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拉蔻兒一臉為難地看著房間的左右兩側。


    右側是正在保養長刀的夏儂,左側是望著窗外發呆的帕希菲卡。盡管兩人不至於對另一芳視若無睹,但也沒有相互攀談的意思。


    換成了平時,每天最少拌嘴(不知該如何形容)兩次的兩人,完全不跟對方交談。


    對熟悉平時兩人的拉蔻兒來說,是很異常的事件。


    這已經是第二天了。


    最後,詩音的事也還沒解決。即使拉蔻兒試探地詢問,帕希菲卡表示:隨便她吧?夏儂也隻是說:沒必要硬把她趕走吧?


    至於詩音本人,或許是感受到某種異樣的氣氛,雖然緊緊依偎著夏儂,仍舊不時畏懼地看著帕希菲卡的方向。


    這麽一來,事情就麻煩了。


    事實上帕希菲卡跟夏儂幾乎沒有真正吵過架。在拉蔻兒的記憶裏,大概隻有一次。畢竟年紀相差五歲,要真的吵架起來也不容易;況且兩人除了兄妹以外,還是保護者跟被保護者的關係,在真的吵起來之前,一定會有人先道歉。


    平常的吵嘴,其實也是兩人特殊的相處方式,不但事後心裏不會有疙瘩,必要時他們也能在瞬間恢複正常態度。


    然而!一旦這樣認真吵架,他們倆就變得非常頑固。


    那個夏儂?


    幹嘛?


    不耐煩的聲音一如平時,但拉蔻兒感到他有一點不高興。


    呃我們逗留的時間超出計劃也應該讓馬兒散步了。


    是嗎?


    啊而且還有詩音的事,你帶詩音到城鎮去買買東西吧?說不定那裏會有認識她的人


    帕希菲卡頓時一臉驚訝地抬頭,浮現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最後還是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夏儂好像也察覺到她的態度,卻始終沒有對她說什麽。


    我知道了。詩音,跟我來。


    夏儂一站起身,詩音也跟著站起,可是她的動作裏藏著某種遲疑。


    詩音正想追上邁步而出的夏儂,卻又回頭看著帕希菲卡的方向。


    帕希菲卡沒有動,也許有感受到對方的視線,但她沒有反應,隻是固執地眺望窗外。這個姿勢本身就顯示了明確的拒絕意誌。


    詩音,走了喔。


    在夏儂的催促下詩音頻頻回頭看帕希菲卡,最後終於離開房間。


    如果悠閑自在地乘坐馬車,宅第到城鎮差不多一個小時。步行前往有點遠的距離,不過搭乘馬車就隻是散步的距離。


    夏儂。


    什麽事?夏儂看著前方問。


    夏儂喜歡帕希菲卡?


    嗯啊。


    想不到他立刻給予肯定的答複。


    理當如此。不喜歡妹妹的話,不可能為了保護她而舍棄故鄉。


    以前看見父母一天到晚隻注意她,年幼的夏儂也曾經感到嫉妒,他甚至有一段時期很討厭帕希菲卡。


    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陌生人。


    然而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


    帕希菲卡也喜歡夏儂。


    那家夥這麽說的嗎?夏儂苦笑道。詩音用力點頭。詩音覺得帕希菲卡怎麽樣?


    嗯她一時露出思索的神情,但輕輕點頭說:大概喜歡。


    是嗎夏儂伸手輕撫詩音的頭。


    詩音喜歡夏儂、拉蔻兒、帕希菲卡,所以有一點傷心。


    為什麽?


    夏儂跟帕希菲卡現在感情不好。


    不該怎麽說呢?夏儂搔著後腦勺說。盡管是一目了然的狀態,不過被這種小女孩一語道破,還是很不好意思。偶爾也會發生這種事。


    詩音害的?


    夏儂第一次轉頭看身旁的少女。


    即使是小孩,重要的地方終究看得很清楚。


    不詩音沒有錯。


    可是,是詩音害的吧?


