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初綻,晨曦微露,放在尋常時候,左相府內眾人恐怕還在好眠,今日,卻是不然。


    尤其是挽婷閣,寅時一到,瑞珠等人就紛紛起身,開始忙活了。


    趕著天快亮了,宮裏幫著籌辦的嬤嬤也到了。


    為首的楊嬤嬤是承帝派過來的人,哪怕穆顏姝聲名在外,她自詡皇命加身,態度亦是頗為高傲。


    隻不過,當她在大管家徐正的引領下,踏入挽婷閣的時候,腳步驀然一滯。


    原因無他,隻見在不遠處寢室之外的空地上,幾名婆子正在躬身等候。


    為首的一名婆子,楊嬤嬤恰好識得。


    那人名叫沈蓉,是當年隨著沈妃一道兒進宮伺候的婆子,後來成為了沈妃的貼身嬤嬤,沈妃去世之後,這位沈嬤嬤便自請離宮了。


    宮裏邊的人雖然不敢宣之於口,但心裏清楚,承帝對沈妃當年的死,十分悔愧,對沈妃身邊的親近之人,都頗為照顧,尤其是這位沈嬤嬤。


    當年,承帝甚至給這位沈嬤嬤賜了尚宮主位,想要讓其留下,卻被沈蓉拒絕。


    承帝愈發感其風骨,賜了她一座大宅,仆人十數,良田千頃,作為補償。


    楊嬤嬤著實沒想到,這位沈嬤嬤居然會出現在這兒。


    用腳後跟想也知道,這人必定是戰王找來的了。


    有沈嬤嬤在這裏,楊嬤嬤自是心生顧忌,麵上的高傲不由收斂了幾分,揚起笑臉,快步走到沈嬤嬤等人跟前,率先開口道,“若是老奴沒看錯,您是沈嬤嬤吧。”


    沈嬤嬤側目,朝著楊嬤嬤微微頜首,“老身離宮多年,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眼見對方沒有詢問自己的身份,楊嬤嬤心下有所不滿,不冷不熱的笑道,“沈嬤嬤當年何等風光,老奴自然記得。”


    沈嬤嬤不動如鬆,輕聲提醒道,“小點聲,別吵了懷安郡主休息。”


    楊嬤嬤聞言一驚,“懷安郡主還沒起身?”


    她這才發現,整個挽婷閣忙碌歸忙碌,過往的人來來回回,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寢室的門,更是關的嚴絲合縫,沒有一絲打開的跡象。


    今日明明是這位懷安郡主大喜的日子,她倒是心大,睡得可真夠踏實的!


    楊嬤嬤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就聽沈嬤嬤規規矩矩道,“主子要幾時起身,自是主子說了算,還輪不到我等置喙。”


    楊嬤嬤登時一噎,剩下的話,倒是不好出口了。


    論規矩,人家比她明白,論身份,皇上未必向著自己,再加上這位沈嬤嬤身後還站著戰王,她自是不好反駁,稍顯僵硬的擠出了一抹笑容,“沈嬤嬤說的是。”


    好在平日裏,穆顏姝起的並不晚,就在二人說話之間,寢室裏已然是傳出動靜了。


    瑞珠和常月娥早就摸清了自家小姐的生物鍾,登時指揮下人,魚貫而入,將浴桶,毛巾,香露,花瓣,熏香等一係列沐浴用品,準備妥當。


    要是按照楊嬤嬤的打算,這些事兒都應該是自己來發號施令的。


    可沈嬤嬤在前麵擋著,紋絲兒不動,她自是不好動彈。


    直到穆顏姝沐浴更衣結束,傳喚幾人,沈嬤嬤才挪動腳步。


    楊嬤嬤不甘示弱,緊隨在側,跟沈嬤嬤一道兒進入了寢室,見到了這位名震宮闈的懷安郡主。


    這還是楊嬤嬤第一次看到穆顏姝,饒是她在宮中見過美人無數,也不禁目露驚豔,心生感慨: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難怪戰王殿下會待這位懷安郡主如珠如寶了,連沈嬤嬤這樣的人物,都給找來了。


    此刻,穆顏姝已然是跟沈嬤嬤說上話了。


    “沈嬤嬤既然到了,先在廂房裏歇著便是,何必等在外麵呢?”


    說來,這幾日,沈嬤嬤沒少過來幫著操持,穆顏姝對其已然是頗為熟識了。


    這位老嬤嬤瞧著麵冷,實則心熱,對淩四更是掏心掏肺的忠心,愛屋及烏之下,對穆顏姝自然也是恭敬有加。


    眼見穆顏姝對自己語出關懷,沈嬤嬤冷漠的麵上浮現了幾絲笑意,恭敬垂首道,“禮不可廢,今日是郡主的大日子,一切自是要以郡主為尊,郡主為首,老奴等等也是應該的。”


    她這話顯然意有所指,乃是說給旁人聽得。


    穆顏姝自是心領神會,隨即將目光轉到了楊嬤嬤身上,“這位是……”


    楊嬤嬤趕忙上前一步,笑容滿麵道,“回稟懷安郡主,老奴姓楊,乃是陛下派來的,您是郡主,這郡主出嫁,規矩難免多一些,有老奴在一旁提點著,也省的您費心思。”


    穆顏姝淡聲道,“有沈嬤嬤在,我沒什麽好操心的。”


    沈嬤嬤當即點了點頭,恭恭敬敬道,“懷安郡主說的是,老奴定然會將一切打點妥當。”


    楊嬤嬤見此,不由滯了滯,強撐笑臉道,“這沈嬤嬤隻有一個人,總不能麵麵俱到,就像您現在,也該開臉兒了,老奴開臉可是一把好手,老奴這就讓人把萬年青擺上?”


