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燎琉的陪伴下,融和陸幹進入了那個房間。不爽程度已經達到最高潮的篁,正很不禮貌地盤腿坐在椅子上。光是從姿勢來看,他已經做好了攻擊準備。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呢?融認真地眺望前方的燎琉的背影。說句題外話,他很難得碰到比自己還高的對象,所以能夠體驗到少有的仰望對方的滋味,讓他感覺頗為新鮮。你先坐下吧,我有東西想要給你看。燎琉示意了一下篁旁邊的席位,融按照他的吩咐坐了下來。


    在桌子上麵,有一個大大的圓形水盤。水正在不斷滴入那個通透的盤子裏麵。陸幹站在燎琉身邊,用興趣十足的目光看著兄長的動作。燎琉將右手伸向水盤的表麵。


    水麵一陣波動,產生了若幹的波紋。通過這一點就能知道,從燎琉的手掌中發出了肉眼無法看見的力量。


    .不久之後,波紋緩緩地消失。見所未見的東西出現在了水麵上。那個東西,擁有可怕的外形。但是,就仿佛霧氣一樣沒有確定清晰的形狀。黑黑的皮膚就好象被火炙烤過一樣,到處都皮開肉綻。


    雙手的指甲長而尖銳到異常的程度。耳朵呈現尖尖的樣子,好像頭發一樣的東西覆蓋著頭部。之所以說是好像頭發一樣,是因為那些東西就仿佛擁有生命一樣不斷地活動。


    他的眼窩中沒有眼睛,而是開了兩個大洞。盡管如此,空洞深處卻閃爍著昏暗的光芒。


    那個東西的每次移動都會發出沙啦啦的聲音。他所釋放出的瘴氣讓周圍的草木轉眼之間就枯萎變黃。被那個東西所踏過的地麵,都露出了不自然的仿佛燒焦一樣的地肌,並且咻咻地冒出白煙。這個是融就此失去了語言。這個是什麽東西?居然會有這樣的東西存在嗎?水麵所映射出的光景,超越了融的想象。那個東西向著水麵伸出了尖銳的指甲。


    融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但是,想到這個隻是單純的影像後,他才撫摸著胸口鬆了口氣。如果這種東西出現在眼前的話,他毫無疑問會立刻轉身走人吧?現在覆蓋了大內的霧氣,就是這個神所釋放的詛咒。是嗎?原來如此。


    聽到燎琉的話,篁帶著理所當然的表情做出了回應。融也效仿他說了句哦,這樣啊但是,他馬上就凍結在了原地。嘎吱吱地轉動著僵硬的脖子,融仰望著燎琉發出詢問。你說是,神?他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反問。燎琉清楚地點點頭。這個就是神哦。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當時,桓武帝忙於遷都的工程。


    被井上皇後和他戶王,以及親生弟弟早良親王的怨靈所折磨的桓武帝,爭分奪秒地想要逃離他們,獲得安穩的生活。


    他所選擇的平安京位於四神守護下,擁有理想的地理條件。而且從麵積來說也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都城。這裏一定會成為華麗、優美和繁榮的象征吧?不管是誰都這麽認為。但是。在這片土地上,沉睡著太古以來就紮根於此的神。


    這個神,被都城的工程修建從長眠中吵醒。非常不湊巧的是,現在大內中的紫宸殿所在的場所,剛好就是神長眠的位置。


    因為睡眠受到妨礙,神氣得發狂。他居然引發地震粉碎地基,還用天雷劈倒燒掉了修建起來的柱子。


    而更加為神的怒氣火上澆油的,就是妨礙他沉睡的存在居然是天照大禦神的子孫。因為地神都很討厭天神。作為被趕走的一方,他們當然也會有自己的想法。聽到篁如此插嘴後,燎琉深有感觸地表示同意。在神話中,存在著讓國的部分。


    來自高天原的天孫瓊瓊杵尊,在經過迂回曲折的過程後,獲得了國津神的大國主神的禪讓,從此開始統治大和。但是,那個自始至終隻是從皇家角度而言的美麗神話,據說事實上當時發生了驚天動地的戰亂。


    從人類的觀點來看也許是這樣吧。但是,這個神當時跟隨著大國主,試圖趕走天津神。


    但是,大國主神戰敗,將葦原中國也就是大和讓給了瓊瓊杵尊。因此這個對大國主神的戰敗很不甘心的神,就出於逃避的心理而進入了長眠。


    因為戰敗所以變更了睡眠場所,可是在老老實實睡覺的時候又硬生生被吵醒。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吧?


