殺死所有獵物。


    那是他們的手段。簡單、明了,因此也不會出錯的方法。


    如果善加利用婦孺,也可以賣給人口販子,但他們卻毫不留情地屠殺殆盡。隻要不留活口,就能杜絕對方挾怨報官的後顧之憂。基本上,官吏不會主動插手沒有被害者的事件,隻要殺光所有目擊者,埋入土中事件本身也就如煙消散。至於女人,他們當然不會忘記在屠殺前好好享受一番。


    正因如此,為了確實達成目的,他們襲擊獵物時會派遣超出必要的人數。假如是像這次襲擊一輛小型馬車,十個人應該綽綽有餘。


    「嘿嘿嘿。」頭目似的男人發出愉快的笑聲。


    不知是天生禿頭,還是故意剃光,高大的男人年紀雖輕,但頂上沒有半根毛發。


    簡易式硬革鎧上寫滿了各種不堪入目的字句,外形粗糙的佩劍是隨便壓鑄製成。給人極度野蠻的印象,卻也極具恫嚇力。


    禿頭男伸舌一舔,打量著駕駛座上的獵物。


    「長得挺標致的嘛。」


    時間是初夏午後,不過達斯特賓大陸的夏季很短,天空的陽光還很溫和,微微冒汗的季節還要再等一陣子。


    平坦的山坡上有一條如同刀刃刻出的道路那條路的正中央有一輛他們的獵物。


    沒有逃生的路。兩側斜坡倒也不是太陡,徒步或許不成問題,但馬車無法在這種坡度行進,而且前後都被武裝男人堵住。


    駕駛座上有兩名女子。


    其中一名是十四、五歲的嬌小少女。


    有些卷曲的金發整齊束起,身上穿著胭脂色和亞麻色的衣服。五官非常可愛,可是不但沒有給人柔弱的印象,沉默時也飄散著一種無拘無束的感覺──她就是這種少女。


    另一名是二十歲左右的黑發女子。高挑纖細、態度沉穩的美麗女子,但或許是因為懶洋洋的神情,給人一種小女孩般清純可愛的印象。


    禿頭男露出下流的笑容。


    「好久沒遇上這種『特獎』啦,機會難得,咱們來好好享受享受吧?」


    夥伴們之間也響起讚同的淫猥笑聲。雖然他們「天性」如此,但那種愚蠢台詞與粗野笑容也是為了加深獵物的恐懼感。這樣就可以充分欣賞獵物害怕的模樣,因此他們才要故作姿態。


    然而──


    「什麽嘛?原來是強盜。」


    少女的聲音別說是恐懼,就連一絲緊張感都沒有。


    金發少女的一雙碧眼環顧包圍馬車的男人,最後向身旁的女子說道:


    「還好隻是強盜,拉蔻兒姊。」


    「對呀。」黑發女子──拉蔻兒卡蘇魯向妹妹微笑點頭。


    帕希菲卡卡蘇魯。


    這是金發少女的名字。乍看下隻是一名可愛少女,不過對某些人來說,那個名字有著特別非常特別的意義。


    有時會左右一個國家,不,甚至左右全世界的未來。


    但不用說,鄉下強盜當然不可能知道那種事。


    「什麽?『還好』?你們是智障啊?」麵對一無所懼的兩名女子,禿頭男略顯焦躁地抬高聲量。


    她們還沒醒悟自己的處境──男人們如此解讀兩名女子的反應。


    「那個」拉蔻兒忽然像小鳥似的歪頭說道:「可不可以放過我們呢?我想這樣對雙方來說都比較輕鬆喔。」


    「果然是智障!」男人們哄堂大笑。


    「不行嗎?」


    「哇哈哈哈!當然不行了!」


    不知她是否理解自己的處境拉蔻兒茫然看著大笑不已的男人們,過了一會,回頭朝馬車乘客室說道:


    「夏儂你醒了沒?」


    「還沒。」不耐煩的聲音迅速答道。


    乘客室的後門開啟,一個人影慢吞吞地走出來。


    外表看來吊兒郎當的那個青年,黑頭發,黑眼睛,五官與拉蔻兒非常神似。


    他是拉蔻兒的雙胞胎弟弟夏儂。


    雖然是雙胞胎,但相似的也隻有外貌,兩個人的高挑身形所散發的氣氛截然不同。拉蔻兒是春日午後的和煦,夏儂則是秋季黃昏的倦怠。


    夏儂將女子般的長發重新用白細繩綁好,同時說道:


    「這種角色,你一個人就足以應付了。」


    「話雖如此」拉蔻兒輕輕嘟著嘴說。那個動作對二十歲的女子而言稍嫌幼稚,但不可思議地卻很適合她。「前天我對付山賊的時候,夏儂你不是生氣了?」


    「那是因為隻不過驅趕四、五名山賊,你竟然用了攻城戰等級的魔法啊。結果我們差點被崩塌的土石掩埋,你難道忘了嗎?」


    男人們聽見夏儂的話,不禁麵麵相覷。


    魔導士的數量本來就不多而沒有擔任官職的魔導士,還可以操控攻擊性魔法的人,就更加稀有了。


    跟攻擊性魔法有關的魔導式,無論是軍隊、王立魔導院都禁止公開,民間魔導士隻能自己組合公式,或者非法取得公式內容。當然兩種方法都非常困難,大部分的魔導士頂多隻會使用一點護身或對付野獸的簡易攻擊性魔法。


