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家長房唯一的孫子景昀,在上院學習。


    聚賢書院的三座學堂,座落在山上的形狀,像一個倒立的“凹”字。


    左邊是中院,右邊是下院,中間靠北的位置,便是上院了。


    上院的學子最多,有近二百人。


    這麽多的人,擠在一間屋子裏,自然是坐不下的,於是,書院裏又將這二百名學子,按著成績的好壞,分成了甲乙丙三個等次的小組。


    林婉音的外祖父,是翰林院學士,學識淵博。


    不久前,景翰林已告老還鄉。閑職在家的老者,為了打發時間,便專心栽培起唯一的孫子景昀,以及,輔導二房的幾個小孫輩。


    所以,有德才兼備的景翰林傾心栽培,景昀的成績,一直是聚賢書院的佼佼者,從十三歲進入上院起,他就一直是甲組的學子。


    而且,景昀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打聽到這樣一個憂秀的學子,不是難事。


    鬱嬌望著前方竹林裏,靜坐看書的水青色長衫少年,不禁心頭哽咽,這便是她的表哥,景昀。


    景氏剛死的那年,她感到天都塌陷了。


    她茫茫地活著,活了今天,不知明天該怎麽過。


    猶如行屍走肉一般。


    舅舅將她接到外祖家,她除了悶坐,就是默默流淚,是景昀天天陪著她玩,給她說外麵的新鮮事,給她做有趣的小玩意兒,使她漸漸忘記了悲傷。


    也不知,是不是跟他相處太久,走得太近的原因,她覺得跟他在一起,有著親兄妹一樣的感覺。


    所以,當景昀對她表露出,不一般的喜歡時,她驚訝了。


    她覺得,她接受景昀,跟景昀做夫妻,有悖倫理。


    其實,在京城裏,有不少表親結為夫妻,白頭偕老,恩愛一生的例子。她拿出嫡親表親不能結為夫妻為由,拒絕了景表哥。


    現在想想,其實,當時的她那麽說,是故意找的借口。


    因為,她喜歡上了裴元誌。


    景昀也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俊美少年公子,但和裴元誌相比,景昀太過於內斂謙恭,不及裴元誌張揚大氣。


    而她出身武將之家,雖然被景氏調教成乖巧淑女,但骨子裏喜歡的仍是豪氣十足的男子,在兩個少年之間,她最後選擇了裴元誌。


    可誰知呢?


    她選擇的人,到最後卻默認他人殺了她。


    林婉音死得那麽冤屈,事情過了這麽多天了,裴元誌不去查原因,不去申冤,而且,提都沒有提起過林婉音。


    仿佛那個人,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反而是歡喜異常的,約會其他的女孩子。


    約了她明天去看望一個學者。


    當真諷刺啊!


    她覺得,前世的她,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早知如此,她該選擇景表哥的,就算當時愛得不深,時間久了,也會喜歡上他的。


    有不少夫妻,不是在掀起蓋頭的那一刻,才知道對方的相貌麽?可還不是一樣恩愛過完一生了?


    可世上沒有後悔藥。


    林婉音已死,她現在是鬱嬌。


    “柳葉。”她道,“看見前方那個,坐在林間石頭上看書的少年公子了嗎?”


    “哪兒?”


    “穿水青色長衫,長得最好看的那個。”鬱嬌指著十幾丈遠的景昀說道。


    柳葉眨眨眼,“小姐,你要做什麽?”心說,小姐的膽子是不是太大了?來聚賢書院的頭一天,就敢這麽大膽地,盯著人家男子看?


    “你去傳個話,就說我找他有事。你叫他在下學後,到聚賢書院的晚風亭裏等我。”


    “啊?”柳葉猛吸一口涼氣,雙手捂唇,壓低了聲音說道,“小姐,你要跟一個男子約會?這這這……,要是被老爺知道了,你會被挨罵的。”


    “我去的時候,當然會帶著你了。我找他,是想請教學問,什麽約會?你這丫頭胡說什麽呀?”鬱嬌橫了她一眼。


    “可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個男子啊。”柳葉不敢去。


    “快去,我有重要的事要辦,而且,我不是約會,你不要瞎想,你家小姐我,手頭上要辦的事情很多,沒時間想著風花雪月的事!”鬱嬌推了一把柳葉。


    柳葉磨磨蹭蹭地,還是走過去了。


    柳葉大她四歲,怕她年紀小受騙。


    可柳葉不知道,她的主子已經不是原先那個膽小怕事的主子了。


    鬱嬌的身體裏,住著冤死的林婉音。


    現在的她,就算世上已無人可嫁,她也不會嫁景昀。


    前世,她當他是哥哥,錯過了姻緣,這一世,她更是沒臉跟他做夫妻。


    她會當他,永遠是親兄長。


    她找他,隻是想景家人了而已。


    隻要跟景家人在一起,她才會覺得,她又成了林婉音。


    景昀正在看書。


    這時,一個高瘦個子的碧衣丫頭走來說,“我們家小姐想請教公子一個問題,她在下學後,會在晚風亭裏等你。”


    “你們家小姐?是誰?”景昀往她身後看了看,看見十來丈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耦荷色衣衫的小姑娘,正頻頻往這兒看來。小姑娘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模樣兒清秀,麵孔陌生,他從未見過。


    小姑娘見他看過去,還往近前,走了兩步,似乎,很激動期待地樣子。


    “哦,便是丞相府的四小姐。”柳葉說道。


    “鬱府的人?”景昀眸光微縮,冷笑了一聲,“抱歉,本公子平生有一惡,便是厭惡看見鬱府的人。見誰都可以,唯獨不見鬱府的人,讓她不必等了。”


    說著,景昀站起身來,伸手彈落在衣衫上的幾片竹葉,轉身便走。


    柳葉傻眼,拒絕了?小姐怪罪她辦不好事,怎麽辦?


