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禦史府


    大圓桌上擺著一籠熱氣騰騰的蟹黃湯包,一籠清香四溢的羊肉芹菜餡兒餃子。


    薛禦史坐在桌邊看書,薛夫人棠氏麵露焦急:“阿岩啊,你說平常這時候棠棠都回來吃夜宵了,這會兒怎麽還不回來啊。包子餃子都熱了兩回,再熱可就難吃了啊。”


    “你放心好了。”薛禦史翻了一頁書,笑對妻子道:“你啊,就是瞎操心。平大人上回還在我跟前誇咱們棠棠。隻說順天府裏頭,再沒哪個男子的功夫比棠棠還高的。


    棠棠的身手,別說在順天府的捕快裏頭數一數二,就是拿到錦衣衛的女暗衛裏頭,那也是差不到哪裏去的。你要著急,先繡會兒花,一會子棠棠就回來了。”


    說著,嘩啦一聲,薛禦史又翻了一頁書。


    棠氏聞言,心中稍稍安慰,可不知怎的,總覺得像是有什麽事要發生,心裏毛躁躁的。


    “不行。”棠氏皺眉道:“我去大門口等棠棠去。你要在這兒看書,就自個兒看。”


    薛禦史一見妻子站起身來朝門口走,立馬把手上的書放下,帶了兩件兒披風跟了上去。


    “天這麽涼,你先披上披風……”


    “棠棠的呢?”


    “在我手裏頭,丟不了。”


    夫妻二人正要出門兒,“呼”的一聲,一卷紙破風而來,仿佛利劍。


    棠氏抓著薛禦史的手,一個後空翻,身上的披風往前一蓋,“嘩啦”,披風裹著那卷紙掉在了地上。


    “什麽人?!”棠氏拔出身上的佩劍,將薛禦史護在身後,屏息凝神,警惕的看著周圍。


    薛府裏的仆人都早已沉沉睡去,棠氏的聲音落在空蕩蕩的院子裏格外響亮清晰。


    然而,無風無雨,院子裏悄然寂靜,唯有臘梅枝輕輕晃動的,稍作回應。


    薛禦史瞧了眼漫漫無邊的夜色,星月黯然,空闊寂寥,他眉頭倏然一緊。


    棠氏沒有收佩劍,隻拉著薛禦史的手感覺到了那隻手的冰涼,心中陡然一沉。


    “阿岩……棠棠……出事了。”


    薛禦史沒有答話,隻是拍了拍她的手,朝那落在地上的披風走去。


    棠氏拉住他,“我來。”


    棠氏從前是女捕快,身上功夫並不弱,起掌一推,披風便被掌風刮開,留下個紙卷,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棠氏走進了些,蹲下身子聞了聞氣味,確定無毒後,這才將紙卷拿起來。


    薛禦史瞧見那雙顫抖的手,便將紙卷接過來。


    展開一看,夫妻二人臉色齊齊一變。


    “棠棠在四殿下秦溪手裏。”薛禦史將那卷紙揉在手心兒裏,皺巴巴的裹了層冷汗。


    棠氏閉了閉眼,哪怕頭一次辦案,頭一次出嫁的時候,都從未這樣慌過,“棠棠……該怎麽辦?”


    抓薛慕棠的人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說是前四皇子秦溪。


    抓人的目的也很簡單,隻要薛禦史明日在同蕭元帝喝茶的時候,下毒即可。


    而放人的條件,便是蕭元帝退位,秦溪登基之後。


    薛禦史和棠氏夫妻恩愛,薛禦史更是京中有名寵妻如命,愛女如命的人。


    若是薛慕棠這個寶貝女兒死了,薛禦史和棠氏活著也沒有意思了。


    如果時間充裕,薛禦史此刻定會立刻從密道進宮,稟告一番。


    但那送信的人沒有走,一直在外頭守著,留給薛禦史和棠氏的時間隻有半盞茶。


    半盞茶的時間裏,但凡薛禦史離開這個院子,薛慕棠的人頭便會被送上來。


    可若薛禦史接下了毒藥,辦成了事,薛慕棠便可毫發無損的被送回來。


    棠氏此刻隻覺得一股冷意從心頭蔓延開來,從頭到腳都涼透了。


    薛禦史鐵青著臉,將手中的紙緊緊攥著。


    一方是為國為民的蕭元帝,一方是如珠如寶的乖女兒……


    風漸起,吹得門窗來來回回“吱呀”作響,刺耳得讓人心慌。


    “好。”薛禦史知道那人就在外頭等著,閉眼沉聲道:“答應你們的條件便是。可棠棠若受一點兒傷……我薛岩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們。”