    夏儂說不出話來。反駁固然簡單,可是詩音的感覺比外表看來更加敏銳,就算這時否定,大概也無法消除她的不安。


    不隻是因為詩音喔。


    光是說這句話就已耗盡全力。夏儂不喜歡因為對方是小孩,就隨便用謊言敷衍對方的想法。他認為正因為是小孩,才必須說實話,努力讓對方接受現實,盡管對小孩來說,這種態度有時反而更殘酷。


    不肯相信詩音的帕希菲卡有錯,不肯相信帕希菲卡的我也有錯。


    可是


    沒有努力讓帕希菲卡相信自己的詩音也有錯。大概就是這樣吧?


    聽不懂。


    這種事大家有錯,所以,隻能有人先讓步


    對夏儂來說,他也沒想過會被帕希菲卡如此激烈拒絕。老實說,那一瞬間他真的非常生氣,盡管知道那並非帕希菲卡的真心話


    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麽心情!


    或許因為兩人一直是理所當然的兄妹,他才對這件事有些大意,認為即使減少一點關心,帕希菲卡也會明白。


    然而


    他人終究是他人,不是自己,是擁有跟自己不同心靈的人。


    因此,努力理解對方這件事絕對不能怠慢。無論對方是妹妹,或是任何人。


    不明白的話,就必須提問;假使對方不明白,就必須努力說服對方。因為對方是他人。他人,跟自己不同的某人盡管如此,依然是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對這件事怠慢,並不是信賴,而是單純的依賴。


    夏儂苦笑低語:認為對方應該明白的這種想法畢竟太天真了。


    馬車抵達城鎮。


    夏儂再度接過木牌憑據,將長刀寄放在城門旁邊的值班室。


    守衛們瞟了跟夏儂一起的詩音一眼,但什麽都沒有說,或許分別在腦海中想像夏儂跟聲音的關係。


    我有點事想請教。夏儂將詩音推到前麵說:這個孩子似乎喪失記憶了你們知道有誰可能認識這個孩子嗎?或者有誰在找迷路的小孩?


    她是前幾天站在門外的小孩嘛?前幾天跟夏儂交談的守衛正好在場,於是說道:我才想這三天好像都沒看到她原來被你帶走啦?


    是她硬跟著我的。因為下雨,路麵情況不太好,才讓她留在住宿的地方。


    原來如此。啊我也挺在意的,所以跟很多人問過了,看看有沒有人認識她。可是呀,這個小孩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城門旁邊,好像認為會有人從道路另一側來接她。


    可是,就算是城鎮旁,把這種小孩留在門外不管,沒問題嗎?


    話雖這麽說不過被這雙眼睛一看,就沒辦法勉強她哪。


    異能者這個詞匯閃過腦海。


    就某種意義而言,帕希菲卡前天的舉動也很不尋常,雖然夏儂實在不認為詩音會說謊但或許終究不是普通少女。


    喏,詩音夏儂駕車穿過城門,轉頭看著身旁的少女。你?詩音側頭回視夏儂。


    天真無邪的黑眸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心機或惡意。


    不,算了。


    他把馬車停在城門旁的規定地點。


    接下來


    夏儂一邊思考,帶著詩音朝商店街前進。他不覺得自己比守衛更有辦法查出詩音的來曆。


    不能將詩音一直留在身邊的想法並沒有改變既然如此,該怎麽辦才好?


    反正,先買一個可以讓我家那個任性小妞開心的東西吧??詩音頭一歪。


    帕希菲卡啦。買個禮物給她,也比較容易和好,不論是對我,還是對詩音。隻要默默交給對方,也不用想該如何解釋。用東西誘騙這種想法或許很幼稚可是我實在很不習慣這種情況。


    順道一提,送禮的想法並非出自夏儂,而是拉蔻兒的提議。她出發前一刻曾對他耳語。


    看來讓


    馬匹散布和購物都是買禮物的借口。


    嗯。


    所以,應該買什麽東西呢?不,還是先去買日常生活用品?上次大概都買齊了,也不用買什麽大的東西


    夏儂這時忽然停步。


    禮物。


    他完全不曉得該買什麽。每次帕希菲卡生日,他都是先問她想要什麽才去買。一方麵是煩惱這種事很麻煩,在加上他認為,就結果來看,與其自己隨便亂買,不如直接問對方想要什麽,比較容易讓對方開心


    可惜這次事與願違,他也不可能去問帕希菲卡。


    嗯傷腦筋啊。


    傷腦筋?


