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神,雙眼總是對著南方天空。


    萊邦王國的第一王子,佛爾西斯萊邦,發現自己出現這種傾向。


    對方分配給他的房間,不偏不倚正對著南方王都劄威爾的方向。由於聖葛林德裏無數高聳入雲的巨大石柱遮掩,視野頗為受限,況且肉眼也不可能看見王都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天天從幾不可辨的石柱間隙眺望自己生長的城市,不時歎息。


    就連此刻他亦悵然若失地注視南方天際。


    這種行為無法改變什麽,但現在的他的確束手無策,甚至不能擅自離開葛涅斯特霍克柩機卿的宅邸。時局極度混亂的此刻,身為王位繼承人的他一旦輕舉妄動,不但無法確保他自身安危,甚至可能連累相關人員。


    盡管背負王子這個威風八麵的頭銜,不過他本身既非特別優秀,更沒有什麽傲人的權力,老實說他不過是個軟弱無力的少年,要是他擁有克裏斯多福的好身手,或許便能自行化解困境,但目前的他隻能算是個累贅。


    一籌莫展的他除了袖手旁觀別無辦法_對僅能站在平台眺望王都的自己,佛爾西斯感到非常無力。


    佛爾西斯大人。


    他聞言轉頭,隻見宅邸主人葛涅斯特霍克樞機卿站在敞開的房門外。


    那一瞬間,佛爾西斯就從對方的身影裏感受到憔悴的氛圍。


    這位葛涅斯特霍克神官,原本便不是高大雄猛的類型這幾天更是急遽衰老,整個人仿佛小了一圈。或許是佛爾西斯的錯覺,但葛涅斯特的白頭發好像增加了不少。


    氣溫也開始降低了,請您千萬保重身體。


    身為瑪烏傑魯教教會的神官,同時亦是第一涉外局主要負責接待王公貴族的單位局長的葛涅斯特,目前負責保護佛爾西斯。萊邦的王公貴族們逃離因叛亂而治安敗壞的王都,選擇投奔比較接近王都、政治立場中立、擁有獨立自治權的這個聖地聖葛林德。他們多半躲在葛涅斯特或其他神官的居所,等待世局穩定。


    不過,據說逃離王都的王公貴族超過半數都遭到叛軍囚禁。


    父母應該已從其他路徑逃亡但他甚至不確定兩人是否平安。


    而且叛軍陣營的刺客說不定就在附近,若是神射手或是一流的魔導士,據說還能從做夢也想不到的遙遠距離發動攻擊。


    對不起。佛爾西斯微微苦笑,凝視著經驗老道的神職人員。不知不覺就養成眺望王都的習慣。


    他返回室內,闔上通往平台的門。


    說起來很丟臉我很不安,非常、非常不安。


    我可以體諒。葛涅斯特道:我們也一直努力跟陛下及王妃取得聯係


    那就拜托了。佛爾西斯說完低下頭。


    話雖如此其實他並沒有太大的期待。


    自己之所以成功逃出王都,都要歸功於克裏斯多福他們的護衛。正確來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這群特務戰技兵擁有超乎尋常士兵的戰鬥能力與特殊技能。


    然而,特務戰技兵在王國軍的地位並不高,由於他們年紀較輕,再加上原本是柏拉赫的私家軍,反倒常常遭受蔑視,被迫執行不討喜的任務。


    不過,正因如此,他們才在王國軍裏擁有屈指可數的實戰經驗,而這些肯定對護送佛爾西斯的任務大有助益。


    另一方麵父母親則是白宮廷騎士團琥珀騎士(amberknight)及宮廷魔導士團翡翠法陣(jadecir_cuit)負責護送,從這兩個組織的地位與性質考量,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尤其琥珀騎士這種近衛騎士團本來就是專門在急難時保護王族的部隊。


    然而近年來均未發生重大戰事的萊邦王國,軍隊素質顯著降低。琥珀騎士這個最強精銳武力集團的名號可說早已過時,目前亦有不少毫無實戰經驗,甚至沒有霸氣純粹為了替個人經曆鍍金,利用金錢和地位入團的裝飾性騎士。他們或許善於在慶典儀式這類場合賣弄風雅,但是陷入絕境時,究竟能善盡多少騎士本分老實說連佛爾兩斯都很懷疑。


