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擦擦口水吧,著實有礙觀瞻……哦,我忘了,你現在不能動了。”


    聽到這話,那名老嫗才意識到下巴和衣衫的濡濕,麵上瞬間紫紅,整個人羞憤欲死。


    多少年了!


    想她葉玉鬆一生,得夫人賜名,在神醫穀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人人忌憚,可現在卻被人說有礙觀瞻,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沒錯,這個偽裝成老嫗的殺手,正是鬆嬤嬤!


    能成為葉子苓的左膀右臂,鬆嬤嬤的心理素質還是過硬的,不過片刻的功夫,她麵上的紫紅便慢慢消散,重新恢複了高傲,深吸一口氣道,“穆顏姝,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這是鬆嬤嬤自動手以來,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她看的明明白白,穆顏姝分明早就看出了他們的偽裝,以至於搶先一步動手,解決掉了血童,占盡先機,這才導致她後續的布局全線崩盤。


    事到如今,鬆嬤嬤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承認失敗,可她想知道失敗的原因!


    穆顏姝倒也沒賣什麽官司,麵無表情道,“放糧區發生動亂的時候,你是怎麽反應的,你在安慰自己的孫子,擔心無法看病,還說看完病,馬上離開。”


    鬆嬤嬤高傲挑眉道,“難道這有什麽問題嗎?”


    穆顏姝冷聲解釋道,“常日裏自是沒有問題,可你別忘了,你現在是災民,連飯都吃不飽,雖然你先過來診病,可決不會診完了病就離開,更不會隻關心自己的孫子有沒有嚇到,你更關心的,應該是放糧能不能繼續,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你也不會離開,因為你還餓著肚子,你的孫子更餓著肚子。”


    鬆嬤嬤一怔,眼底劃過了一抹羞惱,冷笑著點了點頭,“你倒是心思細密,這一點的確是我老婆子疏忽了。”


    穆顏姝眸光清冽如刃,“不止這一點。”


    鬆嬤嬤眉頭緊蹙,“難道還有?”


    穆顏姝不置可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被阿霄踹死的男子,主動跟你調換了座位,對吧?”


    鬆嬤嬤不服道,“他看著孩子哭鬧不止,生出了惻隱之心,跟老婆子換個位子,有何不對?”


    穆顏姝不緊不慢道,“若是在平日,自是沒什麽不對,可你們是什麽人,是災民,人人吃不飽穿不暖,身染疾病,每個人都很慘,這種時候,人性大都是自私的,哪兒還會有那麽多惻隱之心,更何況,對麵放糧區岌岌可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上麵,那個男子卻想著助人為樂,這正常嗎?”


    此話一出,鬆嬤嬤再次怔了怔,哪怕心裏恨毒了穆顏姝,也無法否認,隻得不甘的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這一點,也是我老婆子的失誤,不過凡事總有例外,難道你就憑借著這兩點,就判了兩個人,外加一個孩子的死刑嗎?”鬆嬤嬤笑的滿是嘲諷,“你倒是心狠手辣的緊!”


    “孩子?”穆顏姝目光愈冷,“這種時候,還不忘了往我身上潑髒水,倒也執著。”


    鬆嬤嬤瞳孔驟縮,“你什麽意思?”


    穆顏姝直截了當道,“那個人根本不是什麽孩子,他生了一種罕見的疾病不是嗎,如果我推斷沒錯的話,他已經年近三十了。”


    “你居然能看出來?!”鬆嬤嬤驚訝失聲,“我不相信,你的醫術會這般高明!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的?”


    穆顏姝居高臨下,不答反問,“這個答案重要嗎?”


    鬆嬤嬤一滯,就像被人淩空潑了一桶冷水,瞬間僵硬了,或者說,清醒了。


    是啊,現在這個答案重要嗎,就算穆顏姝的醫術真的超越神醫穀又如何,反正她也出不去了,就算知道答案,難道還能通風報信不成?


    鬆嬤嬤深吸了幾口氣,麵上恢複到了最初的鎮定,甚至認同的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答案如何,已經不重要了,成王敗寇,我老婆子認栽了。”


    直到這一刻,鬆嬤嬤才發現,開始明明是自己提出質問,可穆顏姝卻一直掌握著節奏,甚至牽著自己的鼻子走,讓她頻頻失據,鬆嬤嬤自是極為不甘,反正她也注定是死,死前,她定要扳回一城!