    唯一的例外就是退役的軍方魔導士但他們退役時都有簽訂「今後絕不使用或傳授他人」的保密合約。


    當然,並非人人都確實遵守合約,在當局管理較鬆散的鄉下地方,據說也有相當厲害的角色,可是


    「喂喂喂,小哥啊,」禿頭男斜睨夏儂。「你是瞧不起咱們,嗄?你以為那樣子虛張聲勢,咱們就會怕了嗎?」


    「虛張聲勢?」夏儂頓時皺眉沉吟然後浮現憐憫對方的表情。「嗯,也難怪你們會這麽想。就當作我給你們的警告,如果不想身受重傷,在這位魔法狂熱女的攻擊性魔法爆炸前,趕快逃走才是上策喔。」


    「魔法狂熱」拉蔻兒不知為何一臉陶醉地呢喃。


    然而男人們並未因此畏怯,看來他們果然認定那是虛張聲勢。男人們邪笑著包圍馬車。


    「哎呀呀」夏儂一手探入乘客室,取出收在黑鞘裏的一把長刀。


    「女人是智障,連這小子也是笨瓜咧!」看見夏儂拔刀的禿頭男哂笑。「你以為一個人就能解決咱們這麽多人嗎?」


    回應他的是夏儂的冷笑。


    「說出這種話的你也聰明不到哪去。」


    「你說什麽?」


    「你們不該以自己那種半調子的能力來衡量別人,這世上有句話叫『天壤之別』呢。」


    既非自誇,也不是奚落,依舊是一副不耐煩的語氣。然而,隨著男人們終於明了那句話的含意,盛怒的神色開始在眾人臉上擴散。


    「你這個混帳──」


    「隨便挑釁一下就沉不住氣的態度也很愚蠢。」夏儂嘀咕著擺好長刀,但強盜們早已聽不見了。


    「老子要把你的手腳擰斷,一寸一寸地割下肉來!」


    宛如飛沫般斬開陽光,外形粗糙的巨劍精光大閃。隨便鑄製的刀刃盡管截斷力較差,但因為不停來回拉扯,傷口也更難縫合。


    男人殺氣奔騰,巨劍揮起──


    就在那一刹那。


    「且慢!」凜然之聲突然宣告。


    「?!」


    不是夏儂他們,也不是強盜一夥。


    被出其不意的聲音驚嚇的強盜們四處張望,他們的視線立即捕捉到聲音主人──站在斜坡上的一人一騎。


    「搞什麽?」


    那是騎著彷佛從繪本裏走出來的俊美白馬,同時身穿繪本般鮮豔的藍白服飾的青年,不,是少年。


    年紀約莫十七、八歲?枯葉顏色的柔軟頭發上緊緊綁著醒目的白色頭帶,長相眉清目秀,身穿簡易式鋼板鎧(temail),手提巨劍,似


    乎頗有一番架式。


    但是比起武裝打扮,這名少年好像更適合手持樂器演唱情歌。相較於英勇,女性般的纖細更教人注目。若問對他的第一印象,十人裏會有十人回答「好人家的小少爺」吧。


    他手裏握著一把幾乎跟長槍一樣長的巨劍。


    這把稱為「長騎劍」的武器曾經在騎士間蔚為風潮,可以在馬上與敵人互斬的異樣長度,其魄力是一般刀劍所無法比擬。佩戴長騎劍的騎士隻能用「勇猛」一詞形容,而這種武器也經常出現在以騎士為主題的繪畫裏。


    然而如此巨大、沉重的長騎劍自然也極難施展,加上過長的劍身經常斷折,在耐久性上也有問題。就連最鼎盛的時期,能夠實際運用的長騎劍據說也非常稀少。


    更何況,騎著馬匹與敵人迎麵互斬的行為本身也是愚蠢至極(一個不小心還可能砍掉自己的馬頭),因此這種武器後來迅速退燒。


    長騎劍目前仍用於儀式場合,但幾乎沒有人在戰場使用,畢竟光是拿著行走就得浪費大量體力。


    「你、你是什麽東西?」


    「匪徒不配問本公子大名!」


    少年朗聲回答一個強盜的叱問。


    「喝!」


    少年接著一聲吆喝,策馬疾馳。他以疾風都望塵莫及的速度奔下斜坡,豪邁地大聲說道:


    「豈有此理!一群大男人竟聯合起來欺侮良家婦女!還做出以暴力搶奪財物這種豬狗不如之事!這種行為絕對不能置之不理!就讓本公子替天行道吧!」


    在夏儂一行人和強盜們的注視下,少年跟他所騎的馬匹一口氣奔下斜坡。


    懾於那股猛烈之勢,強盜們不禁擺起架式。


    然後──


    「覺悟吧啊啊啊嗄啊啊啊?」


    不知是騎士有待加強?還是馬匹不夠優秀?


    少年的速度沒有減緩。


    他在夏儂等人眼前橫切大道,毫不停歇地奔向更遙遠的前方


    「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樣子是由於速度過猛,因此無法勒馬。


    相對於眷戀般拖得老長的尾音,少年的背影卻是越來越小,夏儂與強盜們就這麽默默目送那道背影。


    不久,少年終於消失隻聽見斜坡下方傳來「砰咚」一聲某種物體的撞擊悶響。


    之後隻剩下愕然的沉默。


    「那家夥在搞什麽?」


    過了一陣子禿頭巨漢口裏嘟囔,呆望著少年消失的方向,可是當然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嘖莫名其妙,害老子浪費──」


    禿頭男回過神來,重新轉向夏儂。


    就在那一刹那,他看到的是──迫近臉孔的鞋底。


    「唔?」


    男人發出一聲短促、甚至稱不上悲鳴的聲音後,便被踹飛了。夏儂跟他在噸位上相差懸殊,但就算是巨漢,在粗心大意的情況下挨了一記飛踢,也毫無招架的能力。臉上清晰印著鞋印的男人不停抽搐。


