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茶水滾沸的聲音咕嚕咕嚕響著,秦萱兒過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她渾身都在顫抖著。


    “你……你是不是為了幫顧寶笙,所以……所以刻意胡說八道,想我知難而退,把公主之位讓給她!”


    什麽高氏,什麽妹妹!


    秦萱兒咬著唇,滿腦子都隻有兩個字——“不信!”


    顧琤這麽蠢、這麽傻、這麽髒的人,怎麽可能是她的哥哥呢?她的哥哥就該是蕭琛那般天之驕子,運籌帷幄之人啊!


    顧琤搖頭苦笑,“萱兒,我沒有騙你。當年的事,到底孰是孰非,到底是真是假,在離京之前,寶笙和楚世子都告訴我了。


    我們的母親,是伺候娘……伺候德音長公主,也就是嘉慧郡主的貼身丫鬟。她姓高……和嘉慧郡主,長得很是相似。”


    無論鄭繡蓮的那包藥是哪裏來的,背後指使鄭繡蓮的人是誰,總歸是他動的手。


    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再叫嘉慧郡主一聲“娘”。


    想到秦萱兒的歲數和顧寶笙仿佛,顧琤心中更是無盡的淒苦悲涼。


    想來,當年他撞到高氏被害之時,高氏也該被嘉慧郡主救下來的吧?


    否則,哪裏還有秦萱兒出生?


    高氏是怎樣被嘉慧郡主救下來的,後來又是怎樣懷上秦萱兒的,顧琤不得而知。


    他隻知道,他害死了嘉慧郡主,害得顧寶笙當年冬日落水,無法生育,這兩條大罪,足以他被千刀萬剮,足以讓他悔恨一生了。


    顧琤怕秦萱兒這個妹妹與他從前一樣偏執,做出些傷害顧寶笙的事來,便忙把嘉慧郡主對高氏的好,還有高氏和永安王的事說了一遍。


    隻盼著秦萱兒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嘉慧郡主留下來的,能夠心存感激。


    畢竟,是他們兄妹倆占了錦衣玉食的位子,反倒讓嘉慧郡主的親生女兒很是落魄可憐了好幾年,差點兒夭折。


    但,聽完顧琤一番話的秦萱兒,卻是徹底妒忌氣憤得紅了眼。


    “你要我把位子乖乖還給她,不再去跟她爭什麽,搶什麽?”秦萱兒淚珠滾落下來,聲音沙啞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呀?


    你要我還的不是我的位子,是我的命啊!”


    她在雲州的日子,錦衣玉食,金炊玉饌,上有父兄疼愛,下有婢仆環伺,府裏隻她一個正經主子,她儼然是眾星拱月,金枝玉葉的小公主。


    便是宮裏真正的公主過得也遠不如她自由自在,愜意舒適。


    可顧琤呢,竟告訴她,她不僅不是蕭山王的女兒,不是皇家公主,反倒隻是一個丫鬟跟別人生下的孽種,若非嘉慧郡主待人寬厚,她和顧琤早已不在人世?


    從公主變成了孽種,從雲端跌落到塵埃,她怎麽能接受得了?!


    顧琤也是頭一次見這個妹妹,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頭,但看到秦萱兒衣裳不染纖塵,他一雙手卻滿是髒汙,指甲縫裏還帶了深深的泥垢,手在半空顫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萱兒。”顧琤哽咽道:“我知道這些話會讓你難受。可是萱兒,嘉慧郡主不計較我們娘親背叛她,不計較我們娘親犯下的錯誤,反倒讓我們好好兒活著,這已是最大的恩典了。


    現在寶笙她認祖歸宗,你也有了歸宿,何不好好跟那八殿下過日子呢?寶笙的身份今非昔比,即便你不願意把位子還給她,蕭山王也早已向世人說明。


    我隻是……隻是不想你再重蹈覆轍,再像我一樣做錯事了。”


    秦萱兒深吸一口氣,從袖中掏出手帕來擦了擦眼淚,看向顧琤的目光滿是陰鷙。


    顧琤在後悔什麽,她知道的。


    高迎秋在雲州的時候告訴過她,顧琤曾在冬日時,將顧寶笙推進顧府的冰湖裏頭,害得顧寶笙險些淹死。


    雖然顧寶笙的丫鬟把她救了上來,但顧寶笙身子受寒,想要懷孕生子卻是不能了。


    真是太可惜了!


