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如平時嗬欠連連地踏入森林。


    目的是去撿拾柴薪,雖然稱不上日課,不過是他的工作。


    隻要撿滿一籃柴薪回去,父親就會給他零用錢。就算是小孩的零用錢,金錢也應該透過勞動取得這是少年父親的教育方針。但少年認為父親純粹隻是小氣不過也沒什麽大礙,反正聖葛林德附近沒有山賊或強盜出沒,隻要帶著驅逐野獸的爆竹,其實是相當輕鬆愉快的工作。


    今天到裏麵一點好了。少年輕聲說完,走向森林深處。


    前往跟平時不同的地方,有時會有令人欣喜的發現。像是可食用的野草、香菇、野莓等等隻要發現這類東西,他想父親給的零用錢也會有所增加。


    他稍微偏離平時的路徑,撥開樹叢進入森林。


    突然間


    咦?


    不太對勁,總覺得不知該怎麽形容,反正就是不太對勁,森林的景象本身蕩漾著某種異常感。


    是眼睛怎麽了嗎?他邊揉眼睛邊前進結果,什什麽!?


    風景驟然改變。


    不不對。


    是眼前驀地出現原本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聳立眼前的龐然大物。


    少年一時之間不明白那是什麽。


    咦!?


    他醒悟之後不禁連退數步。


    身材高於人類數倍不,是十幾倍的某種物體跪坐在那。


    盡管表麵蓋著一些偽裝用的藤蔓及樹枝,但那股巨岩般的存在感在近處根本藏不住。而且雖然是跪坐的姿勢可怎麽看都是完全不同於人類外貌的異形。


    什麽這是什麽難道是魔族少年低語的瞬間


    那張宛如怪物銅像的臉孔上,隻見眼珠一轉,將焦點鎖定少年,仿佛是對妨礙自己睡眠的愚者感到憤怒的暴君。


    !!少年嘴裏進出不成言語的悲鳴。


    要是在此多停留一秒,就會被怪物殺死如此確信的少年,不顧一切地轉身,拚命逃離現場。


    ※※※※※


    隻用魔法進行偽裝,看來還是有問題。亞菲賽菲莉絲在那個怪物龍機神的陰影下,凝視少年逃逸的方向道。


    因為沒有多餘的力量,這也沒有辦法。嗯幻城(utgard)確實隻是布下沒有實體的幻影,對方一旦進入內側,馬上就破功了。夏儂聳肩道:話雖如此我想應該沒問題吧?反正一個小孩子吵著我看見怪物了,也不會有大人當真。


    話是沒錯,可是終究有些難以釋懷。


    什麽事?


    我的實體當真這麽醜嗎?


    夏儂苦笑著仰望龍機神。


    對不熟悉的人而言,或許真的很醜陋。夏儂倘若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突然在森林遇見龍機神,可能會忍不住抄起家夥。