    死意已決,心思大定,鬆嬤嬤從容中盡顯高傲,“我想知道的,已經知道的,現在該你了,你們如此費盡心力的抓我,想必有好些話想問吧,問吧,我老婆子聽著,不過回不回答,可就要看我老婆子的心情了。”


    在她看來,穆顏姝必然是有滿腹的疑問,她既然有所求,有所疑,便不會隨意的處置自己,所以,鬆嬤嬤很是有些有恃無恐。


    殊不知,理想和現實往往是有差距的。


    穆顏姝聽了她的話,麵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居高臨下的淡聲道,“誰說我要問問題了,我現在隻想打你一頓。”


    鬆嬤嬤驀地一僵,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還不等重新啟動,便被淩四重新卸掉了下巴。


    “終於輪到爺出場了。”淩四爺直接朝著牢房外打了個響指,白牙森森道,“來人,給她鬆鬆筋骨。”


    站在外麵的牢頭顯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登時帶人拎了鹽水和鞭子進來,二話沒說,直接動手。


    伴隨著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鬆嬤嬤慘叫一聲,這才回過神來。


    不對啊!


    這劇本發展不對啊!


    難道穆顏姝不應該投鼠忌器,對自己好言相勸,威逼利誘嗎?


    等她對穆顏姝好生戲耍一番,埋下幾顆暗雷之後,再從容赴死,慷慨就義嗎?


    這兩人怎麽會說動手就動手,事情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呢?


    鬆嬤嬤此刻卻是無力去想這些了,整個人痛的是死去活來,誰讓她是淩四爺想要招呼的人呢。


    那名牢頭自是不敢怠慢,直接就祭出了刑房的大殺器,這鞭子可不是尋常之物,乃是用鐵絲編製而成的,其上帶有密密麻麻的倒鉤,加上鹽水的浸泡,一鞭下去,宛若淩遲,入骨三分,哪怕是鐵骨錚錚,恐怕也要斷掉脊梁,更何況是鬆嬤嬤這種養尊處優的人物了。


    不過片刻,鬆嬤嬤已然是血肉模糊,一張臉完全看不出形貌,連慘叫聲都萎靡了大半,變得斷斷續續。


    那牢頭見此,不禁停了手,請示般的看向了穆顏姝和淩四。


    穆顏姝掃了鬆嬤嬤一眼,淡聲道,“問話而已,用不了幾口氣,繼續吧。”


    她看的分明,鬆嬤嬤看著傷勢嚴重,其實全都是皮外傷,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仍舊恨意不絕,還能有力氣瞪別人,那自然是打的不夠痛了。


    穆顏姝雖然是醫者,可並不是善人,既然對方擺明了想殺她,還殺了不止一次,那她自然不會心慈手軟,讓人走的痛快。


    淩四爺隻覺穆顏姝這話,對極了自己的胃口,當即搖旗呐喊道,“顏顏說得對,這剛哪兒到哪兒啊,繼續給爺打,留一口氣就成了。”


    “是。”


    牢頭躬身應是,再次揮鞭,動作相當幹淨利落。


    鬆嬤嬤著實沒想到,打都打了,穆顏姝還是什麽都不問,反而要繼續打。


    莫非她竟是要生生抽死自己不成?!


    鬆嬤嬤一個激靈,眼底的高傲和恨意不斷消散,就連求死之心,都變得動搖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畏懼和一絲絲求生之念。


    感受到鬆嬤嬤的變化,穆顏姝心知差不多了。


    她很清楚,先前的鬆嬤嬤一心求死,心智堅定,她恐怕很難問出什麽,或者說,看出什麽,但現在不同了。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經過再三的折磨,鬆嬤嬤的求死之心已經所剩無幾,甚至已經生出了恐懼之心和求生之心,這個時候,她說的話,便有漏洞可尋了。


    這就是人性,而穆顏姝剛剛好抓住了這一點!


