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


    朱紅香案立於高台,青銅大鼎分放兩側。


    香案上供著一尊金佛,雙手合十,慈眉善目。


    青銅大鼎之中,插著三炷半人高的香,煙氣嫋嫋,香灰漫漫。


    景仁帝同杜皇後站在香案之下,靜靜等著今日為景仁帝誦經祈福的得道高僧過來。


    不一會兒,便見一位老僧不疾不徐的走上前來,須發皆白,眉眼溫和。


    他雙手合十,微微頷首道:“阿彌陀佛,貧僧善因,拜見陛下,拜見皇後娘娘!”


    善因大師聲音朗潤,緩緩如溪水,全然不似年事已高的老者,這倒是讓眾人不由一愣。


    尤其底下的沈夫人,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聲音,更是不由眉頭一皺。


    她總覺得,好似在什麽地方聽過這聲音。


    可眼下,她也顧不得這許多,因為——沈書嬈不見了。


    半個時辰前,她醒來後,便不見沈書嬈的蹤影。


    問紅玉、問碧珠,兩人都隻道是去找齊氏了。


    然,她過來的時候,齊氏已經站在了杜皇後的下首,她不能上前詢問,隻盼著這場誦經祈福盡快結束,她好去找找女兒在哪裏。


    不過,沈夫人的著急,齊氏是半點兒不曾有的。


    景仁帝隻有莊親王這一個親弟弟,作為王妃的齊氏,所站之位,離皇帝皇後很近。


    尤其杜皇後麵容略有男兒的硬朗之氣,便愈發襯得一旁的齊氏眉眼嬌美,嫵媚動人。


    那些文武百官的目光,時不時落在齊氏身上,這讓她覺得很有麵子。


    就連之前被顧寶笙指桑罵槐的被辱之氣,也一下子全煙消雲散了。


    可齊氏不知道的是,眾人看她,並非是因為她長得好看。


    而是,“莊親王妃……”杜皇後的方臉上露出一抹不滿來,“善因大師先前便說過,為陛下祈福的吉時是巳時。


    如今祈福吉時已到,為何不見莊親王前來啊?”


    被這一問,齊氏昂起的頭不由縮了一縮。


    莊親王在從前先帝爺在的時候,就是個混不吝的紈絝性子,又是個最不信神佛之說的。


    先帝爺去世後,按理說,莊親王是該守孝的。


    既是先皇,又是生父,無論哪一條,規矩,莊親王都不該在孝期沾染美酒女色。


    不過,先帝爺心裏一向沒有景仁帝和莊親王這兩個兒子,隻惦記著蕭山王。


    因而,他死之後,莊親王沒有回京奔喪,而是在封地玩弄女人,景仁帝也並未斥責於他。


    這麽多年的親哥倆了,親爹死了,莊親王不守孝都沒關係,如今還能為個祈福的事兒就處置了莊親王不成?


    瞧著景仁帝那溫和的麵容,也不像是因為兒子秦沔的事,便跟莊親王生分了啊。


    最多說了莊親王幾句,一會子指不定還要給莊親王這個弟弟賞人比花嬌的歌姬舞姬哄著莊親王呢。


    她可是知道的,景仁帝平安順利的活到現在,莊親王手裏那支軍隊,可是幫了大忙。


    眼下,莊親王不過是玩女人會來遲些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齊氏想著,杜皇後是嫂嫂,未必多清楚莊親王的性子,還有景仁帝對莊親王的大度。


    她便把目光看向景仁帝,含笑解釋道:“回陛下和娘娘的話,王爺為了趕回京城,連日奔波勞累,又得帶兵操練,身子有些吃不消。


    方才是太過勞累了,所以在偏殿小憩了一會兒。臣婦心疼王爺,是以並未叫醒他。若是陛下和娘娘現在要見王爺,臣婦這就去將王爺叫醒,讓他過來請安,如何啊?”


