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王府


    月色朦朧,涼意幽幽。


    橘黃溫暖的燭光下,楚洵站在少女身後,手拿著一把檀木梳一下一下,慢慢的梳著那一頭青絲。


    青絲如墨,便愈發襯得那少女如雪雕玉琢一般精致白皙。


    楚洵忽然覺得,他一點兒也不想明日將這小姑娘帶出去了。


    “楚洵,你是在想哥哥的事嗎?”顧寶笙歪頭看他道:“我有些擔心,他會不會不相信此事。”


    景仁帝當了南齊君主這麽多年,若說沒一點兒心機手段,那早就變成一縷孤魂了。


    哥哥雖借著夏侯宸的名頭,讓景仁帝疑慮消散大半,可她總覺著,事情或許並不那麽容易的。


    楚洵放下梳子,將少女身子一提,便自己坐在了那圓凳上,將她抱在了懷裏。


    嗅了嗅她身上好聞淡雅的馨香味兒,楚洵才拉著她的手笑道:“因為……現在他已別無選擇啊。”


    顧寶笙疑惑的看了楚洵一眼,便聽楚洵將事情慢慢道來。


    景仁帝之所以選擇同西戎宣平侯府合作,就是因為南齊朝堂之上,除了他的親弟弟莊親王之外,再沒有可以重用的人。


    可先帝爺在世的時候,卻是將莊親王送到了封地上,有意讓這兩人無法聯手。


    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相隔兩地,分別數年,就算書信裏再怎麽寫的兄弟情深,到了皇位權利麵前,恐怕也不見得有多情深義厚。


    “景仁帝懷疑莊親王了?”


    “還不止。”楚洵笑了一下,簡單道:“他現在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


    病中人容易多思多慮,他不過用了些小手段,景仁帝現在連小竹子都時刻防備了。


    景仁帝如今到了朝中無人能用敢用的境地,有顧、崔兩家的案子等著他給交代,有蕭山王父子在等著他讓皇位,還有西戎那邊在虎視眈眈。


    走投無路之下,景仁帝除了尋找外援,接受宣平侯府的計劃之外,已別無選擇。


    少女烏黑長翹的眼睫輕輕撲閃,美眸流轉,輕聲道:“楚洵,若是國喪,你便不能很快娶我了。”


    楚洵知道她的意思,將她玉白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下,含笑道:“他若非帝王,便不是國喪。”


    景仁帝那等昏君之死,不配讓南齊百姓為他守喪。


    這等普天同慶的好時候,他同笙笙成婚才是正合適。


    見楚洵指了指那他那白皙的麵頰,少女嫣然淺笑,便湊到那俊美的臉旁,輕輕吻了一下。


    還未起身離開,楚洵的手便禁錮住那纖細的腰肢,將她抱在懷裏深深吻起來。


    月出雲端,晚風輕輕,婆娑樹影慢慢蓋住了那窗上相依相偎的影子。


    *


    顧府


    天還未亮,顧老太太便開始一個勁兒的開始喊腰疼,腿疼,頭疼,肚子也疼。


    睡在外屋的翠荷很快就被吵醒了,她怕顧老太太發脾氣,三兩下便穿好了衣裳。


    端著一杯溫水走到顧老太太身邊,便跪下道:“老太太,可要先用些茶水,一會子,妾身再給您好好按一按身子。”


    顧老太太細看著眼前的女子,眉清目秀,低眉順眼,像是很聽話的樣子。


    不過額角上那一指長的紅褐色疤痕,卻讓這張秀美的臉硬生生變得可怖起來。


    可就是這道刺眼的疤痕,時時刻刻的提醒著顧老太太,當日在雲溪街芷蘭閣前,發生了多丟人現眼,多吃虧受罪的事兒!


    “嘩啦”一下,那杯茶水便被顧老太太打翻,盡數灑在了翠荷臉上、身上。


    翠荷袖中的拳頭捏了一下,將眼底翻湧的怒火壓下去,抿了抿唇上殘留的茶水,低聲下氣道:“老太太若是現下不想喝茶,翠荷先幫老太太您按按身子,緩一緩腿疼腰疼可好?”


    “我呸!”顧老太太一大口唾沫吐到翠荷臉上,大怒道:“你幫著按有什麽用,你能幫著明遠再當丞相嗎?


    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趁著明遠去風辭小築的時候,脫衣服勾引人!”