    “你既然會水,你既然當時那麽恨她,為何不跳到水裏,按住她的頭淹死她呢!”


    秦萱兒雙目赤紅,厲聲痛恨道:“你若當時弄死了她,哪裏還有她搶我位子,搶我父兄,搶我夫君的事?都怪你啊!心慈手軟,留下禍患,把我害成了這樣!”


    如果顧寶笙淹死了,蕭山王和蕭琛沒有看到顧寶笙,或許……就永遠不會知道顧寶笙的身份了!


    這樣一來,蕭山王的女兒,南齊的公主,就隻有她。


    是啊,她的父兄之所以不來西戎接她,就是因為有顧寶笙的存在。


    但如果……如果顧寶笙死了呢……


    蕭山王痛失愛女,就算她不主動安慰,哥哥也會接她入宮讓她安慰父親的啊。


    “顧寶笙不能吃什麽,用什麽,你都告訴我來。”


    她曾從醫書上看到過,有的人食了或者是碰了不適合身子的東西,輕一些渾身起疹子,重一些,可要人性命。


    而這些東西,通常是大部分人都能用能吃,少部分人卻不相適宜的。即便出事,也不易察覺。


    顧琤想到了顧寶笙出的花癬,他眸光慌亂的閃躲著,連忙道:“萱兒,你可別亂來啊。寶笙的身子並沒有什麽不能用的,不能吃的。你切勿害了你自己。”


    秦萱兒眯了眯眼眸,用絲帕將眼淚擦得幹幹淨淨,抬起一張明媚清秀的臉,麵無表情道:“既然你這個哥哥幫不了我,非要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那錦繡前程這種事,便隻好妹妹我自己好生籌謀了。”


    顧琤沒能讓顧寶笙淹死,那便她來吧……終究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是不想要的。


    到時候顧寶笙沒了性命,她流產了卻還能救回來,想來,也知道她的父王會有多心疼她了。


    就算日後查出了什麽,事情過了那麽久,她父王又隻有她一個女兒,還能舍得殺了她嗎?


    她可是從小便被父王捧著的掌上明珠啊。


    “萱兒!”顧琤心一慌,忙勸道:“你可千萬別做什麽傻事啊!


    當初我推她,是我不懂事,且那時她在顧府,沒什麽人在身邊跟著。


    如今她是堂堂的公主,你若敢對她做什麽事,一則你無法接近,二則,蕭山王和蕭世子還有楚世子都是狠辣之人。


    到時候,恐怕你事未成,自己反倒先栽了進去啊!”


    “你以為我會有你這麽蠢這麽笨嗎?”秦萱兒緩緩站起身,冷笑道:“你放著自家的妹妹不幫,反倒要去幫那賤人。


    你以為你幫她,她就會感激你,把你接回京城了嗎?你在她眼裏,不過是條看都不願意看的野狗罷了。


    你自己蠢笨如豬,不要榮華富貴,名利地位,還想讓我一樣跟你受罪?嗬,要受罪,你自己在洛河好好兒受吧!我可不陪你!”


    “萱兒……你……萱兒!”


    “阿田!”


    秦萱兒把北堂竟的貼身侍衛叫進來,冷笑道:“這顧大公子一心顧著他自個兒的妹妹,不肯跟我說實話呢。


    你把人帶回去,讓洛河的官兵教教他什麽叫規矩!”


    顧琤大吃一驚,一抬眼眸,就見秦萱兒優雅的轉了個身,撩開簾子,一路蓮步生花的進去了。


    阿田皺了皺眉,還是按照秦萱兒的吩咐,把顧琤送回去了。


    洛河的官兵教起規矩來,那可是沒幾天就沒命的啊。


    阿田是北堂竟的人,並非秦萱兒的人,怕這顧琤留著還有用,阿田便在將人送回之後,把秦萱兒的吩咐與北堂竟說了一遍。


    當然,連同秦萱兒和顧琤是同一個娘,而那娘還是嘉慧郡主貼身丫鬟的事兒也說了一遍。


    待說完,北堂竟的眉頭便緊緊的皺了起來。


    “高氏?永安王?”