    「竟然在戰鬥時分心,你們真是超級智障。」


    看著翻眼暈厥的男人夏儂仍然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


    **********


    結局自不待言在那之後,夏儂沒兩下就趕跑了那群強盜。


    當然,夏儂再強也不可能一口氣擊敗數十人。不過,沒辦法集體行動的集團就等於個人,而且連大頭目都昏迷不醒,更不可能有什麽士氣。


    夏儂一個接一個地擊倒強盜,打敗半數時,剩餘的強盜們便拖著昏厥的夥伴逃之夭夭。夏儂沒料到他們如此團結,便停止追擊,要是換作平時,這正是拉蔻兒使用攻擊性魔法進行最後一擊的時刻。


    這些暫且不提


    「問題是這個。」


    帕希菲卡說著在昏迷的少年騎士身旁蹲下,用手指戳他。


    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也不好意思丟下他不管,夏儂於是將他從斜坡底拖了上來。


    順道一提,他騎的白馬也不理會主人已經落馬,下了斜坡以後就開始悠閑地吃草。既然馬匹沒有跌倒或許出乎意料是匹良駒也不一定。


    「怎麽辦?」


    「我也很想直接拍拍屁股閃人啊。」


    夏儂說著扶起橫倒在地的少年上半身,用手掌抵住他的背脊。大略檢查之後,腦部和內髒似乎沒有受傷,便輕輕將他拍醒。


    「唔」少年輕輕呻吟後醒轉。「我怎麽會?」


    他依序回視盯著自己的帕希菲卡、拉蔻兒與夏儂三人,眨了眨褐色的眼睛。


    「你醒了嗎?」帕希菲卡代表三人注視他的臉孔問道。


    不知是意識尚未完全恢複,或是在仔細品味帕希菲卡的話語跟外貌,他又緩緩眨眼。


    金色秀發,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臉頰,以及既嬌憨又頑固的天藍色眼眸。


    將組成帕希菲卡容貌的所有元素映入眼底,接著再眨眼兩、三下。


    最後臉上浮現理解的神色,他冷不防握住帕希菲卡的小手。


    「請嫁給我!」


    砰咚!


    夏儂二話不說地朝少年背後用力一踢,將他踹趴在地。


    「這小子發什麽瘋?」


    「喂,你這是幹什麽?」


    少年抬起沾滿泥土的臉抗議。從他安然無事的樣子看來,似乎比外表來得強壯。


    「隻不過是一見鍾情嘛。」少年一臉坦蕩地說:「我是個非常固執己見的人。」


    「這有什麽好自誇的?」夏儂愣道。


    「成群結黨的惡徒!柔弱畏怯的美女!偶然路過的騎士!懾於騎士氣魄下的惡徒們夾著尾巴匆匆離開啊啊,真是令人熱血沸騰!」


    「我想你可能是掉進自己的幻想裏了。」


    不知是沒在聽夏儂說話,或者從一開始就沒理他少年握拳嚷道:「而且!一醒來,眼前竟出現如此美麗的大小姐這種狀況下不一見鍾情,是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話說回來,你是誰啊?」也許是覺得認真應對太過愚蠢,夏儂冷冷問道。


    「啊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雷歐波爾特?史科魯普斯,是擔任萊邦王國騎士的塔斯克領地領主──史科魯普斯男爵家的長子。」


    「喔」夏儂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應道,他原本就對貴族沒什麽好感。


    拉蔻兒於是代他問道:「貴族先生是到這裏做什麽的?」


    塔斯克領地到這裏騎馬再快也要一個星期,不用說那是有點遠的距離。


    「我正在從事武術修行,目標是進入『琥珀騎士』。」少年雷歐波爾特挺胸說道。


    琥珀騎士。


    可說是萊邦王國騎士最高榮譽的近衛騎士團。從大約四千名的王國騎士裏挑選出來的菁英,與宮廷魔導士團「翡翠法陣」(jadecircuit)同為王國力量的象徵,是最強的武力集團。


    話雖如此萊邦王國近二十年都沒有正式戰爭,除了少部分的例外,騎士與士兵的素質都大幅低落。


    或許是沒上過戰場的騎士增加了,再加上即使不靠武術,隻要有身分與金錢,騎士敘勳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繼承家族爵位的年輕貴族近來也很流行自稱騎士耍帥。


    琥珀騎士現在剩下多少實力也沒有定論。


    肩負國家威信的宮廷騎士團當然不可能是一群窩囊集團但在世代交替下,二十年前的騎士剩不到一半,甚至還有人戲稱現在的菁英騎士團隻是「裝飾品」。


    「你們又怎麽會走這條路?單純旅行的話,就算有一點繞路,主要幹道還是比較安全喔。」


    誠如雷歐波爾特所言,主要幹道比較不容易遇到山賊和強盜。


    然而,對夏儂他


    們來說,真正可怕的不是非法之徒,而是混充在路過旅人裏的暗殺者。


    「呃,因為種種理由」


    「啊」


    拉蔻兒隨口說完,隻見雷歐波爾特露出沉思的神情,不過他並未繼續追問,似乎已認定他們有難以啟齒的原因。


    少年想了一會,最後重重點了一下頭,用那雙大眼環顧夏儂三人。


    「你們既然走這條路,目的地就是帕物紮領地羅?」


    「應該是那樣吧。」


    雷歐波爾特用力點頭。


    「我知道了。如果把弱小庶民扔在這種無法無天的地帶,史科魯普斯家族一定會遺臭萬年的。反正我的下個目的地也是帕物紮領地,就由本公子護送各位到離開這條路為止吧!」


    「不需要。」夏儂毫不考慮地回答。


    「哎呀,不用跟我客氣啦。」


    雷歐波爾特朗聲大笑,可是夏儂又立刻說道:


    「我沒有客氣。」


    「隨便拒絕貴族的好意,小心祖宗七代被詛咒喔。」


    「那是哪裏的貴族啊?」


    雷歐波爾特的眼神頓時變成被主人拋棄的小狗般,夏儂不禁一愣。


    搞不好他是很容易受傷的性格。


    雖然覺得他過分親匿,倒也不像別有居心。這個少年應該隻是單純基於天生的善意和正義感,才會如此提議。


    「」


    夏儂求救似的回頭看著拉蔻兒,她卻隻是苦笑聳肩。


    對任何事都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冷淡態度,不過夏儂基本上是耳根子很軟的人。盡管不至於一看見被人丟棄的小狗就停下腳步,但要是那隻小狗一直跟在後頭,夏儂也無法將它一腳踢開──拉蔻兒深知夏儂的這種性格。


    至於帕希菲卡


    「嘿嘿嘿」


    她似乎被「美麗的大小姐」這句話弄得心花怒放,還一副傻呼呼的模樣,根本沒有出言反對的意思。


    夏儂歎了口氣說:「隨便你。」


    「遵命!」


    雷歐波爾特一掃陰霾,精神抖擻地點頭。


    **********


    「一群沒用的飯桶!」


    一聽見這個不屑的口氣,包括禿頭男的數十名強盜表情一緊。


    地點是在強盜們的巢穴──建於山麓上的古老要塞裏的一個房間。


    這棟建築已經荒廢多年,但當初是作為軍事據點,因此堅固程度遠超過一般民房。簡單維修過老舊部分後,昔日用來保家衛民的軍事據點,如今諷刺地化身成搶奪百姓的賊窟。


    「對方隻有一個人,達克你就落荒而逃了?混帳,你們日子過得太輕鬆啦?」


    「不,可是大哥──」


    「住嘴!不許找藉口!不許說話!不許呼吸!」


    如此怒叱後,聲音的主人站起身。


    禿頭男達克的體格也很壯碩,但這個人更加龐大;然而,他少了禿頭男那種肉體上的勻稱。


    胖嘟嘟的身軀就像從上下兩頭壓扁的泥娃娃,異常隆起的雙肩中央嵌著一顆長滿毛燥黑發的腦袋瓜。不知如何才能鍛練成這副模樣兩條臂膀跟怪物一樣粗,可能有普通人雙手環抱的大小。


    怪臂羅普士──這就是那個強盜頭子的名字。


    「好!還是換我登場吧。」


    「不,大哥,那個──」


    「你給我閉嘴!」


    羅普士以意想不到的速度伸手攫住達克的腦袋,看起來並沒有用力但輕輕鬆鬆就提起達克的巨大身軀。


    達克的臉因呼吸困難而逐漸發白。


    其他男人們也像自己的脖子被勒住般臉色慘白,他們非常清楚老大的力量。老大那雙引以為傲的巨臂,別說是勒死,就連擰斷對方的脖子都不成問題。至於要選擇哪一種,就端看他的心情了。


    以刀刻般的細長灰眼一一掃過部下的臉孔後,羅普士說道:


    「就讓我來分辨究竟是那小子硬?或是你們在替自己的惰性找藉口?如果隻是藉口,你們最好有斷一、兩根骨頭的心理準備。」


    接著,羅普士就用丟垃圾似的動作扔出達克。


    至於達克早已翻眼暈厥了。


    **********


    馬車在夕陽餘暉中緩緩行進。


    握韁的人還是拉蔻兒,騎著白色愛駒帕拉貝拉姆的雷歐波爾特就在她的身旁。


    「喔,拉蔻兒跟帕希菲卡嗎?真是好名字,很適合美麗的小姐,嗯嗯。」


    雷歐波爾特臉不紅氣不喘地點頭說道。可以輕鬆說出這種肉麻兮兮的台詞,他果然是善於社交辭令的貴族。


    「嘿嘿嘿,是嗎?」


    帕希菲卡手肘抵著馬車乘客室的窗框,將臉伸出窗外傻笑。


    不管那是肉麻當有趣或者睜眼說瞎話,隻要對方稱讚自己美麗,當然沒有不高興的道理。像是要讓自己身後睡臥在乘客室長椅上的夏儂聽見,帕希菲卡故意提高聲量說:


    「經常監賞藝術品培養審美觀的貴族果然不同,跟某個年輕老人型怠惰症候群就是不一樣。」


    「羅嗦。」


    盡管內心不耐煩,還是忍不住出聲反駁的夏儂靠了過來。他從剛才就在那兒左抓抓、右搔搔,肌膚似乎對雷歐的台詞相當過敏。


    「可是我說雷歐波爾特啊」


    「叫我雷歐就好了。」


    「雷歐就雷歐吧。武術修行具體來說要怎麽做?光是旅行也沒有用吧?」


    如果選擇岔路,的確很容易遇上今天這種事不過期待這種偶然也未免太沒有效率,山賊跟強盜們也應該會避免襲擊一看就是騎士打扮的人。畢竟捕捉沒有抵抗能力的獵物比較輕鬆,隨身財物也更加豐富。