    嗯舉例來說,詩音,假設你跟我吵架了,什麽和好的禮物會讓你開心呢?


    詩音側頭,似乎非常認真地思索呃呃呃


    不,問你是我不對。別想了。


    看見不停將脖子左搖右擺,煩惱不已的詩音夏儂歎了一口氣說。


    坐立不安。


    懷抱著這種心情帕希菲卡依然默默凝視窗外。


    冰冷火焰在背脊劈裏啪啦搖曳的感覺,焦躁感,仿佛自己浪費了許多時間仿佛錯失了大好機會。


    萬一詩音真是刺客夏儂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帕希菲卡無法確定詩音是無害的存在,無法說服自己。


    然而,帕希菲卡其實也無法完全了解亞菲心裏在想什麽。


    雖然認為她是盟友,不過畢竟是魔獸(盡管看起來並不像),身上的氛圍跟人類有微妙的差異,言談間有時會夾雜莫名其妙的單字也許對她而言是天經地義的詞匯也不一定。


    她不像在說謊,話雖如此,完全接受她的說法,總覺得好像會犯下天大的誤會。


    帕希菲卡。拉蔻兒喚他。


    什麽?


    結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聽見她的問題,帕希菲卡不知該如何作答。


    亞菲為何要她殺死詩音,她不知道最關鍵的理由。在這種狀況下,她沒有自信能向他人解釋當時的心情,既然無法解釋,說與不說都一樣。


    拉蔻兒說不定也無法接受她的接受,說不定也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如果是這樣自己就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如果是這樣自己大概會想離開這個世界。


    我說帕希菲卡,拉蔻兒走到帕希菲卡的身後說:不說出來,對方是沒辦法理解的喔。任何事都是如此。我們畢竟跟你是不同的人,對事物的感覺、想法,每個人多少都有些差異,有些事就算你知道,我們也未必了解,所以害怕表達自己的想法,是不行的喔!


    拉蔻兒


    並不是要對方理解。


    而是努力讓對方理解。看似相同,實則不同。徹底的不同。


    一味等待對方走近是沒有意義的。自己不主動走向對方的話,誰都不會靠近自己。


    說得也是。


    帕希菲卡從頭開始說明前兩天晚上發生的事。


    好漂亮。詩音感歎道。


    喔,這種東西我不太懂哪夏儂邊說邊端詳陳列品裏的其中之一。


    商店街盡頭的廣場上,有幾個人架設露天商店。販賣的東西種類繁多,跟普通店家相比,這裏比較容易殺價。大多是農夫和工匠來此自行銷售,交涉順利的話也能買到許多物美價廉的東西。


    夏儂他們駐足的地方,是在販賣首飾的露天商店裏麵。


    手鐲、戒指、耳環、項鏈、墜飾販賣各種商品,即使是普通人的眼光也看得出相當出色。


    還真貴啊。


    比他想的更貴。對夏儂的荷包來說,其實有一點心疼。


    我也是要吃飯的,露天商店的女老板說:而且每件首飾都是我的自信之作。每個都有著不同的意義和願望,花費長時間製成,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這樣已經很便宜了。


    這是你做的?


    沒錯。


    年紀大約三十五歲吧?稱不上年輕,卻也不是可以聯想到工匠的老成。


    毛躁的紅發、小麥色的皮膚,穿著不起眼的茶色衣服。手指骨節粗大,如果不是那個豐滿的胸部和腰身,說不定會被誤認成男子。


    意義和願望嗎


    首飾這種東西呀,少了它也不會死。哎,說得白一點,就是沒有用處,對我們的生活而言。


    賣首飾的人可以說這種話嗎?


