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山這次回來住了沒半個月就又走了,到了十月份又回了一次長安。


    “怎麽這麽晚回來,過年前不走了吧?”程大山到家已經是半夜,孫氏披著衣服給他親手煮了一碗麵,等他吃完了才問了他幾句。


    “明天就得走,有個差事來回個話。”


    “這麽急?”孫氏微皺一下眉,將來他拉到床邊,“我看你這身上髒的,又有一個月沒洗了。今個兒我就不催你了,你且躺會兒,看著點兒子,我去給你弄點熱的明天你帶著路上吃。”


    “別介,讓下人去忙,我又不挑嘴。”程大山拉著她的手,笑咪咪地問:“你真不嫌我髒。”


    孫氏白了他一眼,老夫老妻的久久見上一次,哪有這功夫嫌他。


    三姐妹是第二天過來正院請安時才知道程大山回來過,不過天沒亮就走了。珠花正想著程大山這回來去匆匆的莫不是工程出了什麽事,抬頭見孫氏正在揉腰。


    “娘,你腰怎麽了,腸子半夜又鬧了?”珠花問道,馬上想到什麽,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孫氏尷尬地點點頭,金花和銀花倒是真沒有多想,還湊到腸子身邊逗他,說他晚上怎麽那麽愛鬧。


    “爹下次什麽時候回來?”珠花馬上找了一個話題,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散了,珠花甚至都沒來得及問程大山這次回來是忙什麽。


    過了些日子,珠花聽說挖好的河道有一段修了個新港口,朝中還派了兵去試船。她想不通為什麽不找一些當地的鄉紳富商試船而是找兵士去,難不成是怕人鬧場,直到了第二年開朝,珠花才從皇上的聖旨中拚出一個事件。


    聖旨上說,去試船的兵士遭遇了前朝餘孽,負責的將領順藤摸瓜除去逆黨後,還找到了一個被逆黨侵占的銀礦。珠花倒不覺得這世上有這麽巧的事,估計皇上是事前知道了消息才派兵去試船的,至於他怎麽知道的……珠花不由想起匆匆進長安的程大山,難不成這事還跟她家老爹?他這又是走了什麽狗屎運?


    珠花倒不算猜錯,這事還真和程大山有關,而且還跟李叔李嬸有關。


    河道開挖之後,想來河道找活幹的人還不少。去年遭災的人好不容易在家鄉熬過了寒冷的冬天,朝廷體恤也給他們分了糧種,但是在糧食收上來之前他們也得吃喝,哪怕山上有野菜,但也經不起那麽多人采挖。為了省下一個人的口糧,也為了賺點小錢,不少人就去挖河道的地方找活幹。


    程大山不嫌人多,來多少人該怎麽管都有章程。隻是來投奔的人中,除了農戶,還有衣著破敗的乞丐,他們許多都是想來混口吃的卻不想做活。老黑極看不習慣這些人,不愛收留他們,因他生得凶惡又拿著鞭子,乞丐們被他趕了馬上也就跑了,當然也有不肯跑還求著老黑收留,指天發誓自己會好好幹活。老黑不信,正跟這些人推搡,程大山便路過。


    一般老黑訓人,程大山為了給他做麵子,從不當著外人說他,私下倒會勸他凡事留一線。老黑麵上應著,心下卻不聽,他覺得程大山心軟,正因為他心軟,有些惡人就得由自己來當。這次老黑教訓乞丐,程大山也沒想著管,隻是老黑把乞丐推開時,程大山瞧見了那乞丐的長相。盡管是極普通的長相,程大山還是覺得有幾分麵熟,他這些年見的人多了,一時沒想起來,倒是那乞丐認出他來叫了他一聲。


    “小姨父?程家小姨父?”