    果然不出他所料,秦萱兒的父母的確不是什麽上得台麵兒的人。


    恃美而驕,愛慕虛榮,背叛主子,勾引男人的母親,還有吃喝嫖賭,驕傲自大,恣意妄為,蠢笨愚鈍的父親。


    可這秦萱兒先前,還敢大言不慚的罵他賤人,賤命!


    他酒後亂性的皇帝老子和身家清白的母親,怕是不知比秦萱兒的身世好多少倍了吧?


    北堂竟想了想,低聲道:“阿田,顧琤那人既是先前害過笙笙公主的,如今男寵做了,玩偶做了,苦力也做了,在洛河要如何,便由著他去,切勿畫蛇添足。”


    他初來南齊,還不想多生事端。


    秦萱兒想占顧寶笙的位子,當獨一無二的公主,這計謀麽,說實話,若是秦萱兒的計謀能成,他自然是一萬個願意的。


    可問題正如顧琤所說,顧寶笙今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今非昔比。


    秦萱兒先前還同顧寶笙有過節,蕭山王和蕭琛、楚洵,包括那顧寶笙自己都不是傻子,自然會避她避得遠遠的。


    想接近顧寶笙害她,無異於癡人說夢。


    秦萱兒自己想尋死,沒關係,可若要拉著他一起死,那……他絕不奉陪!


    他是來南齊找靠山,可不是去送死的。


    想了想,北堂竟起身抬腳朝秦萱兒的屋內走去。


    屋中,秦萱兒正在用飯。


    她懷孕後吃東西一向精細,洛河這一帶東西雖然粗糙些,簡樸些,不過農家送來的火腿煨了林子裏打的鹿肉,還有一盅嫩滑可口的雞蛋,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萱兒還吃著?”北堂竟走進來,溫文儒雅的問了一句。


    秦萱兒擦了擦嘴,語氣溫和道:“已經吃完了,八殿下來這兒找萱兒,可是有什麽事嗎?”


    她的聲音極力壓製住了一絲顫抖,北堂竟這麽快就過來找她,這讓她不得不猜想,是不是今日阿田聽說了她和顧琤的話,把這些話全數稟告到了北堂竟的麵前。


    她先前為了威脅北堂竟放她回去,總是對北堂竟陰陽怪氣的,還罵他是賤人……


    若是北堂竟記仇起來……又知曉了她的身份,還把她想害顧寶笙的事情捅到她父皇麵前,那她豈不是什麽都沒有了?


    北堂竟看出她的心思來,緩步走到她身旁坐下,含笑道:“萱兒你不必慌,本殿先前就說過,夫妻本為一體。


    若是你不好了,本殿又能有什麽好處呢?”


    他又不傻,丫鬟孽種的名聲和蕭山王養女的名聲比起來,自然是後者更為金貴體麵了。


    “不過萱兒。”北堂竟笑道:“這回回去呀,你要好生跟笙笙公主相處才是啊!”


    秦萱兒心中不忿,想張口,瞥到北堂竟眼眸中的陰鷙,她又閉上了嘴。


    “這就對了呀。”北堂竟認真道:“都說本殿的皇叔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不過本殿自幼便知。


    本殿這皇叔,無情無義,隻是對外人,對自己熟悉的人啊,說是掏心掏肺也不為過。


    本殿和皇叔不大親近,從未享過他的好,可是萱兒你不同啊。你在雲州,皇叔對你有多好,這麽多年,你自己可是一清二楚的呀。


    皇叔如今快登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樣大的天下,都是他的。


    別說一個公主,就是兩個公主,三個公主,他都封得!


    你何必要跟那笙笙公主爭什麽呢?回去你便好生跟笙笙公主道個歉,跟皇叔道個歉。皇叔心裏一高興。


    這公主之位,不就到手了嗎?”