    不過


    這倒是,嗯~~說得也對,畢竟沒有打扮成女孩子充充場麵。


    你這是什麽意思?賽菲莉絲微微皺眉道。


    開玩笑的,嗯不過我倒覺得這樣看起來很可靠。


    那就好。賽菲莉絲自言自語地道:偽裝其實很重要因為這也會影響士氣,或許應該好好想一下外觀設計。


    幹萬別跟拉蔻兒說,小心被她變成小史比。夏儂說完,目光轉回賽菲莉絲。總之,既然目前沒有多餘的力量,就該將力量集中在必要事項上,可以省略的地方就該節省。


    抱歉。


    你不必道歉,隻不過,嗯這件事或許這樣就好。夏儂歎了一口氣轉頭。


    少年因過度專注於眼前的龍機神而沒察覺,但這裏幻城的幻影所覆蓋的森林一角,另外還有三具龍巨人。


    每一具的大小都跟龍機神差不多。


    小山般的龐大身軀一動也不動地屈膝圍成一個圓陣,那景象飄散著一股異教神殿般的莊嚴氛圍。就連早已看慣的夏儂,猛然看到這幅景象時,也不禁感到奇妙的魄力。


    順道一提,四具魔獸死亡般文風不動,不過正如亞菲的情況,它們並非在沉睡。


    龍機神,亞菲賽菲莉絲,目前正積極地修複龍巨人,因為不像製造盔甲或長劍得使用鐵錘敲打、鋸子切割,所以非常安靜。


    另外,賽菲莉絲透過相當於遠距離魔法通訊的方法,與常駐在海底史基特殘骸內的娜塔莉聯絡、討論後,決定提升改良龍巨人的力量。盡管隻是臨陣磨槍,對短期決戰應該多少都有助益賽菲莉絲如此認為。


    四具魔獸身旁,除了夏儂和賽菲莉絲之外還有別人。


    因為正值午餐時間,賽內絲的五名部下與雷歐波爾特正在準備餐點。至於拉蔻兒、賽內絲、克裏斯多福和薇妮雅,則是外出購物兼偵查,目前並不在此。


    言歸正傳


    問題是這丫頭。夏儂輕聲說完,看著前方目光呆滯地頹坐在龍機神腳畔的少女。


    那是帕希菲卡。


    但身上感受不到原本的豁達開朗。


    表情黯淡或者該說她的臉色很差,不知內情的人見了,大概會以為她有病在身。


    救人劇碼結束後大約一周。


    帕希菲卡一直是這副模樣。


    有人跟她說話時,她也會回應,有時也會笑,乍看之下就是平時的帕希菲卡。表情與言行桀驁不馴,但不知為何卻又感覺很溫柔。


    然而一旦置之不理,她馬上便神色陰霾地頹坐在地。


    仿佛是在勉強扮演原本的自己。


    帕希菲卡。少女聽見夏儂的呼喚猛然抬頭。


    啊哥哥。她眨眼應道。


    (果然受到相當沉重的打擊嗎?)


    夏儂在內心歎息。


    帕希菲卡基本上不會叫夏儂哥哥,而是叫他夏儂哥。以前可以稱為幼兒的時期還叫過哥哥。但自從開始上周日學校後,不知是因為害羞或其他原因,她就不再這樣稱呼他了。


    以夏儂的角度來看,帕希菲卡也是從那時開始體認到自己跟夏儂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也許當時她的內心產生了某種顧慮。


    可是,有時當她感到內心不安、情緒極度低落或喜悅的時候她就會像小時候那樣叫他哥哥。雖然不曉得當事人有沒有發現,但應該是不顧一切地想向他撒嬌時才會這麽叫夏儂如此認為。


    呃什麽事?帕希菲卡見夏儂沉默不語,便側頭問道。


    那個該怎麽說呢?你很無聊嗎?


    夏儂這幾天多半在跟賽內絲、克裏斯多福和賽菲莉絲討論今後的事、緊急情況的對應,以及龍巨人的處理等等,確實無暇理會帕希菲卡;拉蔻兒則正忙於末日寒冬的調整。


    咦?唔~~一點都不。帕希菲卡故意若無其事地說。


    (那麽到底是怎麽了?)


    夏儂暗自尋思。


    帕希菲卡精神恍惚也很正常,不用說原因正是那位女子愛爾梅雅的死亡所致。


    事實上,帕希菲卡還不曉得愛爾梅雅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若非克裏斯多福出言提醒,夏儂大概也不會發現,不過賽內絲她們因為職業關係,似乎立刻便明白了。


    所以對帕希菲卡而言口,愛爾梅雅隻是路過的陌生人。


    話雖如此,不可否認她從愛爾梅雅身上感到母親的影子某種母愛。


    即使是暫時的、即使隻有一瞬間,這名溫柔得有些愚蠢的少女之所以消沉,鐵定是因目睹扮演母女的另一人在眼前死亡。


    而且


    (我們假如早幾分鍾到的話)


    夏儂非常了解對既已發生的事情感到後悔,討論假如是多麽沒有意義的事。


    但假如愛爾梅雅當時還有一口氣,賽菲莉絲的力量說不定有辦法救她。一想到這裏,夏儂就覺得後悔莫及。


    世界命運非常殘酷。


    帕希菲卡!一個異常開朗的聲音躍入意誌消沉的兩人之間。


    那是雷歐波爾特。


    平常總是鎧甲配白色頭帶的威風打扮,如今卻是令人忍俊不禁的家庭風格。三角巾取代了白色頭帶,衣服外則罩著一件圍裙。話雖如此,這身打扮不知為何非常適合這名少年。


    午餐好了!午餐!雷歐波爾特跑到兩人身邊停下,滿臉笑意地說:我對今天的料理很有自信喔!