    這世上叫他小姨父的隻有一個人,他馬上就認出來這是孫氏的表姐也就是李嬸的兒子李梁子。


    李梁子是李叔李嬸的獨子,在村子同齡的青年中他從小主意多又義氣人緣也不錯。當初賦稅增多,又逢天災,他頭一個想到做些小生意。因為家底不豐,他能做的生意不多,但是為了快些來錢,他便選了走商。正好程大山走鏢的時候認識一些商隊,便把李梁子介紹了過去。


    那時的李梁子才十五歲,臉圓圓的臉帶著點雙下巴,身上的衣服盡管洗得發白卻一向是幹淨的,皮膚有些黑卻比村子許多漢子白淨得多。這樣的李梁子當時還是許多姑娘心儀的對象,她們絕不會想到他會變成如今這樣蓬頭垢麵瘦到脫形。


    程大山把李梁子帶回去後,把這些年的事大致問了一遍,還準備回長安時帶上他,將他帶到大慶給李叔李嬸。可是李梁子卻不同意,一直說回去會給他們丟臉,他寧可在河道裏幹活也不肯回去。就這麽拖了幾天後,李梁子發現程大山的官位不小,才跟程大山說了一個他之前隱瞞的事。


    要說他當年也是真倒黴,跟著商隊去運貨,遇到山賊也就罷了,還被山賊捆了賣去給人家當苦力挖礦。他一向是個機靈的,一麵挖礦一麵卻在找機會逃走,隻是礦山實在看得嚴,他一直沒找到機會,直到前些天礦場出了一個事故他才趁亂逃出來。盡管逃了,他卻不敢回家,生怕給家人惹禍。這些年他在尋找機會逃走時,探聽到這個礦是國舅瞞著皇上開的,他不想參和到皇家的事裏,隻想保住性命。


    挖了一段日子河道後,他總算知道現在的皇上已經不是當初的皇上了,連姓都改了,他這才敢把這事告訴程大山,程大山知道後,跟秦三一起去探了地方,發現這礦還有人守著,他一麵派人盯著,一麵向皇上密報了此事,皇上專門又派了一隊人接手,由此還查出了前朝餘孽。


    要說占了這個銀礦的逆黨真心想謀反卻也未必,為首的自稱是前朝國舅,其實隻是前朝最後一任皇帝某個寵妃的表哥。在前朝被滅前那位寵妃早就失寵了,後來長安城破,康王入宮,宮中不少女子逃了出來,裏麵就有這位寵妃。她逃到表哥這兒後,沒過多久就懷了孕,後來生下了一個兒子。對外兩人稱這孩子是先皇遺孤,還想著有一天能起兵把這孩子送上皇位。不過兩人隻會玩一些小陰謀,皆不是有大才的人,底下盡管集結了一些人手,真正的行動都不曾有過。


    說來也好笑,為了將來起事,當然也為了避人耳目,這些年采來的銀礦兩人隻花出去極少的部分,大都銀子他們都藏在自家地窖。如今官兵一來,這些錢自然歸了國庫,兩人挖了這麽些年提心吊膽費心費力不說最後落得個抄家滅門的下場也不知圖個什麽。


    這些事旁人自然是無從知曉的。過年的時候程大山並沒有回家,程家人什麽也沒有聽說,倒是宮中賞了一箱銀子下來,讓珠花心生疑惑。當時她還在想莫不是程大山挖河道挖出什麽寶藏來,不然好端端的皇上怎麽會賞實在的銀子?等開朝後事情一公布,珠花便猜他們是不是在守著銀礦?不管是哪一個,都是好事,她已經看到不久的將來程大山又升官的情形。


    可是她等呀等呀,從春天盼到夏天,又從夏天盼到秋天,程大山還是沒有升官,中間他還回來了一次,帶回了李叔李嬸的兒子的消息。珠花原想找機會八卦一下逆黨銀礦的事,誰知大家都在問李梁子的事,她在邊上聽著也就淡了打探的心思,反正跟她關係不大。


