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琤見秦萱兒麵色慘白,渾身都在發抖,忍不住安慰道:“萱兒……沒……沒事的,你還有哥哥我啊……我……我會照顧好你的。”


    雖然洛河的日子並不好過,但他在洛河同一些官兵也有些情誼了。


    即便到時候真的遇上什麽事,他就算拚了性命也會保護自己唯一的親生妹妹的。


    秦萱兒聞言,慢慢抬起頭來,怨毒的目光從蕭元帝身上移到顧寶笙和楚洵身上,最後定在了顧琤身上。


    “你就是看不得我好過是不是?”


    所以才會幫著顧寶笙他們當眾揭穿她那等不堪的身世!


    “不是啊。”顧琤麵露焦急道:“我隻是不想你……你跟我一樣再犯錯了!”


    “哈哈哈!”秦萱兒突然瘋狂的仰頭大笑起來,指著顧琤便大笑道:“你還知道你犯錯啊?公主殿下?”


    秦萱兒陰毒的目光看向顧寶笙,得意道:“你金枝玉葉,高高在上又怎麽樣?還不是被顧琤害得連孩子都生不出來?


    這跟民間那些不能下蛋的母雞,不能生子的石女有什麽區別?公主殿下啊,你瞧,我還有機會生兒育女,可你這一輩子呢?


    即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事事順心,處處如意……終究……不還是個生不出孩子的廢物,不得不和旁人一同分享子珩哥哥,讓他有後嗎?


    你比我啊……可憐多了,哈哈哈哈!”


    秦萱兒的眸光滿是得逞的笑意,瘋狂的陰毒,仿佛在心裏積壓了許久的那口氣終於釋放出來了,笑得既開懷又暢快。


    顧寶笙讓她不好過,那她就讓顧寶笙更不好過,就讓顧寶笙不能生孩子的事情,天下皆知好了!


    “萱兒……你!”顧琤著急的看了眼顧寶笙和蕭元帝、楚洵,忙從輪椅上爬下來,砰砰磕頭道:“求陛下恕罪。


    萱兒……萱兒她不是有意說出來的,不……她是在胡說八道,她……她……”


    “你閉嘴!”秦萱兒立馬尖叫著阻止他道:“我說得句句屬實,她冬天落水,病秧子一個,一輩子都不能生,當年在顧府的嬤嬤丫鬟還有顧老太太,還有你都知道!


    事實就是事實,我何須騙人啊?”


    “你……”


    顧琤此時真是後悔不迭。


    在旁的眾人看了心裏也不知是憂是喜。


    若事兒是真的,憂的是事兒若是真的,怕蕭元帝為了幫女兒封他們的口,鬧個血流成河,喜的是……


    方才誇秦萱兒的婦人看了楚洵的好相貌,心裏為女兒留意了起來。


    如果顧寶笙真的不能生育,廣平王府的繼承人可不是必須得找其他女子來生了嗎?


    雖然有公主壓著,可是若自己有兒子傍身,等蕭元帝死了,太子登基,這公主又不是和太子一塊兒長大的,想來,公主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蕭元帝淡淡把眾人的神色收在眼底,特意看了眼方才說他女兒壞話那婦人,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誰告訴你……笙笙不能生的?”


    蕭元帝對秦萱兒從來語氣溫和,臉色柔和,這還是第一次怒氣衝衝的發火。


    秦萱兒眸光不甘道:“是顧琤說的,和萱兒沒關係!”


    他都不認她了,還想她說出什麽好聽的話來不成?


    “嗬嗬……”蕭元帝冷笑道:“子珩親自喂了笙笙芙蓉丹。


    笙笙早產的虛弱,之後落水的病根,一早就治好了。你一介罪女,亂傳公主謠言……你可知道後果是什麽?”


    “這不可能啊!”秦萱兒聽到“芙蓉丹”那三個字,立馬搖頭道:“這絕不可能的。她明明就是不能生的啊!”


    高迎秋跟她說過的,先前她在顧府那麽受重視,就是因為嫡女不能生育,隻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顧寶笙怎麽可能用過芙蓉丹,身子全好了呢?


