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湖畔聚集的人群中,馬上晌起了一陣喧嘩聲。


    侯夫人被沉塘,世子連夜趕回,但晚來了一步,沒見著生母最後一麵,世子一定會發火吧?


    仆人們個個都在擔心著。


    有人嚇得趕緊後退開來,以便讓裴元誌知道,自己並不是行刑之人。


    霜月和鬱嬌,裝成兩個粗使婆子,一直混在裴府裏。


    鬱嬌正眯著眼,看著聲音的方向,神色莫名。


    “小姐別擔心,他中了奴婢的毒藥,武功已經喪失了一半,他這輩子都不會恢複原樣了,他打不過奴婢的。”霜月小聲的對鬱嬌安慰說道。


    鬱嬌點了點頭。


    她並不是擔心裴元誌對她怎麽樣,她混在人群裏,不聲不響,裴元誌是不會認出她的。


    因為,這裏人很多,有三四十人,天色又昏暗。


    再說了,認出來了又怎樣?處死裴夫人的,是裴家人。


    她不過是添了把柴,路過這裏“看熱鬧”而已。


    她擔心的是,裴元誌使手段讓永安侯害怕了,她的計劃,就實施不了。


    如果永安侯跟裴元誌成了仇人,等於是,它們窩中鬥起來了,這樣一來,安王少了助手,大計就會失敗。


    很快,裴元誌的馬,到了近前,他飛快翻身下馬,目光朝一群人掃視了一番之後,冷冷問著其中一人,“怎麽回事?”


    顯然,他還不知道,裴夫人剛剛被沉塘處死了。


    那個仆人隻是個普普通通的灑掃仆人,從來沒有跟裴元誌說過話,嚇得臉色發白,身子發抖,半天不敢吱聲。


    裴元誌不耐煩了,怒道,“問你話呢,為什麽不說?”


    “是……,夫人……”仆人經不住威嚇,艱難地吐了幾個字來。


    而這時,湖麵上有人忽然喊著,“死透啦!快報與老夫人和侯爺知曉!”


    那是湖中間,負責扔豬籠子的人,在檢查完畢後,對岸上的人喊話。


    有人飛奔回去,向永安侯和裴老夫人匯報去了。


    沉塘這種事,有心腹仆人盯著就好,永安侯和裴老夫人心中一直生著氣,不想來看。


    裴元誌往聲音方向看去。


    小船上,有朦朦的燈籠光照著,隱約可見,船旁掛著一隻大竹籠。


    夫人……


    浸過水的竹籠……


    裴元誌的臉色忽然大變,伸手猛地將那個仆人一抓,“你剛才說什麽?”


    仆人的臉,嚇得慘白無色,“……世……世子,……夫……夫夫夫人,在……在……,夫人……被……沉……”


    “滾……”裴元誌將那仆人一把推開,大步跑到湖邊,然後,往水裏一紮,跳進湖裏去了。


    有人喊著,“世子,快上來!”


    裴元誌並沒有理會仆人們的驚呼聲,一直往前麵遊著。


    “嗬嗬,好個孝子形象啊!這是做給誰看呢?”霜月小聲地嘀咕一聲。


    鬱嬌看著水中那個奮力遊水的身影,淡淡地一笑。


    孝子?


    對,裴元誌可不就是孝子麽!


    為了孝訓老娘,一直讓林婉音俯低稱小。


    當林婉音被裴夫人無端訓斥之後,裴元誌反說,“我娘年紀大了,能活多少年呢?你讓著些吧。”


    是啊,林婉音對冷家人的笑臉露得少了些,就要被裴夫人當著冷家一眾賓客的麵,當眾訓斥麽?


    當時,林婉音還隻是裴家未過門的媳婦,就要被這般不顧情麵的責罵?


    林婉音的身份,連公主們都需笑臉相迎,憑什麽要對冷家人和裴元杏討好巴結?