    等到了十月,倒出了一件跟她有關的事,確切地說是跟她們家三姐妹有點關係的事,宮中將舉辦賞花宴,朝中四品官員年滿十四未訂親的嫡女皆可隨母入宮參加,有心人一聽便知這是為要未訂親的皇子選妃呢。


    太後的國喪民間隻要守一年,但是皇上和眾皇子卻是要守三年的孝,連申貴妃的皇子都去守了三年的皇陵。三年孝期一滿,宮中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已經十六歲了,六皇子和七皇子也十五歲了,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四皇子楊方博乃陳賢妃所出;五皇子楊方照乃徐德妃所出;六皇子楊方珣乃李淑妃所出;這三位皇子的母妃與申貴妃皆是宮中四妃之一,身份高貴,隻有七皇子楊方安乃是李淑妃的侍女張氏所出。


    張氏在生產時血崩而死,皇上登基後感念她生育皇子有功追封了她一個美人之位,這位份在宮中並不算高,可見皇上對這位已故的張美人並沒有什麽情份。楊方安與楊方珣相差半月出生,一直養了李淑妃膝下,管李淑妃叫母妃,李淑妃對他還算照顧,吃穿用度皆比著份例來不曾短了他。


    這些事宮外的人多少有所耳聞,珠花隻當是八卦聽聽,並不曾放在心上,因為這事跟她關係不大。可是明明跟她無關的事,現在卻跟她扯上了關係,好像孫氏報了銀花的名字上去後,負責此次宮宴的賢妃聽說程家還有一女便問了她的名字把她加了上去。珠花聽了真的一臉無語,她在想是不是皇上不打算升程大山的官所以想從程家選一女為皇子妃,當是天家的恩賞?


    珠花會這麽猜不是沒有理由的,曆年這種皇子選妃的宴會,一般都會從三品以上的官員家中選,程大山隻有四品,原是不能參加的,偏偏今年選皇子妃是從四品官員的家中開始選,程家也在其列。再者,珠花才十一歲,十一歲的小姑娘怎麽想也不該在選妃的名單中,她的個子又特別小,都十一歲了看著還跟八九歲似的,若是之後真有人選中她,她還得懷疑那人是不是戀童。


    當然,她又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今年放寬了一級官員可能是因為七皇子。他出身不好,與皇位無緣,配不起身份太高的皇妃;又或者是為了給皇子順便添幾位側妃,偏偏有的皇子想要的側妃生在四品官員家裏。至於她會特別加進名單裏,要麽是因為她之前有什麽舉動做過頭了讓上麵的人好奇,要麽是因為皇上的確是想給程家施恩,但是適齡的銀花審美獨特打扮得太潮,皇家消受不起,就盯上審美相對比較大眾的珠花。


    銀花如今在長安貴婦圈中也算小有名氣,在她參加宴會之前,各家小姐的打扮一般分成兩派,一派華麗尊貴,一派清高孤傲。但是銀花出道開始參加宴會後,憑著每次給人不一樣的視覺衝擊,漸漸成為眾人的焦點。華麗派的喜歡借鑒她,因為她每次用的顏色都極其富麗堂皇;孤高派的也暗暗關注她,因為她特立獨行的作派比她們更傲然於世。


    銀花沒察覺到她們的小心思,她倒是知道宴會上注意到她的人越來越多,心下暗自歡喜,常常在想“我怎麽這麽好看”。她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並且主動跟孫氏說過,她要嫁到文官家去,孫氏也替她留心著,可惜願意跟她結親的人家不多。孫氏也不知哪裏出了問題,暗暗替她著急。這次忽地聽說要參加宮宴了,兩人有些興奮又有些忐忑。


    關於想不想與皇家結親,兩人都是想的,皇家身份尊貴,若是嫁過去以後走路都帶風。至於皇家能不能看上銀花,她本人倒是信心滿滿,她這麽好看隻要世人心眼不瞎就會挑她,但是孫氏卻不這麽想,畢竟她找人去跟幾個她看得過去的文官家捎話,對方都是委婉拒絕。連一般人家都看不上銀花,皇家怎麽就會看上她?而且若是真的嫁入皇家,三妻四妾的就不是靠拳頭能管得住的,銀花也想到了這個,所以在開始的興奮後不由忐忑起來。