    啊~~呃對不起,我沒什麽食欲帕希菲卡強顏歡笑應道。這種反應也很正常,可是


    什麽?!雷歐波爾特表情驟變,露出被宣判死刑的絕望神情,聲音顫抖地說:你、你就這麽這麽不想吃我做的料理嗎?


    雷歐波爾特雙腿一軟,雙手抱住龍機神的腳,支撐身體。我活不下去了,我要去死!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聽見夏儂吐槽,雷歐波爾特轉身向他撒嬌:大哥,帕希菲卡在虐待我~~


    誰是你大哥?話說回來我也不是很喜歡你的料理,調味太粗糙了。


    雖然失敗過幾次,可是沒有失敗,哪有成功?對,我從失敗中學到了!昨天為止的我已經不見了!從今天起,請叫我全新雷歐波爾特史科魯普斯,前麵請加上全新或者正牌!雷歐波爾特二世也可以!全新雷歐波爾特!雷歐波爾特2!我是全麵換新的雷歐波爾特,請多多指教!雷歐波爾特握拳強力宣言但下一秒又忽然怯生生地跪在帕希菲卡跟前。可是可是帕希菲卡,你已經不需要我了嗎?我難道就無法填飽你的胃嗎?


    開始露營之後,眾人便輪流煮飯,但雷歐波爾特不知為何老是自告奮勇地攬下這個工作;不過,他並非特別擅長或喜歡煮飯,他經常需要薇妮雅出手相助。


    啊!不,不是這個原因麵對反應比平時更為激烈的雷歐波爾特,帕希菲卡困惑地說。


    既然如此,我懇求你、拜托請給我一次雪恥的機會!雷歐波爾特說著抓住帕希菲卡的手。


    好痛、好痛啦!帕希菲卡嘴裏抱怨,但還是站了起來。既然雷歐波爾特都這麽說了,她也隻能去吃他做的午餐。


    夏儂和雷歐波爾特在她看不見的位置迅速交換眼神,雷歐波爾特露出又哭又笑的苦笑神情,輕輕頷首。


    雷歐波爾特的態度是裝出來的。


    其實他跟帕希菲卡一樣消沉,隻是沒有在帕希菲卡麵前表現出來而已。


    夏儂也曉得理由,他從薇妮雅那裏聽說了許多事。


    包括弗雷達克托那名少年的事、帕希菲卡忘記兩人共度的那段生活,以及雷歐波爾特對自己感到無力。


    哥夏儂哥呢?被雷歐波爾特拖著走的帕希菲卡回頭問。


    我馬上就去。


    啊帕希菲卡一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仍舊乖乖讓雷歐波爾特牽著。


    果然打擊很沉重嗎?賽菲莉絲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低喃。


    非常沉重啊,唉,雖然不是第一次有人死


    盡管沒有王都時那麽嚴重,但是你也很疲憊吧?這種時候真恨我自己幫不上忙。


    這也不是你的責任吧?不過,你注意到這件事倒令我很開心。


    帕希菲卡想必不久後也會得知王都已有大量死傷居民,告訴她不是她的錯或許很容易,可是


    這種事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你感到痛苦嗎?


    老實說,一開始就很痛苦了,不論是我也好、帕希菲卡也好、拉蔻兒也好。我反而覺得,一旦感不到痛苦才糟糕。


    這倒是。


    還要多久一切才會結束呢?搞不好永遠不會結束?接下來還要折損多少生命這件事實在教人擔心。


    這我也不知道。賽菲莉絲喃喃道。


    嗯說得也對,抱歉,問你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夏儂點頭邁步忽又想起什麽似的轉頭。你要不要一起來吃午餐?