    齊氏一臉笑意的看著景仁帝和杜皇後,絲毫不覺自己說的有什麽不對。


    景仁帝號稱是南齊的仁君,自然是宅心仁厚,胸懷寬廣的。


    親弟弟為了他連日趕路,奔波勞苦,帶兵操練,風雨無阻,這份兒情意,難道不該感動褒獎嗎?難道不該讓莊親王多睡一會兒嗎?


    齊氏暗暗想著,自己這話說得當真是體麵。


    既讓景仁帝知曉了莊親王的辛苦,又瞞住了莊親王玩女人的事情,一會兒啊,阿沔的官位和莊親王對她的誇讚定然都會如期而至了。


    她正暗自欣喜的想著,冷不丁便聽到上首沉沉的聲音傳來,“如果朕沒有記錯,皇弟是五日前便到了京城吧……”


    齊氏的笑意僵了一僵,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莊親王妃。”杜皇後歎氣道:“就算再如何奔波勞苦,五日前到了京城,一連休息五日,也該休息好了啊。


    陛下是皇弟的親哥哥,對他從來是照顧體貼,噓寒問暖的。便是從前小時候皇弟生病,陛下都還幫著喂藥。


    如今陛下有疾在身,不過是要皇弟過來幫著誦經祈福罷了,為何……為何皇弟要找借口推三阻四呢?”


    齊氏從小庶女出身,家中父母並未教導過她朝堂鬥爭,是以,齊氏隻當杜皇後這話,是妯娌之間拌嘴。


    或許,杜皇後就是因為自家的侄兒杜少擎沒占著那位子,有意要和自己爭持的。


    因而,齊氏便忙跪到景仁帝麵前,開始訴苦,“陛下啊,王爺可真是冤枉啊。


    王爺與陛下是親兄弟,又一向對陛下存了感恩之心,哪裏會存旁的心思,不肯為陛下祈福呢?


    陛下和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大營的士兵們。王爺回京後便是風雨無阻的操練軍隊,絕無一點兒放鬆休息的時候。


    王爺忠心耿耿,那都是為了陛下啊,皇後娘娘說這話,實在是……實在是太冤枉王爺和臣婦了……”


    齊氏從前在莊親王府上,在莊親王麵前便喜歡哭哭啼啼,以此博取男人的憐惜與疼愛。


    是以,在景仁帝麵前,她也梨花帶雨的哭了起來。


    可這樣的景象落在文武百官眼中,落在齊婉玥生父齊家家主,齊一辰眼中,落在景仁帝和杜皇後眼中,卻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堂堂的親王妃,在一國帝後麵前,哭訴委屈冤枉,用的理由卻是帶兵操練太辛苦,這不等於說景仁帝不該讓莊親王這麽辛苦嗎?


    不等於說景仁帝該責罰“冤枉”莊親王的杜皇後,以此來寬慰臣子、皇弟的心嗎?


    然,莊親王妃卻絲毫不覺自己話裏話外帶了以下犯上的意味,隻是想一味的訴說莊親王為了景仁帝有多麽辛勤勞苦,兢兢業業,隻是想景仁帝看在莊親王功勞苦勞的份兒上,讓莊親王多睡了。


    她是知道莊親王的習慣的,每次新睡一個女人,總是新鮮不已,會玩弄許久的。


    越是國色天香的美人兒,莊親王便越是愛不釋手,瞧這天色,約莫得午後,或是傍晚,才肯撒手的。


    因此,齊氏便哭得越發委屈。


    齊一辰站在下麵,眉頭緊皺,他瞧了眼景仁帝同杜皇後的臉色,兩人俱是沉著一張臉。


    這絲不尋常被齊一辰看在眼裏,看得他心裏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正想上前將齊氏的話圓過來,打消景仁帝的不滿。


    景仁帝眸子一眯,沉聲道:“你的意思是,朕讓他趕快回京,操練士兵……都是錯的了?”


    “啊?”


    齊氏不明白景仁帝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莊親王妃……你同莊親王,是在指責朕的不是,是也不是?咳咳咳……”景仁帝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幾分,嗓子一喊,他便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不……不是呀。”齊氏連忙喊冤,眉眼焦急道:“臣婦怎麽敢說陛下的不是呢……臣婦……”


    她不過是存了些私心,說的話半真半假罷了,就是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兒罵景仁帝啊!