    蕭元帝看她的眸光極為冷淡,“不知道便自以為是的亂傳謠言,心腸何其歹毒……朕瞧著,單放你去洛河,倒是便宜你了。


    便顧琤去洛河開采山石,你去洛河白日舂米,夜晚織麻吧。”


    養了快十五年的養女,若說沒有一點兒父女之情,自是不可能,畢竟也是真心疼愛過的掌上明珠。


    可那些父女之情都是因為他以為秦萱兒是顧寶笙的緣故。


    秦萱兒三番五次的陷害與不擇手段的做法,已經足以讓那淡薄的父女之情磨滅得一幹二淨了。


    秦萱兒一聽那冰冷的聖旨下下來,眼神忽地呆愣住了。


    她方才真的是氣急了,這才迫不及待的想把顧寶笙不能生育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可是……可是她剛轉頭的時候,看到了啊……她父皇……眼裏的一抹痛心之色。


    這是不是代表,去洛河的事,是……有轉機的呢?


    “父皇……父皇……萱兒錯了!”秦萱兒哭道:“萱兒方才是一時氣糊塗了,以為您不要萱兒,隻喜歡寶笙,這才嘴裏胡言亂語的。


    萱兒不是故意的,萱兒隻是想讓您知道,您不止寶笙一個女兒,您還有萱兒啊。


    萱兒隻是怕您隻要寶笙,不要萱兒……父皇……萱兒年紀還小,這回您饒了萱兒吧,萱兒以後再也不敢跟寶笙爭什麽了,一定唯寶笙馬首是瞻。


    您饒了萱兒吧!”


    秦萱兒趴在地上,哭得滿麵通紅,涕泗橫流。


    蕭元帝淡淡道:“送走吧。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心性本惡的人,無論如何都會作惡多端。


    留著秦萱兒,便是給笙笙留下危險。


    於他而言,農夫與蛇的事情,發生一次就夠了。


    秦萱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再看蕭元帝的麵色,早已冷若冰霜。


    “不……不……”


    不是這樣的啊,她進宮是當公主的,不是要跟顧琤一樣做下等人,流放洛河的呀。


    “八殿下!”秦萱兒忙求救道:“你……你快幫萱兒給父皇求情啊!”


    北堂竟被秦萱兒這一叫,眼神閃過一抹慌亂,忙朝蕭元帝那兒靠了一靠道:“此事皇叔早有定論,萱兒……原是你的不對,你……”


    秦萱兒見北堂竟與蕭元帝站在一處,說話時,看蕭元帝的眼神頗有討好之意,眼底的期待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你出賣我?”秦萱兒淚水連連,怒聲質問。


    “這……這怎麽能叫出賣呢?”北堂竟眉頭一皺,振振有詞道:“笙笙妹妹是皇叔的親生女兒,萱兒你不過是個養女。


    鳩占鵲巢多年,原本就該物歸原主,把公主之位還給笙笙妹妹的。


    可你不但不知感激皇叔對你的養育教導之恩,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笙笙妹妹。


    別說皇叔心疼笙笙妹妹,要責罰與你了,就算是本殿,也覺你做事惡毒,心腸歹毒啊!”


    秦萱兒閉眼冷笑,擦了擦淚水。


    “我做事惡毒,心腸歹毒?那你呢?”


    “本殿一直對皇叔忠心耿耿,有事必報,自然不會與你一樣,更不會與你同流合汙了!”


    北堂竟一麵理直氣壯的說,一麵略有些心虛的看著蕭元帝的神色。


    生怕蕭元帝聽了秦萱兒的話,要把自己的罪一塊兒治了。


    “是啊。”秦萱兒怨毒的幽幽道:“你八殿下是忠心耿耿,不過你的忠心耿耿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你自己還不清楚嗎?


    若你真的忠心,做什麽想殺了自己的親弟弟北堂離,坐西戎的皇上?


    又做什麽私自練兵,想登上西戎帝王之位後,把南齊寶座也收入囊中呢?”