    我不必用餐。


    這是一種氣氛啦、氣氛,而且沒什麽事兒跟賽內絲的部下和睦相處更重要了。


    我想已經夠和睦了。


    露營至今一周,夏儂他們跟賽內絲的部下們不止一、兩次共享粗茶淡飯。


    所以說不是我,是你啦!你還沒跟他們打過招呼吧?


    我?賽菲莉絲一反常態地流露詫異的表情低語。


    他們應該也很想多認識一下自己的戰友,嗯,就算外表跟娜塔莉很像性格畢竟大不相同嘛。


    賽菲莉絲沉默不語,接著感慨良深地輕聲道:戰友嗎?


    怎麽?很怪嗎?


    對龍機神而言,軟弱的人類就跟塵埃相去無幾。以賽菲莉絲的感覺來看,用戰友一詞來形容雙方的關係或許有些勉強。


    夏儂這麽猜想,可是


    你會對夥伴一一介紹自己的長刀嗎?賽菲莉絲說完,夏儂忍不住蹙眉。


    你不必過度貶低自己。我當然會介紹了如果長刀會說出真恨我自己幫不上忙這種值得嘉獎的言論。


    唉,你沒興趣的話,我也不勉強夏儂聳肩道。


    不,不是這樣,隻是想起以前的事而已。


    以前?


    想起以前用戰友而非兵器稱呼我們的人,雖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夏儂用食指搔臉,輕輕苦笑接著朝賽菲莉絲伸手。


    走吧,賽菲。


    好。


    有些羞澀,有些靦腆。


    可是又顯得有些驕傲。


    那是就連主人夏儂都是第一次見到的最後魔獸的微笑。


    ※※※※※


    馬車緩緩駛過都市街道。


    很普通的城市嘛。


    你這麽說也對。


    在駕駛座上環顧四周的拉蔻兒說完,持韁並坐在旁的賽內絲應追。


    平穩的喧囂包圍著中午的城市,那並非工作時的噪音,而是休息時的安閑所產生的熙攘。


    世人認定聖葛林德是瑪烏傑魯教的聖地,但它在城市方麵的機能與其他都市無異。這裏雖不乏教會設施、由教會籌資營運的建築組織,可是不但有旅館,也有雜貨店及餐廳,甚至還有鬧區盡管未經教會認可。


    要說有何不同,大概就屬這裏的風景了。


    話說回來。不管來多少次都無法習慣哪。賽內絲說完,目光轉向旁邊巨大的灰色牆壁。


    不,正確來說並非牆壁,從兩入的位置來看,確實像是垂直的峭壁,不過如果站得更遠一點,就知道那是巨大的石柱。


    構成這座都市基礎的巨大環狀列石,向造訪者展示其獨特的景觀。


    你是指這些嗎?


    就好像隨時會倒下來一樣,總之這個地方真詭異。


    賽內絲基於公主的公務,曾經多次造訪聖葛林德即使其他部分很正常,唯獨這群石柱讓這座都市的景觀顯得非常特殊。事實上也誠如賽內絲所言,每當仰望朝天際無限延伸的石柱,就不免有不知何時會倒塌的恐懼。


    不過居民或許早已視為理所當然,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人類的習慣真是可怕啊。賽內絲說完苦笑。


    她們現在是為了購物兼偵查而潛入聖葛林德。


    物資方麵,隻要他們提出要求,龍機神的形相幹涉能力要多少就能做出多少。麵對龍機神能自由控製物質型態的力量,清水與黃金無異。


    但現在龍機神的力量全花在龍巨人的修理與改造上,即使不是這個原因,也得為了接下來與秩序守護者的戰鬥儲備能量。


    是故,隻要是賽內絲他們能自行取得的東西,就盡量不去麻煩賽菲莉絲。


    對了賽內絲難得浮現為難的神情,用大拇指朝背後馬車後方一比。那個不能想想辦法嗎?