    此外,據說叛軍勢力甚至開始向琥珀騎士和翡翠法陣招手,真假如何不得而知但倘若內部出現叛徒,護衛部隊就毫無用處了。


    況且即使僥幸抵達聖都,也不能就此安心。


    國際條約固然規定軍隊不能進駐聖葛林德,但叛軍想必早就派遣大量暗殺者潛入。佛爾西斯迄今一直無法確認雙親平安與否,正是由於葛涅斯特他們的行動必須處處提防暗殺者。


    今後會變成怎樣呢?佛爾西斯歎道。


    無法聯絡上父母,就連知己好友也不在身邊。


    身邊雖然還有幾名侍從可是一旦亡國,他們就再無理由跟隨自己。隻要叛軍繼續占領王都,讓佛爾西斯的王子頭銜名存實亡,這群侍從多半會選擇離開他,而他亦不忍苛責對方不忠、不義。


    數個月前那種理所當然的生活如今已不複存在。


    一切瓦解星飛,隻剩斷垣殘壁。


    但最讓佛爾西斯心情鬱悶的,並非生活脫離常軌的不安。


    反倒是


    這國家不,這世界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我不知道。短暫沉默後,葛涅斯特如此說憔悴的臉孔浮現一抹嘲諷的笑容。一切都在上蒼的掌握中或許隻能這麽說吧。


    對不起,問了無聊的問題。佛爾西斯歎道。


    佛爾西斯和葛涅斯特都很清楚,如今仰賴神明也毫無意義。


    他們至少自稱代表神明意誌的超級存在秩序守護者(peacewaker),乃是人類這個種族的管理者,不可能一一顧及每個人類的命運。隻要他們認為那有助全體人類存續,瞬間屠殺數幹數萬人也無關痛癢正如前幾天的王都事件。


    但事件並未就這樣結束。


    就像佛爾西斯失去原本的正常生活,王都的居民們,甚至是全世界的居民們,都失去自己的立足點。


    一旦承認世上確實有君臨於人類之上、行動原則異於人類價值觀和倫理的超級存在,結果將會如何?更何況那個超級存在還宣告:為了把文明化為白紙,將鏟除九成人類。姑且不管有多少人相信那是真的但肯定有許多人如今活在驚恐之中。


    走錯一步,世界各地便將興起暴動,勢必引發無數的流血事件,造成大量死傷。


    佛爾西斯大人的擔憂其來有自。葛涅斯特神色凝重地道:然而,我們目前也隻能等待。


    說得也是。他也明白那是唯一結論。


    佛爾西斯歎了一口氣,在沙發上坐下。葛涅斯特疼惜地凝望那樣的他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向房門。


    隻希望這件事能讓您開心些


    什麽事?


    進來吧。葛涅斯特說完兩道人影進入室內。


    其中一位是身材壯碩的男人。


    佛爾西斯記得他,那是這幾天負責保護他的聖道騎土(clericals0ldier),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抵達聖葛林德至今,他也見過其他幾名聖道騎士,但唯獨貝爾肯斯最令他印象深刻。貝爾肯斯的外表與其說是神官,更像是戰士或山賊一類不過也正因如此,由他擔任護衛更令人安心。


    至於另一位佛爾西斯也見過。


    克裏斯!


    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特務戰技兵少年說完,微微一笑。


    ※※※※※


    夏儂猛然將視線從洗衣桶抬起。


    他感到有氣息正逐漸接近營地外圍的偽裝幻影,於是挺起瘦長的身軀,起身將剛洗好的襯衫往附近樹幹間的曬衣繩一掛。那不耐煩的動作、無精打采的表情,跟這類家事非常契合。


    終於回來了啊他咕噥完,朝那股氣息邁步。


    順便一提,他的愛用長


    刀還是靠在附近的樹幹上。


    因為那是熟人的氣息。


    我們回來囉。欠缺緊張感的聲音才剛響起部分風景便開始抖動,接著浮出一輛由四匹馬牽引的馬車。


    駕駛座上有兩名身材高挑的女性。


    其中一名女子跟夏儂同樣黑發黑眼。五官亦十分相似但帶著一股慵懶氛圍。雖是美人胚子,不過懶洋洋的態度讓她顯得格外平易近人。


    另一名女子留著一頭及頸的亞麻色短發,跟前那名女子截然不同,帶著一股傲然氣息。雖是美人胚子,不過毫無半分柔弱的感覺,猶如在山野間奔馳的肉食野獸。


    兩人是夏儂的雙胞胎姐姐拉蔻兒以及基亞特帝國第三公主賽內絲。


    比預定時間慢很多哪。


    聽見夏儂的抱怨,拉蔻兒微笑應道:因為在街上遇見老朋友


    在聖葛林德?夏儂皺眉問。


    嗯,丹何庫力歐先生。


    丹何庫力歐?


    貝爾肯斯大叔。拉蔻兒這麽一講,夏儂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家夥嗎?可是他雖說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我記得是異教檢察官嘛,怎麽會在聖葛林德出現?