    北堂竟笑得一臉溫和。


    秦萱兒緊緊捏著手帕,眸中閃過一絲慌亂。


    先前她是以蕭山王嫡女的身份封了和親公主到西戎和親,如今蕭山王登基,卻認顧寶笙為嫡女,那她這個和親公主,就名不正,言不順,受人猜忌了啊。


    西戎皇家,她的名字是在那玉牒上的,隻有蕭山王肯認她,承認她的身份名正言順,她才能繼續在北堂竟身邊待著,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在這世上活著。


    公主之位,她是想要的,可給顧寶笙道歉,卻是她一萬個不情願的。


    從前那般卑微,顧家都不屑於要回去養著的女子,陡然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京中耀眼的明珠。


    而她,卻為了要一個身份,回去給這個搶走了她所有東西的女子低頭道歉。


    秦萱兒閉了閉眼,“八殿下,那你可曾想過,世人都知曉萱兒曾是父王的嫡女。父王雖然疼愛萱兒,可是對失去多年,一朝回京的女兒,難免心有愧疚,疼愛更多。”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在顧寶笙耳邊嚼舌根,說萱兒會與她搶父王,爭寵愛,留不得萱兒。


    那到時候,萱兒即便封了公主,被顧寶笙暗中陷害,萱兒的公主之位,又能保得了多長時間呢?


    八殿下應當知道,顧寶笙對害過她的顧琤,可是毫不留情的流放到了洛河來。萱兒從前同她也有不少過節,焉知她不會懷恨在心,等萱兒一回去便要處置萱兒?


    到時候,身為萱兒夫君的八殿下你,難道還能全身而退,難道還能不被她視為萱兒的同黨嗎?”


    北堂竟的手微微一緊。


    就見秦萱兒緩緩睜開眼,眼中殺氣立現,“‘一山不容二虎’啊。


    要爭上一爭,讓南齊隻有萱兒一個公主,以絕後患,還是留著她,給自己留無窮後患,全憑殿下怎麽選了。”


    “不過。”秦萱兒看準了北堂竟的心思,彎唇笑道:“若是萱兒當了南齊唯一的公主,父王便也隻有殿下一個女婿。


    西戎的大權皇位,他還能偏了九殿下去嗎?”


    北堂竟細細忖度了一番,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隻起身離開,扔下一句:“讓本殿好好兒想想。”


    秦萱兒含笑點了點頭。


    接近顧寶笙麽,她有的是法子,就算北堂竟不幫她,她也自有辦法。


    洛河一帶地勢陡峭,飯菜粗糙,秦萱兒和北堂竟並沒有多待,待了半日,午後便上路了。


    許是過了三月,胎兒已穩,加之用了北堂竟找太醫用中藥炮製了一罐酸梅,秦萱兒一路吃著,酸甜可口,倒是不怎麽嘔吐頭暈了。


    秦萱兒的身子不鬧毛病了,這頭馬車不用走走停停,等她嘔吐休息,便也行得平穩順暢多了。


    不過半月,秦萱兒和北堂竟就到了京城。


    城牆巍峨,旌旗飄飄,滿城都張燈結彩,百姓臉上喜氣洋洋,一見便知,蕭山王十分得民心。


    秦萱兒放下馬車簾子,臉上掛了一抹溫柔的笑容,頗有與有榮焉之感。


    北堂竟淡淡瞧了一眼,手指不由握了握拳頭。


    待到了驛館,下了馬車,將秦萱兒送回房洗漱後,北堂竟轉身出了驛館。


    “主子?”阿田跟在北堂竟身後走,“過三日才是蕭山王殿下登基的時候,如今您去拜訪人,是不是太早了啊?”


    北堂竟停下腳步,冷笑道:“誰說本殿要去拜訪皇叔了?”


    “那您這是去?”


    “本殿是去拜訪廣平王府的楚世子。”


    阿田一驚,“您?”


    “本殿算是看透了。”北堂竟負手眯眼道:“那蠢女人一心隻為自己,絲毫不顧全大局。


    便是她真的害死了笙笙公主,以皇叔的手段、蕭世子的手段、楚世子的手段,還能放過她不成?”