    北堂竟既然不幫她,反倒要偷偷告密,那他們就一塊兒下地獄好了,誰都不要好過!


    “你……你……”北堂竟指著秦萱兒,氣急敗壞道:“你個瘋婦!休要因本殿向皇叔稟報一事便懷恨在心,刻意汙蔑於本殿。


    皇叔是不會信你的信口雌黃的!皇叔……”


    北堂竟忙一拂衣袍,跪下來言辭懇切道:“竟兒一向對您恭敬有加,忠心以待,絕無這瘋婦所說,心思不純,意圖謀害之事啊!請皇叔明鑒!”


    說完,北堂竟便砰砰砰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額上一片紅腫砂石。


    蕭元帝靜靜看了兩人一人,忽然一笑道:“既然竟兒你也說了,你對朕一向忠心,既無奪權之心,又奪勢之意。


    如今阿離將西戎治理得極好,不出一年,西戎與南齊也會合二為一,共享盛世繁華。你沒爭權奪利的心,西戎與南齊俱是一片國土,那就留在南齊陪朕吧。


    朕會賜一座京城的宅子,你留在京城,平日賞花吟詩,品茶作畫,想來也會十分愜意,是不是啊?”


    “不是!”北堂竟一下就慌了。


    他……誰說他不想回西戎奪權,不想登基為帝了,他想得很啊!


    蕭元帝,這分明就是要把他留在南齊終身軟禁啊!


    “嗯?”蕭元帝挑了挑眉,“你說不是,可是心裏存著方才秦萱兒說的那念頭,想與朕為敵啊?”


    “不……不……是。”北堂竟垂頭,字像是一個一個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一般,不情不願極了,“竟兒……多、謝、皇、叔——恩典!”


    “嗯。”蕭元帝點點頭,“如此便好。小鬆子,你派幾個人先送竟兒下去歇息。


    沒了八皇子妃,也沒了頭一個孩子,竟兒你也別傷心,回頭,朕會讓人給你挑幾個可心的人送過來的。”


    北堂竟欲哭無淚,“竟兒,多謝皇叔體諒!”


    即便再心不甘情不願,這宮裏都是蕭元帝的人,除了順從答應,他什麽也做不了。


    秦萱兒見北堂竟被帶走,人群也漸漸散去,蕭元帝臨走前更是不屑看自己一眼,隻問了顧寶笙。


    “哈哈哈!”她忍不住開始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滾熱的淚水便流了滿麵。


    踏踏踏,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秦萱兒順著那雙幹淨的梨花白珍珠緞子鞋慢慢看上去。


    少女姿態翩然,容貌無雙,一如初見。


    而她,卻頭發散亂,狼狽不堪,仿佛淤泥。


    “搶走了我的一切,你很得意吧?”


    四下無人,連楚洵也被顧寶笙推走了,秦萱兒說起話來,便更肆無忌憚了,她眸光看向太液池,悠遠又不甘道:“你說你從小比得上我什麽呢?


    我精通琴棋書畫的時候,你不過是山野裏大字不識一個的野丫頭。我豔冠雲州,才名遠播的時候,你不過是惡名遠揚,人人避之不及的病秧子,小災星。


    你什麽都比不上我,卻搶走了我的身份地位,我的父兄夫君,你不覺得……你自己受之有愧,根本就不配擁有這些嗎?”


    少女緩緩道:“‘德不配位,必有災殃’,鳩占鵲巢有理,數次害人不改。你今日所得,都是你種因得因,種果得果的緣故,怨得了旁人麽?


    爹爹養育你十數載,你當清楚,他並非從來就是那種狠心絕情的人。但凡你有悔過之心,但凡你有善良之意。


    即便爹爹不封你為公主,可讓你遠離朝廷紛爭,世人流言,去縱情山水,尋找良人,總是能夠的。


    便是你舍不得名利,一個郡主、縣主、翁主,一塊封地,爹爹也願意給你的。


    你隻怨我搶了你的東西,那你可曾捫心自問,這些東西原本屬於誰,你又占了別人的父兄、別人的錦衣玉食多少年?你不曾有愧,反倒心生怨恨,幾次加害,落得今日下場,怪得了誰?”