    裴元杏或是哪個冷家小姐,看上了林婉音的首飾物件,林婉音不讓出來,裴夫人說她不大度,她也不能生氣。


    因為裴元誌會說,“你嫁入裴府後,我又是獨子,所有的東西,我娘的和我的,將來都是你的,你何必跟娘為一點小東西生著悶氣?不就是一根簪子麽,你給了娘就是了,她將來會有很多給你。”


    自打林婉音和裴元誌訂婚後,林婉音在裴府就沒有了地位,因為裴元誌的孝順,林婉音不得不處處讓著裴夫人,忍受著各種冷嘲熱諷與辱罵。


    原因不為別的,因為林婉音的父輩們,都是大字不識幾個武將,外祖家的門第也不高,所以,出身大族的裴夫人,瞧不起林婉音。


    鬱嬌閉了一下眼,很快又睜開來。


    她現在是鬱嬌,她不是林婉音。


    裴家人,再也欺負不了她!


    那個從一開始就瞧不起武將女兒的裴夫人,永遠也不能作威作福了。


    “我們走吧。”鬱嬌道,“趁著人多夜黑,離開這裏。”


    “好。”霜月點了點頭,護著鬱嬌往暗處退去。


    她們二人,一直站在人群的最外圍,因此,離得也容易。


    再說了,裴夫人剛被沉塘,裴家世子就回來了,一定會掀起一陣風浪,站在岸邊的仆人們已經在議論開來了,哪裏有人會有閑心去關注兩個悄悄離開的仆人?


    鬱嬌和霜月,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往裴府一側的巷子處退去。


    兩人剛走入巷中,就聽前方有陣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而來,最後,在那一群人近前,停下了。


    “喲,這大晚上的,怎麽聚集了這麽多的人,這是做什麽呢?”


    鬱嬌眯了下眼,西門鑫,他怎麽來了?


    霜月也疑惑著,“這家夥,來做什麽?”


    “且聽聽看。”鬱嬌往前走了幾步,將身子隱藏在巷子裏,探著頭,細聽前方的聲音。


    夜深人靜,巷子口離著那處沉塘的地方,並不太遠,加上西門鑫的大嚷門,聽得十分的真切。


    不知是不是裴元誌來了的緣故,仆人們都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但是呢,也沒有趕他走。


    西門鑫穿得富貴,騎的馬兒,又是高頭大馬,馬背上的裝飾物,在四周火把光的照射下,閃著灼灼金光,有些年長的見過世麵的仆人,認出了西門鑫,於是呢,哪裏敢得罪?


    這是大齊國首富西門世家的大少爺。


    那西門家的人,連永安侯見了,也得客氣幾分。


    “喲,你們都啞巴了?”西門鑫嗬嗬一聲,又道,“水裏是怎麽回事呀?”


    仆人們更不敢回答了。


    因為,裴元誌上岸來了。


    他的身後,跟著一隻小船,船上的人,將一隻大竹籠,拖上了岸。


    岸邊的人雖然多,但是,卻沒有一人敢說話。


    西門鑫眯著眼去瞧,沒一會兒,吸了一口涼氣。


    他驚呼一聲,“咦,這不是貴府的夫人嗎?這是……,黃昏的時候,聽得路上有行人議論,說裴夫人的一位……,咳咳,舊友找上門來了。侯爺大發了脾氣,揚言要處罰貴府的夫人。這這這……,這還真罰了啊?這種處罰,叫做浸豬籠吧?哎呀,隻有不守婦道的女人,才受這種處罰,難不成,裴夫人她……”


    他的話雖然隻說了一半,但是呢,仍將裴元誌氣得臉色鐵青。


    有人將裴元誌從水裏扶起來,有人忙討好地遞了一塊幹布巾給裴元誌擦臉上的水漬。


    裴元誌一言不發,推開服侍的仆人,大步走到西門鑫的麵前,一雙眼,似利劍一般盯著西門鑫。


    “西——門——鑫!”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怒道。


    同時,伸手從一個仆人的手裏,飛快地搶過火把,就朝西門鑫的身上狠狠地掃去。


    西門鑫哪裏怕他?