    你先聽我說完。正因為沒有用處,才必須賦予意義。就像護身符,跟神官的祝福是一樣的,例如這個戒指。女工匠得意洋洋地指著其中一枚戒指說。


    一顆小石頭鑲嵌在複雜的手指狀戒指台。


    對夏儂這種不擅長手工藝的人,光想像其中耗費的時間,就不禁感到頭疼的首飾。


    這個戒指台帶有戀愛祈願,這邊的則是祈求平安健康的護身符。


    原來如此。夏儂苦笑。


    原來也有這種銷售方式。除了形狀和顏色的美麗之外,如果賦予這種附加價值,就算價格貴了一點,大概也很少會有客人抱怨。


    確實沒有用處的東西,正因為沒有用處,客人才尋求意義浪漫。即使隻是口頭上的附加價值,也絕無法說它不正當。


    這個好漂亮。


    詩音拿在手裏的首飾,製工特別精細。


    是耳環。一個小園環的內側連接另一園環,園環正中央吊著一顆搖搖晃晃的藍色石頭。不論是剛才戒指的石頭或這顆石頭,都是使用無法稱為寶石的便宜貨,但首飾本身確實非常精致。


    喔,你看得出來?小小年紀,眼光倒是挺高的嘛,小姑娘。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女工匠如此表示,而價格也的確比其他首飾貴了兩成。那副耳環帶有牽絆的祈原。


    牽絆?


    嗯,為了永運緊緊相係,祈禱可以永遠相守。即使分隔兩地,不論相距多遠,也祈禱有一天能夠重逢。戀人、親人、好友,什麽都好。耳環這種東西是兩個一對,因此賦予這種祈原也很不錯。女工匠感慨萬千地說。


    搞不好這是她自己的祈原與盼望,祈禱可以跟某個分隔兩地的重要之人再會。


    小哥,你可愛的妹妹好像很喜歡這個喔。女工匠吃吃笑道。


    不,我不是要買給她的可是這個有點超出預算不能算便宜一點嗎?


    不能耶。


    呃


    你先看看這顆石頭的加工,很精致吧?尤其是切割方式。這種石頭叫做流克馬石。嗯,雖然是很常見的石頭,不過加工可就難了喔。女工匠說著伸手在身旁的袋子裏搜尋,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因為非常堅硬,相當不容易氣割。這是多層結構的結晶,一切就會碎裂,而且裂成奇怪的形狀。光是要從這塊石頭裏切出這一顆,也很花時間喔。


    那塊石頭,可以借我一下嗎?


    啊?可以是可以,你可別拐跑我的石頭喔,雖然原石也不是什麽高價的東西。


    不會啦。啊,還有這也借我一下。


    夏儂左手拿著那塊石頭,右手拿著女工匠放在腳邊的鑿子,注視著兩樣東西。


    你想幹什麽呢?切割流克馬石可不是外行人


    咯啦一聲響起,鑿子擊中石塊。


    石頭一角,正好等於小指指尖大小的部分。那個部分仿佛早已預定要脫離,從本題剝落後掉在女工匠的膝頭。


    嘎!你竟然女工匠端詳那顆小石接著轉向夏儂。真令人驚訝可是你你是劍士嗎?


    你看得出來?


    夏儂此刻並未佩帶長刀。


    嗯,我曾經看過這種切口。某個劍士大叔一刀斬斷岩石的切口,就跟這是一樣的感覺。


    畢竟不是刀子,原本也沒什麽自信。這樣多少可以替你節省製作下一個作品


    的時間吧?給我打一點折扣嘛。


    哎,好吧。女工匠苦笑道:就打個九折好了。


    這點折扣早就算在定價裏了吧?六折,不至少七折。


    夏儂咄咄逼人。


    女工匠笑盈盈地說:不~~行。


    最後在夏儂的極力爭取下,以七折的價格買到那副耳環,不過,對方也要求他再劈三顆流克馬石。


    嗯,如果帕希菲卡也喜歡就好了。


    夏儂在掌心砰砰砰地玩弄裝著耳環的小紙袋。轉頭一看身旁的詩音,她大概很喜歡很喜歡女工匠特別免費送她的手鐲,用自己的右手拿到眼前,細細觀看。


    順道一提,這隻手鐲雖然是商品裏最便宜的,還是少不了她的作品風格,帶有永恒不變的溫柔心靈這種祈原。三條纏繞的銀色鎖鏈上,串著仔細打磨過的白色小貝殼。


    好漂亮。


    夏儂看著喜不自勝的詩音,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抬頭。


    喂詩音。?詩音抬頭看他。


    詩音喜歡我們嗎?


    喜歡。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對詩音來說,這或許是天經地義的事。


    有多喜歡?