    她馬上追上去問,“公子,公子,你得說個原因,不是嗎?為何不見鬱府的人?我好回我們家小姐的話啊。”


    “原因?哼?”景昀停了腳步,往遠處的鬱嬌看去一眼,對柳葉冷冷說道,“那你轉告你主子,我景府不跟鬱府來往的原因便是,我爺爺景翰林被皇上罷官,是你們丞相大人的手筆,試問,本公子還有好心情,跟他的女兒說話嗎?哼!她有臉,本公子卻看了惡心!本公子絕對不會見仇人的女兒,讓她快走!別煩我!”


    景昀說完,又冷笑了一聲,大步走開了。


    柳葉眨眨眼,景老爺子被罷官,是丞相幹的?那鬱府跟景府是死對頭啊,小姐不知道嗎?居然找這個人請教問題?


    柳葉見景昀已走遠,隻得走回來,回複鬱嬌。


    “小姐,景公子不願意見小姐。”柳葉走到鬱嬌的跟前,歎了口氣說道。


    “為什麽?他說了原因了嗎?”鬱嬌問。


    按著書院的規矩,下院跟中院的學子,向上院的學子請教問題,是不得拒絕的,真要拒絕,是要說出原因的,等於接受了挑戰,不得棄戰一樣。


    如果不說,會被人恥笑,不敢接受挑戰。


    柳葉點頭,“說了,景公子說,丞相大人害得景老爺子被皇上罷官,他說,他怎會見仇人的女兒?還說……唉,反正說了些難聽的話,景公子很生氣的樣子。”


    “景老爺子閑職在家,是被丞相害的?”鬱嬌訝然。這件事,她怎麽不知道?


    還是,在林婉音死後發生的事情?


    因為這期間,她成了一百多裏遠的鬱嬌,醒來後,林婉音已經死去多天了,再之後,她又一直被困丞相府後宅,就算出門過兩次,也是在有錦夫人母女倆在的情況下,她根本打聽不到景家的情況。


    鬱嬌陷入沉思。


    如此一來,景昀是不會見她的,那麽,她也不可能進入景家,查探林家的事情了。


    她也無法見到外祖父外祖母,無法見到舅舅舅母。


    林婉音死,林伯勇死,外祖父外祖母,受得了打擊嗎?更何況,外祖父還被罷官了,景家,算是遇上多事之秋了。


    這不行!


    她得想個法子,讓景昀認可自己,她一定要進景家。


    可是,該怎麽做,才能得到景昀的信任呢?


    鬱嬌抬頭看去,景昀已往上院的甲組學堂走去,休息的時間已過得差不多了。


    “走吧,先回去再說。”鬱嬌道,隻得再另尋法子,進入景家了。


    柳葉見鬱嬌一臉惆悵,顯然,被景公子拒絕,傷透了心,她便不敢多說話,默默的陪著鬱嬌,往中院走去。


    不遠處,有個黑衣少年,隱在暗處,一直關注著鬱嬌的動靜。


    便是回了譽親王府,因為擔心鬱嬌被李炎拐跑,又跑回來跟蹤鬱嬌的鐵城。


    起初,鬱嬌拒絕李炎的賞花邀請,讓鐵城心中好一陣歡喜。


    原來,是郎有情,妾無意啊。


    李炎小白臉想勾搭,鬱四小姐不領情呢!


    誰知,他心中歡喜的勁頭還沒有散去,鬱嬌竟然自己約會男子了,而且,還是一副十分渴望對方受邀的神情。


    這是啥情況?這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鐵城吐掉了嘴裏咬著的一根草莖,又跑回譽親王府匯報情況去了。


    他就不信,他家主子聽完鬱嬌的情況,會不著急!唉,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監。


    主子再不急,鬱嬌就要嫁給別人了!


    而主子又不能娶別的姑娘,這不是要活活地熬成一個老光棍嗎?


    堂堂英俊瀟灑,家資萬貫的譽親王,居然以老光棍的身份活到死,說出來都好丟人啊!


    並且,不光會是老光棍,還會是老處男!


    想想都丟人。


    鐵城歎口氣,他都不好意思想下去了。


    因此,跑得速度更快了。


    ……


    鬱嬌帶著柳葉,往中院的學堂走來,兩人繞過一處小山坡時,發現前方有幾個女子似乎在吵架。


    被幾個女子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紅衣少女。


    鬱嬌的目光微縮,那紅衣少女,不正是景家二房的姑娘,景蓁嗎?


    景老太爺的弟弟一家,在京城做著生意,幾個孫子孫女的學業,都一般,因此,在京城裏,景家二房的子弟並不出名。


    不過,景家二房,卻是個十分和善之家。


    她在景家住的那段日子,景家二房的老夫人和夫人,時常派人請她過去吃飯。小林婉音兩歲的景蓁,怕她孤單,也常常帶著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去找她玩。


    雖然,景蓁的愛好,同林婉音的愛好截然相反,兩人常常玩不到一處,但景蓁脾氣太好,從沒有不耐煩過,而是一直努力地做著林婉音的跟班,從不跟林婉音吵架。


    今天,這是誰刁難景蓁呢?


    鬱嬌往前走近幾步,將身子藏在一塊大山石後,細聽起來。


    半晌後,她眯了下眼,聽出了原委。


    如果,她幫景蓁解了圍,以景蓁的性格,一定會感謝她。


    那麽,她再提要求,跟著景蓁進景府。


    不管事情成功與否,她一定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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