    身子一躍,抬腿一掃,將那火把掃飛了。


    “喂,裴元誌,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了而已,你居然敢打我?哼,肚量小!想當初,你那夫人林家大小姐被沉塘的時候,你不是滿不在乎的嗎?換作你老娘了,你就氣了?哼哼,不玩了,走了!”西門鑫手裏的馬鞭子一揚,雙腿一夾馬肚子,策馬離開了這裏。


    裴元誌沒有讓人追西門鑫,因為,他得處理眼前的事情,再說了,西門鑫武功高強,又是騎馬,哪裏追得上?


    “還愣著幹什麽?抬東西來,將夫人抬府裏去!”裴元誌朝身邊嚇愣了的仆人們,大吼了一聲。


    “是是是——”


    仆人們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忙了起來。


    小巷中,霜月正候著西門鑫,等到西門鑫的馬兒跑近了,她飛快地拋出一塊石頭。


    咚——


    石頭正好打在西門鑫的腿上。


    霜月故意用力擊打他,西門鑫疼得眼花直冒。


    絲——


    他吸了口涼氣,飛快勒住了馬韁繩,細看之下,原來是霜月,那後麵,還站著個鬱嬌。


    這兩個死丫頭,敢暗算他!


    西門鑫臉一沉,轉道往巷子裏跑來。


    霜月拍拍手,拉著鬱嬌閃身在一旁。


    進了巷子裏,西門鑫馬上跳下馬來,朝二人怒道,“你們居然敢偷襲我?”


    霜月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


    鬱嬌唇角一揚,“你不要那十萬的銀子了?”


    西門鑫,“……”傻子才不要,他慌忙點頭,“要要要,當然要了,事情已經辦成了,快給錢!”


    鬱嬌微笑道,“好說,你先跟我去一趟景府,我就馬上寫封信,讓紀大管家放銀子。”


    西門鑫的臉上,馬上騰起了怒容。


    他咬牙說道,“鬱嬌,你有沒有覺得,你的條件提得太多了?”


    “不多不多,想想你的十萬兩,隻不過是裝了個道士,耍了下威風,裝了下風流,就得了十萬的銀子,人家那農夫,得幹多少年,才得十萬的銀子?哦,不對,不是多少年,是多少輩子!”


    西門鑫歎了口氣,“好吧,就依你了,姑奶奶!”


    西門鑫讓出馬來,讓鬱嬌和霜月坐了,他自己另尋了一匹馬兒,護送著鬱嬌和霜月,往景府而去。


    桃花湖畔,事情並沒有結束。


    裴元誌正吩咐著仆人們,抬著裴夫人進府。


    又有兩人騎馬而來,停在了他們一行人的而前。


    那二人一言不發,就這麽靜靜地看著裴府的仆人在忙碌著。


    可即便是這樣,仍讓裴元誌感到無地自容。


    看著裴家熱鬧的,正是景昀和林家三爺林唯楓。


    景昀冷冷看著裴元誌,臉上浮著諷笑。


    林唯楓就不同了,沒一會兒就冷笑起來,“哈哈哈——,真是風水流轉呀,當初,這裴夫人還笑婉音呢,說婉音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親自帶著人罰著婉音沉了塘。可事實上呢,婉音是被人陷害的,反倒是這個裴夫人,一把年紀了,還偷漢子。呸,不要臉!她才是個不守婦道的!”


    “來人,給本世子打!”裴元誌大怒。


    被一個西門鑫嘲諷,已夠讓人惱恨的了,又來一個林唯楓,裴元誌如何受得了?


    幾個仆人麵麵相覷,還是朝林唯楓衝了上去。


    林唯楓是誰?那是十多年前,京城有名的紈絝。


    誰見誰頭疼的那種。


    當下,林唯楓一邊打,一邊就罵上了,“裴家不要臉了啊,冤枉死了兒媳,哪知老子娘才是個偷漢子的,是不是兒媳婦掌握了婆婆偷人的證據,被婆婆誣陷處死了?當真不要臉啊!做賊喊抓賊!”