    「旅行本身就可以增廣見聞不過我當然也有目的地羅,你們聽過德伊魯?巴雷特這個名字嗎?」


    帕希菲卡搖搖頭,取而代之的是夏儂的聲音。


    「我記得他是琥珀騎士的前副團長。」


    「哎呀,真是博學多聞。」


    「還好。」


    「那位德伊魯?巴雷特大人所隱居的村子,就在帕物紮領地的邊境。」不曉得他對那位德伊魯?巴雷特騎士有什麽特殊情感,雷歐提及他的名字時還特別加重語氣。「所以我想去請教他有關騎士精神跟入團經驗這些事。」


    相較於少年充滿希望與憧憬的激昂話語,夏儂的聲音依舊無精打采。


    「總之,就是要他教你如何走後門加入琥珀騎士。」


    雷歐聽了這句話也不禁皺眉。


    「用這麽扭曲的角度看待事情,我可不太苟同。」


    「就是說嘛。」帕希菲卡一副機不可失的模樣大表讚同。「根本就是扭曲再扭曲,足足轉了三圈半,東繞西繞的,真受不了耶。」


    「你這個『螺旋梯性格小丫頭』還好意思說我!」


    「什麽嘛?螺旋梯可是超省空間的設計耶。」


    「你在胡說些什麽!」


    一臉困惑的雷歐插嘴詢問爭論不休的兩兄妹。「那個我可以繼續說嗎?」


    「啊,可以可以。」


    「呃巴雷特大人是個文武雙全、品行優良的君子明明前途一片大好,卻在十五年前突然引退,一個人躲到鄉下去了。有人說當年就是他負責封印剛出生的公主那個『廢棄公主』。」


    帕希菲卡臉色大變,但雷歐並未特別留意,繼續說道:


    「結果遭到廢棄公主的詛咒,因此搞壞身體。」


    「詛詛咒?」


    帕希菲卡冷不防反問,她身後的夏儂也站了起來。


    「傳聞是那樣說的,可是基本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廢棄公主也有人


    說是佛爾西斯王子誕生後,繼承順位下滑的布雷登公爵為了打擊王室權威,故意散布這些流言怎麽了?」


    雷歐側頭詢問不知從何時開始一起盯著自己的卡蘇魯三兄妹。


    帕希菲卡慌慌張張地揮手笑道:「沒、沒什麽啦,啊哈、啊哈哈哈哈。」


    **********


    廢棄公主。


    其存在被王國從所有官方紀錄裏消除(據說是如此),一個無名公主的超短故事。


    大約在十六年前,瑪烏傑魯教的聖地──葛林德大教堂所下達的第五一一一回神諭。堪稱絕對命中率的那個神諭,犧牲了五名神官的性命,斷言尚未出生的一名女嬰乃是「毀滅世界的劇毒」。


    經過種種曲折,那名女嬰──萊邦國王妃愛爾梅雅所生的龍鳳胎之一,被篤信神諭的人們秘密屠殺,結束了極其短暫的生命。


    ──至少傳聞是這麽說的。


    可是沒有任何官方紀錄,知道當時內幕的人們,其中半數業已長眠地底,另一半也噤若寒蟬。毫無根據的傳聞不斷細分為無數不負責任的流言,最後隨風而逝一切本應如此。


    然而──


    當一名男子在遠離王都的地方都市麻努林遇刺後,那個封印的故事又重新啟動。


    從該名男子的遺腹子──雙胞胎姊弟,為了保護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舍棄故鄉與自己的一切,開始浪跡天涯的那天開始


    **********


    他已有接受懲罰的覺悟。


    一次失敗還可以容忍,因為無法預測的事情經常發生。


    可是對特務戰技兵而言,兩次失敗是不能容許的事。絕對的任務執行能力才是「執拗之矢」(obstinatearrow)士兵們的存在價值。


    然而──


    「有什麽好事嗎?」


    對方這麽一問,克裏斯才發現自己居然心情愉快。


    「啊沒有」他支吾其詞。


    他目前在王都裏的一座軍事基地,執拗之矢的司令中心兼宿舍──通稱「科維巴」裏的一個房間。


    執拗之矢在名義上隸屬於軍方的部隊,但特務戰技兵以及相關設施都與一般軍隊嚴加區分。從它的成立過程到指揮係統、階級製度、裝備,甚至是薪資,就各種意義來說,都是跟正規軍不同的集團。


    事實上,科維巴原本是柏拉赫男爵的別墅,外觀也與其他軍事基地大相逕庭。


    克裏斯跟上司目前身處的房間,以前是一間會客室。


    貴族們過去曾經在此喝茶談笑。家具陳設仍與當時相同,但如今這裏已然成為戰士們拜領殘酷命令的場所。


    「這次看在史達姆少校為你說情的分上,隻有罰你禁足。」克裏斯的上司隔著厚重的?木大桌對他說道:「但你接連兩次任務失敗仍是不爭的事實。」


    微露老態的中年婦人。


    黑發高高盤起的發型,掛在鼻梁上的名貴視力輔助用具──老花眼鏡格外顯眼。說誇張倒也很誇張的打扮,但那種不令人生厭的沉穩與氣質,果然不愧是「男爵夫人」。


    柔和的灰色眼睛一味綻放恬靜光芒,凝視著克裏斯。


    如果說她正是王國最強的第四暨第五特務部隊的統籌人物──艾伊麗絲?柏拉赫,或許大部分的人在一時之間都無法相信。


    事實上,「緋紅之劍」(crimsonsword)與「執拗之矢」是她丈夫柏拉赫男爵所創設的部隊,原本帶有濃厚的私家軍色彩。因此,在男爵暴斃後,就由妻子艾伊麗絲繼承統領地位。


    剛開始有許多人質疑她的管理能力,主張應該將兩支部隊強製並入正規軍麾下。相較於以冷酷無情著稱的男爵,男爵夫人則是溫和的代名詞,大家都不認為她有能力領導剛成立不久的特殊部隊。