    異教檢察官一般是被派往瑪烏傑魯教影響力較弱的邊境。不過他們畢竟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在聖葛林德出現倒也並非什麽不可思議的事隻是正如當事人所說,他是遭到降職的神官,從貶職這個角度來看,他應該待在邊境巡邏才對。


    聽說是被召回來擔任聖道騎士,好像是為了對付叛軍。


    嗯,他那種身手,的確很適合當護衛。夏儂一邊回想貝爾肯斯那仿佛可以徒手絞殺猛獸的體格,一邊說道。


    你們還真是交遊廣闊。賽內絲苦笑道。


    曆盡滄桑嘛尤其是這兩年。不過,貝爾肯斯這家夥身份倒是挺微妙的。


    貝爾肯斯上次明知帕希菲卡是廢棄公主,仍然放了他們一馬。


    至少可以肯定他對帕希菲卡、夏儂和拉蔻兒頗有好感,照理說重逢是值得欣喜的事。


    可是一想到前幾天的王都之戰,以及當時秩序守護者釋放的念波,貝爾肯斯的想法也可能生變,他再怎麽說都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


    為防萬一,我還是問一下,你們沒被人跟蹤吧?


    這我有特別注意啦。賽內絲說完聳肩。嗯~~不過要是薇妮雅他們被霍克樞機卿捉起來拷問,就不關我的事了。


    咦?對了,克裏斯和薇妮雅呢?


    兩人明明跟拉蔻兒他們一起去購物兼偵查,但附近完全沒有克裏斯多福和薇妮雅的氣息。


    克裏斯多福去見王子,薇妮雅也跟著去了。賽內絲答道。


    王子?


    拉蔻兒對一臉詫異的夏儂輕輕頷首。


    佛爾西斯萊邦,你至少該聽過吧?


    聽是聽過對方是帕希菲卡的親哥哥,夏儂當然不可能沒聽過,可是他們倆怎麽會突然搭上線?


    一個是特務戰技兵的少年,一個是萊邦王國的王子。


    不曉得內情的夏儂,完全猜不出兩者之間有何聯係。就常理而言,王子可不是想見就能隨時見到的對象。


    他是王子的舊識,這次叛變也是他負責護送佛爾西斯王子到聖葛林德來的。


    這倒是初次聽說。夏儂蹙眉道。


    事到如今,克裏斯多福當然沒有隱瞞的必要,大概是雙方重逢後有太多事情必須交代,所以一時沒有提起。


    王子據說目前躲在瑪烏傑魯教第一涉外局的霍克樞機卿那裏。


    瑪烏傑魯教的高級神官嗎?


    樞機卿是輔佐教皇的最高階神宮,擁有教皇選舉權,是負責教會行政要務的大人物。


    原本是負責接觸各國王族的老頭,據說啊,他同時兼任第六涉外局也就是肅清使(purgers)這個單位的局長。


    又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名字啊。夏儂苦笑,他曾多次與教會暗殺部隊肅清使交手。


    換言之,佛爾兩斯投靠的對象克裏斯多福前往的地點,就是那個肅清使的傳說中頭目的家。


    這又是一個微妙的關係。


    克裏斯多福如今沒道理再攻擊、背叛夏儂他們這種機會之前多不勝數不過,夏儂也無法預測他跟霍克樞機卿、佛爾西斯王子的接觸將導致何種結果。


    至少瑪烏傑魯教跟夏儂他們是敵對關係。


    跟教會相關人員接觸這件事,或許該多加防備。


    話說回來,王都事件對瑪烏傑魯教教會,特別是對高層有何影響,目前因情報不足,終究難以判斷。


    嗯再怎麽說,我想不可能真的拷問薇妮雅。


    那小子也不可能容許吧?我聽說佛爾西斯王子個性敦厚,有他在場,應該不會發生什麽怪事。賽內絲道。


    她和拉蔻兒正是如此認為,才沒阻止克裏斯多福他們前去。


    我想也是。正當夏儂點頭同意時


    那個那個佛爾西斯王子


    夏儂轉向那怯生生的聲音。


    帕希菲卡站在相隔一小段距離之處。


    (她聽見了嗎)


    夏儂暗自皺眉。


    雖然他們並不是在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是我的雙胞胎哥哥吧?


    應該是。夏儂看著走近他們的帕希菲卡,輕輕點頭。


    是嗎帕希菲卡說完便不再言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果然還很在意愛爾梅雅王妃的事嗎)


    夏儂悄悄歎了一口氣。


    關於愛爾梅雅他們尚未告訴帕希菲卡,當時她看著死去的女人就是她的親生母親。目睹庇護自己的女人死亡已經讓她深受打擊,他們認為在她心情平複以前,暫時瞞著她比較好。


    事發至今已一個星期。


    她外表看似恢複正常其實隻是不願讓旁人擔憂,故意裝成平常的樣子。愛爾梅雅的死亡,鐵定在她內心形成某種陰霾。


    這件事也讓帕希菲卡想起至今很少留意的刻意不去留意的親生父母。


    倘若沒有死於這場叛亂,她目前還有兩位親人。


    父親,以及雙胞胎哥哥。


    可是跟他們見麵,將對帕希菲卡造成什麽影響?