    就算是對於人界而言的壯大的神代曆史,在擱到燎琉嘴裏之後,也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被打發了。是因為彼此之間的感受真的存在很大差別吧?那麽,我們把話題轉回來。首先脫線的人是你。用笑容默殺了篁的語言。燎琉將視線轉到了水麵上。


    從理論上來說,桓武帝就是當時的現人神。不過雖然桓武帝可以算得上偉大的先導者,但是他並沒有繼承天照大禦神的禦靈。因此他才會害怕井上等人的怨靈。


    當代的天皇沒有擊退神的力量。神的威脅不斷增強。不久之後,終於連百姓也開始蒙受災害。因此神野出現了。


    開始移居到新的都城的無力民眾。神的災厄也降臨到了他們身上。


    原因不明的疾病不斷擴散,異形成群結隊地出現在各種各樣的地方。人心墮落,小偷以及強盜四處橫行。這一切,都是因為觸怒了神。和怨靈以及妖不同,神會作崇。而且他以自己的力量為榮,強迫他人表現出絕對的服從。神野將神趕到了艮方。


    也就是從記紀時代起就被視為聖地的比丘山。然後,借助比丘山的靈氣,他將神的荒魂封印在石塚之中。


    而且神野還驅使自己的靈力掃清了滲透人都城的朝氣,將徘徊在都城的四頭異形封印在了冠以四神名義的四方。因為在封印神的時候幾乎用盡了所有神力,所以他沒能做到將它們完全消滅。而後,隨著平安京的工程進展,在七九四年,桓武帝完成了遷都。這個就是那時候的影像哦。以神野的視點來看的影像。


    在水麵的畫麵中,神被肉眼無法看見的力量壓住,拚命地進行掙紮。不久之後,擁有可怕形態的神被光包圍縮小,就好像被吸人地中一樣消失了。


    在那個場所,放置了石塚。小小的手放在石塚上,好像在施行什麽術。又過了十六年後,發生了藥子之變。融猛地想到了什麽。


    這麽說起來,號稱引發了藥子之變的藤原仲成和藥子兄妹,據說是分別被怨靈所附身。就在前不久他才剛剛聽說過這個話題。你說的神野,難道就是麵對不由自主提高聲音的融,篁露出了仿佛在看傻瓜的眼神。


    融,你該不會直到剛才為止,都沒有注意到神野是哪個神野吧?唔。篁的語言化為肉眼所無法看見的長槍,狠狠地插入了融的胸口。


    將井上和他戶封印在仇野的人就是神野。對此我應該說過不止一次才對。你難道都忘了嗎?哈哈,原來如此。


    篁冰冷的眼神和帶刺的口氣讓融說不出的疼痛。但是因為是事實,所以他也無法進行反駁,隻能老老實實接受篁的口頭攻擊。


    對於融而言,這自然是非常痛苦的狀態。不過幸好燎琉打破了僵局。


    篁,我不是說了叫你不要遷怒嗎?你這種性格上的惡劣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改善啊?


    燎琉哭笑不得的口氣中混雜著歎息。不過篁已經吊起了眼睛緊盯著他。燎琉,你就少在那裏說無關緊要的事情了。快點繼續說下去!是,是。


    你可真會讓人頭疼啊。帶著這樣的言外之意,燎琉將話題轉了回去。


    在為了封印附身於仲成和藥子身上的兩名怨靈而出現之前,神野一直都非常低調。而且在那之後,他幾乎也沒怎麽出現過。


    原因很簡單,神野所封印的神,已經變成了禍神。那個神原本就屬於荒魂,再加上憤怒和憎恨後,就變成了染上黑暗色彩的神。神野察覺到了這一點。


    如果隨便行動讓對方看到的話,禍神的怨恨也許會超越封印延伸到神野身上。為了回避這一點,神野選擇了隱居。


    被打


    破封印的禍神在尋找神野。但是,應該接受他怨念的神野卻不知在哪裏。


    所以,他就詛咒統率大和的瓊瓊杵尊的血統,也就是天皇嗎?把他視為神野的替身聽到融的獨白,篁和燎琉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就在這個時候,水麵上出現了人影。至今為止一直從神野的視點來看的影像,好像進行了切換。