    棠氏沒有說話,隻別過頭咬牙流淚。


    她不願他的丈夫當奸臣,可也不願女兒……死在賊人之手。


    門外的人聞言,沒有進來,隻用一道輕柔的掌風將一瓷罐送了進來。


    “咯噔”,瓷罐平平整整的擺在了地上。


    棠氏搶在了薛禦史前頭,將瓷瓶打開,清香撲鼻,滿滿一瓷罐的茶葉。


    “廬山雲霧?”


    薛禦史點了點頭,眉頭深深皺起。


    *


    安平伯府


    天剛亮,小廝正要取下門口的燈籠吹熄蠟燭,卻見一個穿著灰撲撲長袍的高大身影門外的牆腳蹲著,直發抖。


    小廝揉了揉眼睛,大吃一驚,“姑爺?”


    秦沔抬頭,牙齒冷得在發抖,正打算站起身來,腿一麻,人就倒在了地上。


    小廝連忙招呼了幾個人過來幫忙,將秦沔抬進了安平伯府。


    安平伯府內燒著暖融融的炭火,小廝帶了秦沔進去沐浴了一番,又送了些熱茶、糕餅後,這才過來跟安平伯稟報。


    安平伯從蘭姨娘的屋子裏出來,眼角眉梢都染著愉悅溫和。


    “他來了?”


    “是呢。說是要找伯爺幫忙呢。”


    “嗬,除了本伯爺,他還能找誰。沒人跟著他吧?”


    “伯爺放心,那小子是昨兒晚上就過來等著的,見咱們伯府落了鎖,怕打擾了伯爺休息,這才傻呆呆的在外等了一夜。”


    安平伯滿意的點了點頭,抬腳朝廂房走去。


    *


    廂房內


    秦沔坐立不安,看著一桌子香噴噴的糕餅也不見有絲毫喜色,直到看到安平伯,這才麵露欣喜。


    一拂長袍,便恭恭敬敬的跪下來,“小婿拜見嶽父大人!”


    “阿沔做什麽行這麽大的禮?”安平伯皺眉,似是心疼道:“地上涼,你快些起來。”


    見那一桌子的糕餅湯羹都不曾動過,安平伯又問:“可是東西不合口味?”


    “不不不。”秦沔連忙搖頭,“府裏的東西很是可口。但小婿有事相求,並無胃口,還望嶽父大人不要生氣!”


    安平伯搖頭一笑。


    歎氣道:“你這孩子,有什麽事這麽急,連飯都顧不得吃啊。快起來,你坐著與我好好說說就是。”


    安平伯親自扶了秦沔起身,麵對麵與他坐著,又親自給他夾了兩塊煎魚。


    秦沔握著筷子沒動,隻忙問道:“嶽父大人,書嬈可在府上嗎?”


    “書嬈……”


    安平伯搖了搖頭。


    “她不在?”秦沔猛然大驚。


    從昨日書嬈離開,說自己要出去散散心,秦沔便一直擔心,待昨晚未歸,秦沔更是滿京城都在找人。


    也因此,秦沔還不知昨日清晨,齊氏被薛慕棠抓緊了牢房的事。


    “她在倒是在,隻是……”安平伯似是有些難以啟齒,又似是悲痛萬分道:“書嬈的手、腳……都被人斬去了。”


    “什麽?”


    秦沔手中的碗“哐啷”一聲碎在地上。


    “怎麽會這樣呢?她在哪兒?”秦沔抓著安平伯的袖子,焦急萬分道:“求嶽父大人快些帶我去見見書嬈吧。”


    書嬈麵容被毀,已經是讓她險些心如死灰,想要自盡了,若是再沒了手、腳,秦沔簡直不敢想他的書嬈會難過成什麽樣子。


    安平伯聞言,招來一個小丫鬟,讓她帶了秦沔過去。


    *


    屋內


    沈書嬈戴著麵紗,正坐在床上喝藥。


    剛喝完藥,往嘴裏塞了一顆蜜餞,就聽到秦沔驚慌心疼的聲音響起,“書嬈!書嬈!書嬈!”