    秦萱兒頓了片刻,哽咽道:“這些不過是你的一麵之詞罷了。


    你那麽恨我,舍得讓父皇疼我才怪!如今隻有你一個說,自然是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了!你以為你說了這些,我就會信你,就會服你?”


    秦萱兒眼神陰鷙,冷笑道:“你大字不識一個,琴棋書畫更是不通,子珩什麽都會,什麽都懂,他現在是不得不娶你罷了。


    等日後成親,他知你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就算你占了我的公主之位,你又能享什麽福氣與愛重呢?


    等著瞧吧,不出一年,待我走後,無論子珩,還是父皇,終究會知道,終究會後悔,認你這個草包做公主,趕我這顆明珠去洛河,是他們做得最錯的事情!


    顧寶笙……就算你再恨我,也不得不承認啊……論才貌雙全,我秦萱兒這輩子都比你強,你一輩子都望塵莫及!”


    顧寶笙莞爾一笑,看來……顧寶笙的草包美人的樣子始終在許多人心中根深蒂固啊。


    “你笑什麽?”


    少女搖了搖頭,淺笑道:“顧寶笙的確不通琴棋書畫,這一點,我承認。”


    秦萱兒不屑的冷笑一聲,心中頗為自得。


    就聽少女緩緩道:“但平心而論,鎮國公府的顧眠笙無論容貌、才華,都遠在你之上,這一點,你可服氣了?”


    秦萱兒呆了一呆。


    前鎮國公府已經逝去的顧眠笙,豔冠京城,德才兼備,堪稱京中第一姝。


    便是她在雲州,也有所耳聞的。


    當時她心中還頗有些妒忌,因為身體羸弱的原因,她無法學騎馬射箭,更無法學武功傍身。


    但鎮國公府的顧眠笙卻是文武雙全。


    後來鎮國公府覆滅,顧家全家抄斬,顧眠笙香消玉殞之時,她還曾暗自竊喜,世上沒有豔冠群芳的顧眠笙,她秦萱兒便是花中之王了。


    可……“你……”秦萱兒看顧寶笙的眸光有些古怪,“你提顧眠笙與我比較做什麽?你又不是……”她。


    “她”字還未出口,秦萱兒徹底僵住了。


    她突然想起,這幾日聽北堂竟說起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鎮國公府的世子顧延琛襲了爵位,且,當朝之上,便向蕭元帝請了兩道聖旨。


    一是說端陽郡主對他有救命之恩,請求讓蕭元帝把西戎的端陽郡主賜予他為妻,二是說他見笙笙公主仿佛見其妹眠笙,鎮國公府無兄弟姊妹,請求蕭元帝讓顧寶笙與他結為義兄義妹。


    秦萱兒聽說此事時,還頗為不屑,隻當顧延琛為了保住爵位,刻意與她父皇攀情意,而她父皇,讓顧寶笙認顧延琛為哥哥,也是籠絡權臣的一種。


    但今日說起服氣一事時,顧寶笙卻突然提起此事,難道說……顧寶笙其實,是顧眠笙?


    秦萱兒被自己腦中迸出來的這個猜測嚇了一跳,看顧寶笙的表情又驚又怕,“你……你是人是鬼?你……你害死了顧寶笙,蠱惑了父皇立你為公主是不是?”