    水麵一陣搖動。影像也變得朦朧模糊。不久之後,在所有的畫像全都消失的瞬間,融一瞬間在視野中捕捉到了神野的影子。孩子?


    還沒有戴冠的頭發。小小的肢體。雖然因為已經消失,讓他無法確認對方的長相,但剛剛那一瞬所出現的影子,無疑就是孩子。那樣的小孩子,居然可以封印那麽強大恐怖的荒魂嗎?側眼看了看感歎的融,篁迅速站立起來。


    必須爭分奪秒。既然已經掌握了敵人的身份,那麽就沒有必要再久留下去。注意到篁轉身要走,融慌忙追在他的後麵。篁,你等一下!


    注意到他正要出去後,融回頭看了一眼燎琉他們,仿佛很抱歉一樣地低頭行禮。打擾你們了。回頭再來玩哦。在微笑的燎琉身邊,陸幹一個勁兒地衝他揮手。融鬆了口氣放鬆表情,快步追在了已經離開的篁的身後。目送著兩人的背影,陸幹拉了拉自己身材修長的兄長的袖子。哥哥。嗯?燎琉有些迷惑地俯視弟弟。陸幹眨了一下眼睛。我們不是不能幹涉人界嗎?


    冥府的王族擁有驚人的靈力。如果驅使那個靈力的話,不管什麽事情都可以辦到吧?燎琉點點頭。如果隨便介入的話,弄不好就會大幅度地扭曲人界曆史。那麽為什麽篁就可以呢?


    這個問題好像超出了燎琉的預料。麵對瞠目結舌的兄長,陸幹再次詢問。


    任命他為冥官,就是讓他去做我們不能做的事情吧?那個不是應該無法獲得許可的嗎?


    聽到他的話,燎琉苦笑出來,撫摸了一下陸幹的腦袋。和燎琉帶著藍色的頭發不同,陸幹的頭發是昏暗的銀色。這是因為他濃厚地繼承了母親一方的血統。你也越來越像那個人了。果然血緣還是無可爭辯的。銀色的頭發,並非隻屬於陸幹。陸幹又提出了另一件事。


    融位於篁的身邊,就會危害到融本身的性命。弄不好他就會徹底蒙受詛咒,乃至於進入冥界之門。


    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就算要扭曲命理,篁也會把他帶回去吧。畢竟他的職務就是裁定穿越冥府之門的人的是非。


    即使那些不符合世間的定理,篁也會那麽做吧?無論要背負何種程度的責難。而且,燎琉的視線轉向已經看不見的那兩人的背影。


    不過不管怎麽說,那也是不可能的。融所擁有的星宿,遠遠地超越了他血緣的力量。


    可是,因為自己最近做的有些過火了,所以暫時還是先少去人界幾次吧。否則說不定會受到父親大人的噦嗦陸幹帶著無法認同的表情,仰望著喃喃自語的燎琉。可忍了。篁!他發出了怒吼。於是乎,篁終於回頭看著融。


    筆直堅強的眼神。在這樣的眼睛的注視下,融的態度無論如何都強硬不起來。但是,不能在這裏認輸。調整了一下呼吸後,融開了口。你要去什麽地方?艮方。禍神之塚。


    聽到這個幹脆的回答,融一瞬間反而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篁繼續說了下去。


    之所以把這匹馬帶出來,是因為我覺得不管地方是哪裏,應該都是遠離都城的場所才對。因為所謂的封印都是在遠離人煙的地方進行。等解決了事態後我就會回去。是嗎?麵對很難得地變得饒舌的篁,融隨聲附和。就是這個樣子,你明白了吧?嗯,那個我明白了。篁在自己那張端正的麵孔上露出了被譽為宛如天女的微笑。那麽,你就快點回去吧!.●""光是我肯回答你就該值得慶幸了。