    詩音頓時頭一偏。嗯,對小孩子來說,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更何況是對原本就欠缺會話語匯的詩音。


    不論是我、拉蔻兒、帕希菲卡都喜歡嗎?


    詩音點點頭。中間停頓一秒,就是她認真思考的證據。


    想一直待在我們身旁嗎?


    想。或許是察覺到夏儂在思考某種重要的事,詩音又想了一陣子,點點頭。


    如果待在我們身旁,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呢?他知道問小孩子這種事是無理取鬧,而且詩音根本不曉得他們的情況。要是待在我們身旁,說不定會因此死亡。詩音這樣還想跟我們在一起嗎?


    詩音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讓夏儂大吃一驚。


    詩音非常理解他的問題含義知道自己的答案將左右一個決定。這名少女的言行盡管有些奇怪,但智慧和情緒方麵沒有問題。不,腦筋說不定比普通人更好。


    詩音一瞬間,聲音停頓。夏儂曉得這並非猶豫,而是她在整理話語。詩音不會死的喔。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夏儂雙肩一垂說。


    她終究是個孩子,還無法真正理解死亡是怎麽一回事夏儂如此想。


    詩音不會死的喔。詩音重複了一次說:可是,如果見不到夏儂、拉蔻兒、帕希菲卡


    如果見不到,對這名少女來說是這麽痛苦的一件事,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兔子會因寂寞而死喔。


    拉蔻兒以前曾經半開玩笑地這麽說過。


    假使對這名少女來說,離開夏儂他們身旁是這麽痛苦的事


    原來如此。夏儂以手掌輕撫詩音的頭。一看見詩音啊就有一種記憶被牽動的感覺我現在終於懂了。


    聽見夏儂的話,詩音頭一偏。


    你很像她哪。


    像她?


    帕希菲卡。


    對隻認識現在的帕希菲卡的詩音來說,想必是一頭霧水。


    可是帕希菲卡討厭詩音?


    不,不是。


    夏儂苦笑。


    最讓她焦躁不安的,是在詩音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仿佛看著過去的自己感受夏儂他們被過去的自己搶走,因此讓她焦躁不安。


    更何況對象是跟夏儂他們一樣黑發黑眼的詩音,更加無法仰製這種想法。


    (我真是無可救藥的傻瓜,明明知道卻不當一回事。)


    因寂寞而死的,絕對不是隻有兔子而已。


    嗯,或許要花很久的時間,但帕希菲卡一定可以理解的。她畢竟不是能夠真心怨恨、嚴惡他人的丫頭她傻到恨不了別人。


    就在此時夏儂忽然感到某種氣息,抬起頭來。


    一名青年站在城門正中央。


    貝爾肯斯?不


    看見浮現在逆光中的神官服,他瞬間萌生這種想法但並不是,並不是那個高大的神官。中等身材,跟那個大型野獸般的神官相比,這名神官顯得非常溫和穩重,長長的眼睛散發著極度沉靜的光芒。


    兩人幾乎沒有共通點,若要從外觀找出共通點,頂多也隻有穿著同款式的神官服這一項。


    但即使如此,夏儂之所以一瞬間想起輩爾肯斯,是因為這名青年神官身上蕩漾的某種東西。


    說是氣息的一部分也無妨。


    仿佛懷裏藏著刀刃,卻仍不露聲色。


    不不對,假設貝爾肯斯懷裏藏的是普通刀械這名青年神官懷裏藏的就是炸藥。盡管兩者都具致命性,但不同於貝爾肯斯,這名神官的氣息沒有方向性。


    朝全方位爆炸,殺死周圍所以人類就是這種殺氣。


    夏儂緊咬下唇。


    他沒有武器,不,身上幾件暗器,但這名神官肯定具有非比尋常的戰鬥力。就連跟一流高手對戰至今的夏儂,跟他對峙時也感到一股忍不住想高聲大叫的壓迫感,這種替用的道具能否應付對方?


    喔喔終於找到了。銀發青年神官以感動發顫的聲音說不,既非演技,也不是諷刺,這名青年神官真的很感動。喔喔、喔喔我主啊天神瑪烏傑魯啊能夠助您一臂之力,是我的無上幸福


    你是誰?