    顧寶笙搖頭,淡淡道:“爹爹早知此事,這才同意哥哥認我。


    我於寶笙來言,並無害死不害死一說。


    若真要說害死,害死寶笙的,難道不是顧家,還有梅疏影嗎?你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她卻纏綿病榻,最終一命嗚呼。


    我隻想告訴你,顧寶笙不欠你什麽,反倒是你與梅疏影,或許欠她一條性命。”


    “秦萱兒。”少女緩緩道:“你若安分守己,心地善良,可保富貴一生,你若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可效仿平陽昭公主,自有錦繡前程。


    不過,可惜……你滿腹心思算計都用在了別人身上。所以才會……”


    自食惡果,落得如此下場。


    秦萱兒哭得泣不成聲,“你說我咎由自取,那你呢?如果沒有公主的身份,你一樣你……”


    秦萱兒本是想說若非她父皇和子珩的緣故,顧寶笙未必會過得比她好。


    但,她腦中忽然想到了顧眠笙。


    她父皇還曾誇過顧眠笙,說可惜鎮國公這女兒不是兒子,否則赫赫戰功中,也有她添磚加瓦。


    再想起鎮國公府、崔太傅府洗淨冤屈,似乎都同顧寶笙離不開關係。


    原本想指責辱罵顧寶笙的秦萱兒,頓時啞口無言。


    換作她,家破人亡,銜冤負屈,未必能幫家族沉冤昭雪。


    “哈哈哈!”秦萱兒苦笑起來,終究,還是她技不如人,輸了個徹徹底底啊。


    少女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緩緩轉身。


    “寶笙!”


    顧琤坐著輪椅,停在小徑上,輕輕的叫住她,“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即便如今知道她是顧眠笙,不是顧寶笙,他也仍是心有愧疚的。


    “你不必與我說對不起。”少女抬頭,眸光清澈平靜道:“回來的那個顧寶笙,是我,不是她。


    很早之前,你便幫著顧府的人害死她了。”


    顧琤低頭苦笑。


    原來,他一早便是劊子手啊。


    “我還是要與你說聲對不起的。”顧琤聲音顫抖道:“寶笙,你……多多保重。”


    這一分別,他此生應該都不會再有回京城見到顧寶笙的機會了。


    他怨恨顧寶笙,曾經想,一輩子不要再見她,便是南齊有哥哥背妹妹出嫁這習俗,他也隻想背著孟寶箏或是孟雲遙嫁人,從未想過親自背著顧寶笙出嫁的一幕。


    後來,鄭繡蓮東窗事發,孟寶箏、孟雲遙一個一個都走了散了,真相大白,他知道顧寶笙的好時,卻雙腿盡殘,成了戴罪之身。


    想要挽回,真心以待,加倍對她好,可這樣好的少女,早已有了自己的親哥哥,好義兄,哪裏還需要他的好呢?


    他不配,也不能背著她出嫁了。


    少女別過眼不去看,平靜道:“起風了,或許還有雨,你早些上路,也……多保重吧。”


    清幽的香氣漸行漸遠,顧琤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誠如少女所言,涼風漸起,烏雲遮蔽,纏綿細雨很快下了起來。


    顧琤將輪椅推至秦萱兒麵前,哽咽道:“萱兒……我們走吧。陛下的人,已經備好馬車,要押我們上路了。”


    秦萱兒歪坐在地上,紅腫的雙眼迷茫了看了眼顧琤,搖頭道:“父皇要接我進宮,封我為公主的,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在宮裏當公主的。”


    顧琤一下子心疼得不能自已,忙安慰道:“萱兒你放心,洛河那邊哥哥有相熟的人,保證不會讓你受苦受累,一月還能吃一次肉的。你乖乖跟哥哥上路好不好?”


    顧琤伸手準備將地上的秦萱兒拉起來。


    “你放開我!我不要跟你走!”秦萱兒突然一把推翻顧琤的輪椅,麵色猙獰道:“你就是幫著顧寶笙來害我,一輩子要讓我不好過的。


    我不要跟你走……我是公主,我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我要去找父皇……我要去找父皇!”


    “轟隆”一聲,沉悶的雷聲從烏雲中滾滾而來。


    雨水漸漸大了起來,從細如牛毛變得大如黃豆。


    大雨中,少女披頭散發,衣衫盡濕,一路狂奔,仰頭大笑著:“哈哈哈!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是南齊的公主,南齊唯一的公主!”


    “萱兒!萱兒!”