    這就是這個時代貴女成親的規矩了,開臉的時候,要在梳妝台兩側,擺上纏繞紅紙的萬年青,寓意吉利。


    楊嬤嬤嘴上是征詢的口氣,手上卻是不等穆顏姝開口,直接朝著外麵招了招手。


    可惜,外麵有沈嬤嬤帶來的人坐鎮,其他人根本進不來。


    楊嬤嬤眉頭一皺,就聽穆顏姝不緊不慢的開了口,“萬年青可以擺,開臉就不必了,我麗質天生,不需要。”


    楊嬤嬤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自己天生麗質的,不禁嘴角抽了抽,很是為難道,“這個……成親開臉,乃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哪怕懷安郡主肌膚白若皓雪,滑若凝脂,這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


    沈嬤嬤上前一步,直言道,“楊嬤嬤,戰王殿下特別交代了,一切以懷安郡主的意願為先,既然懷安郡主不願開臉,也沒必要開臉,這步省了就是。”


    楊嬤嬤一梗,“這……”


    還不等她開口,沈嬤嬤已然是揮了揮手,就見外麵的人抱進了兩株纏繞紅紙的萬年青。


    比之承帝賞賜的萬年青,這兩株萬年青要更加茂盛粗壯,一看便是上了年頭的珍品。


    眼見人家都將萬年青擺上了,楊嬤嬤也沒辦法了,隻能作罷。


    既然開臉省了,接下來就是梳妝了。


    沈嬤嬤以前在宮裏,就以一雙巧手,讓各宮娘娘垂涎不已,要不然,承帝也不會提出讓沈嬤嬤出任尚宮主位了。


    有沈嬤嬤在,不管是上妝還是梳頭,都沒楊嬤嬤什麽事兒了。


    說來,穆顏姝的容顏太過精致絕倫,就算化妝,也無法增色多少,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一個人容顏若隻有兩分,化妝之後,說不定能曾至八分,差距翻天覆地,可一個人若是已經美到了顛毫,乃是十分滿值,一個畫不好,反而會畫蛇添足。


    沈嬤嬤的確不負盛名,一眼便看出了這一點,並沒有為穆顏姝擦脂抹粉,隻是用螺子黛,加重了一些穆顏姝眉尾的色度,眼尾點了些金粉,將蜜桔色的唇瓣,染成了嬌豔欲滴的正紅,讓這張絕世仙顏,於仙氣兒中添了幾抹恰到好處的豔色,依舊不改清冷,卻在眼角眉梢,朱唇輕啟時,多了幾分入骨的魅,惑人心神,顛倒眾生。


    至於穆顏姝的一頭秀發,沈嬤嬤用添加了首烏和人參的桂花油保養了一番,然後綰成了一個溜光水滑的發髻,以便一會兒佩戴鳳冠。


    此時,瑞珠和常月娥已然是將嫁衣和鳳冠霞帔準備好了。


    站在一邊的楊嬤嬤,還沒從穆顏姝惑人的妝容中回過神來,看到軟榻上的嫁衣,再度心肝一震,不禁瞪大了眼珠子。


    原因無他,那繡鳳飛鸞的嫁衣,從上到下,從裏到外,用的都是華光蜀錦。


    華光蜀錦固然珍貴,可對於行走宮闈,見慣了好東西的楊嬤嬤來說,也不算什麽,她之所以這般震驚,是因為那華光蜀錦,什麽顏色都有,可隻有純正的大紅色,最為稀有,甚至不可多得。


    這個時代的紅色大都是用鳳仙花汁作為基礎,染製出來的。


    華光蜀錦材質特殊,鳳仙花難以上色,導致紅色極難染製成功,成功率百不存一,戰王居然用華光蜀錦為懷安郡主做了一身嫁衣,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絕對超乎想象。


    還有那鳳冠,居然通體都是鏤空的!


    哪怕是太子妃出嫁,用的鳳冠都是金冠為底兒,其上鑲嵌珍珠寶石,珍貴是珍貴,可也真心沉重,帶上一天,脖子要足足疼上數日,跟受刑差不多。


    而這頂鳳冠則是以金線,珍珠還有胭脂色的翡翠編製而成,中心的夜明珠,足足有嬰兒拳頭大小,價值連城不說,亦是輕便透氣的很。


    想來這又是戰王殿下的主意了。


    楊嬤嬤怎麽都沒想到,那位傳說中凶名赫赫的戰王,居然會對懷安郡主用心如斯!


    還好,還好她剛剛沒有跟懷安郡主對著幹,若是她將人得罪了,這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啊。


    楊嬤嬤越想越後怕,也算是徹底消停下來了。


    隨著穆顏姝穿上嫁衣,瑞珠和常月娥等人不禁驚歎出聲,饒是以沈嬤嬤的沉穩,也目露驚豔,連連點頭:沒想到啊,他們少主當真是好福氣,娶到了這樣的天仙,如此姿容,哪怕比之大小姐,還要強上一分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一陣女聲。


    瑞珠朝外看了看,登時回身稟告道,“大小姐,桑姨娘,李姨娘,潘姨娘,三小姐還有四小姐,一塊兒過來了。”


    按照規矩,新娘府裏的女眷是要提前到場的,一是為了觀禮,一是為了幫忙。


    穆顏姝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當下點了點頭,“讓她們進來吧。”


    “是。”


    很快,桑竹,潘紅梅,李素心,穆語婷還有穆妍鈺不分前後的走了進來。


    下一秒,眾人皆是腳步一頓,驚豔之色,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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