    對方並未回答夏儂的質問。


    青年神官慢慢前進,抽出探入懷中的手。戴著白手套的手,握著銅色的燭台。


    神官手持燭台前進沒有人會認定這是武器質問他,然而,夏儂立刻明白這是這名青年神官的獠牙。單純地拿著,跟自然地擺出架式是不同的。


    我是獵犬,神之獵犬。神官歌唱般說道:我的名字是皮耶特羅貝雷特是偉大的瑪烏傑魯的使徒,神權代行者。來吧,跟我來,身需要你。


    別開玩笑了。


    夏儂將手按上腰帶。


    白色圓狀帶扣的一部分,有一個小零件,跟帶鋼塗成相同顏色,是相隔一段距離就無法分辨的小零件!


    來吧。


    皮耶特羅大步走近。


    以漫不經心的步伐。並非外行人的腳步,卻也沒有警戒的模樣。


    詩音?


    夏儂還是先問問看,但詩音搖頭,他應該不是她所等待的那個人。


    (究竟是什麽人?他的目標似乎是詩音)


    夏儂起初以為對方是教會派來的新刺客,目標是帕希菲卡和身為守護者的自己;可是,似乎並非如此。這個皮耶特羅神官眼裏隻有詩音,幾乎沒把夏儂放在眼中。


    別過來。夏儂將詩音推到背後說。


    青年神官此時終於停下腳步看夏儂。宛若那一瞬間,第一次察覺夏儂的存在。


    距離大約五歲,是大部分情況都可以應付的距離。


    我前進的道路,是神指示的道路。你竟做出阻攔我這種無禮的


    無禮的是你吧,傳教士!就是因為到處都有你這種家夥,才害得大家無路可走。


    原來如此你也是異教徒啊。皮耶特羅微笑道。


    你說什麽?


    禍害哉,愚昧的異教徒想到你們這種肮髒的生物,居然生存在瑪烏傑魯所愛的這片大地我的胸口就好像要炸裂了。


    偉大的瑪烏傑魯啊,請對虔敬的子民賜予慈愛!


    對異教徒施以天譴!


    禍害哉,惡魔的使徒。


    那一瞬間!


    皮耶特羅的身影急速擴大,夏儂感到有人觸碰自己的太陽穴。


    (好快!)


    夏儂不覺向後一彎,避開橫向揮來的一擊。燭台擦過他的鼻尖,尖針穿透半空。刹那間不,甚至比刹那更短的時間差距,夏儂逃過


    太陽穴被對方刺穿的慘劇。


    (這家夥!)


    這名青年神官在夏儂察覺之前瞬間逼近五步的距離,猶如怪物般的速度。


    嘁!


    夏儂右手一揮。


    抽出了零件那個零件尖端連接了鐵絲。鐵絲半長不短以夏儂的手臂說,長度就等於手肘到指尖的鐵絲從腰帶滑出,尖端有一個小三角形的砝碼。


    銳利的破空響起。


    即使沒有刀械即使隻是一條短鐵絲,隻要速度夠快,就能形成斬擊。事實上,夏儂可以利用這條鐵絲擊碎整顆蘋果。


    然而


    青年神官迅速後退避開,鐵絲空虛地在半空揮落。


    啊啊這是何等悲傷!


    皮耶特羅嘴巴這麽說,臉上卻浮現無限喜樂的笑容,取出另一個燭台。


    宛如異國的三叉短劍,神官手持兩個燭台,笑著朝他逼近。


    詩音,快逃


    一瞬間,隻有一瞬間。


    眼睛對著皮耶特羅,手上也拿著鐵絲,然而催促詩音逃亡時,麵對皮耶特羅的氣魄,在不滿一刹那的時間驟減。隻不過如此皮耶特羅便已侵入這種甚至難以稱為空隙的空隙。


    夏儂察覺的瞬間,皮耶特羅已在攻擊範圍內。


    哼!


    即時甩出鐵絲,在銳聲中擊向左手的燭台,接著


    噗嗤。


    右手的燭台發出異樣的聲音,刺入夏儂的腹部。


    夏儂的動作瞬間停止。不知是由於緊張,仰或痛楚尚未湧現,他愕然愣在當場。!