    她卻不知,景仁帝和杜皇後的心思。


    太後母族留下來的軍隊隻一支,景仁帝同莊親王卻有兩個人,先前景仁帝怕先帝對那軍隊動手,是以讓莊親王將那些軍隊偽裝成商隊,送到了封地操練。


    軍隊的兵符在景仁帝手裏不假,可是軍隊的士兵,所認的主子卻是莊親王。


    要想奪回這支軍隊,就必須找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讓莊親王自己交還回來。


    景仁帝原本還在擔心,他今日與莊親王爭吵了一番,若是莊親王夾緊尾巴做人,把那些壞毛病全都藏起來,讓他抓不到錯處的話,他想奪了莊親王的兵權,還真是不容易。


    可齊氏這蠢女人卻是個嘴笨的,在大庭廣眾之下,文武百官之前,便說莊親王帶兵太累。


    既如此,那不帶兵不就輕鬆愉悅了嗎?


    景仁帝長歎一口氣道:“唉,也是啊……是朕考慮不周。


    皇弟從小誌不在此,若非為了朕,現在在封地吃好喝好,何必如此操勞。


    他為朕勞累多年,朕若是不好生褒獎他一番,當真是對不起他的一番忠心勞苦啊。”


    齊氏聽景仁帝要獎賞王府,登時喜上眉梢。


    她剛綻了一抹燦爛的笑容,就聽景仁帝道:“皇弟勞苦功高,便在王府好生休養,今後不必上朝請安,不必進宮問候。


    待他想入宮看看朕的時候,朕再讓小竹子送他進宮來吧。”


    齊氏覺得這話有些不對,莊親王是一品親王,就算休養,那也該是休養一陣子啊。


    她怎麽聽著景仁帝的意思,卻像是要莊親王在府上休養一輩子呢?


    齊氏張了張嘴,強笑道:“這怎麽成呢?再如何,上朝請安,入宮問候,都是臣子的分內之事,王爺,也是該做的啊……”


    “皇弟太累了。”景仁帝搖頭歎息,似是憐惜道:“他為朕守了這軍隊十幾年,從沒睡過一日的好覺,吃過一頓好飯,弄得一身是傷,滿目倦容。


    今日聽王妃你說,朕這個弟弟竟然累到為朕祈福誦經的時候,都撐不住,沉沉睡過去,朕實在心中有愧,心痛萬分啊。


    自今日起,周家軍的兵權,朕便收回來吧。


    他今後好好兒在府上修養,也可讓莊親王妃你,不必這樣擔憂哭泣啊。”


    收回兵權?


    齊氏呆了一呆,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把那“兵權”兩個字又喃喃念了一念。


    這一念,登時驚恐萬分,雙目圓睜。


    雖然麵上是景仁帝的兵權,可是這一收回去,莊親王府就成了個空殼子,什麽都沒有了呀!


    再者,齊氏心中還有個十分隱秘的願望,盼著莊親王哪一日用那兵權把景仁帝拉下馬來,自個兒當皇帝呢。


    “這……”齊氏一下子就慌了,“陛下……這萬萬不可啊!”


    “莊親王妃,你到底是何意啊?”


    杜皇後站在景仁帝身後,替他輕輕撫著脊背,順著氣兒。


    她眸光不解又不滿的看向齊氏道:“你方才說陛下不體諒莊親王,讓他勞累得睡覺都睡不好。


    如今陛下寬厚仁慈,特讓莊親王不必做那辛苦勞累的差事,能好好睡覺,休養身體,你還是對陛下的決定心存不滿,出口拒絕。


    莊親王妃……你到底要陛下做怎樣的決定才滿意啊?還是說,你要來做陛下的主,自己想個法子,出個主意不成?”


    杜皇後眸光冷冷的看著莊親王妃,聲音又嚴厲了一分道:“你到底清不清楚,是你是這南齊君主,還是陛下是南齊的君主啊?……莊親王妃?!”