    馬車的後麵。


    那裏並肩坐著兩個醞釀出獨特氛圍的人影。


    盡管氣氛並不惡劣,但不可否認蕩漾著一股奇妙的緊張,至少不是相處融洽的感覺。


    那是克裏斯多福和薇妮雅。


    有什麽問題嗎?拉蔻兒側頭反問。


    不,所以說就好像背很癢?總之就是心癢難熬。


    你不覺得看了讓人會心一笑嗎?


    是嗎?賽內絲說話的表情就像是被迫吞下沾滿蜂蜜的超甜蛋糕。


    愛情的開始總是純真


    聽你一臉認真地說這種事,我有時還真的挺害怕的。


    以賽內絲的性格判斷,想必對後座兩人那種拖拖拉拉的態度感到心煩意亂。


    賽內絲沒有那種經驗嗎?在喜歡的男生旁邊,心頭怦怦跳


    沒有啦!賽內絲打斷拉蔻兒囈語般的台詞道:我才沒有那種空閑時間。


    喔~~從拉蔻兒點頭的表情,難以判斷出她是否接受賽內絲的說法。


    這些姑且不提


    那個克裏斯多福和薇妮雅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


    從剛才起就一直這樣,旁人見了甚至會以為兩人是故意的嗯,就某種意義而言,這也是兩人彼此有意的證明。


    呃克裏斯多福一臉困窘地續道,他也開始無法忍受這種停滯不前的情況。


    話雖如此,他實在搞不清楚狀況。


    對於如何擊敗對方這種事,克裏斯多福是不輸給任何人的專家,但是沒人教過他怎麽應付女孩子。不問法法兒她們的話,對方應該會大喜過望地告訴他,可是又覺得她們會教自己一堆亂七八糟的事。


    其實克裏斯多福曾經應某位貴族幹金之邀,一起用餐與看戲。當時他也對如何應付女孩子頭疼不已不過這次的對象在身份、性格與狀況方麵都大不相同,因此無法援用上次的經驗。


    總而言之,他覺得很尷尬。


    他已經解釋過為何在王都對她視若無睹,薇妮雅想必也已接受。那時敵人很可能加害接近克裏斯多福的人,他才故意假裝不認識。


    然而,即使明白真正原因,內心似乎仍存有上次被對方忽視的陰影,無論他說什麽,薇妮雅都顯得十分怯懦,仿佛隨便開口的話,有什麽東西會突然毀壞,一直沒辦法順利溝通。


    況且


    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不過辛苦你了。


    咦?嗯,可是跟帕希菲卡比起來那或許是突然間的反應,但薇妮雅對自己說的那句話感到失落,再度垂首。帕希菲卡不記得了。


    嗄?


    她不記得弗雷的事


    啊在王都保護她的那個人啊。


    克裏斯多福已經聽說了弗雷達克托的事。


    他也知道弗雷以前是王國軍諜報部特務處理班漆黑之鷹的成員,代號死靈的一流暗殺者。兩人盡管未曾謀麵,不過在個人戰鬥技能方麵,克裏斯多福他們也聽說弗雷是足以與執拗之矢特務戰技兵匹敵的天才。


    他是為了幫助帕希菲卡脫身而死可是她對這件事


    失去記憶的人一旦恢複記憶,據說會像交換般地忘記失憶期間的事如果是痛苦的記憶,這種情況更是常見。


    是這樣沒錯,我也明白,可是實在很難接受。因為有他,為了保護她


    但告訴她也隻會讓她傷心。假如他能夠因此複活,後誨還有意義。


    薇妮雅緊咬下唇。


    我想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她或許是因為感到痛苦,才下意識陷入遺忘。


    可是他們本來感情那麽好,居然變成從未發生過


    你記得吧?


    薇妮雅聞言抬頭。


    不是任何人而是你,你和史科魯普斯大人記得。既然如此,他的行為就不是從未發生過。


    克裏斯?


