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


    1


    以前有一部漫畫,裏頭有一種很方便的道具——隻要把吐司壓在書上,文字就會印在吐司上;隻要把吐司吃掉,就能記住書的內容。在考試前使用,相當方便。那個道具叫做“記憶吐司”,這裏則是叫做〈暗鬼館〉。【注:“記境吐司”,是哆啦a夢的道具,又稱“背書麵包”,“記憶麵包”,日文發音是ankipan,與〈暗鬼館〉的ankikan相近。】


    ……結城雖然是個樂天派,似絕非是個愛講同音冷笑話的人。之所以想到這個,隻是為了設法轉移自己太過緊繃的情緒。


    現在他身處於一個圓形的房間,房間正中央有一張深褐色的透明圓桌,桌子四周圍繞著十二張椅子,進入〈暗鬼館〉的也是十二個人。無視於先前的警告,沒有任何人離開。


    房間彌漫著濃厚的西洋宅邸氛圍。房間和桌子一樣,也是圓的。壁紙足讓人感到平靜的綠褐色,仔細一看,上麵有細致的地錦花樣。整片天花板透出微微亮光作為照明,牆上也設置了燭台,但不知道是不是裝飾用的。


    房間的前後左右都有門,全是令人覺得厚重的木門。不過,四扇門之中,有三扇是透明淺褐色的,另一扇則是未塗飾的白木門。比較奇特的隻有房間是圓形的而已,除此之外,這裏看起來是個無可挑剔的交誼廳。掛鍾滴答走著,沿著房間設有裝飾用架,架上擺放的幾乎都是西洋陶器。乳白色的陶器毫無雜質,圖案的顏色也很鮮豔。即使房間裏有十二個人,仍然相當寬敞。


    但是,這裏仍然給人一股危險不安的感覺。結城抬頭看著天花板,微微透著光亮的天花板……他們十二個人,就是從那裏進來的。


    說明結束之後,先檢查他們的私人物品。如同結城所想的,書或雜誌都被沒收。不僅如此,大部分衣服確實可以帶進來,但他唯一一件夏季連帽外套卻不準攜帶。鞋子也是,原本穿來的連動鞋被迫換成涼鞋,雖然很合腳,但似乎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換鞋子。


    檢查完畢,他們被帶到掩體的最裏頭。那裏有道厚重鐵門,另一端則是個下坡信道,以螺旋狀的方式不斷朝地底而去。不知道往下走了多遠,在前端出現一個有如人孔蓋的蓋子。帶路者旋轉把手、打開蓋子,裏麵有個往下延伸的梯子。


    “〈實驗〉的地點,就在下麵。”


    結城的不祥預感,在這個時候到達頂點。他覺得自己像是要被遺留在地底深處了。大家沒有互看彼此的表情,但其中有幾個人和結城一樣,散發出不安與猶豫的氣息。


    除了帶路者之外,還有五個結實大漢跟在後麵。這些人雖然一語不發,但他們的任務是什麽卻顯而易見——不讓這十二個人逃走。之前已經給了好幾次可以反悔的機會,但是都沒有把握;現在來到這裏,已經無法回頭了。


    大家一一爬著梯子下去,踏住鐵製梯子上發出“鏘、鏘”的金屬聲,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


    等到每個人都爬下梯子,進入交誼廳後,梯子便迅速收了上去,蓋子也蓋了起來,與天花板密合得看不出接縫。


    他們十二個人,就這樣進入了〈暗鬼館〉。


    結城之所以情緒緊繃,不僅因為〈暗鬼館〉的入口已經關閉。透明深褐色的圓桌上,還放著圍成一圈的人偶,臉蛋紅紅的,戴著羽飾。是印第安人偶。結城明明心裏想著不要去數,卻還是以目光數了一遍。


    果然,十二尊。


    (真是愛惡搞啊!)


    才剛進來,結城就覺得自己沒勁了。還有一個人也看著人偶,雙手抱胸喃喃自語。


    “這什麽啊,感覺很不舒服……”


    是剛才在問夜間津貼的那個女生聲音。有個男生把手放在這個女生肩上。


    “確實很詭異。”


    接著,他又把臉湊近人偶。


    “好像拿著什麽東西。”


    十二尊人偶的雙手,都抱著一張銀色卡片,差不多是人的手掌大小。男子毫不猶豫拿了起來。


    “信用卡……不,卡片鑰匙?”