    這邊幾個宮人扶著顧琤坐回輪椅,那邊幾個宮人打暈了秦萱兒,雨聲中的瘋狂喧囂,這才戛然而止。


    *


    禦書房


    蕭元帝聽說秦萱兒瘋了的消息,並未驚訝抬眼,隻是淡淡道:“命中如此,隨她去吧。”


    倒是,“今日宮宴上,那兩個背地貶低笙笙,討好她的婦人,查查她們丈夫是誰,貶一級,以作警醒,長長記性吧。”


    若非為了寶貝女兒的名聲,他非一下子宰了那兩個長舌婦不可,說他的女兒不如秦萱兒,這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


    小鬆子依言吩咐下去了,轉頭見蕭元帝拿著一封迷信哈哈大笑,也笑眯眯問道:“陛下這是瞧到什麽有趣的事兒了?”


    笑得還挺開心的。


    “朕啊,是在笑安平伯這一家子。”蕭元帝將迷信放下,搖頭笑道:“原想抽空收拾收拾這家子人的,不過既然要辦這麽‘體麵’的婚事。


    早早的處置了,倒是沒趣兒了。你差個人把信送去,讓笙笙和子珩也看看吧。”


    “諾!”


    小鬆子把信接過來,低頭一看,便瞥到了開頭幾個字“沈書嬈有孕”。


    *


    安平伯府


    沈書嬈躺在床上,一臉慘白,“嘔!”


    “快!拿痰盂兒!”


    沈夫人在旁忙使喚小丫鬟端漱口茶,端酸梅罐子。


    待沈書嬈吐完,沈夫人這才坐到她床邊,滿是心疼的幫她撫著脊背。


    “書嬈……這事兒不能再耽擱了,周家……也……也就是阿沔昨兒還上門了說了提親的事情。


    趁著肚子還沒有大,不如……你和阿沔先定下來吧。等肚子大了,你嫁人……可就不好辦了!”


    沈夫人麵色十分焦急的勸說著。


    沈書嬈和前莊親王的事兒在宮中鬧得沸沸揚揚,幾個大嘴巴的官員往茶樓一坐一說,市井流言便都傳出來了。


    世人一向喜歡談論流言蜚語,尤其熱衷談論旁人隱私之事。


    前莊親王的風流韻事原本就多,這回還扯上了還沒有進門的兒媳婦兒,眾人談論得便更是熱火朝天了。


    甚至,城東街角賣春宮圖的,都趁熱打鐵,畫了沈書嬈和前莊親王還有前莊親王世子一同顛鸞倒鳳的畫冊。


    沈夫人當時聽說此事,險些沒氣暈過去,不等安平伯勸說,直接跑到了那街角的小鋪子打算把東西都燒了。


    誰知,這東西便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她越是上門找人威逼利誘,要毀掉這些東西,便越是鬧得人盡皆知。


    有好事者,甚至連她一同也畫了進去,氣得這幾日沈夫人吃不好,睡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


    沈書嬈吐得臉色發白,躺在床上冷笑道:“嫁秦沔?


    娘,你瘋了是不是?秦沔現在可不是莊親王世子,他姓周,秦家不認、周家族譜裏頭也沒這人。


    你要女兒懷著身孕嫁過去,是想女兒被齊氏那個老女人折磨死嗎?”


    沈夫人皺眉,“書嬈,話也不能這麽說啊。你肚子裏的孩子,畢竟是……是前莊親王的啊。


    阿沔一心一意待你,願意認這孩子,願意娶你,掩下這事情,已是再好不過了。齊氏如今不是王妃,全家就你一個人身份最高。


    你嫁過去,自然是人人都敬你為上的。這事情人人皆知,你還能嫁給誰啊?”


    沈夫人一想到當日她沒能攔住沈書嬈,便氣得胸口一陣一陣的疼。


    若是知道會發生那些事,她就是拚死,也要攔住她啊。


    沈書嬈眸光陰冷的看了眼沈夫人,語氣失望道:“娘,在您眼裏,女兒一旦失身,便一無是處了嗎?