    是,他是急功近利,急於求成,也絕不否認,在秦萱兒說,皇叔隻有他一個女婿後,會傾盡全力幫他登上西戎皇位的時候動心過。


    可誘惑動心,失去理智,也隻是那一瞬,想到這三人的手段,還有顧寶笙本身的機敏聰慧,秦萱兒這些蠱惑人心的話,便登時成了道道催命符。


    秦萱兒這種自以為是又孤注一擲,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即便他北堂竟再怎麽勸說,她也放不下自己的執念,咽不下心裏那口氣,非要跟顧寶笙爭高下不可。


    與其等這女人捅婁子,把他也拖下水,倒不如他先把這消息送到廣平王府楚洵耳中。


    一則,楚洵知道了消息,肯定不會讓顧寶笙出什麽事,到最後怪罪到他的頭上,二則,也算是他對皇叔的示好。


    畢竟,若秦萱兒真的做出什麽衝動不理智的事,一下子傷了顧寶笙,他知情不報,可就難辭其咎了啊。


    阿田點了點頭,也覺頗有道理,便忙送北堂竟上了馬車。


    *


    廣平王府


    楚洵坐在上首,一下一下敲著桌子。


    左下方的桌上,茶水還飄著一縷熱氣。


    “主子,可要給小夫人送信?”凜四在旁問道。


    “不必。”楚洵搖頭道:“我親自去。”


    這些消息,雖然他在北堂竟還未來時,便早已得知,隻是待聽北堂竟說完,心中還是不由著實氣惱心疼了一番。


    秦萱兒若是不爭不搶,乖乖呆在西戎,呆在北堂竟身邊,依蕭山王的意思,讓她在那兒做妾室或是做丫鬟,受些苦還了對寶笙的傷害也就勉強放過她了。


    畢竟,北堂竟若知秦萱兒無法在蕭山王這兒取得好處,他無利可圖,自會對秦萱兒動輒打罵,折磨她的。


    可秦萱兒竟永不知足,想跟他的笙笙爭搶原本就屬於笙笙的東西,想繼續回來鳩占鵲巢,無論他還是蕭山王,都是絕不能容忍的。


    *


    公主府


    天階夜色涼如水,顧寶笙穿著一身玉蘭色寢衣靠在床頭翻書。


    剛翻過一頁,就聽窗戶響了三下。


    她含笑起身,將窗戶一開,略微寒涼清雅的氣息便仿佛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將她纏繞其中。


    “怎麽不穿衣裳?”楚洵打橫將她抱起,放回床上,給她掖了掖被子。


    “外頭冷,我怕你凍著了。”少女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心疼道:“瞧,臉都是涼的。”


    楚洵捉住手親了一口,又低頭親吻了她一會兒。


    待放開她時,顧寶笙一張小臉仿佛明豔紅潤的桃花。


    “楚洵,這麽晚了,你怎麽過來了?可有急事?”


    廣平王府和公主府離得並不遠,楚洵若是有什麽事,有什麽東西都可以讓別人送來的。


    楚洵用指腹摸著她的唇角,簡短道:“不放心。”


    少女低頭,緩緩道:“我聽說,秦萱兒回來了。可是三日後,父王登基,她有意要害我?”


    楚洵將她抱在懷裏,輕聲道:“怕她做什麽?你有你父王,你哥哥,還有我,論誰,她都不是對手。”


    楚洵將北堂竟今日到廣平王府的話簡短的說了幾句,就道:“笙笙,我不走了。”


    少女抬頭,“嗯?”