    接著伸手去拿的,不是別人,正是須和名。她拿著那個東西,對著天花板的光線說:“鑰匙。啊,這種東西我看過。”


    結城一麵想著:“卡片鑰匙這種東西,大家多少都看過吧?”一麵隨意從一尊人偶手中拿了卡片。


    其他九個人也一一拿了卡片。這個卡片鑰匙到底是做什麽用的呢?或者,它是別種東西?卡片上印著“6”,是房間號碼嗎?還是?


    就在最後一個人拿起那個東西的瞬間,“叩”的一聲,傳來某種聲響。結城聽過這種聲音,那是廣播之前打開麥克的聲音。


    “我來給各位指示。”


    那個聲音幹脆地說道。是剛才在講台上說明的那個男子。


    “請各位務必在午夜十二點之前,按照手中卡片鑰匙上的號碼進入房間。直到隔天清晨六點之前,嚴格禁止離開房間。我再重複一次,清晨六點之前,禁止離開自己的房間。早餐會於七點在廚房供應。完畢。”


    剛才他明明說過細節會在設施內說明的,卻隻有這點指示就沒了。


    本來以為會有人抱怨,有人卻像是搶占先機一般,大大打了個嗬欠。


    “真是太感謝了,我正好很想睡。已經十二點了。”


    看看掛鍾,時間確實將近十一點五十分。結城雖然覺得時間過得真快,但是抵達車站時,太陽就已經下山了,所以其實也差不多吧。


    不過,還是有個問題。


    “房間在哪裏?”


    不知道是誰喃喃自語問道。也不知道是誰馬上就回答了。


    “牆上有平麵圖。”


    那個人指著黏在圓形牆壁上、微微彎曲的白色金屬板。


    結城被〈暗鬼館〉奇異的形狀吸引了目光,恐怕多數人都是如此吧。無論是經別人指出才注意到平麵圖的人,或是比別人先讓意到平麵圖的人,似乎都一起凝視著它。


    這裏稱為“建築物”,到底合不合適?名為〈暗鬼館〉的這個地下空間,大致上呈同心圓狀。


    他們所在的交誼廳,位於中央的圓形區塊。正確地說,是四個生活區域——“交誼廳”、“餐廳”、“休息區”、“廚房”,共同匯整在一個圓形之中。這塊圓形的生活區塊外側,被一道彎成奇妙形狀的回廊圍住。要從生活區塊進入回廊,隻能從交誼廳出去。


    這道回廊外側,是一個個房間。結城數了數,有十七個房間。寫著“privateroom1”、“privateroom2”……的這些房間,應該就是廣播中說的“自己的房間”吧。剩下的五個房間,分別寫著“vault”、“prison”、“guardmaintenan”、“recreationroom”、“mortuary”。


    結城雖然是個大學生,但是對自己的英文能力卻很心虛。“guardmaintenan”可以翻譯成〈警衛維修室〉,“prison”他知道是〈監獄〉,並且很感謝主辦單位準備了“娛樂室”(recreationroom)。


    但是其他兩個單字他就不認識了。


    ……回廊看起來像是為了圍住生活區域,才設計成圓形。實際上並不盡然。圍住房間的回廊並非隻是圓形,而是一麵彎成奇妙的波浪形,一麵圍住生活區域。乍看之下,很難理解這一道道波浪的用意何在。


    突然間,“咚”的一聲傳來一道沉重的聲響,結城的心髒因而猛跳了一下。定神一看,是掛鍾發出來的。掛鍾打了一下,十一點五十五分。這就表示已經接近十二點了,必須趕快進房間。


    無論疑問再怎麽多,結城這群人畢竟是


    來打工的,無意在第一天就違反指示。


    十二個人麵麵相覷。最早拿起卡片鑰匙的魁梧男子簡短地說:“嗯,走吧!”