    克裏斯說最遲明晚回來。


    我知道了。夏儂對拉蔻兒點點頭。


    ※※※※※


    他這陣子想必是飽經風霜。


    明明分開沒多久克裏斯多福總覺得重逢後的佛爾西斯比過去憔悴許多。不管是好是壞,以前的王子有一種出身優渥者特有的悠閑自在現在卻蕩漾著走投無路的憔悴氛圍。


    為了不讓旁人擔心,當事人故意維持平時的態度,然而,或許是因為生性老實,在第三者眼裏顯得格外生硬那姿態反倒讓人心疼。


    不過,跟克裏斯多福這位朋友聊了一小時後,佛爾西斯的心情大概舒坦不少,逐漸恢複成克裏斯多福熟悉的王子。


    可是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享受完重逢後的短暫喜悅、稱不上閑話家常的對談後佛爾西斯語氣一轉問道。


    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問題。克裏斯多福嘴裏這麽說,但早已猜到佛爾西斯接下來的問題,就算對方一見麵就問他也沒什麽好訝異的之所以拖到現在,可能是佛爾西斯也有所顧慮。


    我妹妹世人稱為廢棄公主的雙胞胎妹妹,還活著嗎?


    佛爾西斯大人


    佛爾西斯原本就曉得克裏斯多福並非普通的貴族養子,而是隸屬於執拗之矢(obstinatearrow)的特務戰技兵,同時也曉得他肩負調查廢棄公主的任務。正因如此,佛爾西斯才認定他知道廢棄公主及其相關內情。


    克


    裏斯多福目前確實握有許多關於廢棄公主的情報。


    然而


    她活著對吧?從克裏斯多福欲言又止的態度看出端倪佛爾兩斯微微苦笑道。


    對不起。克裏斯多福咬唇低頭。


    回想起來,自己明知帕希菲卡尚在人世,以及佛爾西斯很擔心她,卻一直隱瞞那個事實。一方麵是因為克裏斯多福有難言之隱,另一方麵也是出於保護之心,不願告訴王子這種過於殘酷的現實。


    佛爾西斯並無責備他的意思,但


    我遇見佛爾西斯大人以前,就知道她尚在人世。我也隱瞞了愛爾梅雅王妃大人的母親委托我調查她的事。


    倘若對方認為這是一種背叛克裏斯多福也隻能默默承受。


    然而


    你不必在意這種事的。佛爾西斯反倒柔聲勸慰。我了解你的職務很嚴苛,要是基於私情泄漏機密情報,那就失去軍人的資格了。我反而很感激你現在願意承認。


    我不知該如何感謝您的諒解。克裏斯多福說完,又低下頭去。


    他非常了解佛爾西斯的言論是出於他寬容的性格,同時也非常明白他是個溫柔的少年,一個顧慮他人更甚於自己的少年。


    但即使如此,克裏斯多福的腦裏依舊掠過一絲不安莫非佛爾西斯是認為兩人交情不過爾爾?


    對克裏斯多福而言,佛爾西斯不但是王子,更是少數重要的朋友。


    正因如此,他不希望佛爾西斯放棄兩人的友情。


    這對目前的他來說,是難以承受的煎熬。


    佛爾西斯大人,克裏斯多福盯著地板道:我向您發誓,再也不會對您隱瞞任何事。


    克裏斯我


    是我自己不想對您有所隱瞞,不過這麽一來,我可能必須告訴您非常殘酷的事。


    佛爾西斯不知如何看待他這番言論,以沉思似的雙眸凝視眼前的友人最後他語氣極度溫柔道:你說吧,不用擔心。


    前幾天克裏斯多福仍低著頭說。


    他知道那不是值得稱許的態度但就是沒有勇氣正視對方。


    愛爾梅雅王妃過世了。


    他先是聽見對方吸氣的聲音。


    接著片刻沉默後,他又聽見一聲長長的歎息。


    是嗎?佛爾西斯就隻說了這兩個字。


    然後,沉默再度占據室內。


    克裏斯多福也不能一直低頭,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挺直上半身,望著默然佇立的佛爾西斯。