    他低頭耐心親吻她的額頭,眉眼,鼻子、櫻唇,溫聲道:“我不放心。我在廣平王府不放心,總是惦記你。便是兩府再近,不能隨時隨地看到你,那也總是遠的。”


    先前錦衣衛裏頭有幾個毛頭小子,得了空閑,家裏讓相看媳婦兒的時候,總有那麽兩個人成天念酸詩,譬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愛而不見,搔首踟躕”之類。


    他當時對此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總覺得那些人是吃飽了撐的,放著好好兒的日子不知道休息,偏生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寫什麽酸詩,當真是無聊至極。


    可如今,他似乎突然明白過來,這當中說不盡的綿綿情意來。


    若從前錦衣衛裏頭有人告訴他,讓他多看兩眼女人,他必定要將那人打得鼻青臉腫,如今……


    楚洵眉眼溫柔,低頭看著懷抱裏的小妻子,當真是覺得怎麽看都看不夠。


    不過想到親事,楚洵又皺了皺眉,有些委屈,“笙笙,你父王說,今年冬日待你及笄後,我不能娶你。得等到明天春日了。”


    想到從今年秋天等到明天春天,楚洵便覺仿佛過了一生一世那麽漫長。


    可偏偏南齊風俗如此,無論男女成親,都是秋日或者春日,不冷不熱,新人夫婦的衣裳穿著正好,不必受熱,也不必挨凍。


    楚洵雖對蕭山王的決定不滿,卻也不想顧寶笙不舒服,答應得也是心甘情願。


    隻是,有的事,並不是他想忍,就忍得了的,尤其,跟他心愛的笙笙獨處一室的時候。


    偏生,小姑娘還不自知,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不自覺的蹭了蹭道:“也沒有多久啊。


    呐……”


    小姑娘將嫩白修長的手伸出來,掰著指頭給他算,“你瞧,現在快十一月初了,到明年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也隻有……一、二、三……最多三月的啊。


    禮部和廣平王府恰好能趁這段時間籌備婚事,你也能把錦衣衛的事先理順,哪裏不好?”


    匆匆忙忙成親,想來也不是楚洵這樣挑剔的人能接受的。


    “笙笙。”楚洵氣息微重,“要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來算,這時間可是太長了。”


    顧寶笙聽他在喘氣,不由回頭一看。


    俊如神祗,白皙如玉的麵龐上染了一層緋紅,額頭還有些細密的汗珠。


    “笙笙,別看我。”他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我在這兒待一會兒,一會子便去你隔壁睡。”


    公主府外有蕭山王和蕭琛的人在,他並不想他和笙笙的某些事被人聽牆角。


    長翹的睫毛微微一閃,楚洵覺得手心兒有些癢,心也像是有羽毛輕輕拂過,癢癢的。


    “楚洵……”少女抬手把那隻骨節分明,精致如玉的手拿下來,笑容清淺,眼帶狡黠的湊到他耳旁,靦腆小聲道:“你忘了?我們在西戎的事,父王原本就知道啊……”


    當日在西戎靜嫻皇後要把她送到正德帝床上,若非楚洵趕過來,後來還不知有多大事要發生。


    她雖然當時意識不大清楚,可她同楚洵做了些什麽事,還是有些印象的。


    少女輕柔的嗓音在他耳旁一響,楚洵腦中繃緊的弦“啪”的一下,便斷了個徹徹底底。


    蕭山王和蕭琛早知他和笙笙的事情,所以……這公主府,他才能順利進來。


    想到老丈人和大舅子那逗弄人的心思,楚洵無奈一笑,立馬起身將外裳脫了下來,轉身便把被子掀開一角,躺到了顧寶笙身旁。


    顧寶笙正詫異楚洵什麽時候變這麽君子了,就聽被子窸窸窣窣的響了一陣,楚洵轉頭便吻住了她的唇。


    羊角燈罩燭光盡熄,重重帳幔放下來,而少女纖細微涼的身姿很快便被一個滾燙寬大的懷抱抱住。


    “笙笙……”


    低沉暗啞的嗓音飄散在如水清涼的夜晚裏。


    過了許久,略微搖晃的帳幔才漸漸停下。


    楚洵抱著顧寶笙去淨室的溫泉池裏簡單沐浴了一番。


    顧寶笙還未及笄,有的事,楚洵也不能做得太過,隻是看到少女一身的紅痕,楚洵仍舊不由皺了皺眉。


    他的力氣已經很小了,可似乎笙笙仿佛是玉雪做的人一般,輕輕一捏,手腕兒便有紅痕,那以後……


    楚洵覺得,他應該多讓鬼醫開一些既滋補身子又不難吃,仿佛果脯一類的藥丸來,每日給笙笙喂幾顆。


    顧寶笙倒是不知楚洵的想法,浴池的水溫熱舒適,冒著熱氣,熏得舒服又讓人困倦,不知不覺,她便倒在楚洵懷裏睡著了。


    楚洵一笑,低頭在她眉心印了一個吻,而後,便將她的身子擦幹,抱回了床上。


    *


    收到消息的蕭山王氣得在禦書房砸碎了一個茶盞。


    “小狼崽子!”又夜闖香閨,偷香竊玉,想叼他的女兒!


