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月,涼風乍起。


    宣平侯府北院的一間小屋內,微風潛入窗,燭火輕搖晃,一位須眉皆白,鶴發童顏的老者正坐在窗下自顧自的對弈,左手執白子,右手執黑子,笑意溫和,下棋有力。


    此人正是夏侯一族的大長老,夏侯東。


    一旁添茶送水的大弟子餘夏鬆瞧了眼外麵烏濃深沉,風雨欲來的夜色,不由將夏侯東座位邊上的一小團爐火又撥得旺了一些。


    “師父,昨日已按照您的吩咐,讓那小丫鬟惹怒明雪姬,讓夏侯宸親自動手練了好些殺人如麻的本事了。”


    餘夏鬆白白胖胖的臉上笑出褶子來,“算算日子,再瞧瞧這天兒,隻等今晚這雨一下,他把人一殺,可就大功告成了啊!”


    “吧嗒”一聲,夏侯東將黑子放下,白子已然滿盤皆輸。


    窗外吹進來的風帶了絲絲涼意與點點水汽,蓋過來的烏雲也越堆越多,仿佛一堆石炭一般厚厚沉沉的,讓人害怕它從天上掉下來,將人砸得頭破血流。


    夏侯東目光悠遠的望了天邊一瞬,見天果然黑得幾乎快伸手不見五指,不由撫掌一笑道,連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好!”


    不負他苦心孤詣,等候多年,終於等到將夏侯一族還有這天下收為囊中的時刻了。


    “楚洵和那鬼醫可都在地牢之中好好兒待著?”


    “並無差錯。”餘夏鬆笑眯眯道:“咱們使的空城計,他們半點兒不曾懷疑的。隻等這夏侯宸一發怒……將那明雪姬一殺,這輩子,就再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嗜血如命的病了。”


    隻有世上無人再讓他愛,無人再讓他疼,無人再讓他寵,他心中有恨,鬱氣難消,再也無法排解,這樣,才會餘生都要給他們做那隻會言聽計從,去殺人泄憤的劊子手。


    夏侯東點了點頭,下垂的嘴角抿了抿便撫著胡須嚴肅道:“切記不能讓那北堂笙身上多一處傷口,有一滴血跡!”


    西戎開國皇帝南征北戰,燒殺搶掠奪來的金銀珠寶,用富可敵國來比擬,恐怕也不過隻是那金山銀海中的冰山一角罷了。


    若是傷了北堂笙,影響了他們求取寶藏的事兒,那可是大大不妙。


    眼見那風聲呼號得愈發淒厲悲切,耳聽那雨點也吧嗒吧嗒,密密麻麻的打在了芭蕉葉上。


    夏侯東眯了眯眼,便道:“夏鬆,去把定魂符拿過來。”


    “師父?”餘夏鬆有些不大讚同,“定魂符需內力太多……您果真要用麽?”


    夏侯宸眼下隻一步之遙,便可為他們徹底控製,為他們所用,用定魂符雖能防止那萬分之一的意外,可若真的有意外出現,那符咒也會反噬,讓念咒用符之人,元氣大傷。


    於夏侯鬆看來,實在得不償失,多此一舉。


    夏侯東搖頭道:“本座受傷尚且有靈丹妙藥,可這人若是記起一切……”


    那他們可就是前功盡棄,一無所有了啊!


    餘夏鬆見夏侯東說得如此鄭重其事,這才轉身取了一張薑黃色,布滿奇形怪狀紅線條的圖紙來。


    夏侯東眸一凝,一聲大喝道:“起!”