    在長安的這些年,她乖乖地跟王嬤嬤學規矩,又在清嵐和身邊丫環的教導下知道了許多大戶人家的隱秘,旁的她倒都可以忍受,隻有這小妾通房姬妾她還是很抗拒。程大山就沒有納妾,秦三看著也是不敢納妾的,她還問過珠花,珠花放狠話說若是男人納妾就閹了,她也相信鬼主意多的珠花能管住自家男人。既然她們都能讓自家男人不納妾,怎麽她卻得學著安排小妾通房和姬妾呢?


    長安城中還是有一些家風好的文官隻在男人三十無子的情況下允許納妾,銀花便想嫁到這樣的人家去,偏偏這些人家搶手的很,孫氏找人遞話都不了了之。她也曾有意在參加宴會時從這些文官家的妻女麵前多走幾圈引起她們注意,可惜她們好像隻關心花開得好不好,一點也沒注意到她這位比花好看的待嫁小姐。


    既然她們有眼無珠,她就要嫁到皇家去讓她們知道開開眼,但是皇家的人就沒有不納妾的。而且她若在皇家受了欺負,都沒人替她撐腰。她的父親隻是個四品官,在長安城這都稱不上是大官。她一昧煩惱這些,便沒去想皇家可能看不上她的事,倒是珠花替她想到了。


    珠花還說這次宴會估計還會選側妃,孫氏和銀花這才想側妃這回事。側妃說白了就是妾,銀花才不願意為妾被人壓著,孫氏更不願意自家女兒為妾,哪怕是嫁到皇家去。


    兩人各自煩惱著,倒沒去擔心後來被加上去的珠花,因為她看著實在有點小,哪怕她如今擔著家中庶務又幫著帶大寶二寶,在別人眼中她仍是小姑娘。


    小姑娘珠花無奈地去廊下坐著,待有人走近時長長歎了一口氣,吸引了走來的高管家的注意。


    “三小姐,這是為何事歎氣呀?”高管家好聲問道。


    “倒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在想若是嫁到了皇家,是不是就不能隨便出手教訓男人了?”


    就算是嫁給一般人家也是不行的,高管家心下說,想到這程府還是女主人做主,他隻能把話吞下去,轉而笑著把話岔開,“三小姐,以後切不可在人前議論自己的親事。”


    “不是我的,我還小呢。”珠花一臉天真地問,然後又篤定地說:“我們家的人,想來不管嫁到哪家去,拳頭還是得亮一亮的。”


    高管家愣了愣,正要再勸,就見珠花揮揮手。


    “沒事,高爺爺你忙去吧,我和二姐再合計合計有沒有打人不顯傷的辦法。”


    高管家本想再說幾句,卻見珠花再他揮手作別,讓他都不好意思多作停留。離開後細一琢磨,他便懂了珠花話裏的意思,這是想讓他去遞話呢。要說想要說服皇上讓二小姐當上皇子妃,估計是不容易,想要選不上,卻簡單的很,高管家心下也覺得程家的小姐嫁入皇家不妥,說不定會招來禍事。


    珠花不管高管家有沒有辦法去遞話,京中美女如雲,銀花真要落選還是容易的;至於她麽,其實到了花宴當天,她便不擔心了,因為她又病了。照白衣和尚所說,她十二歲前在皇氣重的地方容易生病,要說皇氣重的地方,這長安城中最重就是皇宮,她這身子入宮就跟找死差不多,而且她隱隱地覺得估計這身子也不會讓她去。果然,她生病了。


    她這一病,孫氏隻能去替她告假,好在宮中賢妃娘娘寬厚並不曾怪罪,還遣了太醫來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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