    啊啊,非常、非常悲傷哪


    燭台迫近夏儂的眉心。


    唔?!


    皮耶特羅一陣踉蹌。原來是詩音抱住他的腰。少女緊抱不放,不計一切要阻止青年神官的行動。


    啊啊,這裏竟然也


    皮耶特羅一臉驚訝地說。


    他高興地打從心底高興地搖搖頭迅速旋轉燭台。


    這裏竟然也有異教徒!


    凶器尖端向下反轉,朝少女的腦門落下


    詩音!


    喔?


    燭台還沒抵達少女的身體就停了。


    喔喔喔喔


    這是困惑嗎?一瞬間,皮耶特羅恐懼萬分地身形一歪,宛如內心受到極大的衝擊。


    喔喔喔!


    仿佛畏懼什麽似的,皮耶特羅向後退開。!


    看準這瞬間盡管腹部的痛苦不停擴散,夏儂用力揮動鐵絲。


    皮耶特羅反射性地想要閃身,但這次的動作略微遲鈍,鐵絲咻的一聲擊中神官右手,割破神官服和下麵的肌膚。


    這是怎麽一回事


    青年神官難以置信地注視被鐵絲劃破的手臂接著依序看著詩音、夏儂。


    傷痕很淺,盡管流了很多血,但右手還不至於完全廢棄。


    哼


    夏儂緊咬下唇。


    剛才的一擊原本是要讓再也無法戰鬥。夏儂其實是瞄準胸部,結果被他避開。


    沒有愛用的武器,腹部受傷,而敵人則是輕傷,夏儂已無勝算。考量對手的技巧,大概也沒法帶著詩音脫身。


    然而


    喂,怎麽了?!


    事已至此,居民也察覺情況有異,數名守衛從城門奔來。


    啊啊,我貴為瑪烏傑魯的深穀神權上地代行者的我這是怎麽一回事


    皮耶特羅如此喃喃自語完,轉身背向夏儂,朝守衛們的方向走去。


    喂,你在幹什麽


    大概認為腳步不穩的皮耶特羅不是什麽利害角色,數名守衛毫無防備地走向他。


    混蛋!別靠近那家


    雷鳴啊,請賜予滅亡。


    夏儂還來不及出聲警告皮耶特羅周圍迸射的電光就已擊中守衛們。


    瞬間在他們身體奔馳的強烈電流,灼燒他們的神經、肌肉,最後尋求出口,在他們的腹部和臉孔炸開。


    肉片發出啪咯啪咯的黏稠聲紛紛墜落,一秒之後守衛們全數倒在地上。


    剩餘電流產生的雷蛇,炫耀勝利似的在屍體周圍跳舞。夏儂看見這個景象,發出呻吟似的聲音。


    魔法


    連動式啟動咒語啟動的攻擊性魔法。


    這是跟拉蔻兒的雷槌(mjolnir)一樣的魔法,但不同於拉蔻兒平時將威力減至非殺傷程度的電槌,他的威力則是提升至足以殺死人類的程度。


    等等你這家夥


    不理會夏儂叱喝,青年神官悠然離開。其他居民和守衛們也察覺事態,聚集起來但或許是目睹過度迅捷而殘忍的殺戮,誰也不敢出聲阻止青年神官。


    唔


    世界軟綿綿地傾倒。


    不,傾倒的是夏儂自己。


    夏儂、夏儂、夏儂


    頹倒在地的夏儂感覺詩音正貼著自己,拚命壓住自己的腹部被刺中的地方。她可能是想阻止流血。


    沒關係的。夏儂張嘴想告訴她結果被血液嗆到,失去了知覺。


    帕希菲卡望著窗外。


    傍晚的天際,險惡的黑雲開始擴散。


    拉蔻兒姐


    什麽?


    好像又要下雨了。


    嗯。


    帕希菲卡再度沉默。


    她向拉蔻兒吐露了一切。


    姐姐到最後都沒有插嘴,隻有回應似的頻頻點頭,然後說道:


    這件事最後還是跟夏儂還有詩音一起溝通依次。我現在發表意見很簡單,但畢竟隻是毫無意義的臆測。夏儂的武斷也有問題,但也可能是帕希菲卡有所誤會既然牽涉到亞菲,事情就很嚴重。


    最後,結論就是跟夏儂他們再溝通一次。


    可是,隻是購物的話,早就該回來了。再過一個小時,太陽就要完全西沉了。


    擔心的話,要不要去接他們了?