    若不是這樣,那些人好歹還會相信他們顧家人一兩句話的。


    可有了翠荷這個姨娘,無論顧明遠怎樣解釋,那些解釋都是欲蓋彌彰,顯得蒼白無力。


    “老太太若是要怪妾身,妾身無話可說。可是若論起誰才是罪魁禍首……”翠荷突然抬眼,冷笑道:“難道不是那不肯跟妾身回顧府認祖歸宗的大小姐嗎?”


    顧明遠人到中年,昏庸懦弱,朝中無勢,家中無錢,有什麽值得她主動寬衣解帶,上前媚惑勾引的。


    可顧寶笙呢,主仆一場,明知她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給顧明遠做妾,卻一點都不念主仆情分,何其涼薄無情,心硬如鐵啊?


    顧老太太氣得手直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隻將一張臉憋得通紅,氣都喘不上來了,“滾……你給老娘滾!


    張嬤嬤!張嬤嬤!”


    顧老太太叫道:“趕緊把這賤蹄子給賣到花樓去!”


    真是氣死她了!一個毀容的醜八怪,明遠現在碰都不願碰她一下了,她竟還敢和自己頂嘴!


    什麽玩意兒啊!


    “張嬤嬤?”翠荷慢悠悠的起身,朝身後望一眼,回頭笑她,“老太太果然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啊……


    您忘了,今時不同往日,顧家哪裏還有那一大群的丫鬟婆子等著伺候您啊?


    再者,您不是為了折磨翠荷,讓翠荷夜夜不得安眠,特地把其他人都放出屋去了嗎?


    這兒伺候的人——可隻有翠荷一個呀。”


    顧明遠是在風辭小築跟翠荷有了雲雨之情,說起來,若是兒子顧明遠無心,就算翠荷有意,那這事兒也是成不了的。


    但身為母親的顧老太太卻不這麽想,隻想著錯在翠荷,因而這幾日便有意磋磨她,伺候她吃飯穿衣,屎尿洗身……


    顧老太太一直以為翠荷會這樣由著她作踐的,眼下見翠荷竟然站起來陰冷的笑看著她。


    顧老太太一張皺巴巴的臉登時僵硬了一下。


    “你……你想怎麽樣?”


    “怎麽樣?”翠荷嫵媚的將那散亂的發絲纏在手指上,笑道:“也不怎麽樣。


    我隻是想著……你們顧家毀了我的一輩子。我就毀了你顧家好了。”


    “你!”顧老太太剛要扯著嗓子喊救命,便見翠荷拿著一方帕子上前,立馬捂住了她的鼻子。


    藥性猛烈,顧老太太咳嗽了兩聲,白眼一翻,登時暈死過去。


    翠荷抬起手肘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將那帕子往火盆裏一燒,給顧老太太蓋好被子,待臉色恢複如常,她摸了摸袖中的瓷瓶便朝顧明遠的書房中走去。


    *


    書房


    顧明遠正在發愁。


    那日東風樓的小公子說,要救顧家也很簡單,隻需將顧寶笙獻給莊親王,莊親王自然會將顧家的眼前的艱難險阻盡數掃去。


    以至於那歡好之地,那小公子都替他想好了,讓他把顧寶笙弄到供奉薑徳音牌位的小祠堂去。


    可問題便是……如果楚洵到時候查出來是他在那小祠堂裏放了春藥……非要弄死顧家怎麽辦?


    他不能放棄莊親王給的這唯一的機會,又不能得罪楚洵,可要那種無色無味,不易令人察覺的春藥——上哪兒找呢?


    畢竟顧寶笙不聽話,性子又倔,若是死在莊親王麵前,他顧府可就什麽好處都撈不到了。


    顧明遠苦苦思索了許久,直到門外響起敲門聲,這才停下來。


    “老爺……翠姨娘有急事兒要見您!”


    顧明遠眉頭皺了一下,暗道或許是顧老太太出什麽事兒了,因而忙道:“快讓人進來。”


    再怎麽都是他娘,再說這次若是順利,能搭上莊親王,提拔顧家,那是再好不過了。


    畢竟,楚洵那個女婿,可從來沒幫過顧家一次啊。


    “給老爺請安。”


    “起來吧。可是老太太出事兒了?”