    我們的訓練中心裏的墓地,有一個刻著幸福的喪家犬永眠於此的石碑。訓練過程一旦有人死亡,就直接埋在那裏。當然不可能刻上名字大家很快就遺忘了那些淘汰者。


    大家為求存活就已經非常吃力,沒有餘力理會別人。


    那些人明明曾經活著但仿佛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似的被眾人遺忘。而且戶籍資料早就被刪除,名副其實地整個人消失。


    我以前非常害怕這種事,覺得非常寂寞,所以我記得他們的名字,我記得所有還沒當上隊員就被當成犧牲品淘汰的夥伴。因為如果換成我被埋在墓地我希望有人記得自己。


    薇妮雅茫然若失地凝視克裏斯多福的臉。


    這樣就夠了,不過,如果你無論如何都無法忍耐等這場戰爭全部變成回憶時再告訴她,我想她那時也一定準備好想起他的事了。


    是嗎?


    雖然沒辦法保證。克裏斯多福說完苦笑。


    說話時濫用絕對一詞的人,才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謊。


    我明白了我會忍耐的。薇妮雅說到這裏所以讓我哭一下。


    嗯。感到薇妮雅將額頭壓著自己的肩膀嗚咽,克裏斯多福靜靜點頭。


    木材隨便組成的粗糙餐桌上,擺放著今天的午餐三明治與熱湯。雖然料理稱不上精致可是一想到他們正在躲避敵人,這些菜色堪稱豪華也不為過。


    我對今天的料理很有自信喔!


    雷歐波爾特剛說完,賽內絲的部下們便忍不住苦笑道:你也隻是切切麵包,把蔬菜夾在裏麵嘛。


    而且,這個湯好像沒什麽味道。


    夏儂、帕希菲卡、雷歐波爾特、亞菲,以及賽內絲的部下們,各自圍著餐桌入座。


    賽內絲的部下包括:兩名龍巨人的操縱人員、三名穿戴量產型末日寒冬的步兵,共計五名,其中分別有三名男性、兩名女性。


    至於年齡方麵,從花樣年華的少女到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嘟有,一眼就能看出賽內絲對部下采取實力主義。


    你們可別小看三明治,奶油和芥末的塗抹比例也是大有學問的。


    雷歐波爾特得意洋洋地說完,另一名賽內絲的部下又取笑道:可是我昨晚看見薇妮雅在製作那個奶油耶。


    嗚。雷歐波爾特愁眉苦臉,眾人見了忍不住大笑。雖然表情有些僵硬,但帕希菲卡也跟著大夥微微一笑。


    夏儂靜靜環顧賽內絲的部下們。


    戰鬥空檔的寧靜時間。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暫時的,大家都曉得即將有場必須共赴賭命的最後戰役。


    也因此,他們盡情享受這段空檔,因為他們都是選擇了可能沒有明天這種生存方式的人。


    然而


    (有幾個人能夠存活呢)


    夏儂內心深處隱隱作痛,暗自尋思。


    就在此時


    沒問題的。宛如看穿夏儂的心思坐在他左手邊的賽菲莉絲道。


    她前麵不知為何放著三明治與熱湯。難得嘛、大家一起吃才美味,賽內絲的一名部下如此表示,順手替她準備了一份。


    現場沒人取笑那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你也好、他們也好我一定會努力保護的,就算耗盡我所有力量。


    夏儂轉向賽菲莉絲。我的戰友


    喂!喂!喂!你們倆幹嘛含情脈脈地對望?賽內絲的一名部下喚道:好狡猾耶!龍巨人要是也有那麽可愛的助手就好了。


    有那種助手的話,你一定會看得忘記戰鬥啦!


    眾人哄堂大笑。


    夏儂的視線忽又兜回身旁的帕希菲卡。


    他妹妹跟其他人一樣在笑,雖然在笑


    怎麽了?大概是察覺夏儂的視線,帕希菲卡笑盈盈地一眼就看出是強顏歡笑的笨拙笑容問道。


    吃完午餐要不要去散個步?