    齊氏對上杜皇後眼底的殺氣,聽到她的厲聲質問,整個人一下子就癱軟在地上,嚇得嘴巴哆嗦不停,話都說不出一句來。


    當年楚洵的母親齊婉玥一死,她便被扶正做了莊親王妃,跟莊親王一起到封地去了。


    她做庶女之時,隻想站在齊婉玥的位子上,跟那些王妃貴婦相談甚歡。


    可當她真的站到莊親王妃的位置之上時,偏又去了封地,隻有那些員外縣丞夫人的阿諛奉承。


    是以,對下的飛揚跋扈,無所不在,對上的圓滑機敏,一無所有。


    在杜皇後威嚴厲喝,有意施壓之下,齊氏隻能慌亂得手足無措。


    心中不停想著這下該怎麽辦才好!


    要是王府的兵權丟了,莊親王會殺了她的,兒子以後在朝廷官場上,也沒什麽指望靠頭了!


    更重要的是……齊氏慌亂的看了眼西戎使臣胡多問的身旁,那個顧寶笙……還沒有回來。


    如果景仁帝和杜皇後非要派太醫去給莊親王診脈,發現莊親王不是在休息,而是在玩弄女人的話——莊親王府可就完了!


    景仁帝同杜皇後兩人一直緊緊盯著齊氏,見她眸光飛快往胡多問那邊看了一眼。


    而那西戎隊伍之中,最耀眼奪目,最傾城絕色的和親公主——北堂笙,更準確來說,是顧寶笙,並不在那其中之時。


    景仁帝同杜皇後兩人對視了一眼,均看到了眼中的笑意。


    莊親王生性風流,喜好美色,從前未到封地上之時,宮中但凡漂亮白嫩的宮女都逃不過莊親王的毒手。


    原以為,還要想個法子,才能讓莊親王上鉤,也讓那懷揣顧、崔兩家秘密的顧寶笙就此死無葬身之地,不能在一會兒的指證中出來作證。


    卻不曾想到,天助他們啊,莊親王在這祈福的日子裏碰的女子是顧寶笙。


    如此一來,不必他們多用手段,顧寶笙自己便會陷入淤泥之中,死在那莊親王府。


    景仁帝咳嗽了兩聲道:“皇後……王妃她也是一時情急,這才語出不遜。


    你既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又是她的嫂嫂,應當體諒她一番為人妻子的心才是。”


    杜皇後垂眸道:“陛下說的是,是臣妾一時沒有想到此處。


    陛下您身有不適,臣妾身為您的妻子,心急如焚,茶飯不思,一時倒是忘了,莊親王妃是皇弟的妻子,自然也是焦急不安,一心為夫的。


    莊親王妃,是本宮一時有所忽略了,你不會怪罪本宮方才斥責了你以下犯上吧?”


    齊氏不明白景仁帝和杜皇後的意思,更猜不透兩人的用意。


    隻好順著話小聲道:“皇後娘娘多慮了,方才臣婦所言也有所不對的地方。


    是臣婦該謝謝娘娘不計較臣婦的無禮才是,臣婦並不敢責怪皇後娘娘。”


    雖然,她心裏是責怪萬分的。


    齊氏不知,她垂眸那一瞬,眼中那一抹不甘怨恨全都落到了景仁帝和杜皇後眼中。


    杜皇後懶得這會兒收拾她,麵上含笑道:“你雖不怪陛下和本宮,可是陛下和本宮對皇弟卻是心中有愧的。


    皇弟進宮都能睡著,想來為陛下操練兵馬那些年定然辛苦至極吧?


    封地偏遠,沒什麽醫術高明的大夫幫忙替他調理身體,眼下既然回宮了,宮中太醫院有不少醫術高明的太醫。


    若是不讓他們好生為皇弟診治一番,讓皇弟積勞成疾,一病不起,那陛下和本宮,才是問心有愧啊!”