    他給楚洵留門兒哪裏是默認楚洵進門兒的,明明是怕楚洵進不去公主府,要在自家的寶貝女兒旁邊告他這個老丈人狀,惹女兒生氣的!


    也不知到底……


    蕭山王抹了把眼睛,重重“唉”了一聲,“‘女大不中留’啊!”


    小鬆子不好接話,其實啊,他們做下人都看出來了,皇上對楚世子這個女婿……咳,那還是很滿意的。


    就拿西戎正德帝那件事兒來說吧,楚世子把笙笙公主帶走了,明明可以找借口說是春藥的作用,他可以為所欲為的,可偏生,楚世子還是把沒有越線,把完璧之身的笙笙公主送了回來。


    可蕭山王心裏還是不大服氣的,畢竟……笙笙小公主被叼走呀。


    底下人傳上一封信件,小鬆子遞過去,“陛下,先看看世子遞的信兒吧。”


    蕭山王上下掃了一眼,“啪”的一聲拍在案上,冷笑道:“好啊,原本想著她身世可憐,留她一命,讓她受些苦楚,還了欠笙笙的就罷了。


    結果竟是永不知足,癡心妄想到了這地步!”


    他就算從前再疼愛秦萱兒,那也是以為秦萱兒是嘉慧生下的女兒的緣故。


    可這女子不僅不是嘉慧生的女兒,反倒是害了嘉慧的高氏的女兒、顧琤的妹妹,現在還想害死他的寶貝女兒笙笙,繼續鳩占鵲巢當公主,那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那陛下,是否是奴婢……”


    小鬆子在用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必了。”蕭山王搖了搖頭,指著信道:“笙笙隨她娘,聰明著呢,我這個爹,照她的話做就是了。”


    秦萱兒想進宮,便讓她進來就是了,隻是進來之後,她能不能承擔那些惡果、苦果,可就不是她所能預料到的,也由不得她說了算了!


    *


    三日後


    西戎驛館


    天朗氣清,菊香宜人,秦萱兒早早的便起床開始準備。


    牛乳花瓣香湯,略施薄粉,螺子黛描眉,梅花妝輕點,紅寶石牡丹頭麵兒一戴,儼然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蕭琛派來監視秦萱兒的婢女水仙早已回到了蕭琛身邊。


    如今秦萱兒身邊用的貼身丫鬟,是北堂竟的人,名“花枝”。


    花枝是個模樣頗為清秀的小丫鬟,見秦萱兒今日打扮得明豔非凡,頗有喧賓奪主之意,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在南齊宮宴當中,牡丹與朝鳳其實大多隻能用在皇後宮妃或是公主身上。


    秦萱兒並非是公主,卻戴了這樣招搖的東西,很難讓人不暗中猜測,是蕭山王早已與秦萱兒談妥了封她為公主。


    秦萱兒可不管,她今日本就早有打算,這妝容,隻是她其中一步棋罷了。


    “走吧。”秦萱兒起身,讓花枝推開了門。


    北堂竟從房內出來,見秦萱兒打扮得如此隆重富貴,不由嘴角一抽。


    還好……他前幾日去找了楚洵,不然,今日恐怕就……


    “八殿下想什麽呢?”秦萱兒不知北堂竟早已告密,隻當他對這妝容有些驚豔罷了。


    “本殿在想……”北堂竟含笑道:“萱兒這妝容,今日定會讓許多人都終身難忘的。”


    秦萱兒笑了笑,點頭道謝,“那……現在啟程?”


    北堂竟點頭,扶著秦萱兒慢慢下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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