    咦?帕希菲


    卡眨眼應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夏儂哥不是很忙嗎?


    跟賽內絲他們的討論也差不多了,總要喘口氣吧?


    嗯,我知道了,就陪你吧。帕希菲卡微笑點頭。


    ※※※※※


    采買完畢之後拉蔻兒一行人在聖葛林德裏的餐廳吃午餐。


    這裏有許多專門提供朝聖者的旅館與餐廳,就算是午餐時間也很容易找到用餐的地方。


    拉蔻兒、賽內絲、克裏斯多福以及薇妮雅四人,選擇一家規模較小的餐廳,圍著角落的桌子從整間餐廳來看,萬一要逃亡,那是最靠近後門的地點等待服務生送來眾人叫的餐點。


    視情況發展也可能必須召回擁有魔法戰技能的部下。穿戴末日寒冬的話,他們應該也能派上用場。末日寒冬還有備用品吧?


    隻要參考傳送來的設計資料,龍機神的形相幹涉能力也可以生產;不過據娜塔莉和賽菲莉絲的說法,既然已經沒有精神控製型的秩序守護者,強化人類用兵器也沒什麽意義,反而是大規模魔法


    拉蔻兒和賽內絲從剛才就開始討論今後的方針與戰術。


    從克裏斯多福的角度看來,兩人的性格迥然不同但她們倆搞不好非常談得來。


    兩人不可能沒察覺薇妮雅的異狀雙眼紅腫的模樣,但拉蔻兒和賽內絲都沒說什麽。


    這或許是她們貼心的表現在此刻談論那些繁瑣的魔法,應是為了將話題從薇妮雅身上轉開。


    正當他胡思亂想時


    喔!?


    粗獷的聲音響起。


    當事人好像隻是打算輕聲呼喚但那猶如岩石相互摩擦的粗糙聲音非常駭人,就算當事人並無此意,亦讓旁人感到一種被恫嚇的不安。那個聲音或許適合擔任強盜或山賊,不過絕不適合從事服務業。


    好不容易追到你們啦。


    克裏斯多福聞言回頭目光對上邁步橫越小餐廳,走近他們的巨漢。


    你是克裏斯多福記得他叫貝爾肯斯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聖道騎士(clericalsoldier),是護送佛爾西斯王子時遇到的神官。


    這麽說來,貝爾肯斯原本就是為了護送佛爾西斯王子到聖葛林德,在此出現也很正常。


    哦!何止是左擁右抱,居然還坐擁三美,真是豔福不淺,也讓我加入吧。貝爾肯斯說完,不等克裏斯多福回答,就徑自從隔壁桌拉過一張空椅子,在他們旁邊坐下。


    你是誰?賽內絲一臉不悅地瞅著貝爾肯斯問。


    克裏斯多福苦笑著正要回答


    這位是異教檢察官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回答的竟是拉蔻兒。


    哦?貝爾肯斯眨眼轉向拉蔻兒。


    從他走來的方向,隻看得見拉蔻兒的背影。


    喔喔?!貝爾肯斯岩石般的臉孔驚訝扭曲,大聲道:


    等等等,你為什麽在這裏!?你們現在不是應該在基亞特附近


    有很多原因,好久不見了,貝爾肯斯大叔。拉蔻兒微笑點頭。


    ※※※※※


    兩人踩著落葉並肩同行。


    她覺得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兩人獨自散步。


    這麽說來,自己以前有一陣子老愛跟在夏儂後麵。那是非常小的時候,所以之後她都故意假裝不記得但事實上她記得很清楚,隻是因為害羞而一直說不出口。


    總覺得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是啊,夏儂邊走邊說:雖然發生很多事唉,總之沒事就好,盡管現在說這些已有點晚。


    帕希菲卡看著夏儂苦笑的側臉這才發現從獲救至今,兩人好像還沒對此事感到喜悅。


    那名女子的死亡,以及接下來的忙碌為了調整戰力而進行各種潛伏的準備他們一直沒時間好好聊聊。


    你過得很辛苦吧?


    嗯。


    這是毫無虛假的真心話。


    吃苦了嗎?