    那張符紙便登時飄在了半空中,一道紅光登時如噴泉噴湧而出,很快,那刺眼火熱的紅光便將整間屋子照得紅通通的,仿若整間屋子都要被燒了起來。


    夏侯東一個盤腿,雙手合十,便閉眼坐在那定魂符下方,口中不停念起咒語來。


    *


    星辰院


    竹影婆娑,秋雨淅瀝,那一陣陣刮進屋中,帶了雨絲的冰涼秋風,直讓人從身上寒到了心底。


    青葵斜斜的橫在門口,鮮血吐了一地,早已武功盡失,氣息微弱,恍若廢人。


    而顧寶笙,那纖細雪白的脖頸眼下正被夏侯宸捏在手裏,小小的身子因那被捏住的脖頸,竟是直接被夏侯宸提到了半空中,隻剩一雙腳在胡亂踢著掙紮,那張小臉早已通紅,近乎紫漲。


    夏侯宸已經能站起來了,武功也近乎是獨步天下,這是一樁好事,然而,他殺人如麻,暴戾嗜血更甚從前,恍若殺人魔王,這便成了天大的災難。


    北堂離恨不能代為受之,可偏生,一點兒內力使不出便罷了,她身上連半分力氣也無,一雙細細的手腕都被夏侯宸一隻大手死死地捏在手中,半點兒動彈不了。


    “夏侯宸!你快放開笙笙!你不能殺她啊!”


    北堂離眼見顧寶笙雙眼越來越無神,連掰開夏侯宸捏住她脖頸的手都無力的垂了下來,一張臉早已淚水滿麵,幾乎是用盡渾身的力氣將這句話咆哮出來,又試圖拚命甩開夏侯宸的手,過去救顧寶笙。


    但無人注意到的是,正在此時,那床底下的一處卻突然紅光一閃,很快又消失不見。


    而紅光一閃之後,夏侯宸的眸色登時變得通紅似血起來。


    捏住顧寶笙的手和握住北堂離手腕兒的手,竟同時狠狠的一用力,一回眸,便神色冰冷,語氣陰沉狠厲的對北堂離道:“你想救她?嗯?”


    北堂離淚水盈眶的忙不停點頭。


    她不想笙笙死,更不想夏侯宸清醒之後發現他殺了自己的親妹妹而抱憾終生。


    但夏侯宸一見,眸中怒氣又是一陣翻湧,厲聲質問,咄咄逼人道:“你想救她——是不是就是因為她是北堂離的親妹妹!”


    北堂離因那一句“親妹妹”,登時啞然。


    他,怎麽知道真正的九皇子同顧寶笙是睿王的孩子的?


    知道這些,又到底想做什麽毀天滅地的事情?


    盡管北堂離隻很短暫的沉默了一瞬,但夏侯宸的怒氣早已蹭蹭上漲,怒不可遏道:“很奇怪我為什麽知道麽?嗯?


    嗬嗬,天下皇位,父子相殺,手足相殘的事比比皆是……一個親王,不但同這侄子交好,甚至這監國的侄子都不見了蹤影,他還要守著……


    嗬……你說,除了北堂離是嘉慧郡主的孩子,同睿王是親生父子,還有別的可能嗎?”


    “你聽我說……”


    “你喜歡北堂離,所以愛屋及烏,不肯我殺了她!那我呢?我在你眼裏心裏,又算得了什麽?”