    已經是一更天過半的時間,他這麽一嚷,竟有不少人,從裴府兩側的小巷子裏,跑出來了。


    人們見前方點著火把,打著架,罵著人,十分的熱鬧,一窩蜂的湧上前。


    又見那竹籠子裏,死得透透的裴夫人,一個個發出了驚呼聲,但多半是在諷笑。


    裴元誌氣得臉色更難看了,他咬了咬牙,對左右吩咐著,“散了,回府!”


    他一發話,其他的人也不打了,紛紛散去。


    “哼,算他識相!”林唯楓彈彈袖子,冷冷一笑。


    “三叔,我去祭拜一下婉音。”等所有人都散去,景昀翻身下馬,朝林婉音的墳塋走去。


    說的是墳塋,其實,隻是個小小的土包。


    林唯楓歎了口氣,也跟著下了馬,往湖邊一株桃樹走去。


    “裴元誌真他娘的不是東西,居然將婉音燒成了一捧灰。”林唯楓惱恨地罵了一句。


    景昀在樹旁,緩緩地蹲下身來,從袖中取出一隻酒壺,倒了點酒。


    “我知道你不喝酒,不過,我還是想祭拜你,你知道嗎?裴家那個惡婦死了,跟你一樣的死法,你是被冤枉的,她是被他自己男人親手處死的。也算是,惡有惡報了吧。”景昀對著墳塋,低低說道。


    那聲音低沉暗啞,惹人心疼。


    連林唯楓聽了,都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他走上前,拍拍景昀的肩頭,歎道,“好了,婉音也不喜歡你這樣子。”他伸手將景昀從地上拽了起來,“你年紀不小了,得找個媳婦,有了媳婦,你的心情一定會好起來。”


    景昀卻說道,“三叔年紀比昀的年長,三叔該操心自己的婚事才是,三叔成親了,昀再成親不遲。”


    林唯楓一愣,沒一會兒就罵道,“你這死小子,居然敢教訓你三叔?”


    景昀看了看天,“不早了,我們回吧,爺爺奶奶還等著聽消息呢。”


    “對對對,也讓他們高興高興。”


    林唯楓和景昀,各自上馬,往景府而去了。


    ……


    裴元誌在桃花湖畔的舉動,很快就傳到了永安侯那裏。


    “候爺,世子回來了,還……還讓人將夫人也抬進府裏來了。”一直站在湖邊,監督著沉湖的裴安,在裴元誌回來後,馬上向永安侯匯報情況。


    永安侯的心情,這兩天就沒有好過。


    他冷冷一笑,“他還有臉將那個女人抬進來?讓他來見老夫!”


    裴安看眼永安侯,小心地應了一聲,“是。”傳話去了。


    永安侯並沒有等多長的時間,就聽裴元誌在書房門外說道,“父親,兒子回來了。”


    父親?


    永安侯聽到這個字眼,以往呢,他的心情會十分的好,因為,他有個優秀的兒子,有個青出於藍的兒子。


    有個能光耀門楣的兒子,但是現在,他聽到這聲“父親”,半絲兒也不會寬心,隻覺得分外的惡心與嘲諷。


    “不敢當!”永安侯咬著牙齒,冷冷一笑,“請進!”


    裴元誌聽到永安侯的這聲回複,愣了愣,永安侯,為何是這般口氣?


    他眸光微閃,提著濕衣下擺,走進了書房。


    書房裏,一隻兒臂粗的蠟燭,忽閃著光,照著永安侯冷峻的神色。


    永安侯站在書桌旁,身材矮短,卻通身都透著威嚴,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走時來的裴元誌。


    裴元誌低著頭,緩緩走上前,認真地行了一禮,“父親。”


    雖然,他穿著濕衣,頭發上還淌著水,但他貴在長得好看,身材又高大挺拔,所以,看上去依舊是那麽風姿卓越。


    永安侯打量了他幾眼,眯著眼,冷冷一笑,“都說了不敢當了,你還行什麽禮?”說著,他甩袖走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去了,“連濕衣都沒有更換?什麽事情,這麽緊急來見本侯?”