    他的神情雖有難以拭去的陰霾,但沒有驚慌失措或號啕痛哭的征兆。


    盡管稱不上早有覺悟,不過應該並不意外。


    在佛爾西斯靜靜的目光催促下,克裏斯多福娓娓道出自己對愛爾梅雅死亡一事所知的一切。


    包括愛爾梅雅被叛軍逮捕。


    包括嚴厲的拷問與精神探查魔法導致她體力衰竭。


    包括她絞盡最後一絲力氣保護偶然囚禁於隔壁牢房的廢棄公主,最後力竭而死。


    以及,廢棄公主還不曉得她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佛爾西斯靜靜聆聽他果然受到相當大的衝擊。


    根據他過去說的,父親巴路提力克對他十分冷淡,倘若那是事實,他最親密的家人便是母親愛爾梅雅。


    聽見對方死亡的消息,不可能不震驚。


    可是


    母親大人佛爾西斯等克裏斯多福說完,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詢問:臨終時是怎樣的表情?


    隻是我的感想可以嗎?佛爾西斯對克裏斯多福的提問默默點頭。王妃看起來非常滿足。


    這絕非勸慰之詞,而是貨真價實的感受至少克裏斯多福如此認為。


    死者的表情森羅萬象,克裏斯多福至今目睹過的多半刻劃著痛苦、恐懼或憤怒的情緒。人類害怕死亡,正因如此,那才是瀕臨死亡者該有的表情。


    正因如此,克裏斯多福才會對愛爾梅雅臨終時的臉孔那麽印象深刻。


    她的臉上沒有憎恨或不安。臨終前的數小時肯定飽受折磨但卻沒有怨恨任何人、哀痛任何事的表情,愛爾梅雅就像陷入沉睡,一臉安詳地離開人世。


    自己死時希望也能浮現這樣的表情克裏斯多福打從心底如此期盼。


    我想是因為終於見到長年牽腸掛肚的女兒,再加上在女兒的守護下溘逝,所以感到非常滿足。


    佛爾西斯靜靜聆聽克裏斯多福的感想。


    短暫沉默後他感慨良深地喃喃自語:果然很像母親大人。


    最後,王子露出極其平靜的微笑但也更加讓人不舍。


    ※※※※※


    搞什麽?你一直在這枯等嗎?


    薇妮雅聞言抬頭。


    她和克裏斯多福一起前往某位神官家。


    盡管不像貴族宅邸那麽豪華,但門麵也頗為氣派,對方想必是擔任要職的人人物。她一被帶到這個房間應該是會客室等待克裏斯多福時,就曉得這裏也價值不斐。裝潢並非特別豪華,配置卻十分寬敞,家具也淨是手工細致、造型大器的物品。


    此外,室內沒有半點灰塵,打掃得非常仔細,插著當季花朵的花瓶亦顯出主人對訪客的細膩心思。


    然而


    薇妮雅就是坐立難安。


    她很清楚瑪烏傑魯教的黑暗麵,曾經親眼目睹人稱肅清使的暗殺部隊,因此終究無法相信瑪烏傑魯教是世人稱道的博愛集團。


    正因如此,一聽見這裏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而且還是身居要職言的宅邸,她便不由得神經緊張。


    克裏斯多福既然讓她同行,應該不至於危險,但獨自坐在這個房間,腦海就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努力壓抑不安的情緒,等待克裏斯多福回來,可是


    真拿那小子沒轍。


    啊!薇妮雅忍不住驚呼。


    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一位身材魁梧的神官就站在她旁邊。


    那是遵照克裏斯多福的請求,帶兩人到這間宅邸的人物。


    換作在鬧哄哄的市區或許難以察覺這男人明明有一副威風凜凜的身軀,照理說一動就足以擾亂空氣、讓地板嘎吱大響,居然能無聲無息地逼近她。


    看起來也不像有故意躡手躡腳


    呃


    貝爾肯斯,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神官伸出拇指朝自己一比道。


    啊,對不起。薇妮雅向來善於記取他人的容貌和姓名但這陣子狀況不太好,大概是因為最近發生太多事了。


    哎呀~~無所謂。貝爾肯斯那張小朋友近看不免會嚇哭的臉,竟浮起親切的笑容。不過,那小子還沒回來嗎?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吧?帥哥果然對女生特別冷淡喔。


    啊不,不要緊的。


    你挺堅強的嘛。


    不沒這回事。薇妮雅淡淡苦笑道。


    等待並不痛苦,相較於不確定克裏斯多福的想法而苦惱不堪的那段日子,一、兩個小時的等待根本不算什麽,因為她知道對方一定會回到自己身邊。


    這些暫且不提


    對了貝爾肯斯大叔你好像認識拉蔻兒。薇妮雅忽然想起之前的事問道:是在哪認識的呢?