    夏侯宸聲嘶力竭的朝她怒吼,瞳孔嫣紅,像殺人殺紅了眼,手指微微蜷曲,竟是想直接一手結果了顧寶笙的性命。


    “轟隆”一聲悶雷滾滾而來,夾雜著時不時紫光淩厲的閃電,劃過雲霄,照進屋內,將北堂離一張明豔傾城的小臉照得慘無血色。


    然而,就是這一聲雷響,卻讓北堂離登時想起一件事來——夏侯宸嗜血殺人的時候,唯有親吻她之時,眸中的猩紅戾氣才會漸漸散去。


    即便那暴躁狠厲消失的時間不會太長,但能延緩這一時半刻,救下顧寶笙,已經足夠了。


    夏侯宸見她不回應,剛想用手一捏,將顧寶笙脖子捏斷的時候,北堂離卻突然往前兩步,顧不得顧寶笙同青葵還在場,徑直吻上了他的唇。


    不同於她平時的溫柔輕緩,這一次,那貝齒鉚足勁兒往那薄唇上一咬,血珠兒登時便冒了出來。


    微涼的舌尖一碰到那嫣紅的薄唇,夏侯宸一雙被戾氣憤怒熏得通紅得眼立馬蒙了一層懵懂迷惘的水汽,緊接著低頭一看,吻他的少女正貼在他身上,嫵媚瀲灩的眸滿是潮意憐惜。


    這一看,這一吻,他腦子中什麽哀怨憤怒登時蕩然無存,唯一的念頭,便是深深的,認真的回吻她。


    北堂離見夏侯宸捏著她手腕兒的手微微鬆開了些,順勢將身子又貼近了幾分,右手微微用力,便攀上了他寬大堅實的胸膛。


    夏侯宸右手一鬆,登時將北堂離攬入懷中,待北堂離動手試圖解開他腰帶的時候,夏侯宸那一顆泡在情意、情|欲裏的心再也忍不住。


    手一鬆,“啪”的一下,顧寶笙便若窗外那被秋風秋雨掃落在地的竹葉一般,翩然倒在一旁。


    北堂離一麵將手環在夏侯宸脖頸上,墊著腳深深的親吻他,一麵卻騰出一隻手,給顧寶笙同錦衣衛女暗衛首領青葵打了個手勢,讓她們趁此時機趕緊快走。


    顧寶笙含淚,但也知道,唯有她帶青葵一同將楚洵和鬼醫找來,她的哥哥,才能恢複如初。


    青葵比顧寶笙更著急,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忙用身上僅剩的最後一絲力氣悄然起身,將顧寶笙手一拉,人一帶,登時往門外奔去。


    沉浸在甜蜜親吻中的夏侯宸似乎微微察覺到了什麽,但不等他出手一掌打出去,北堂離直接便扯開了他的腰帶,掀開了他的衣衫,唇往下一挪,便輕輕在他喉嚨凸起處咬了一口。


    瞳孔嫣紅,情意如潮,夏侯宸隻覺仿佛整個人,整顆心都在一片燥熱烈火中煎熬。


    伸進北堂離衣衫中的手落下來,往門口處一揮,“砰”的一聲,大門便被緊緊的


    關上了。


    高大偉岸的男子直接微微彎腰,將她打橫一抱,便往床上走去。


    秋雨綿綿,下了一夜,直至天邊微微泛青,隱約透出些淺淡初晴的銀白,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有停歇的模樣。


    綿綿細雨隨風鑽進門縫窗縫裏,為這屋中添了一絲寒涼,然而,大床之上,鴛鴦錦繡被之下,依舊一片燥熱親密,春意盎然。


    北堂離麵色潮紅如含著清潤春雨的嬌嫩桃花一般,眸中水汽氤氳更若桃花含淚。


    斷斷續續哭了幾近一夜,早已沒有力氣,隻低低虛弱的啜泣著,攀在夏侯宸肩上的手也早無力垂下,然,實在疼痛難忍,淚水連連時,北堂離還是忍不住抬手輕推他一把,聲音沙啞道:“天……天亮了……不……不要了……”


    可伏在她身上的夏侯宸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肌理分明的精壯上身滿是北堂離的抓痕,咬痕,血絲不斷,但食之味髓的瘋狂迷亂卻依舊不減分毫。


    終於,在風未停,雨未歇,北堂離最後一次無力推他的時候,不同前些次的暈過去還能醒來,這一次,北堂離徹底昏死過去了。


    天一放晴,鳥雀枝頭歡快輕語,池塘碧水波光粼粼,遠處青山紅楓都如水洗淨了一般,黛青朱紅在那似湖水一般藍汪汪的天邊顯得格外明麗鮮豔。


    屋中,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格子照進來,照到那一室淩亂,滿地碎衣上,也照到迷惘不解,頭痛欲裂的夏侯宸身上。


    他看著她在自己懷裏哭,身下哭,瘋狂之中,無法停下,細究這聲音的熟悉,然而,待她麵色慘白,唇角泛白,蒼白脆弱如一個碎瓷娃娃一樣,一動也不動躺在自己身下,連睡夢中都眼帶淚水時。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竟讓他猛然心中一痛,捂著心口倒在了北堂離身旁。


    ——頭痛!仿佛快要炸裂一般的疼痛!突然,他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熟悉……太熟悉了……


    腦子中突然湧現出了許多他覺得,既陌生又熟悉的畫麵。


    草原青翠,綠意蔓延到天邊,少女策馬狂奔,一身豔麗紅衣,火一樣的在風中飛揚,他在後麵策馬追上去。


    “阿離!你聽我解釋!”他在她身後叫她,心急如焚,盼她停下。


    少女頭也不回,語氣哽咽恨聲回他:“我不聽!你這麽喜歡林青晚,你這麽想娶她,那一輩子永遠別來西戎找我!咱們死生不複相見!”