    嗯。


    這也是。


    短暫猶豫之後帕希菲卡補了一句道:總覺得非常痛苦,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原來如此。夏儂靜靜點頭。


    死了很多人對不對?


    好像是。夏儂的語氣很冷淡。


    既沒有敷衍了事的溫柔,亦沒有半調子的安慰。帕希菲卡明白,采取這種態度其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好痛苦,非常痛苦呢。


    因為自己存在而非死不可的人們。


    盡管是間接的然而被自己殺死的人們,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就這樣.極度的失落變成悲傷,橫亙於幸存者之間。


    有很多人怨恨她吧?對他們而言,至少那是有理由的正當行為。


    她很羞愧,很痛苦。倘若能夠換得對方的原諒,她甚至願意立刻從這個世界消失。


    要是我不在這世上的話


    帕希菲卡。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就是忍不住會那麽想,無論如何就是忍不住會那麽想,因為我現在在這裏帕希菲卡說到這裏,驀地沉吟不語。


    繼續說下去的話,夏儂大概會生氣,同時也等於背叛了浴血奮戰、舍命保護她至今的夏儂和拉蔻兒。


    可是


    你想死嗎?夏儂依舊淡淡地問:想一死了之、撇得一幹二淨嗎?


    哥哥?


    我說過了吧,如果你變成毀滅世界的存在,我會親手殺死你。夏儂向前跨出一步,轉身麵對帕希菲卡。不管秩序守護者怎麽說、神論怎麽說、全世界的人怎麽說,那些都無所謂。因為大家說起別人的事都是不負責任的,隻會信口開河,一點證據都沒有。


    所以對我來說,那些人說的話根本不重要。


    可是如果連你都認為自己是滅毀世界的劇毒,無論如何都想消滅自己,那我就莫可奈何了。因為能夠決定這件事的人有權決定帕希菲卡卡蘇魯是誰的人,不是我,而是帕希菲卡你自己。


    我帕希菲卡呼吸急促地張口欲言但還是說不出口。


    你想要怎麽做?你不必顧慮我和拉蔻兒,反正一樣都會有人死亡、都會有人抱怨。無論你選哪條路,都一樣必須犧牲某個人。帕希菲卡你要怎麽選擇?


    哥哥的語氣非常平靜也非常冷酷。


    隻要帕希菲卡點頭,夏儂的長刀大概下一瞬間就會殺死她。


    帕希菲卡發現,夏儂是抱持著這種覺悟才帶她到這裏來的。


    可是難得賽內絲和亞菲她們


    帕希菲卡!夏儂打斷她的反駁,說道:你不必管別人!如果你想死,我現在馬上殺了你,不會讓你感到任何痛苦。如果你想活下去我會不計一切地保護你。不是以龍騎士,也不是以守護者而是以哥哥的身份,全力保護你,所以


    夏儂低語道:你自己選擇!你想活?還是想死?沒有人強迫你,我不容許任何人這麽做。這是你隻有你才能選擇的事。


    我


    夏儂的話語在她腦海裏流竄。


    對,夏儂他們再怎麽奮戰,如果帕希菲卡想死,那一瞬間她就結束了。正因如此,夏儂他們在那種狀態下奮戰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可是


    迄今經曆的無數情景掠過腦海。


    痛苦的情景、開心的情景、悲傷的情景、快樂的情景,自己累積至今的所有日子。


    喧鬧卻又令她愛憐的無數回憶


    我想帕希菲卡細若蚊呐的聲音響起,金發有些畏怯地搖曳。我想活下去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結束,想繼續活下去。我想跟夏儂哥、拉蔻兒姐、薇妮雅、雷歐波爾特我想跟大家一起繼續繼續


    這也許是非常卑鄙的願望。


    那些犧牲者或許不會原諒這樣的她。


    但即使如此


    我想活下去


    是嗎?夏儂頷首,掀起披風。


    黑布輕飄飄地裹住帕希菲卡。


    那就盡全力活下去。


    帕希菲卡聞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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