    哦~~以前發生了一點事。貝爾肯斯語氣輕鬆地回答:我原本是異教檢察官,某次遇上一個打算毀滅聖都的異教集團,就是在那時認識的。


    異教集團


    一個信奉廢棄公主的集團,打算利用大型魔法轟掉聖葛林德。!!聽見對方泰然自若的說法,薇妮雅反倒不知如何接口?


    廢棄公主的守護者拉蔻兒,以及認定廢棄公主是邪惡化身的瑪烏傑魯教神官貝爾肯斯薇妮雅雖然沒有把兩人的相識幻想成令人莞爾一笑的溫馨故事,但也沒想到竟是那種殺伐


    情節。


    可是呃那個


    噯!最後那個廢棄公主原來是個冒牌貨。貝爾肯斯聳肩道。


    薇妮雅見狀,硬生生吞下正要說出口的話。


    換言之雙方相遇時並非處於敵對的立場,這位神官搞不好在認識他們時,並不知道帕希菲卡是廢棄公主、拉蔻兒是她的守護者。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隨便亂說話。


    正當薇妮雅自我警惕時


    那些家夥大概也沒想到,偶然誤闖秘密基地的這群入居然才是正牌。貝爾肯斯又若無其事地道。


    咦?薇妮雅胸口一緊。


    這男人莫非


    我就猜可能是這樣。貝爾肯斯靜靜望著薇妮雅道:你果然也知道嗎關於帕希菲卡卡蘇魯的真實身份。


    他說完,淘氣地或許當事人這麽認為對她閉起一隻眼。這個凶悍粗獷的男人這麽一眨,反而醞釀出一股莫名的可愛可惜薇妮雅沒心情還以微笑。


    你!薇妮雅猛然從沙發站起。


    貝爾肯斯的那番話當然是為了套她話的陷阱。


    而薇妮雅中計了。她雖然一句話都沒講但那就等於肯定貝爾肯斯的猜測。貝爾肯斯既然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從這一瞬間開始,薇妮雅和克裏斯多福就變成他的敵人。


    然向


    我不會強迫小姑娘說出廢棄公主的下落,別這麽緊張嘛。貝爾肯斯一邊苦笑,同時語氣悠哉地說:唉~~畢竟秩序守護者大人說了那番話,應該有不少人正到處找她。


    薇妮雅一臉不知所措地站著。


    他的樣子不像在說謊,如今也不必故意說謊,即使騙過她一個人,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可是你


    我啊貝爾肯斯一時表情困惑地搔頭,實在不覺得那個小姑娘會變成毀滅世界的劇毒。


    當異教檢察官這麽久,該怎麽說呢?就好像染上職業病一樣,明明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卻忍不住質疑那些教義。


    嗄?薇妮雅對他出乎意料的告白頻頻眨眼。


    說到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就是將人生奉獻給信仰的一群人,不論世人如何質疑,神官們絕不可能懷疑瑪烏傑魯的教誨薇妮雅如此深信。


    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真實。瑪烏傑魯教徒相信的真實、異教徒信奉的真實,何者是對,何者是錯,我想事情沒有那麽單純。


    這就是所謂的見解不同嗎?所以啊就算有人說隻有這是對的,其他都是錯的,我也沒辦法輕易信服。


    嗯,說來你或許不相信我對他們沒有敵意。那個秩序守護者大人的神諭未必就是真的,惡魔冒充神明的故事也很常見。


    嗄


    沒錯!貝爾肯斯表情一肅。不過,一旦確定他們真是邪惡化身,是築起屍山血海的妖魔鬼怪那時老子就可能與他們為敵。


    貝爾肯斯說完聳肩薇妮雅仿佛看見怪物似的瞅著他。


    ※※※※※


    兩位少年間溢滿了深灰色的沉默。


    在夕陽射入室內的倦怠光線中,克裏斯多福和佛爾西斯默默傾聽冰冷的寂靜。


    克裏斯冷不防染上黃昏光線般的聲音道。


    語氣非常自然,溫柔沉穩的聲音一如平日,完全無法想像他大聲喊叫的模樣那種語氣和聲音很適合佛爾兩斯。


    可是此刻他的聲音裏淡淡滲出一種決心。


    是。克裏斯多福回應的聲音十分僵硬。


    你也知道我妹妹目前的下落廢棄公主的下落吧?佛爾西斯喃喃地問。


    是,我知道。


    她一定很恨我和父親大人吧?