    大家就在還沒自我介紹、也沒好好看清楚彼此長相的狀況下,打開厚重的門,三三兩兩離開交誼廳。


    2


    交誼廳裏有四扇門,其中一扇通往餐廳,其他三扇理應都能通往外圍的回廊。然而,十二個人都從同一扇門前往回廊,結城也毫不遲疑這麽做。並不是因為已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那種微微感受得到的詭異氣氛,阻止自己一個人走向不同的門,即使那扇門更靠近自己的房間。


    須和名也覺得這個地方很可疑嗎?就在結城打算偷瞄她的時候,她先轉過頭來。


    “結城先生,你住幾號房呢?”


    “呃,啊……”


    這種問法好像他們很熟似的,引來幾個人看向結城。為了避開他們的視線,結城刻意誇張地看著自己的卡片說:“呃,六號房。”


    “我住你隔壁。”


    須和名這句話完全沒有任何“那就放心了”或是“這樣很不安”的微妙感受,她似乎隻是在確認事實而已。聽到兩人交談,有人插了嘴。


    “我也住你隔壁,五號房。”


    是剛才在交誼廳說“好想睡”的那個男子吧。雖然覺得就是他,但結城仍有些不確定。他很不會記別人的長相和名字,而且這道回廊的光線很微弱,僅靠裝在牆上的燭台充當光源。雖然燭台上不是真正的臘燭,但在玻璃中閃耀、呈火焰狀的燈泡,亮度一樣不足。


    “找到了。”


    才剛聽到有人喃喃自語,一轉頭,人影就消失在門後了。雖然結城沒有認真數,但似乎已經有幾個人找到自己的房間了。


    彎成奇妙形狀的回廊,讓人有一種爛醉般的恍惚感。結城一行人順時針走在回廊上,使得回廊看起來始終呈現略微左彎的曲線。結城猛然回頭,剛才有人走進去的房間,理當就在後方,但由於房門藏在回廊的弧線裏,已經看不到了。


    每彎過一個轉角,就會出現一道門,然後就有人進入房間。不久,那個說“好想睡”的男子,也喃喃說著“就是這間”,伸手去握門把。正當結城想繼續往前走時,那個男的不知為何住了結城的衣袖。


    突然被人拉住,結城既驚嚇又生氣。


    “……幹嘛啦。”


    “這份工作似乎很危險呢。”


    這一點,結城自己也充分感受到了。


    “嗯,或許是吧。”


    但是那個男子在微弱的光線中,詭異地露出開心的笑容。


    “或許比你想的還危險喔。進房間之後,仔細看看卡片吧。”


    他放開結城的衣袖。


    (幹嘛啊,這家夥!)


    須和名走在前麵,已經消失在轉角了。結城加快腳步,緊追在後。


    結城在寫著“6”的房門前脫離隊伍。原本的十二位參加者,現在包括結城在內隻剩七個人了。


    “祝您晚安。”


    結城一麵沉浸在須和名向他鞠躬說出這句話的餘韻,一麵手伸向門把。似乎是橫拉式的滑門。


    對了,剛才拿了卡片。既然覺得是卡片鑰匙,似乎應該要尋找一下卡片閱讀機。門沒有上鎖。這裏又不會有小偷,確實沒必要上鎖。結城是這麽解讀的。


    ……但他立刻皺起眉頭。


    到處都沒看到卡片閱讀機。從房門內側看過去,門上也隻有一個把手而已。


    (並不是沒上鎖。)


    這道門,根本沒有鎖。


    所有的房間都是這樣嗎?還是隻有這間六號房,在施工時出現失誤呢?雖然想找個人問,卻無人可問。雖然想去隔壁房問:“你的房間也沒鎖嗎?”但主辦單位規定,超過十二點不能離開房間。如果第一天就違反規定,導致高得離譜的薪資被扣的話,可就不好玩了。他改變了想法,反正明天早上就知道了,於是重新審視房間。


    房裏沒有窗戶。〈暗鬼館〉位於地下,沒有窗戶自是理所當然,但既無窗戶也無窗簾的壁麵,讓結城有一種壓迫感。


    不太適應的感覺習慣了之後,這個房間其實還蠻舒服的。就連談不上有什麽品味的結城,也看得出交誼廳裏的那些擺設價值不菲。然而,這個房間的地毯、書桌與壁紙,幾乎都是毫不浮華的質樸對象,另外還有一麵全身鏡。