    女兒會琴棋書畫,會打點鋪子,算賬做生意,操持家務,無論哪一樣,女兒都是個中好手。


    可您呢?您隻看到了女兒失身,便想女兒嫁給那等要銀子沒銀子,要權利沒權利,要地位沒地位的人,要女兒去養活那一大家子廢物?


    您不是在幫女兒,您是要害死女兒,害女兒一輩子都沒有出路啊您!”


    沈夫人眼神迷茫一瞬,心中無盡的悲苦蔓延開來。


    她何嚐不知道,眼下的處境,沈書嬈嫁過去,的確算是下嫁。


    “可是書嬈。你有沒有想過,你說的這些都是從前呢?”沈夫人哽咽道:“從前你未失身,是安平伯府嫡女,又是莊親王府的未來世子妃。


    自然是你走到哪兒,人家都要賣你麵子,對你恭恭敬敬的,無論你做生意還是打點鋪子,也自然是順順利利的。


    但現在……此一時彼一時啊。你大約還不知道,自打你失身的事兒從宮裏傳出來,沈家的鋪子已經沒幾個人願意繼續訂貨了。


    更別說往年同沈家一同合夥的那些生意人,誰不是瞧著莊親王府失勢,安平伯府遭殃,個個退了出去,重新找了靠山。


    娘知道,你是什麽都會的。可是書嬈,平心而論,若沒有莊親王府和安平伯府的緣故,你的生意,誰肯買賬?


    南齊這世道,會做生意的人不少,你非最精熟其中的一個,如今咱們家又敗了,你若是嫁給阿沔,家裏顏麵挽回幾分,或許還有幾個客人願意繼續與安平伯府合夥下去。


    若是你不嫁……”


    沈夫人狠心咬牙道:“娘也隻有讓人把你打暈,送你上花轎了。”


    沈書嬈驚訝得瞪大了雙眼。


    她萬萬沒想到,隻在床上躺了這一月,便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她最引以為傲的身世,生意,似乎在一夕之間變得麵目全非。


    照母親所言,似乎除了嫁給秦沔,已經走投無路了。


    可是……可是憑什麽呢?


    沈書嬈牙關緊咬,眼眸流露出一絲痛恨來。


    她從前為了當世子妃,為了沈家的興旺昌盛,連楚洵都舍棄了,也終於如願以償,當了莊親王府的未來世子妃。


    如今……如今卻是轉眼一切成空。


    世子妃之位沒了,家世生意也敗了,隻能嫁給秦沔那樣一個腦子蠢笨,什麽都沒有的廢物!


    她還得養那廢物一家子,供莊親王那個玷汙她的廢物繼續吃喝嫖賭,供齊氏那個惡毒女人成天打馬吊買首飾,供秦沔那個榆木腦袋,根本不可能考取功名的人讀書!


    那她的一輩子,豈不是就這樣完了!


    “我不嫁!”沈書嬈斬釘截鐵道:“要嫁娘自己去嫁,那種人家嫁過去是要女兒死,便是外頭名聲好聽了,女兒心裏的苦誰知道。


    女兒手裏還有些銀子,東山再起雖然困難,可也並非一定要做從前的生意,重新再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重頭再來?”沈夫人苦笑道:“書嬈,一旦旁人知曉你的名聲,便是你再如何重頭再來,你宮中失身的事兒被人得知,人家為了不沾染麻煩,那也不願意和你做生意啊。


    娘知道你委屈,所以並不強求你跟阿沔要如何夫妻恩愛。至於莊親王和齊氏,把他們打發到莊子上就是了。嫁人,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你若遲遲不答應,莊親王一家子如今窮了,狗急跳牆還不知做出多少有損你臉麵的事情!


    再者,當初不要楚世子,讓娘幫著趕走楚世子,為阿沔爭世子之位的人,不正是你嗎?你當初決定要嫁給什麽人,原本就是一輩子的事。


    如今楚世子有了笙笙公主,你覺著,他還會願意娶曾經拋下他的你,反倒不要那貌若天仙的笙笙公主嗎?”