    沒這回事。克裏斯多福隨即斬釘截鐵地否定。


    佛爾西斯訝然眨眼。


    克裏斯多福慎重起見似的用堅定的口吻補充道:我可以保證絕無此事。


    過去為了拯救那些將他們無情攆出塔爾斯鎮的居民,他們不顧性命安危,特地趕回敵人嚴陣以待的小鎮。


    這次也是,隻因王都居民素未謀麵的人們被當成人質,明知是陷阱,仍毅然返回好不容易逃出的這個國度。


    憨直的一群人。


    倘若他們狡猾一點,可以憎惡別人、痛恨別人、嫉妒別人就能藉此正當化對自己有利的選擇,他們的未來勢必大為改觀。


    是是嗎佛爾西斯浮起既非微笑、亦非哭泣的曖昧表情,點點頭。她現在在哪裏?


    這克裏斯多福一時無言以對。


    他知道對方一定會問這個問題,而且自己才剛對佛爾西斯發誓不再隱瞞任何事。正因如此,回答一點都不難,他也應該回答。


    但即使如此,克裏斯多福還是拿不定主意。


    因為他已猜到佛爾西斯的下一句話。


    我想見她。


    一如預料的要求。


    可是,克裏斯多福還是倒抽一口氣。佛爾西斯大人


    克裏斯,拜托。佛爾西斯毫不猶豫地低下頭。


    王族絕不輕易向人低頭,不能向人低頭。不論他們想不想要,這都是支配者的權勢與責任。這種落落大方時而倨傲怠慢的態度,亦是身為王者所必須的。沒事就向人道歉、乞求的主子,誰又願意將自己的命運交托給他呢?


    然而佛爾西斯現在默默低頭。


    克裏斯多福也明白這並非王子的命令,而是友人的請求。佛爾西斯明知他們目前所處的困境,依然請求他暫時拋開一切。


    佛爾西斯大人,克裏斯多福跪地,仰頭注視默默垂首、表情真摯的王子。我明白您的心情可是她目前的處境非常危險,也可能讓您身陷危機


    我以前說過了吧?佛爾西斯說著微微抬頭,露出孱弱但堅毅的笑容。我們是雙胞胎,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另一半。既然她有危險我更想見她一麵,免得日後遺憾,不我認為自己有這個責任。


    麵對語氣跟平時一樣溫柔但態度堅定不移的佛爾西斯,克裏斯多福再也無反駁的理由。


    ※※※※※


    結果克裏斯多福他們到晚上都沒回來。有不少地方基於保安理由,傍晚以後便禁止居民外出,他們也可能是為了避免麻煩,選擇在聖葛林德過夜。


    眾人吃過晚餐,再度埋首於各自的工作。


    拉蔻兒和賽內絲在商討末日寒冬(fimbulwinter)的調整及新戰術,賽菲莉絲(zeffiris)和賽內絲的部下們則忙於龍巨人的修理及調整。


    至於雷歐波爾特,他似乎有了新的靈感,正專注地進行劍術修煉。


    而夏儂


    你在保養?


    夏儂聞言,頭也不回地點點頭。


    依舊宛如異教神像般跪坐在地的龍機神夏儂就坐在對方的爪子上保養長刀。


    嗯,雖然區區一把刀也無法改變什麽,但畢竟是老爸的遺物。


    說得也是嘿~~咻!


    龍機神的爪子相當巨大以帕希菲卡的身高而言,坐在上麵有些勉強。她雙手撐起身體,在夏儂旁邊坐下。


    怎麽了?沒事做嗎?夏儂朝妹妹瞥了一眼問。


    你這是什麽意思?帕希菲卡微微皺眉嬌嗔:可愛的妹妹為了增進跟哥哥的感情,才特地主動搭訕耶。


    是是是~~夏儂應道,內心略感寬慰。雖然不可能馬上恢複正常,她至少比前幾天平靜多了。


    帕希菲卡盯著繼續磨刀的哥哥側臉,過了一會兒


    喏,夏儂哥。


    什麽事?


    假如我想跟那個雙胞胎哥哥見麵,你會怎麽辦?


    夏儂用布輕輕拭去刀刃上的磨刀粉,收好長刀,接著轉頭正視帕希菲卡。


    你沒事胡說八道什麽?見了又能怎樣?夏儂望著沒有血緣關係的妹


    妹問。


    什麽又能怎樣我也不知道,隻是想如果對方在附近的話,可以見個麵呀。


    不行。夏儂想也不想就拒絕。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你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你不覺得惡心嗎?簡直就像分裂生殖。


    夏儂哥,你難道沒有身為雙胞胎的自覺嗎?


    閉嘴,我平常都盡量不去想這件事。夏儂一邊胡扯,同時在內心歎氣。


    愛爾梅雅王妃之死,果然讓她有些神經質。一聽說佛爾兩斯王子在附近,就一直耿耿於懷。


    更何況對方可是王子殿下喔!王子殿下!夏儂邊說邊故意強調殿下兩個字。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跑去跟對方說請跟我見麵~~,對方也不可能點頭答應。


    什麽叫來路不明啦!