    翠荷搖了搖頭道:“不是,是老太太說,有東西要妾身給老爺您送過來。”


    說完,翠荷便從袖中取出一個墨綠色的瓷瓶來。


    這東西……顧明遠眯了眯眼,覺得很是眼熟。


    再仔細想了一想,突然想起這是當年薑徳音嫁到顧府上的時候,幾乎不願與自己同房,顧老太太特地想法子到青樓之地找來的東西。


    南齊皇室,規矩如此,公主無所出,駙馬便不得有妾室庶子,直到駙馬年逾四十,公主仍舊無子,方可納妾。


    顧老太太是個心急的,生怕等不到孫子出生,自己便兩腿一蹬下黃泉路了,因而四處找偏方。


    好在……到後來,也不知是他這老娘的藥有效,還是薑徳音自己想明白了,到底,還是乖乖的給顧家生了孩子。


    “老太太讓你拿過來的時候,可說什麽沒有?”顧明遠略警惕的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隻說,老爺最近休息不大好,用些這藥,可治頭疼。”


    這春藥……無色無味,又是專對付女子的,確實是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想來,是前些日子他去請安的時候,嘴裏漏了兩句話,叫母親給放在心裏,不知什麽時候,又用了手段,讓張嬤嬤把藥給買來了。


    “好了。”顧明遠將藥收在袖子裏,揮手道:“你走吧,回去告訴老太太,我自會照顧好自己。”


    “老爺。”翠荷遲疑一下道:“老太太說,您好久沒去給她請安了,若是公務不忙,有空多去瞧瞧她吧。”


    顧明遠胡亂點著頭,忙讓小廝把人送了出去。


    待翠荷一走,顧明遠便將那瓷瓶打開,將藥粉倒了些在手上細細觀看。


    藥粉略帶淡綠色,哈,還是當年給薑徳音的那一瓶。


    “德音啊,你別怪我心狠手辣。”顧明遠慢慢將手中的瓶子握緊,冷笑道:“都是你這賤人非要跟野男人苟合,生出那個雜種來,我才這樣心恨的。


    要怪,就怪你自己和那孽障吧!”


    想到莊親王許諾的封侯一事,顧明遠臉上立馬洋溢出得意的笑容來。


    子不言父過,等兒媳婦變成娘,楚洵就算再不服氣,還能說他老子莊親王的不是?還能把他一個堂堂的侯爺隨便弄死?


    顧明遠自然不擔心那小公子的話有假。


    畢竟麽,景仁帝隻有這一個一母同胞的弟弟好好兒的活在世上,兄弟倆的感情也一向不錯,莊親王自己也位高權重。


    一個小小的侯爺,他顧明遠當得起的。


    心有願景,一夜好眠。


    第二日,顧明遠早早的便趕了馬車到宮中去。


    南齊規矩如此,不論何事,小官兒必須早早到了,大官兒再來,最後才是大臣大將,皇室中人。


    一則,他如今不過是太仆寺丞,一個養馬小官兒,不得不早來,二則,便是想早早來這裏等顧寶笙了。


    遠處的馬車裏,沈書嬈看著那飛奔的馬車,放下馬車簾子,勾唇一笑,紅唇輕吐道:“真是蠢貨!”


    莊親王閱女無數,什麽樣的女人值什麽樣的對待,他最是清楚不過了。


    就算顧寶笙真有國色天香的容顏,可現在的顧寶笙名字卻是北堂笙,又並非是顧明遠的親生女兒,她和顧家還能有什麽關係?


    莊親王何必把那些好處給一個沒關係的老丈人身上?


    紅玉給沈書嬈倒了一杯茶水,在旁一笑道:“那是咱們姑娘太聰明了,世上除了楚世子,再沒旁人能配得上了。”


    “偏你最會哄人了。”


    “奴婢不是哄人,說的都是真話呢。”


    沈書嬈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但眼底的笑意卻是藏都藏不住。


    一會兒啊,世上可就再也沒那冰清玉潔的睿王小郡主了。


    不過,想到自己和秦沔的婚事,沈書嬈的眸光又深了起來。


    雖然她可以把顧寶笙推到莊親王身邊,可是如果楚洵不在景仁帝麵前開口討要她做媳婦,她和秦沔這婚事,還真是不好解除!


    莊親王在景仁帝祈福之日收了顧寶笙,必定會讓景仁帝龍顏震怒,作為世子的秦沔也必定會求情……


    沈書嬈垂眸想了想,橫豎莊親王府都是她的棄子,秦沔那蠢貨也不是她喜歡的人。


    倒不如……讓那秦沔同莊親王父子同享美色。


    如此,景仁帝必定會對莊親王府厭惡至極,卻會憐惜她,為她再指一門婚事。


    加上此次楚洵為顧寶笙一事,心有憂愁,她做了那朵解語花。


    她和楚洵的親事,便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了。


    這樣想著,沈書嬈忽然很輕的笑了一下,“紅玉,幫我給沔世子送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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