    雖然昨日她的父親便早囑咐過她,今天秦沔會來,可……沈書嬈仍是不由皺起了眉頭。


    同樣是齊家的女兒,前莊親王妃齊婉玥便知書達理,容貌傾城,可齊氏呢,斤斤計較,妖豔心毒,連帶生的兒子也一樣,一個楚洵是在天上,一個秦沔是在地下。


    想到還要與秦沔這個一無所有,蠢笨如豬的男人虛與委蛇,沈書嬈便覺得心煩。


    “讓他進來吧。”


    “哎。”紅玉答應了一聲,將放了藥碗的托盤放在了桌上,走過去開門。


    “書嬈,書嬈呢?”


    秦沔一進門便四處找尋沈書嬈的身影。


    待聽到床上捂著嘴,壓抑的哭泣聲,秦沔立刻慌了手腳,忙走過去。


    撩開帳子一看,便見沈書嬈戴著幕籬,半躺在床上,哭得泣不成聲。


    右手肘和右腳掌斷裂的地方,上了褐色的藥膏,包了一塊白色布,饒是如此,血腥氣也沒有蓋住,還未結痂的地方隱隱滲出血來。


    “書嬈?”秦沔聲音沙啞,幾乎是不可置信道:“怎……怎麽會這樣?”


    他的書嬈,不過是出去散散心,為什麽……為什麽一夜之間,手腳都沒了?


    想到沈書嬈貌美如花,手無縛雞之力,秦沔腦中立馬浮現出一個猜想來。


    他的書嬈,被人侮辱在先,斷手斷腳在後!


    “書嬈……”秦沔一麵流淚,一麵滿眼猩紅,憤恨道:“是誰……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我這就替你報仇去!”


    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一定要把那人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報仇?”沈書嬈哭聲稍稍止住幾分,含淚道:“如今你什麽都沒有,怎麽為我報仇?”


    秦沔呆了一呆。


    莊親王府沒了,莊親王世子的名頭也不複存在,他沒有功名官職在身,沒有金銀財寶在府。


    京城裏,他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螻蟻,富家人的凶悍惡仆都能打死他,或許還不用償命。


    “我……我……”秦沔顫抖著唇,忽然想起了他的哥哥,楚洵。


    “書嬈……”秦沔眼神一亮,便抓著沈書嬈完好無損的那隻左手,激動道:“我哥哥,我哥哥楚洵是錦衣衛指揮使,又是廣平王府的世子,有他幫忙,害你的人,一定會死得很慘的。”


    當年前莊親王妃雪地暈倒的時候,他曾將母親偷偷扔掉的藥丸子撿了幾顆,幫楚洵母親暫時保住了性命。


    雖然前莊親王妃本就時日無多,但到底,他的哥哥是記著這份兒恩情的。


    秦沔對沈書嬈向來沒有隱瞞的,便將當年的事,還有楚洵記得他幫忙的事說了一番。


    “書嬈……我哥哥一向恩怨分明,若知曉你遭了這麽大罪過,我讓他幫忙的話,他一定會幫的!”


    沈書嬈眸中露出一抹笑意來。


    原來,她父親猜測得果然沒錯,楚洵沒對莊親王府趕盡殺絕,果然另有原因。


    而正因如此,接下來的事情才好辦啊。


    “阿沔……你說楚世子能幫忙,這我是信的,可你又知不知道,我的手,我的腳,到底是被誰斬斷的?”


    秦沔一愣。


    就聽沈書嬈含恨道:“這都是拜你的好哥哥——楚洵所賜!”


    秦沔一下子便麵如土色。


    “這……這怎麽可能?”


    算起來,沈書嬈算是他的弟媳,即便是看在他這個親弟弟的麵子上,楚洵也不可能這樣對沈書嬈啊!


    “怎麽不可能?”沈書嬈反問道:“難道你覺得,是我在對你說謊?你若覺得我在說謊,那你就走。


    你就走得遠遠兒的,再別管我和娘,讓我這斷了手腳的女人在娘家待一輩子,讓娘在順天府牢房待一輩子,你別做我丈夫,也別做娘的兒子!”