    本侯?


    裴元誌的眸光閃了閃,永安侯自稱本侯,不稱為父?


    這是知道了?


    裴元誌的眸光,旋即一沉。


    “父親,兒子一回來,就見母親她……”他痛苦地閉了下眼,“被割舌挖眼,還被沉塘了,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父親要這麽重罰母親?”


    “為什麽?”永安侯盯著他冷冷一笑,“事情的原因,你應該知道,還問老夫為什麽?”


    裴元誌直起身來,歎了口氣,“兒子真的不知道原因。母親雖然有過錯,卻罪不該死啊。”


    “夠了!”永安侯冷笑,“別自稱兒子,老夫受不起!”


    裴元誌眯了下眼。


    永安侯接著說道,“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對不對?哈哈——”他仰頭冷冷一笑,“虧老夫還將你當親兒子一樣的培養著,哪知——,是替別人養了一場兒子!”


    裴元誌心頭一驚,果然——


    他撩起袍子擺,撲通一聲跪下了,朗聲說道,“父親,兒子不知母親做過什麽。但是兒子自從記事起,看見的是父親陪在身邊,兒子的眼裏心裏,您才是親生父親。至於其他的人,兒子不知,也不認!”


    他目前,還不能同永安侯決裂,否則,永安侯將他除族後,他就難以完成大事。


    目前,永安侯和安王走在一起,他得時刻盯著安王那一方,讓安王和楚譽,和幾個皇子們鬥起來。


    永安侯的眸光縮了一下,盯著裴元誌,未說話。


    有那麽一瞬間,他心中生出一絲不忍。


    必竟,自己捧在手心裏長的,親手培養起來的人,說不是自己的兒子了,就不是的,哪裏受得了?又哪裏說扔就扔得了?


    他心中氣的是冷玉燕,不該瞞著他!


    “父親,不管將來出了什麽事,兒子會一直站在父親的這一邊,也隻敬父親一人。”他磕著頭,繼續說道,“那個人曾召見過兒子一次,說出了兒子的身份,問兒子有所求,他會盡量滿足。”


    “……”


    “兒子自知,出身比不了其他皇子,就算想要個太子位,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兒子放棄了,隻說,求永安侯府,萬世不倒。”


    永安侯呼吸一窒,萬世不倒?


    事情做到萬世始終如一,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這麽想,也是難能可貴的。永安侯的心,開始動搖了。


    裴元誌見永安侯的神色,變得緩和了,又說道,“那人又給了一隻暗衛給兒子,有一百人,任由兒子調動,護著永安侯府也好,為自己辦差也好,由兒子支配。”


    對於暗衛的事,永安侯當然知道了。


    他還一直納悶呢,為什麽兒子的手裏,會有皇家暗衛,原來是,因為身份的特殊。


    心中權衡了一下,永安侯才說道,“你且起來說話。”


    思前想後,永安侯認為,他不能行事衝動。


    那個給他帶來恥辱的冷玉燕已死,隻要元誌不說,誰知他沒有兒子?


    而目前,他的確需要元誌來鞏固侯府地位。


    至於親兒子,他可以再生。


    “您原諒兒子,兒子才起來。”裴元誌固執的跪著,“不管母親做過什麽,兒子隻認您一個,就算您將兒子趕出侯府,永安侯府,也永遠是兒子的家。”


    永安侯心神一動,走上前,親自攙扶起了裴元誌,“好了,我們二人之間,還說什麽一二呢?一切,都是你母親惹起來的,她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事情,過去了。”


    “謝父親原諒。”裴元誌心中鬆了口氣,就著永安侯的手,從地上爬起來。


    永安侯歎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你口裏不說,心中卻怪著我,對不對?對你母親罰得重了?”