    齊氏一聽,額頭上登時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來,手抓著裙擺,整個人都害怕得瑟瑟發抖。


    “臣……臣婦多謝陛下和娘娘的好意。隻是……隻是……”齊氏艱難的咽了咽唾沫道:“王爺的身體並無大礙,隻是平日睡覺睡得少了些,有些困倦罷了。


    這……這不是病,睡一會兒就好了。不必太醫診治調理的。”


    莊親王體格健壯,生龍活虎,便是有火氣,那也從不會喝什麽降火的湯藥,隻睡睡女人,他便神清氣爽了。


    齊氏想著,那顧寶笙生得貌若天仙,若是此刻前去打擾了莊親王的好事,那莊親王才是真的要大發火氣,氣病了呢!


    可景仁帝和杜皇後原本就是存心說這話,勢必要達目的的,見齊氏不允,杜皇後反倒愈發堅持了。


    “這便是你的不對了呀,莊親王妃。”杜皇後皺眉道:“積勞成疾這種事,哪裏是平日不生病就能看出來的?


    再者,莊親王眼下都還未醒來,可見是累得不清,若是在陛下祈福的時候,莊親王出了什麽事,到時候,即便陛下身子大好,也會心有不安的。


    若是診治一番,有病治病,無病祈福,陛下安心,本宮安心,你安心,文武百官都安心,哪裏不好?”


    齊氏驚惶,“可是……”


    “好了。”景仁帝皺眉道:“皇弟這麽多年才回來,自然該讓太醫好好兒替他瞧瞧身體如何的。王妃你便不要再多說了。


    小竹子,去把太醫院的穀太醫和浦太醫叫過來。他們兩人醫術最是高明不過,便是皇弟有什麽傷病疼痛,都能讓他藥到病除的。”


    小竹子連忙應聲點頭,下去找太醫了。


    唯有齊氏,一臉蒼白,搖搖欲墜。


    “莊親王妃看來身子也不大好呀。”杜皇後憐惜道:“看來一會兒得讓太醫一道也給王妃把把脈了。


    哦,對了,莊親王妃……本宮還沒問你呢,皇弟……是在哪個宮裏的偏殿歇息的呢?”


    齊氏喉頭發緊,半晌才道:“是……是在雲鏡宮的偏殿。”


    莊親王之前囑咐過她的,若有人來找,便到雲鏡宮就是了,那會兒,他應該已經收拾好了。


    景仁帝同杜皇後點了點頭,兩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兒商量了一番,隻說是莊親王為國盡忠,他們自然也該親自去瞧瞧,到底莊親王的身體如何。


    倒是一旁的善因大師,掐指一算,皺了皺眉。


    “善因大師。”杜皇後見他愁眉不展,忙問道:“可是一會兒祈福有什麽問題嗎?”


    善因大師先前給景仁帝算定的時辰是巳時到午時之間,看完莊親王回來,其實也誤不了多少時辰的。


    “阿彌陀佛。”善因大師朝景仁帝和杜皇後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語帶擔憂道:“若說時辰來算,自然是無事。


    隻是,方才貧僧算了一卦……十分……不吉!”


    十分不吉,這幾個字,登時驚得景仁帝同杜皇後兩人呆了一呆。


    要知道,他們今日可是要除去顧寶笙,徹底處理了那顧、崔兩家冤案的啊。


    善因大師說不吉,難道便是說這事兒不能成功嗎?


    景仁帝忙問道:“為何不吉?可有破解之法?”


    底下的沈夫人越聽那語氣越熟悉,見那景仁帝同杜皇後兩人忙問那善因大師,沈夫人不由抬頭看了一看。


    這一看到正臉,沈夫人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善因大師若是將那胡子一除去……長得……長得跟她多年前家中那個小叔叔何其相像?