    門一打開就是起居間,壁紙與地毯都是灰白色,是個簡單幹淨的房間。內側還有一扇門,打開之後,照明變得柔和。這是臥室,以紅紫色為基調,牆邊擺著一張床。


    房裏有個衣櫃,裏麵放著浴袍、睡衣睡褲、睡袍、睡帽以及毛巾。結城唯一看過的隻有毛巾而已。


    浴室裏除了入口,還有兩扇門,一扇通往洗手間,另一扇通往洗臉間。洗臉間有洗手台與洗衣烘幹機。結城身上穿的襯衫之類的衣服,隻要隨便洗洗再丟入烘幹機就可以了。但是須和名的高級服飾怎麽辦?可以用洗衣機洗嗎?這樣的事讓結城很在意。


    置物架固定在牆麵,上麵有幾支牙刷與牙粉,還有電動刮胡刀。結城平常用的是安全剃刀,他試著找,卻找不到這種東兩。


    從洗臉間可以通往按摩浴缸,相當寬敞,感覺比公共澡堂的還大。但是……


    (……很熱?)


    與其說是熱,不如說有熱風吹來。明明是按摩浴缸而非三溫暖,卻熱得離譜。浴缸裏已經放了熱水,是這個原因嗎?結城現在不想泡澡,決定晚一點再衝掉一整天流的汗。他今天搭乘長途列車,有點累了。


    仔細一看,奶油色的壁麵嵌著白色磁磚,上頭寫著如同公共澡堂般的注意事項。


    ●十點至十一點間自動清掃裝置運作,無法入浴!


    真是令人感激呀。寬敞的房間固然舒適,但如果要自己打掃可就累了。


    正要走回房間時,結城發現一件事:這個房間本身沒有鎖,他記得洗臉間的門也沒有鎖。但是通往按摩浴缸的門有鎖,是極為常見的半月鎖。


    由於覺得洗手間有鎖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沒有特別去看。實際情形如何呢?結城走過去確認,結果洗手間的門沒有鎖。有什麽特別的用意嗎?或是設計上的疏失呢?


    結城心想管他的,回到臥室,在床上躺了下來。軟綿綿的,感覺身體像是沉了下去。結城不由得叫出聲:“這、這是……”


    慢回彈材質的床墊,枕頭也是。似乎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3


    床邊有一個箱子,是個看起來簡約、但絕非廉價品的擺設。這個鍍了錫的鐵箱看起來年代久遠。蓋子相當密合,箱子上寫著〈玩具箱〉,感覺是以油漆硬寫上去的。


    但它不隻是個箱子而已。在〈玩具箱〉這幾個字下方有個小小的液晶屏幕,上麵顯示:


    結城理久彥


    打開箱子時,請小心別人窺視


    這個房間是偶然挑中的,是結城從十二尊人偶手中,隨便拿起一張卡片的結果。然而自己的名字卻出現在這裏,這是怎麽回事呢?結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正遭到監看。


    他試著把手放在蓋緣,但似乎打不開。仔細一瞧,箱子的側麵有個卡片閱讀機,亮著紅燈。


    “就是拿來開這個的?”


    結城喃喃自語,從口袋裏拿出銀色的卡片鑰匙。一刷過卡片閱讀機,紅燈就變綠,還發出“喀啦”一聲。


    他再次觸摸蓋子,這次似乎可以輕易打開。


    鍍錫鐵箱大概有兩手合抱那麽大。結城把蓋子掀開,看著裏頭的東西自言自語:“……棒子?”


    裏頭是一根棒子。


    毫無光澤的黑色,沒有特別的裝飾。棒子的一端彎成了


    環形,另一端平平扁扁的,彎成直角,形狀像一隻長長的熊掌。結城心想,若想撿掉到床底下的東西,用這根棒子再適合不過了。


    他稍微握了一下……很重,但如果要用單手拿,也不是拿不動。長度大約是結城的手肘到指尖。


    “這是什麽啊?”