    但出乎眾人的意料,她順利掌控兩支部隊,現在再也沒有人懷疑她的管理能力。不,何止如此,她貴為王國軍的幕後主導,對軍方與王室具有極大的影響力。


    不能被那張溫和的笑容所欺騙。


    笑容背後隱藏著冷酷的司令官臉孔,必要時可以麵不改色地下達大屠殺命令。


    「別再犯同樣的錯誤,以後拜托你要加倍努力達成任務喔。」


    那副口吻完全不像上司在斥責失敗的下屬,倒像祖母在責備調皮的孫子,但克裏斯卻麵露異色,垂下頭去。


    「是。」


    彷佛他的脖子跟頭顱間隻連著一層皮。最壞的情況,被逐出部隊都不稀奇。


    而且對特務戰技兵來說,那就形同被宣判死刑。


    在他們懂事以前,戰鬥技術優劣決定個人價值的觀念就已深植心中,如今要再重新改變想法、性格,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更何況他們沒有可以信賴的親人與知己,基本上就不可能融入價值觀截然不同的一般社會。如果將他們趕出部隊,他們也隻能走上絕路。


    克裏斯也曾聽過遭到除名的同事,離開這個房間的一個月後就上吊自殺。甚至還有些自暴自棄的人到處胡鬧,慘遭數天前的隊友「處分」。


    就某種意義而言,被一味訓練成強者的他們也是非常脆弱的存在。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盡管克裏斯知道自己可能被開除,此刻內心卻沒有半分動搖。


    不,他甚至──


    「我的話就說到這啊,對了對了,克裏斯多福?阿瑪萊特,你等一下。」男爵夫人喚住行完禮正準備告退的克裏斯,從桌子裏取出一封信。「有人寄信給你。」


    沒有任何特殊的普通民用信函。軍方傳遞命令的通知書、利用魔導士的心電感應魔法「警角笛」(gjarhorn)自動記錄的緊急通知等等,一般會放入專用信封交給當事人。


    「信?」克裏斯一臉訝異。


    誰會寫信給幾乎與一般社會脫節的他?


    仔細一看,收件人是克裏斯,住址則是王都軍司令部。對方大概不曉得克裏斯的住址,沒想到竟能送到他手裏。


    男爵夫人翻過信封,讓他看背麵寫的字。


    代筆人:米雪兒?鮑蘭德。


    寄件人:薇妮雅?切斯特。


    鄉下地方有許多人雖然能夠閱讀,但是不會寫字,因此請人代筆是很普遍的事。


    「!」


    「克裏斯多福竟然會收到女生的信一想到這裏,我就感動萬分。」


    男爵夫人從口袋輕輕取出蕾絲手帕,裝模作樣放到眼角。


    克裏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男爵夫人做出這種動作時,多半有什麽不良企圖。


    「因為太感動了」


    克裏斯的上司從桌子抽屜裏拿出來的東西,是一張貼在傳閱板上的紙。


    「還特別寫了傳閱板,在部隊裏傳閱呢。」


    「男男爵夫人?」


    「驚爆!克裏斯多福大談姊弟戀?」


    諸如此類,不但用粗體紅字書寫,還劃上強調用的曲線。


    難怪他今天來科維巴報到時,許多隊友會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克裏斯當時還以為那隻是單純在嘲笑他任務失敗


    「男爵夫人!」


    上司無視克裏斯的哀號,接著又取出一疊像是報告書的紙劄。


    「薇妮雅?切斯特,十七歲,隻有祖母一位親人。小旅館『大熊亭』的實質經營者,可能與廢棄公主一行人有所來往,但詳細情形不得而知。」


    男爵夫人唱歌般地朗誦那個調查結果那想必是從「漆黑之鷹」(ckhawk)的報告書中節錄出來的內容。


    「嗯,不過是封對你的救命之恩表達謝意的普通信件。」男爵夫人漫不在乎地說。


    不僅是執拗之矢,寄給軍方特務部隊成員的郵件與其他交友情況,都受到第三級的監視管理,畢竟他們的工作大多牽涉到機密事項,因此男爵夫人事先閱讀信件內容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謝意?啊啊,那個時候」


    雖然隻有一次薇妮雅遭受肉塊觸手襲擊時,克裏斯的確揮動武器保護她。應該就是指那件事。她還真是個中規中矩的女生。


    「可是,我看見了隱藏在文章背後的少女心。」


    「您還看得真清楚。」


    男爵夫人對有些傻眼的克裏斯露出略微厚臉皮的笑容。


    「可別小看貴族的妻子喔,克裏斯。對於官邸裏閑得發慌的貴婦而言,別人的戀愛八卦就是最佳娛樂。」


    「貴婦是指誰?」


    男爵夫人是否像普通貴婦那般空閑,的確是一大問題。


    「莫非你想利用禁足期間溜到塔爾斯鎮?」


    「我、我才沒有這麽想。」


    結巴或許是他稍微遲疑了一下的關係。克裏斯慌慌張張地接過男爵夫人手裏的信,速迅收進懷裏。


    「嗯,這件事先不管。」男爵夫人笑盈盈地看著手忙腳亂的特務戰技兵,換了一個話題。「很抱歉,我不能讓你去塔爾斯鎮。雖然你現在被排除在正規任務之外,但是我有其他工作給你。不過,那隻是我私人的請求。」