    沈書嬈抓緊了身上的被子,深吸幾口氣道:“娘,您說這麽多,不就是怕齊氏那一家子狗急跳牆,讓安平伯府丟臉,不就是怕陛下因為此事問責沈家嗎?


    是,書嬈當初拋下子珩是不對,可是娘你不也沒反對,一直很支持的嗎?如今錯了,怪到書嬈一個人身上,要書嬈一個人承擔這些過錯。


    這公平嗎?”


    沈夫人見沈書嬈麵色有些鐵青,心下不安。


    “書嬈,你……顧寶笙現在已經是南齊的公主了,我瞧著也是個心思玲瓏,頭腦機敏的女子。


    上回宮中的事兒,許是就有她的手筆在,你可千萬不要與她爭什麽了。”


    若是從前,顧寶笙隻是顧相府不受寵的病秧子嫡女,她的書嬈還能爭上一爭,如今顧寶笙的家世、容貌、才華,她瞧著,半分都不輸於書嬈。


    若還像之前那麽纏著楚洵,別說顧寶笙不會饒了沈書嬈,便是顧寶笙的親哥哥蕭琛、義兄顧延琛,還有楚洵他自己,恐怕頭一個就不放過沈家了。


    沈夫人覺得,為了沈家的安危,還是要多勸上女兒幾句。


    正想開口,就聽沈書嬈摸著腹部平靜道:“娘說今日京城之中流言蜚語眾多,那女兒便先去山中水月庵小住一段時間。


    等什麽時候京城的市井流言散了,這些善忘的人都忘了從前的事,女兒再回來就是了。”


    “那……你是打算在山裏生孩子?”


    沈書嬈摸著腹部的手漸漸收緊,“誰告訴娘,書嬈打算在山裏生孩子了?”


    “你?”


    “孩子便是書嬈的攔路石。”沈書嬈冷笑道:“書嬈在京城不便打胎,可到了山上,許多事情都方便多了。


    到時候,等書嬈在山中修身養性,再度歸來,既不必受這孩子的拖累,又能在眾人遺忘的情況下重新開始。


    有什麽不好?”


    沈夫人算了算沈書嬈的年紀,不大安心。


    沈書嬈今年年底就十六,明年就十七了。


    等養好了身子回來,便十八歲,過了成親的好時候,在南齊,便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書嬈……那到時候回來,你怎麽嫁人呢?”


    即便沈家到時候門第不低,依舊昌盛,可提親之人隻要稍微打聽一下,就會知道發生過的事情,也都不會願意跟沈書嬈成親了啊。


    “娘怕什麽?”沈書嬈頗為自信的含笑道:“兩年之後,想必子珩在京城之中,自己的勢力又會擴大不少。


    書嬈多在山中學一些東西,想必回來也會用得上的。”


    “你還想嫁給子珩?”沈夫人滿是失望道:“書嬈,你……”


    “您從小便教導,書嬈要做人上人。可如今呢?”沈書嬈冷笑道:“您卻要書嬈嫁給這世間最無能的男子,要書嬈毀掉一生?


    子珩從一開始便是書嬈的未婚夫,書嬈憑什麽不能與他再續前緣?書嬈不過是照著自己的本心做事,又有什麽不可以?


    書嬈如今並不奢求跟顧寶笙這個公主爭什麽正房,不過想做子珩的侍妾與他相伴一生,就這樣,娘還要書嬈退步嗎?”


    沈夫人氣得胸口疼,正打算訓斥沈書嬈幾句。


    就聽丫鬟來報:“夫人,大事不好了,周夫人在門口大吵大鬧的,非說姑娘懷了身孕,她要接兒媳婦兒回去呢!”


    沈夫人眉心突突的跳。


    沈書嬈大怒,“那你還不快去把人趕走?”


    丫鬟怯生生看了眼沈書嬈和沈夫人道:“周夫人說,今日不接到人,打死她也不走,如今……薛禦史和順天府尹平大人都帶著大夫來了。”


    沈夫人腦子一懵,沈書嬈也呆了一呆。


    這回,是不嫁,也不得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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