    畫麵一轉,卻已是他抱著少女滾下山坡,伏在她身上親她眼角的淚水。


    “阿離,對不起……我並非騙你。”


    “你都有未婚妻了,還敢勾引我?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我北堂離今日不閹你是我怕髒了手,以後你別讓姑奶奶再看到你!滾!”


    “啪”的一聲,少女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略微紅腫的唇緊閉,頭一轉,不肯再看他。


    “林家意圖對顧家不利,我總要借機查清楚。這些事,你早已查證,卻偏不肯和我在一起,可是你怕你皇子身份暴露,於我不利?”


    “沒……”少女心虛的回答還未說完,他便重重的吻了上去。


    “北堂離……不管你是誰,我顧延琛,此生唯你一人。‘上窮碧落下黃泉’,‘生同衾,死同穴’。


    你莫忘了,你還欠我三條命。若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你當許我三生三世的姻緣,當我三生三世的妻子。”


    “胡說八道,強詞奪理!”


    “這叫實話實話!”


    他親吻她的淚水,那少女同“明雪姬”有著六分相似的麵容,然,聲音同吻他的動作模樣,卻是,一模一樣。


    他將她抱在懷裏,在幽靜淒清的山坡下睡了一夜,醒來時看到的,也是這樣滿麵淚痕,小臉蒼白的模樣。


    她啊,還是心中擔憂不已,不敢輕易放下。


    那是北堂離唯一一次說要離開他,他慌,他怕,想盡一切辦法才將她挽回。因而,待他醒來看到她仍舊淚水未歇時,才會痛到心都仿佛在滴血。


    他發誓不會再讓她傷心落淚,可到頭來,他還是食言了。


    畫麵再一轉,少女早已一身戎裝,扮成英勇將軍的模樣,騎著高頭大馬一路奔到懸崖來。


    她丟盔棄甲,一路踉蹌的跑到懸崖邊,哭著喊一個男子的名字:“顧延琛,你回來!我再不和你吵了,我信你的話,信林家的陰謀,你說什麽我都信!你回來啊!”


    然而,他那時麵容盡毀,身受重傷,隻能在山崖底下,苟延殘喘,蜷縮在陰冷潮濕,布滿青苔的山洞中,透過那些濃密墨綠的樹藤,遠遠的看著她一身戎裝站在懸崖邊,喊得撕心裂肺,哭得泣不成聲。


    他想站起來,爬到山崖上去,擁抱這讓他魂牽夢縈,心愛至極的女子,然而,他什麽都做不了,也還未做,真正的那個夏侯宸便帶了夏侯一族的大長老,夏侯東找他身上的兵符來了。


    後來……他就成了夏侯宸,山中休養,韜光養晦。


    再後來,便是一到驪河,就遇見了他此生最愛的女子——北堂離。


    憶及此處,夏侯宸雖然仍是頭痛欲裂,但心中早已是心疼至極。


    強迫北堂離,雖不是他的本意,可終究是他中毒所致。


    想到那大長老夏侯東的秘術,夏侯宸直接一道風斜側打入床底。


    嘩啦一下,似乎什麽東西便破碎開來。


    他怕,他怕他現在想起,很快又會忘記,更怕,他會親手殺了他的阿離。


    眼見床上的那一抹嫣紅與淩亂撕碎的衣裳,北堂離身上青紫紅痕交錯不一,渾身都是傷,小臉毫無血色,氣息微弱遊絲,整個人都宛若雪一般沉寂。


    他整個人瞬間慌得手足無措起來,忙用被子將不著寸縷的北堂離抱在懷裏,心疼的哽咽道:“對不起,阿離……對不起,阿離……阿離……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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