    終於,眼見鬆嬤嬤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穆顏姝抬了抬手,那名牢頭相當有眼力見兒,登時停了手,嘎嘣一聲,將鬆嬤嬤的下巴接了回去,將東西全都清理幹淨,利利索索的關好了牢門,繼續遠遠的守著,沒有多說一句,多問一聲。


    沒人知道,先前他曾經是戰王手下的兵,現下自家主子有所行事,他當然要伺候的周周到到,不能有一絲差池了。


    眼見牢門關上了,穆顏姝不緊不慢的開了口,“現在咱們應該可以談談了,我問什麽,你說什麽,記住,我不喜歡廢話,你是誰。”


    若是放在之前,鬆嬤嬤聽到這話,白眼能翻到天上,但這次,她眼皮兒都沒抬,大口喘著粗氣,過了半晌,才有氣無力道,“老婆子乃是神醫穀……一名小小的管事,身份……不足掛齒。”


    “神醫穀的管事?”穆顏姝淡聲道,“你應該是葉家的管事才對。”


    鬆嬤嬤身體僵了僵,這才抬眼,不情不願的冷笑道,“懷安郡主知道的倒……倒是不少。”


    眼見她沒有否認,穆顏姝點了點頭,一字一句道,“有件事我不太清楚,當年神醫穀發生了何事,導致我母親離開?”


    鬆嬤嬤瞳孔驟然緊縮。


    “沒想到你連葉煜婷的身份都已經知道了!”鬆嬤嬤費力的搖了搖頭,“不,不是葉煜婷,是葉婉臻,你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葉婉臻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穆顏姝聲音陡然轉冷,似要凝血成冰,“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在問我,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若是你再答非所問,就要享受一下其他的刑具了。”


    鬆嬤嬤聽到這話,不禁顫了顫,此刻的她已然被磨掉了傲骨,斬斷了脊梁,寧可身死,也不想再去承受那等折磨了。


    眼見她垂頭不語,穆顏姝無波無瀾的繼續道,“現在回答我,當年神醫穀發生了何事,導致我母親離開?”


    鬆嬤嬤心底恨意翻湧,明麵兒上卻也不敢再有絲毫違逆,眼底劃過了一閃而逝的惡意道,“當年葉婉臻跟穀主訂下了婚約,可穀主對我們家夫人也……也懷有情意,想納夫人為妾,男子三妻四妾何等正常,更何況是神醫穀的嫡係傳人,可葉婉臻卻……心高氣傲,差點害得我們家夫人小產,最後不顧葉家傳承,憤然離穀,害得我們夫人不得不以懷孕之身,挑起葉家大梁,一切……都怪你的母親!”


    聽到鬆嬤嬤的指責,穆顏姝半分不為所動,“若事實真是如你所言,這麽多年,你們又為何不依不饒?”


    鬆嬤嬤幾不可查的頓了頓,隨即費力道,“你畢竟是葉婉臻的女兒,夫人舉步維艱走到現在,葉家有些人,居然想著要……要讓你回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夫人當然不同意,新仇舊恨,你也怪……怪不得得我們辣手!”


    穆顏姝不動聲色,一針見血,“那你們殺人便好,為何要給我下誅顏之毒,我胸前的疤痕,又是怎麽來的?”


    淩四聽了這話,瞳孔緊縮,殺氣盈野,眼角的血龍似是要擇人而噬,死死的攥緊了拳頭,咬緊牙關,這才沒有出聲詢問。


    鬆嬤嬤則是被穆顏姝的驟然發問和淩四暴起的氣勢壓得一滯,眼底劃過了一抹慌亂,趕忙努力的搖了搖頭,“你說的這些,老婆子聽不懂,與……與我等無關。”


    穆顏姝毫無意外的點了點頭,“看來你是不打算說實話了,既然如此,留你無用。”


    “等等!”


    鬆嬤嬤登時大驚失色,聲嘶力竭的辯解道,“我說的不是假話,你說的這些,什麽毒啊,疤痕啊,老婆子真的一無所知,那些說不定與你母親有關,你怎麽不去問你的父親呢?”


    穆顏姝不答反問,聲音似是傳自九天之外,“哪個父親?左相府的,還是神醫穀的?”


    鬆嬤嬤登時如遭雷擊,本能的脫口而出道,“你說什麽?你居然知道了?你……你知道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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