    裴元誌心中當然恨著,恨不得殺了永安侯,可在大事麵前,他不能衝動。


    他搖搖頭,“父母之間爭吵,兒子永遠站中間。兩方都愛,兩方都不想傷害。”


    永安侯歎了一聲,“為父也不想,可是……”他閉了下眼,“情書豔信,還有人,一股腦兒的出現了,叫為父……”他頓了頓,“整個府裏的仆人都知道了,府門口當時,還聚集了近百人來看熱鬧,老夫人氣得差點死過去。”


    裴元誌問道,“父親,那封豔信呢?”


    永安侯說道,“為父一氣之下,撕了。”


    “可還記得內容?”


    永安侯看他一眼,點了點頭,“當然。”他差點氣得吐血,怎麽會記不住?


    當下,他將豔信默寫了出來,遞給裴元誌,“你看看,為父罰錯了嗎?當時的信,寫得龍飛鳳舞,一看便知,是個瀟灑的男子寫的,跟那個道士的樣子,十分的符合。”


    裴元誌將信接在手裏,從前到後看了個仔細。


    越看,他心中越生疑,“不對,父親,有問題。”他道,“母親雖然出身高門上過學堂,但是,她並不懂草書,父親忘記了麽?父親說原件寫的是草書,母親看得懂嗎?如果是特意寫給她看的,當然是寫容易看的字,沒有必要故弄玄虛,寫得看不懂。”


    永安侯一愣,“她,的確不懂草書。”


    冷玉燕,空有美貌和膽識,字要是寫得略微不工整,她就看不懂。


    永安侯驚出了一聲冷汗。


    “那個道士,是個什麽樣的人?”裴元誌又問。


    “青峰山的玉虛子,個子高大,長得俊美,下巴上留著神仙須。一身青衣,舞得一手好劍。”


    “長得是黑是白?”裴元誌又問。


    “白,桃花眼,為人輕狂傲然,武功十分的好。”


    “左手舞劍,還是右手?”


    “右手。”


    “父親,我們上當了!”裴元誌閉了下眼,痛呼一聲。


    永安侯的聲音顫了顫,“你說什麽?上什麽當?”


    裴元誌心中又傷心,又惱火,罵了句,永安侯這頭豬!


    “玉虛子是左撇子,而且,長得黑,是一雙腫泡眼,不是什麽桃花眼。”


    “什麽?”永安侯大吃一驚,“元誌,你說的可是真的?”


    裴元誌忍著怒火,說道,“玉虛子和冷家老爺子是棋友,他們最熟悉不過了,父親要是不相信,讓冷老爺子畫一副畫像,派人到青峰山尋人去,比對一下。不過,玉虛子極少在山上,一年中,有三百天的時間雲遊在外。”


    永安侯頓時傻眼,“那,那個人是誰?”


    裴元誌忍著想踢死永安侯的怒火,“不管是誰,一定是仇家在挑事,目的,是讓父親出醜,是讓我父子二人生隙,讓永安侯府家宅永無安寧。我們要暗查,為母親報仇!”


    他想起了沿路上遇上的黑衣人,那些人,雖然一直占不到他的便宜,殺不了他,卻是不知疲倦的沿路糾纏,一直到他進了京城,那些黑衣人才消失不見。


    回府後,又遇上了母親被害,說明,對手設了個連環計,目的,隻要母親死。


    是誰?


    設的局?


    裴元誌神色,越來越陰霾。“元誌,父親錯怪你母親了。”永安侯長長一歎。


    裴元誌心中諷笑著,憤怒著,但口裏仍說道,“不管怎麽說,母親有錯在先,偏又遇上了騙子上門挑事,不管是誰,都會被眼前的事蒙蔽了眼眼,不是父親的錯。”


    永安侯一時感慨,“你這麽想,為父欣慰了,不過你放心,為父一定會抓到那個騙子。”


    “那麽,母親的事……”裴元誌又傷心,又怒,卻還不敢發作。


    “你放心,她的身份,依舊是我裴興盛的夫人。”


    “多謝父親為母親著想。”


    書房裏,父子兩人的對話聲,雖然很小,但是,並沒有傳來打鬥的聲音。


    這引起了一人的注意。


    百靈在裴元誌進府之後,就暗中跟著。


    裴元誌中了霜月暗中下的毒,不僅武功減半,感知能力也差了許多,百靈悄悄地跟著他,他根本沒有發現百靈。


    百靈眯著眼,想著這其中的古怪。


    按理說,裴元誌該殺了永安侯才對,至少,打一頓永安侯也是正常行為。


    可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永安侯,裴元誌,居然隻說說話?