    當年她家那個小叔,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後欠了一屁股驢打滾兒,將家裏的爺爺都生生氣死了。


    若不是後來因著安平伯府的關係,那些人斷然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們家。


    原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小叔定然是被人打死或是餓死或是醉死在哪兒了,卻不曾想,他竟然是躲到了京城的皇恩寺裏頭,還做了聲望極高的善因大師。


    沈夫人這一想,許多疑惑也就解開了,難怪女兒沈書嬈前些日子一直往皇恩寺裏頭跑,還帶了不少銀子過去,隻說是給皇恩寺添香油錢。


    眼下瞧著……沈夫人忽覺心中有一股強烈的不安之感。


    便聽上麵那善因大師皺眉道:“不吉之因,是這宮中有汙穢之事啊。”


    “汙穢之事?!”


    眾人齊齊大驚。


    早在三日前,景仁帝便下了聖旨,隻說要齋戒三日,直到祈福完畢,宮中之人,朝中之臣才可用葷腥,行房事。


    何況,這宮中的房事,隻有他景仁帝能行,眼下麽……


    景仁帝眼眸一眯,想到莊親王和顧寶笙,心中一喜。


    杜皇後不必景仁帝給她使顏色,便十分誠懇道:“還望大師指明那汙穢之地,定要將那汙穢之人,汙穢之地的害處去了,千萬不要害到陛下才好啊!”


    沈夫人聽著那話便覺不對,想到女兒書嬈今日的反常,她微微抬了抬眼,往上一看。


    顧寶笙不在……


    或許,的確是中了女兒的計,被莊親王玷汙了。


    可……


    沈夫人心中一陣慌亂——她的女兒,沈書嬈,也不在呀!


    但身為臣子之婦,根本沒有權力去跟景仁帝和杜皇後提要求,更不可能改變這兩人的決定。


    因而,善因大師一說得眾人往元戎太後的小佛堂去,景仁帝和杜皇後便一聲令下,一大群人烏央烏央的跟了過去。


    顧明遠跟在後頭,眉頭緊皺,額冒冷汗。


    暗道景仁帝和莊親王之間,因為那皇位、兵權的事,恐怕並不如表麵上看來這樣和睦。


    這回把顧寶笙送上去……還真是……還真是虧了!


    顧明遠心中叫苦不迭,暗道早知如此,就該直接把顧寶笙送給景仁帝或是哪個皇子了,這回……


    他皺著眉頭往前看了一眼,但願……但願莊親王做個閑散王爺便做了,將顧寶笙收了便收了,千萬別把他給供出來了才好啊!


    *


    小佛堂外翠竹環繞,四下清幽。


    小佛堂內哭聲連連,慘叫不斷。


    景仁帝同杜皇後走在最前麵,越往前走,聲音便聽得越清楚。


    莊親王口內下流無恥的話肆無忌憚的大聲說著,罵著。


    沈夫人遠遠的在後麵跟著,隻覺得心中越來越慌,偏生,她離得遠,隻聽得出男子的聲音是莊親王的聲音,卻聽不出那女子的聲音到底是不是沈書嬈的聲音。


    因而,更是心急如焚了。


    齊氏離得近,聽得裏麵的歡好之聲不斷傳出,一張嬌豔明媚的臉早已嚇得毫無血色。


    “莊親王妃!你好大的膽子呀!”杜皇後一回頭便厲聲喝道:“你說王爺因操練兵馬太過勞累,是以在雲鏡宮偏殿休息。


    可現在呢?嗯?你聽聽!這裏頭都是什麽事兒!


    這還是在供奉太後娘娘牌位的地方!莊親王的孝心呢!良心呢!”


    齊氏被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得滿麵淚痕。


    “臣婦……臣婦也……”


    “莊親王妃若是毫不知情,為何要欺騙陛下,犯下這欺君之罪呢?”


    杜皇後一句話便將她的後路堵死。


    齊氏這回徹底慌了,她不過就是瞧見了假山後那顧明遠,顧明遠送女兒上來,她幫莊親王遞了個消息罷了,怎麽成了她的罪過了呀!


    若是眾人發現裏頭那個人還是西戎的小郡主,她就更是逃不了幹係了!


    想到那賣女求榮的顧明遠,齊氏眼前登時一亮,忙喊冤道:“陛下,娘娘,臣婦冤枉啊!