    天女的微笑一點一滴地豹變成淒絕的笑容,就連他所散發出的氣息似乎也變得粘稠厚重。可是就在融不肯認輸地提高聲音的時候。


    大地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接著,地表好像波浪一樣此起彼伏。圍繞著寺院的牆壁出現了若幹裂縫,瓦片劈裏啪啦地從天而降。


    這是讓人連站立都無法維持的強烈地震。融劇烈搖晃著單膝著地地跪下了。


    篁也在搖晃。但好歹是支撐了下來。最糟糕的是白馬因為害怕而不住嘶叫,篁用盡全力才讓它安穩下來,不再掙紮。


    就在這時,疾風席卷而來。暖呼呼的,蘊含著讓人全身的汗毛倒豎起來的討厭感覺的風。好像被紮到一樣仰望著上風方向篁,看到了。


    上風方向就是比丘山所在的艮。但是,靈山被呼嘯而上的黑色瘴氣完全遮蓋了身影。一個危險的聲音傳人了茫然凝視那一幕的融的耳朵中。這倒是節省了我尋找的時間啊。回頭一看,安慰好了白馬的篁,拉著韁繩正在試圖走出大門。


    以那個瘴氣的源頭為目標,他自然能到達禍神所在的場所。是他故意展示了自己的存在。隻能認為他想要把人招過去吧?但是,走出寺院的篁愕然地停下了腳步。糟糕!想到某個地方,篁狠狠地切了一聲。穿過六道的十字路口,連接仇野的道路。


    在那裏存在著異形。不計其數的異形,以幾乎淹沒了整個道路的勢頭,正在前往都城。


    路人的眼睛無法看到這一幕光景。但是,升騰起來的妖氣會對人體造成危害。一定會變成變成原因不明的怪病侵蝕人的身心。就在篁咬住嘴唇的時候,驚人的咆哮聲刺穿了他的耳朵。!


    那個是聲音。很難用怒號或是叫喊來形容,甚至也許連語言都算不上。但確實是聲音。


    那個讓空氣不斷振動、隆隆響起的聲音,轉變為雷鳴喚來了烏雲。


    從覆蓋了天空的灰色雲層中釋放出四道漆黑的閃電。那些向著都城四方落了下來。瘴氣進裂升騰,化為了柱體。那個是!?融的聲音失去了色彩。篁輕輕瞥了一眼自己的青梅竹馬,但什麽也沒有說。


    雖然融沒有見鬼的才能,但是在對方的妖氣超越常識的情況下,他也可以看見。而且,在遭遇擁有驚人力量的妖的時候,他看到異形的力量會有一段時間的提升。或者,在波長吻合的時候他也能看得見。


    不管怎麽說,既然融能夠看到的話,也就等於大部分的都城居民都可以看到這一幕光景。


    升騰起來的四方柱體。那應該是被神野所封印的四頭妖,經由禍神之手擺脫了束縛。隻能這麽認為。淹沒了道路的異形群體,筆直地殺向大內。


    受到詛咒的天皇的神力衰弱了。保護大內的聖之結界的強度多半也有所降低吧?一旦遭受數量如此龐大的妖的襲擊,說不定會無法支撐下去。必須趕快才行。篁輕盈地躍上馬背。操縱韁繩讓馬頭對準了艮方。瞬間,融從背後抓住了他。融!雖然他如此怒吼,但是融卻以更大聲的怒吼回應他。如果你不願意就把我甩落下去好了!


    但是,融現在緊抓著篁不放。如果要甩落他的話,就連自己也會墜馬。篁很不甘心地咬住了嘴唇。我不管你了!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融在內心覺得,自己勝利了。


    篁踢了一腳白馬的側腹。白馬嘶叫一聲,踹開異形們,朝著艮的瘴氣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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