    說完,沈書嬈便扭頭接著哭哭啼啼,直哭自己命苦。


    秦沔一聽齊氏也出了事兒,似乎也同楚洵脫不了幹係,便忙拉著沈書嬈的手。


    焦急抱歉道:“書嬈……是我說錯了話,可……可我昨兒都在找你,發生了什麽事兒,我實在不知。


    你好生與我說說,我一定幫你和娘的。哪兒有丈夫不要媳婦兒,兒子不要親娘的啊!”


    沈書嬈聽完,這才止住哭聲。


    哽咽道:“你知道你哥哥是外人,知道我和你娘跟你是一家人就好!這事兒,原是這樣的……”


    沈書嬈便從昨日開始說起。


    當然,沈書嬈是不會把自己換了端陽郡主麵容的事兒說出來的。


    而秦沔見沈書嬈戴著幕籬,也隻當是沈書嬈因為容貌被毀,這才戴上幕籬,不以真麵目見他。


    於是,沈書嬈便將安平伯教給她的話,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


    隻說,昨日出了安平伯府,覺得胸悶氣短,臉上的傷也不大舒服,便想去藥房再讓浦大夫把把脈,另抓一副藥。


    結果,她剛到春草堂,便碰到了公主府的青葵過來找春草堂的浦大夫去看病。


    “你說說……”沈書嬈哽咽道:“爹是楚世子的親爹,你又是他親弟弟,那笙笙公主,可不是我們的親嫂嫂了嗎?


    我是弟媳,見嫂嫂有事兒,上門兒探望有錯嗎?我不過是幫公主殿下端藥的時候,藥汁子灑在身上,髒了衣裳,到客房換了件衣裳罷了。


    可誰知道……可誰知道你哥哥,竟會那樣對我……他……他竟然強迫我……他就是個禽獸!”


    “怎麽會?!”


    秦沔立刻驚呼著站起身來。


    “你不信我?”沈書嬈拔高了聲音問他。


    “我……”秦沔抓著後腦勺,眉頭擰成疙瘩,咬牙道:“不是我不信……可是……可是哥哥不是那樣的人啊。”


    楚洵的性子待誰都冷若冰霜,尤其厭惡女子。


    廣平王府裏,伺候的下人,不是上了年紀,人老珠黃的嬤嬤,便是身手敏捷,武功高強的小廝。


    若說女子,除了那笙笙公主住進去的時候,帶了些自己的仆人之外,當真沒見過楚洵跟哪個女子親近過。


    即便是當年動不動就去莊親王府的沈書嬈,楚洵也不曾多看過一眼,每回沈書嬈去的時候,楚洵不是出去拜訪師父好友,便是出去釣魚賽馬,幾乎沒有跟沈書嬈打過照麵兒。


    無論幼時,還是及冠都不曾對沈書嬈感興趣,或者更準確的說來,不曾對除了顧寶笙之外的女子感興趣的楚洵。


    秦沔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楚洵怎麽就對已經嫁人了的沈書嬈……獸性大發了。


    沈書嬈卻說得有理有據,她哭道:“怎麽就不可能?!


    阿沔,我有什麽理由要拿自己的清白來騙你?你知不知道……楚……楚洵他淩辱我的時候是怎麽說的?


    他說……他說他就是要報複你娘,要你娘知道,即便她奪了他娘的性命,奪了他的世子之位,奪了他的未婚妻,他也一樣有法子把自己的東西討回去。


    阿沔……平日他或許清醒,可是公主殿下病了一天一夜,大夫們都說好不了,禦醫們也束手無策,他當時借酒消愁,喝醉了啊。


    喝醉了,他酒後吐真言,為所欲為,對我做出那些事,有什麽奇怪的?我都這樣了……”


    沈書嬈哭著用左手鬆開自己的腰帶,露出自己脖頸之下的泛著青色的紅痕來,哽咽道:“我都這樣了,你還是不信嗎?你還是寧願信你的哥哥,不願意信我嗎?


    若那楚洵真的記著你的好,那你娘怎麽就昨兒被抓進了順天府大牢挨打了呢?他分明就是一直懷恨在心啊!”


    秦沔一見到沈書嬈身上的傷,立馬心疼得眼睛更紅了。


    沈書嬈趁熱打鐵,立馬又將齊氏“無辜”被抓緊牢裏的事情說了一番。


    待沈書嬈說完,秦沔的淚水滾滾的落了下來。


    他聲音沙啞道:“書嬈……是我……對、不、起、你和娘親。”


    書嬈說的沒錯,他雖給了幾顆藥丸子暫且保住了前莊親王妃齊婉玥的命,可是,那高人給的藥丸子不正是他的母親齊氏吩咐人毀掉的嗎?