    是……是顧大人……”


    齊氏轉了轉上半身,眼睛飛快在底下看,待看到顧明遠的時候,齊氏忙指著他道:“都是顧大人,說他因為女兒不孝,冤枉至極,被貶了官位,家中困難,是以想讓王爺救救他。


    王爺……王爺本來也是不肯的,可是顧大人非要說他有冤情,王爺便也跟了過去……也不知顧大人使了什麽手段,讓王爺竟會在小佛堂裏做出這種事啊!”


    齊氏撲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來。


    眾人齊刷刷的將目光定在了顧明遠身上,看得他一張老臉立馬漲得通紅。


    顧明遠非要把西戎郡主認成自家女兒,可滴血驗親卻完全失敗的事兒,在南齊上下人盡皆知,已經成了整個南齊的笑話了。


    可即便他從一品丞相被貶成了從六品的太仆寺丞,仍舊心中不服,心生毒計,要賣女求榮。


    這著實讓大部分的官員十分不恥。


    景仁帝和杜皇後卻是十分高興的。


    “噢,竟有此事?”景仁帝立馬大怒道:“顧明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對郡主不敬!


    眼下,竟是膽大包天,連楚世子的未婚妻都敢送出去了。”


    顧明遠也不傻,他知道景仁帝不喜歡顧寶笙做西戎的郡主的。


    因而,忙磕頭求饒道:“回陛下的話,是臣教女無方。


    這西戎的小郡主當真是顧府的女兒。”


    想到顧寶笙如今已經做了莊親王的女人,跟楚洵再也沒有可能,除了幫顧家逃過這一劫,再沒別的用處。


    顧明遠又忙道:“此事確實是臣不對,可也是……也是寶笙她知道自己有錯了,願意為顧家贖罪,這才自願幫顧家去同王爺說情的。


    至於之後的事兒……微臣著實沒有想到啊!”


    景仁帝重重歎了一口氣。


    沉聲道:“顧愛卿啊,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顧明遠磕頭,“微臣有罪!”


    “先前西戎的張祥招供的時候,朕原本還不信你同朕的皇弟竟做出了這等事,如今……如今你說西戎小郡主是你的女兒,你的女兒又心甘情願委身皇弟……


    朕……不得不信——你們二人陷害顧家通敵叛國一事了!”


    跪在地上的顧明遠登時驚訝瞪大了眼,“通敵叛國?微臣沒有啊!”


    顧明遠腦子完全沒有轉過彎來,就算通敵叛國,那也是孟行舟寫的書信,他不過是搭了個橋罷了,也沒有做什麽呀!


    不過是送了個顧寶笙給莊親王睡,怎麽就扯到了通敵叛國的事兒上了呢?


    “你還不承認!”景仁帝大怒道:“若你和西戎毫無關聯,為何你的女兒會到西戎去,變成什麽睿王府的小郡主過來和親?


    若皇弟同西戎沒有關聯,為何你又對他百般討好?啊?你說呀?”


    “微臣……”


    “說不出來是吧?”景仁帝招了招手,“小竹子,把張祥帶過來!”


    便見一衣衫襤褸的髒汙男人被扔到了地上,爬起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請安,“陛……陛下。”


    “張祥,當年是你說同鎮國公府有往來的,你說說,當年還是丞相的顧家,和朕這個皇弟,同你,到底有沒有關聯啊!”


    張祥早在來之前,便被顧延琛好生敲打了一番,性命、銀子都是在顧延琛手裏,自然不敢亂說話。


    一見到顧明遠,還有瞪大眼的齊氏,張祥忙磕了幾個響頭,既害怕,又愧疚道:“回……回陛下的話。


    其實……其實當年要草民害鎮國公府和太傅府的——正是莊親王同顧大人啊!”


    “你血口噴人!”


    這回,齊氏同顧明遠同時尖叫起來。


    真要是府上有了陷害顧、崔兩家的名頭,那通敵叛國的人,豈不是成了他們兩家了嗎?