    或者,你還在生夏儂的氣?


    倒也不是這樣。帕希菲卡眯起眼。啊。


    窗外馬車從道路的另一頭駛來,是夏儂他們乘坐的馬車。


    拉蔻兒姐,那個


    帕希菲卡一喊,拉蔻兒也走到窗邊,俯看駛向宅第的馬車。


    駕駛座上的不是夏儂,是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而且攜帶武器。


    那是什麽?夏儂哥呢?


    帕希菲卡的聲音不安地顫抖。


    無論如何請你們別靠近城鎮。


    男人是城鎮守衛的其中之一。


    簡單說明情況後,男人不屑地加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來曆,不過請別把我們卷入其中。


    你這是什麽態度嘛!夏儂哥是被害者


    帕希菲卡!拉蔻兒阻止出言頂撞的妹妹,向男人低頭。好的,我們會聽從您的吩咐,謝謝您特別跑一躺。


    其實可以隨便扔在跟城鎮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守衛還特地把夏儂和詩音連同馬車整個送回(而且抱著被青年神官襲擊的覺悟),他們反而應該感謝守衛的好心腸,夏儂腹部的傷也做了急救處理。


    那再見了。


    男人簡單告辭,匆匆離去。


    接下來


    什麽嘛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嘛?看著因失血過多而昏迷的夏儂,帕希菲卡說道。夏儂躺在鋪在地板的毛毯上。你說句話啊夏儂哥


    回應的隻有完全不像發自哥哥的短促、微弱的呼吸聲。


    這是?拉蔻兒一邊摺夏儂的外套,忽然發現了什麽,取出一個小紙袋。


    是帕希菲卡的。畏畏縮縮說話的是詩音。


    夏儂買給帕希菲卡的嗎?


    詩音點點頭,裏麵放著一對小巧精致的耳環。


    帕希菲卡。拉蔻兒將耳環


    遞給帕希菲卡。


    你就不會多想一下啊,夏儂哥送禮求和這種點子太普通啦右手握著耳環,再用左手蓋住右手拳頭帕希菲卡凝視夏儂的側臉。


    發生什麽事了?拉蔻兒問道,但詩音隻是搖頭。她們已經向守衛問過事情大概,不過畢竟隻有詩音目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知道


    怎麽可能不知道!帕希菲卡回頭大吼。


    詩音嚇得全身一縮。因為帕希菲卡的聲音裏,第一次摻雜對詩音的怒氣。


    就連兩天前為了保護夏儂飛撲而出的時候,帕希菲卡對詩音本人都沒有明確的怒氣和憎恨。


    然而,帕希菲卡此刻的表情和聲音,明顯有著對詩音的怒氣,而且沒有絲毫隱藏的意思。


    你應該知道什麽吧?基本上,夏儂哥可不是這麽容易就被打敗的人!因為他很強!因為他非常強!


    夏儂總是保護自己,不論來的是什麽敵人,他都迎戰、得勝、歸來,總是一臉不耐煩的神情,可是


    因為帕希菲卡起身走近詩音,揪住她的衣領。因為你在旁邊!


    詩音沒有回答,默默無語,目光哀怨地注視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


    拉蔻兒介入兩人之間。


    慢慢鬆開她抓得手指發白的手帕希菲卡雙肩一鬆。


    她知道。


    正因為詩音在旁邊正因為要保護她,夏儂才受了這麽重的傷。這大概就是事實吧。


    可是,她不該為了這種理由責怪詩音。麵對手持凶器的暴徒,無論身旁的人是誰,夏儂肯定都會保護對方。他就是這種哥哥。這並非詩音的錯。


    她知道。


    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


    為什麽將發怒的矛頭指向詩音,她知道。


    夏儂第一次舍命保護帕希菲卡以外的人,帕希菲卡發現自己對這件事感到嫉妒。


    她覺得自己很膚淺,覺得自己很愚蠢,覺得很難為情。


    然而


    對不起


    重複這句話,帕希菲卡再度跪在夏儂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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