    齊婉玥不正是他的母親害死的嗎?


    楚洵有什麽理由要感激他這個小劊子手啊,有什麽理由不為親生母親報仇雪恨,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隻有他,傻呆呆的以為楚洵受了那一點恩惠便會放棄自己的深仇大恨吧!


    沈書嬈見秦沔悲痛萬分,心裏總算舒服起來。


    秦沔能對楚洵心生恨意,也不枉她昨日對自己下狠手,在自己身上掐出那些痕跡來了。


    “阿沔,我受些委屈有什麽關係?”沈書嬈哽咽道:“橫豎我的身子都不清白了,隻是……隻是有楚洵在那兒擋著,咱們想要平安過日子,想要娘安穩從牢裏出來,那根本不可能啊。”


    秦沔握了握拳頭,咬牙道:“我這就去廣平王府,殺了他再說!”


    “你這是做什麽啊!”沈書嬈拉住他,含淚道:“殺他有那麽容易嗎?何況殺了他你也走不了,娘和我也要遭罪,到時候咱們安平伯府也就完了!”


    秦沔雙手捂住頭,聲音悲痛,似是走投無路的啞著嗓子道:“那怎麽辦啊!”


    他沒有手下,沒有錢財,甚至一身功夫連楚洵身邊兒一個普通的錦衣衛都能給他廢掉。


    秦沔頭一次覺得,有莊親王世子的名頭在,他是世子,除了那個名頭之後,他簡直就是一無是處的草包,廢物!


    沈書嬈拉著他的手,溫柔帶淚道:“其實……其實也並非是毫無辦法。你既是麵上還沒有和他鬧翻,那今日你便過去拜訪拜訪他,把這個放到他的茶水裏頭……


    咱們也不是要他死,他喝了這個,也就暈過去幾天,到時候我讓我父親去順天府那兒上下打點一番,把娘救出來。


    南齊沒咱們待的地兒,咱們就去塞外牧馬放羊,把這兒的一切都忘了,塞外無邊,天下無際,楚洵……總是不能再找到咱們,給咱們再使絆子的。”


    秦沔握著沈書嬈給的藥包,有些遲疑,“這東西?”


    “咱們是夫妻,難不成我還要拿這東西騙你?這喝下去也就腦袋疼些,暈過去幾天,可……藥效發作,那也是晚上的時候了啊。


    你若不願與我去塞外過閑雲野鶴的生活,那……那你就走吧。隻當再也沒我這個妻子,沒你娘便是!”


    說著,沈書嬈又哭了起來。


    秦沔是最怕沈書嬈哭的,這一哭,秦沔隻覺得心都被戳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了。


    “書嬈,你別哭了。”秦沔將藥包放進袖子裏,鄭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和娘再受委屈的。你先在安平伯府裏住著,我這就去廣平王府找人。”


    沈書嬈含淚點點頭,目送著秦沔慢慢遠去。


    安平伯從屋內走出來,滿意的點頭一笑。


    蕭元帝和楚洵中了毒,今晚……博哥兒就能帶兵血洗皇宮,奪得帝位了啊。


    *


    廣平王府


    楚洵翻看著手中的信件,俊美冰冷的麵容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來。


    “人來了?”


    “來了。門外候著,主子現在可要讓他進來?”


    楚洵點了點頭,讓人把秦沔帶到了花廳。


    *


    花廳裏,秦沔正坐在圓桌旁,緊張的四處打量著。


    他方才趁著下人下去端糕點的時候,將水下在了楚洵的茶杯裏……也不知……會不會被人看到。


    但不等他細想,楚洵已經進來了。


    “哥哥來了。”秦沔臉上掛著一抹笑。


    他不大會撒謊,楚洵進門第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還有深深恨意。


    楚洵拂袍,從容坐在他身旁,淡淡問道:“有事找我?”


    秦沔咽了咽唾沫,忽然跪下去,磕了三個頭,哽咽道:“我娘被抓到順天府大牢了,我……”


    “想讓我放了她?”


    “我……”


    “是不是?”


    秦沔咬牙,“是,她是無辜的。我娘成日打馬吊,怎麽會跟敲梆子的阿天勾結呢。她隻是說了幾句話罷了,真的沒有惡意的。


    這回……求哥哥你看在我的麵兒上放了她吧,若日後她再胡亂說話,但憑你處置!就連我一塊兒處置,我也絕無怨言!”