    顧明遠指著張祥,忙解釋道:“陛下,這人從西戎逃出來,先是指責是陛下與他有勾結,後又指責是微臣和莊親王殿下同他有勾結。


    分明就是想讓我們南齊民心渙散,君臣不和呀!請陛下明察秋毫,切勿相信小人讒言!還莊親王殿下同微臣一個清白!”


    張祥早有準備,自然半點不怕的。


    何況,景仁帝的意思,就是要給顧明遠和顧寶笙還有莊親王一家定罪。


    因而,景仁帝便示意那張祥大膽的說下去。


    “陛下。”張祥頓了頓,便道:“草民的妻子之所以將草民背後之人,當成了陛下您。其實都是因為陛下同莊親王殿下輪廓相似的緣故。”


    “那……朕的皇弟,為何要執意置顧、崔兩家於死地呢?”


    顧明遠同齊氏聽到景仁帝這一問,嘴裏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張祥卻是說得頭頭是道,“因為莊親王殿下不滿封地貧瘠,美人稀少,美酒不足。


    陛下雖然每年都給了不少賞賜,可他依舊覺得,要坐擁天下,有享不盡的美酒佳肴,國色天香才叫好。


    莊親王殿下深知,顧、崔兩家忠心耿耿。若他帶著周家軍謀反,勢必顧家軍會阻攔於他。


    是以……他才會不惜千裏迢迢派人到西戎來跟草民通信。


    隻要借著草民的手,除去顧、崔兩家,這南齊,便再無有力軍隊可以與之相較,抵擋得住了。


    至於京城中的內應,便是當朝一品丞相,顧明遠顧大人。


    顧大人家有美貌女兒,卻無法送入宮,替顧家爭上貴妃、皇後的名頭。但莊親王殿下卻十分喜愛。兩人一拍即合。


    據草民所知,莊親王殿下曾親口允諾顧大人,隻要他除去顧、崔兩家,等……等陛下……一……一駕崩。


    他便要稱帝,還會娶顧大人的女兒做西宮皇後,與東宮皇後莊親王妃——平起平坐!”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張祥說的有理有據,而顧明遠也確乎是那愛慕虛榮,賣女求榮之人。


    先前繼女孟雲遙同秦池的事兒不就說明這一點了嗎?


    何況前朝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高官厚祿的父親將家裏的嫡女庶女分送給不同的皇子,在之後,無論哪個皇子登上帝位,享富貴榮華的都是這個父親。


    顧明遠同齊氏一臉驚慌失措,忙搖頭喊冤,“陛下……不是這樣啊,您聽微臣說呀……您聽臣婦說呀。”


    然而景仁帝卻是半點兒不聽的。


    他方才把楚洵派出去了,這會兒人還沒有回來。


    而胡多問也在殿外等著,並沒有跟過來,他得趕緊趁此機會把顧寶笙解決了才是。


    因而,他便毫不留情道:“把裏頭的顧寶笙同莊親王給朕帶出來!”


    話剛落,小竹子便帶了一群高個子塊頭大的太監一同去撞門。


    哐啷哐啷,門幾下便被撞開了。


    一屋子的曖昧味道傳了出來。


    “楚洵……楚洵……”


    有女子在低聲哭喊著。


    正當眾人以為那裏頭的人是顧寶笙的時候。


    裏頭傳來一道醇厚安慰的嗓音,“書嬈……書嬈,你別哭了,我這就帶你出去。”


    “秦沔!你個小王八羔子,竟敢壞老子好事兒!”


    書嬈……秦沔……老子……


    這幾個詞登時將眾人砸得暈頭轉向。


    不是說是顧寶笙同莊親王歡好嗎?怎麽又成了父子共享女色了?


    這女子還是莊親王世子的媳婦兒,莊親王的兒媳婦兒。


    景仁帝暗道不好,恐怕事情有變。


    然而已經來不及。


    一道空靈疑惑的聲音早已響起,“楚洵,這兒是怎麽了?”


    眾人順著聲音看去,便見楚洵懷裏攬著一個身姿纖細的少女,膚色雪白近乎透明,容顏傾城絕色恰似皎月映水。


    楚洵抱著少女,少女抱著嬌花,明豔動人,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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