    克裏斯神情一肅,因為他體悟到比起禁足等等,現在才是正題。


    執拗之矢的任務多半不能公諸於世,但那些活動都屬於官方任務,內容也會以報告書加以記錄、保存。當然都是禁止攜出的非公開資料不過隻要具有一定地位,完成規定手續後,即使是部隊以外的人也可以閱讀該紀錄。


    但若是「私人的請求」,情況就未必相同。


    男爵夫人的意思是,要分派甚至沒有留下非公開紀錄的高機密性任務給他。


    然而克裏斯馬上點頭表示同意。


    「我知道了請您說明內容。」


    **********


    規律的鼾聲傳來。


    夕陽西沉,連自己的雙腳都看不見的夏儂一行人決定露宿。幸好他們已經離開山路,便將馬車停在主要幹道旁的河岸,迅速吃過晚餐。接下來,他們抽簽決定負責驅逐野獸、驅逐山賊強盜,以及添加柴薪的守夜順序,但


    「睡得還真香啊。」


    低頭俯看在營火旁沉沉睡去的雷歐,剛剛小睡起床的夏儂嘟囔。帕希菲卡則在馬車裏休息。


    「真是的,還說什麽『包在我身上』。」


    「嗯,他也累壞了吧。」


    拉蔻兒輕輕苦笑道,她跟雷歐負責第一輪的守夜。


    拉蔻兒從營火裏拉出一根鐵串,烤得恰到好處的玉蜀黍香味四溢。


    「宵夜差不多可以吃羅。」


    「嗯。」


    夏儂接過她遞來的玉蜀黍,在營火前坐下。


    「夏儂關於他說的那個琥珀騎士的前副團長──」


    「德伊魯?巴雷特嗎?我也隻聽過名字而已。」


    「對,就是那個人。我們也跟他一起去見見對方吧?」


    「你在想什麽?」夏儂皺眉看著雙胞胎姊姊。「雖然不知道老爸他們用什麽方法搶來的不過官方上他可是殺死帕希菲卡的人喔,要是帶帕希菲卡到那種人的地方去」


    盡管帕希菲卡表麵上裝作毫不在意但夏儂跟拉蔻兒都知道她對自己背負的命運感到非常苦惱。


    被「聖葛林德神諭」斷言會為世界帶來災厄的廢棄公主,隻要自己活著就會為人類帶來災難──那種不吉利的想像不斷侵蝕著十五歲少女的心靈。


    「我也明白你的擔憂可是對十五年前的事,我們隻知道流言和父親遺書裏所寫的內容。繼續逃亡也是一種方法,但如果可以直接詢問知道當時情況的人,或許能夠發現解決辦法呢。」


    「」


    夏儂的視線轉向自己手畔。


    帕希菲卡背負著廢棄公主這個世人忌諱的名字,對一介少女來說太過沉重的這個命運,他決定與她一起承擔,因此才選擇逃到天涯海角。


    然而仔細一想,他從未想過該如何努力消除廢棄公主這個標簽。不,不斷與襲擊她的刺客交手的過程中,或許他也開始覺得自己保護的不是妹妹,而是廢棄公主。


    那麽一來自己跟認定她就是廢棄公主的那群家夥又有什麽不同?


    「是嗎?或許吧。」夏儂自言自語驀地握刀站起。


    彷佛想要透視夜風,夏儂眯起黑眼眺望半空。他回頭望向跟著起身的拉蔻兒說道:


    「叫他們倆起來,白天那群家夥又來找死了。」


    **********


    羅普士看著問題青年,臉上浮現冷笑。達克他們怕成那副模樣,還以為是什麽可怕人物,不過是個身材略高的俊男吧?


    「喂,站在那裏的小子!」飄然而立的青年──夏儂似乎沒有拔刀打算,羅普士重新轉向他喚道:「白天這群家夥好像受了你的照顧啦?不過,被人輕視就摸摸鼻子離開,咱們可沒那麽好說話咧。會一點小手段就跩成那樣──」


    「你可以閉嘴了嗎?」夏儂語氣無奈地打斷羅普士。「一直聽那種又臭又長的愚蠢台詞,好像連我也跟著變笨了。」


    「」羅普士頓時噘起厚唇想要反駁最後還是默默地拔出武器。


    那是人稱「連枷」(il)的武器,簡單說就是用鎖鏈連接帶有尖刺的鐵球與棍棒。跟刀劍相比,看來非常粗糙與原始但善加運用的話,力量弱小者也能將敵人連同鎧甲整個擊碎。


    況且羅普士的連枷不但棍子比普通的粗了一圈,鐵球也更加巨大。要是被這個男人的怪臂擊中,犧牲者大概就會瞬間化為無法稱為屍體的肉塊。


    可是夏儂並未因此惶恐,依舊神色不耐地盯著羅普士。


    「去死吧。」羅普士尖聲說完,向前跨出。


    就在此時──


    「且慢!」


    發出凜然之聲躍入夏儂與羅普士之間的人物──不用說當然是雷歐。


    「天哪」夏儂忍不住低哼。


    老實說,他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但雷歐完全沒有發覺夏儂的異狀,保護他似的擋在他麵前。盡管因為剛睡醒而來不及穿上鎧甲,但長騎劍早已出鞘。