    究竟是怎麽回事?


    百靈想不明白,但是呢,她知道,鬱嬌一定能想明白,便悄悄地退離了這裏。


    向鬱嬌匯報去了。


    。


    永安侯說到做到,命人將裴夫人收斂,連夜設靈堂,發喪。


    。


    皇宮。


    冷老夫人被打,冷老爺子被裴家人強行抓進了府裏,看審裴夫人的案子。


    冷家人便知道了,裴夫人的事情一曝光之後,一頓狠罰是少不了的,說不定,命都會丟。


    丟命是事小,丟麵子是事大。


    冷家人著慌起來,冷老夫人不顧身上被打的疼痛,親自進宮找正德帝去了。


    但是呢,正德帝被長寧郡主打過,身子骨還沒有好利索,這幾天,連朝也不上了,一直躲在寢宮裏,不見任何人。


    “冷老夫人,您請回吧,這天都黑了,快關宮門了。”正德帝身邊的公公六福,客氣地勸著冷老夫人。


    冷老夫人哪裏肯走?她一走了,女兒就會沒命了。


    “老身不會耽誤很久,就一會兒,求得一個口諭也好。”


    “不行不行,皇上睡著了呢,怎能見人?皇後有令,除非是十萬裏加急戰報,其他人,一律不見!”


    冷老夫人又急又氣,差點沒昏過去。


    正焦急時,從殿中,走出一個人來,正是臉上蒙了麵紗的李皇後。


    李皇後的臉上,被正德帝打了一巴掌,那臉上還腫著,一直沒有全好,要不是今天因為裴家出事了,她是不會走出皇後宮的。


    她收了楚譽的秘信,要她務必拖住冷家人,不讓冷家人進宮見皇上。


    她便猜到了,楚譽替她出手了。


    出手收拾正德帝養在府外的小妖精們!


    就是那些妖精,慫恿著正德帝,廢除太子!


    她這正宮還活著呢,那些小妖精,居然也敢宵想太子的位置?


    真是不自量力!


    找死!


    如今,風水輪流轉,今日到她家!


    冷玉燕,也有今天?


    “冷老夫人?”李皇後淡淡看她,微笑道,“久不出門的老夫人,今天怎麽有空進宮了?本宮記得,冷老夫人不愛皇宮的花兒,是不是?”


    冷老夫人的臉色,僵了僵,她曾將宮中的娘娘們,比作豔俗的花兒,她家玉燕,比作天上的靈雀兒。


    為此,李皇後很生了一段時間的氣。


    “哪裏,喜歡著呢。”冷老夫人忙說道。


    “既然喜歡,冷老夫人陪本宮賞賞晚香玉吧。”李皇後扶著嬤嬤的手,往前方一處花園走去。


    冷老夫人擔心著女兒,哪裏有心情賞花?她撲通一聲跪下了,“娘娘,臣婦真的有急事求見皇上,請娘娘開恩,讓臣婦見一見皇上吧。”


    李皇後轉身來看,淡淡說道,“皇上已經睡著了,不便見人。”


    冷老夫人不甘心,“請娘娘喚醒皇上吧,老身拿了口諭就走。”


    李皇後心中冷笑,叫醒皇上?


    冷家的女兒,不過是個皇上養的外室而已,還真當自己是娘娘了不成? 居然敢使喚她一國皇後?


    可笑!