    要不就說形跡可疑嗎?


    人家才沒有形跡可疑咧!帕希菲卡皺眉道:如果沒有那個討厭的預言,本姑娘可是公主殿下耶。就算夏儂哥這種來路不明的家夥哭著說請跟我見麵~~,也見不到的喔!


    我為什麽非得跟你這種可疑分子見麵不可?


    誰可疑啦!還有你一直沒大沒小地說什麽見麵,基本上用語就錯了,是謁見喔!謁見!就是拜見公主殿下啦!這種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要心存感激才行。


    原來如此,就像付錢參觀珍禽異獸嗎?來路不明的怪丫頭。


    不許你再說了!


    正當兩人東拉西扯時


    夏儂。扛著長騎劍走來的雷歐波爾特叫道。


    嗯?怎麽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陪我練劍?我一直掌握不住那種實戰的直覺。


    唔,正好我也好一陣子沒用刀了。夏儂說完,站起身。


    對不起,帕希菲卡大哥借我一用。


    沒關係、沒關係,借多久都可以。帕希菲卡對彬彬有禮的雷歐波爾特微笑接著也從龍機神的爪子躍下,走向前方。


    嗯抬頭看著暗紅色的天空帕希菲卡偷偷歎了一口氣。


    雖然剛才反射性地否認,其實她的確閑得發慌。


    目的或許不同,不過夏儂、拉蔻兒、雷歐波爾特、亞菲,甚至是賽內絲他們眾人不是忙著商討保護帕希菲卡的作戰計劃,就是在磨煉武藝。


    這種時候唯獨自己無所事事,她總覺得非常抱歉。


    幹脆來替大家準備餐點吧?


    晚餐已經結束,就算是帕希菲卡這種笨手笨腳的人,準備明天的早餐應該也不成問題。


    她下定決心後,走向跟眾人相隔一段距離的臨時石灶。拉蔻兒他們剛采購回來,食材的種類與分量都很充足。


    就在此時


    嗄?帕希菲卡停步眨眼。


    因為她感到某種白色物體穿過視野一隅。


    咦?錯覺嗎?


    她回頭張望,可是沒發現任何可疑物,隻有這一星期以來看到不能再熟悉的森林景象在眼前靜靜延伸。


    唔~~是太累的關係嗎?她咕噥完,準備再走近石灶,剛一轉頭?!帕希菲卡愕然僵在原地。


    眼前出現一名少女。


    毫無脈絡、征兆仿佛突如其來地湧現她轉頭之前還空無一人的地點,這時俏生生站著一名少女。


    帕希菲卡忍不住揚手防禦。


    兩人隔著伸手可及的距離,雖然不曉得少女的身份,但倘若對方是敵非友,她已經踏入了有效攻擊範圍。隨便轉身的話,那一瞬間就可能遭受致命攻擊。


    可是


    你、你是誰?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話雖如此從少女身上感受不出明確的危險性。


    帕希菲卡反而覺得少女全身彌漫著一股疲憊不堪的氛圍,至少沒有準備攻擊別人的感覺;不過,這也可能是為了讓她鬆懈的演技


    你是誰?帕希菲卡又問了一次。


    少女隻是靜靜站在原地。


    少女約莫十五歲跟帕希菲卡年紀相當。


    或許是因為灰色短發、白色肌膚,以及灰色眸子之故那身影猶如一幅褪色的圖畫。存在感極為淡薄,盡管肉眼可見,但稍不注意就會融入風景,無法分辨少女帶有這種虛幻的氛圍。


    少女實在不像敵人,以一位隨時準備殺人的人來說,過於缺乏氣勢有一種靠不住的感覺。那種仿佛老愛揪著某人衣袖亦步亦趨的柔弱神情,怎麽看都感受不到任何敵意或殺氣。


    這時


    告訴我少女對帕希菲卡的提問置若罔聞卻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反問:籠中的鳥兒果然還是會憧憬天空嗎?


    咦?


    莫名其妙的問題。


    不知對方到底有何意圖的帕希菲卡不停眨眼但少女不以為意,自顧自地續道:


    就算知道外麵的世界充滿了老鷹、獵人那些可能威脅鳥兒性命的各種危險鳥兒還是想到外麵去嗎?對出於憐惜而將它放進籠中的主人鳥兒是否會心懷怨恨?


    等等等,你在說什麽?


    焦點凝聚於無限遠方的灰眸映照出帕希菲卡。


    接著


    告訴我求求你請你告訴我律法破壞者(providencebreaker)灰發少女一字一句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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