    「保護庶民乃是貴族的義務,你們若想對他們不利,就先把我打倒吧!」


    夏儂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帕希菲卡正從馬車的方向奔來,拉蔻兒也跟在她後麵。


    「夏儂哥,快阻止雷歐!」帕希菲卡神色驚慌地大叫。


    夏儂卻是一副與我何幹的表情,一動也不動。


    「別擋路!」


    下一瞬間伴隨破空聲的鐵球朝少年騎士的頭頂砸下。


    想像著接下來的慘劇,帕希菲卡不禁閉上雙眼。


    地麵轟然大震。


    就在下一刻,躍入她耳中的既不是碾碎肉體的悶響,也不是少年騎士的慘叫


    「喔,這個厲害!」


    「咦?」


    睜開雙眼的帕希菲卡看見的是嵌入土裏的鐵球,以及一旁泰然自若的雷歐。地表爆炸似的被挖開一個洞但雷歐全身毫發無傷,反倒神采奕奕地迎向怪臂強盜。


    「咦?咦?怎麽了」


    「鐵球命中的前一刻被長騎劍打偏了。」夏儂輕描淡寫地向思緒混亂的帕希菲卡解釋。


    「被長騎劍打偏」就連帕希菲卡也知道那絕非普通技巧所能辦到。「莫非雷歐其實很厲害?夏儂哥早就知道了,所以──」


    「沒錯。」


    諸如夏儂這種高手,光從舉止就可大略推測出對手的


    實力。他在最初相遇時,就大概估計出雷歐有多少斤兩了。


    「我一個人解決的話,事情就簡單多了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也無可奈何。」夏儂朝恍神中的強盜們瞥了一眼說:「好吧,拉蔻兒,既然高強的騎士大人都這麽拚命,我們就來解決其餘的小嘍羅吧?」


    「說得也是。」


    「嘿!」羅普士用盡全力揮動連枷。


    鐵球咚的一聲撞上地麵,將地表的小岩石擊成碎片;然而,雷歐依然毫發無傷。


    「喝!」


    這次是橫向攻擊。可是再度被雷歐迅速縮身閃開,揮空的鐵球劃著巨大的弧線,重重擊向附近的一棵樹木。


    樹幹相當粗大,因此並未倒塌,但拉開鐵球的同時,木頭綻裂的聲音響起


    ──喀嚓。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遲了一秒之後掉落的粗枝,竟然不偏不倚地擊中羅普士的腦袋他的憤怒終於爆發。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羅普士早已沒心情理會樹枝,以充血的眼睛瞪視雷歐,拿起連枷就是一陣亂揮。在幾近發狂的怒火支撐下,羅普士的攻擊刨開大地、粉碎岩石、砍斷樹幹。要是被他的連枷擊中,肯定會化為碎肉片片散落。


    但沒有擊中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


    「攻擊太單純了。」


    簡直就像一場惡夢。


    雷歐隻是以最少的力氣揮動巨劍,雙腳幾乎沒有移動。他根本沒有大力揮劍的必要,因為被巨劍打偏的鐵球連擦也沒有擦到他。


    「喝啊啊啊啊啊啊!」


    相較於雷歐的輕鬆,全力揮動武器的羅普士沒兩下就慢了下來。


    挾著第數十次揮空的餘勢,鐵球深陷地麵,羅普士奮力拉起鐵球


    就在此時,雷歐的長騎劍一閃。


    巨大劍身由下往上迅速舉起、停止。


    下一瞬間,遠方響起鐵球的墜落聲。


    從中斷折的鎖鏈無奈地鏗鏘搖曳。


    仔細一看,從雷歐腳畔到羅普士那裏的地麵上有一道痕跡,那並非鐵球挖成的。地麵刻出的直線一絲不苟,簡直就像牛油上的刀痕般平滑。


    究竟是怎樣高深的技巧,才能造成這種結果?


    羅普士啞然而立,急速翻起的劍尖指著他的喉頭。


    「勝負已分。」


    「混殺、殺了我吧!」


    少年騎士的話語讓他回過神來不堪屈辱而滿臉通紅的羅普士怒喝。沒想到自己輸給了這種小娃娃,身為頭目的威嚴早已蕩然無存。


    「你贏了!快點殺了我吧!」


    「哈!哈!哈!」雷歐豪爽大笑後,神情一肅說道:「隻憎其罪,不憎其人!」


    這位雷歐波爾特少年竟然不苟言笑地泰然說出這種老套台詞,搞不好真的是相當了不得的人物。


    「嗄?」


    「真是一場漂亮的決鬥。」


    「」


    羅普士頹坐在地,一臉狠勁全不見了。


    雷歐臉上既沒有對失敗者的嘲笑,也沒有勝利者的驕傲,隻有對奮戰對手的讚賞微笑。羅普士的凶狠表情頓時換上了兒童的純真。


    「你」


    兩人之間蕩漾著突兀的爽朗氣息。


    就在此時。


    「啊,對不起。」


    爆炸聲響起。


    拉蔻兒射偏的攻擊性魔法,將兩人連同這股爽朗氣息一起炸飛。


    **********


    「哇!」


    全身裹滿繃帶的雷歐在駕駛座上精神飽滿地吆喝。


    幸好傷勢沒有想像中嚴重,但元氣十足的傷患老實說還真是詭異。


    「今天又是一個大好天氣!大夥一同努力吧!」


    「你也給我安分一點」馬背上的夏儂說道。雷歐畢竟不能騎馬,因此就由夏儂騎乘帕拉貝拉姆。


    「您怎麽這麽說呢?不屈不撓的精神才能化不可能為可能。」


    「或許是那樣吧。」夏儂苦笑道。


    雷歐這種萬分開朗而積極的態度從旁人的角度看來或許有些少根筋、沒大腦,但那也是一種堅強,或許那也正是此刻的夏儂他們所需要的。


    「哎呀哎呀,熱鬧一點不是挺好的?」帕希菲卡悠哉地笑道。


    「嗯,或許吧。」


    偶爾輕鬆一下似乎也不錯,這樣一來,說不定可以發現以前沒有注意到的道路。


    夏儂努力咽下嗬欠,一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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