    噔噔噔……楚洵輕輕用茶蓋子撥著茶水,秦沔緊張的看著楚洵,隻覺那一下下都撥在他心上。


    卻見楚洵忽然放下茶蓋子,輕聲道:“好。看在那藥丸的份兒上,我放她一次,若日後再犯……我絕不留情。”


    “多謝哥哥!”秦沔目光複雜,扯出的一抹笑容比哭還難看。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楚洵那張淡然冰冷的臉,秦沔無來由的願意相信楚洵,甚至心中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將桌上那杯被下藥的茶水打翻,告訴楚洵真相。


    然而,腦中想起沈書嬈那傷痕累累的身體,還有被斬斷的手,被斬斷的腳,想起被送入牢獄,被打了板子,求醫不得的娘,秦沔的眼神倏然變得冰冷。


    書嬈說的沒錯,一個原本自己娘親心存恨意的人,怎麽不會做出那些事情啊?


    他站起身來,謙恭卑微的將桌上那杯下了藥的茶水端起來,又直直的跪下去,遞到楚洵麵前,一臉感激道:“弟弟謝謝哥哥的大恩大德!今日是茶,來日是酒,隻望哥哥你……歲歲平安!”


    楚洵淡淡看他一眼。


    今日是茶,來日是酒?


    隻怕他若真對秦沔毫無防備,那這杯茶喝下去,來日的酒水便隻能再九泉之下飲了。


    楚洵默不作聲的將茶杯接過去,淺啜幾口,又將茶杯放在桌上,聲音冷漠道:“茶我已喝了,你娘我也派人放了,你回去等著吧。”


    “嗯。”秦沔重重的點了一下頭,步子沉沉的出了花廳。


    走到門口,忽覺涼風陣陣,秦沔遲疑了一瞬,回頭想說些什麽,但見楚洵隻垂眸飲茶,秦沔終究沒有把想問的話說出來。


    茶,楚洵已經喝了,即便他想問問那事兒是不是真的,也毫無意義。


    他的書嬈,不會拿自己的清白,不會拿他母親的性命騙他的!


    待秦沔一走,凜四便從橫梁上跳下來,手裏端著一杯溫熱的茶,正是剛才秦沔下藥的那一杯。


    屋外彤雲密布,似要天降大雪。


    楚洵瞧了眼那杯熱氣漸消,漸漸冰冷的茶水,緩緩道:“準備下去吧。”


    最幹淨的雪掩埋最髒汙的血……是個造反逼宮,血洗皇宮的好天氣啊。


    *


    安平伯府別院


    薛慕棠渾身無力的躺在床上,床邊一個小丫鬟端著一碗瘦肉粥喂她。


    “滾開!”薛慕棠有氣無力的吼她。


    她確定,昨晚見到的那個身影,一定是苟博!


    日夜思念,熟悉無比的人,她怎麽可能會認錯!


    如果當時出現在胡同裏的人是別人,她隻會萬分警惕,絕不會這樣輕易過去。


    可那人是苟博……到底,又是誰要這樣害她?甚至於是利用她,威脅她的父親呢?


    正在苦思冥想之際,“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了。


    “奴婢給世子殿下請安!”


    床邊的小丫鬟立馬放下碗,跪下去磕頭行禮。


    世子?


    薛慕棠側頭一看,驚得說不出話來。


    麵如冠玉,唇紅齒白,睫毛長翹,薄唇紅潤,可不正是她日日思念,苦苦尋找的苟博嗎?


    可……那雙眼眸,卻再不複從前的純澈天真,有的隻是陰沉冰冷,像古井黑沉,像殺手冷漠。


    看得……直讓人心驚肉跳。


    “小傻子?”薛慕棠聲音沙啞的開了口。


    苟博沒回應,隻淡淡道:“薛姑娘,我是安平伯府的世子。”


    薛慕棠驚愕的望著他,就聽苟博聲音平靜道:“你父親已經答應為四殿下效力,薛姑娘若是執意不肯吃東西,執意想自盡。


    豈不是讓薛大人白費苦心了嗎?”


    四皇子秦溪?安平伯?


    薛慕棠臉色慘白,艱難的問道:“所以……你是要幫著他們造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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