    李皇後淡淡說道,“那好,你且等著,本宮再去瞧一瞧。皇上醒了,本宮再去派人傳話給你。”


    “多謝皇後娘娘。”冷老夫人心中大喜,忙跪下行著大禮。


    李皇後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進了正德帝的寢殿。


    其實呢,正德帝並沒有入睡。


    守在外殿中的六福,已經被李皇後收買了,編了個慌話而已。


    正德帝坐在燈下看折子,聽得有人報,“皇後娘娘到。”


    他詫異地抬起來頭,果真,是李皇後娉婷而來。


    “你怎麽來了?”正德帝看著她。


    他的正殿,除非宣旨,皇後是不會來的。


    即便是這裏長草了,她也不會來踩一踩,這個狠心的女人。


    “閑著無事,想看看皇上在忙什麽。”李皇後在進入內殿後,早已扯掉了臉上的麵紗,將紅腫的一麵,給正德帝看。


    說著話,賢惠地上前,為正德帝衝起了茶水。


    正德帝越發糊塗了,不過呢,看著她賢惠的樣子,他的心情十分的好。


    看到她臉上的傷口,心中也內疚起來。


    “來,過來坐會兒。”正德帝走到榻上坐下,招手叫李皇後。


    李皇後忍著心底的厭惡,笑了笑,放下茶盞走了過去。


    有那幾個守在殿中的宮女太監們,識趣地退下了。


    “大公主的及笄日快到了,皇上準備怎麽辦她的及笄禮?”李皇後走到榻的另一邊坐下了,將兩杯茶水分雖放在兩人的麵前,像一對老夫妻那般,聊著天。


    不知是今天沒有糟心事,還是李皇後的忽然轉變,令他心情大好。


    正德帝微笑道,“靜慧是我們的第一個女兒,她的及笄禮,當然是越隆重越好。不能輸於臣子們的女兒。”


    “是。”李皇後點頭,“多謝皇上關愛。”


    正德帝又道,“至於添的釵……”他眸光微閃,走下榻,來到龍案旁,提筆寫了起來。林林總總,似乎不少,“朕的長女,當然得越風光越好了,皇後看看,這些可好?”


    李皇後接在手裏,微笑道,“皇上太寵她了,太多了。”


    “不多,不多。誰叫她是我們的長女呢?”正德帝走上前,摟著李皇後。


    李皇後身子一僵,但想到自己前來的目的,她便生生忍著,“是,臣妾聽皇上的。”


    而且,還笑得嫣然。


    李皇後難得一次不朝正德帝發火,正德帝心情大好,拉著李皇後下起棋來。


    兩盤棋一完,天已完全黑了。


    “臣妾告退。”李皇後這才起身告辭。


    “嗯,你回去準備準備著,過一會兒,朕去你那兒。”正德帝牽著她的手,將她往外送。


    “……是。”李皇後生硬地答道。


    她才不稀罕正德帝去她那兒。


    李皇後走後,得到李皇後暗中指示的六福,這才向正德帝匯報,“皇上,冷家老夫人在殿外,已經候了一個時辰了。”


    正德帝一愣,忙問,“候了一個時辰?為什麽不宣?”


    六福說,“剛才,皇後娘娘在裏麵,奴才沒敢宣。”


    “宣!”正德帝眸光一沉冷聲喝道,心中則想著,冷老夫人,知道他和玉燕的事,如果不是玉燕的事,她是不會進宮的,前一次進宮,玉燕生了個兒子。


    這一次進宮,又是為什麽事情?


    正德帝正想著往事,冷家老夫人進來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哭道,“皇上,臣婦委屈啊。”


    正德帝愣了愣,“老夫人請起,您有何委屈,盡管說,朕替你做主。”


    “皇上,玉燕沒了啊。”冷老夫人哭起來。


    就在剛才,在李皇後讓她等在殿外的時候,她的兒子尋來這裏,告訴她,女兒冷玉燕,永安侯正妻裴夫人,已經被沉塘了。


    “你說什麽?”正德帝吸了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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