    答案在〈玩具箱)裏頭。


    他在箱底找到一張折成二折的紙,是〈備忘錄〉。這是一張普通的a4紙,打在上麵的幾行文字看起來有些歪斜。不知道是打印機出了問題,還是用打字機時打歪了。


    給開箱者的訊息,這麽寫著:


    〈毆殺〉


    人類開始使用暴力時,最初的武器應該是四肢吧。


    接著使用的毫無疑問是棒子。


    棒子是極其原始、一點也不優雅的原始武器。正因如此,出於激動的悄緒而犯下的殺人行為,所用的工具往往是棒子。


    其中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怎麽說都是“撥火棒”。西洋住宅的大多數房間,或說所有房間,都設有壁爐架。以西洋住宅為背景的命案,往往都有撥火棒。殺人者拿著它,奪走了不少性命。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撥火棒”,恐怕是出現在福爾摩斯《斑紋的繩子》這個案件吧。


    對了,拿到這根棒子,你能不能折彎它,再將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呢?


    做不到也沒關係。因為,無論它是彎是直,隻要持撥火棒用力一擊,絕對足以毆殺別人。


    “這什麽啊?”


    結城重複剛才的喃喃自語。


    “……這什麽啊?”


    他重複講了第三次。這根黑色的棒子似乎是撥火棒,這個名字之前看過好幾次,實際拿在手裏倒是第一次。它是用來調整壁爐火候的東西,但在〈備忘錄〉中,卻沒有提到“拿它來把壁爐弄得暖和一點吧”這類的話。


    上頭寫著的是可以用它毆殺別人。


    結城突然想起之前那個“好想睡”的男子說的話:仔細看看卡片吧。結城將撥火棒放回〈玩具箱〉,發出鏗鏘一聲,聲音大得出乎意料,嚇了他一跳。蓋子一關上,卡片閱讀機的燈又變回紅色。


    結城把卡片鑰匙斜對著光源,看見上頭有字。字很小,但還是可以看得到內容。寫在卡片鑰匙兩麵的文字,開頭處標著〈十誡〉。


    〈十誡〉


    一犯人必須是在〈實驗〉開始時置身於建築物內部的人


    二各參加者不可使用超自然手法


    三不可使用兩個以上的秘密房間或通道


    四不可使用未知的毒物或需要冗長解說的裝置殺人


    五各參加者不可以是中國人


    六擔任偵探者不可將出於偶然或不可思議的直覺,當成指出犯人的根據


    七成為偵探者不可殺人


    八對於主人,不可藏匿線索


    九扮演華生角色者的智力,最好略低於主人


    十各參加者不可是雙胞胎或長相與犯人神似


    耳邊又響起剛才那個男子的聲音:這份工作似乎很危險呢,或許比你想的還危險。


    結城不知不覺皺起眉頭。


    “……真是愛惡搞耶。”


    接著,他又重複了這句話四、五次。


    結城的不祥預感,或說危險與不安感,現在已經轉變為所諝的“危機感”了。而且,這股危機感背後的真相是什麽,就連現在已經拿到了發給自己的凶器,也還是不清楚。他在慢回彈材質的床墊坐下來,陷入苦思。


    結城拿起沉重的撥火棒,像是行舉槍禮般,高舉在自己眼前,煩惱著拿到這個東西,到底該怎麽處理才好。


    讓人無法不尊敬的江藤老師曾說:“無法掌握全貌的事物最可怕。在你們的人生中,經常會有真相不明的危機擋住去路,要小心警戒。累積難,崩毀易。”


    最重要的尾藤老師曾說:“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事情,即使先丟在一旁也沒什麽關係。你們的人生可沒有長到可以一直被這些沒附說明書的東西綁住。”


    加藤老師曾說:“營養午餐不能剩,要全部吃幹淨。”


    當晚,曾經接受許多教誨而成為大學生的結城,聽從了尾藤老師的話。


    於是,他將撥火棒重新放回〈玩具箱〉,睡了個無夢的好覺,任自己隨心所欲的鼾聲響遍整個房間。


    4


    隔天早上,毫無警戒的結城受到一個意外的衝擊。


    首先,尿意使他醒過來。接著,他無意識地踢開棉被,把睡褲往上撩,露出自己在高中時期練跑步而鍛煉出來的大腿。然後,他抓了抓屁股。


    最後,他看到須和名祥子站在自己的床邊。


    直到目前為止,結城理久彥二十年的人生裏,未曾有過一醒來就猛然起身、在床上坐直的經驗。


    須和名的視線稍微從結城身上移開,說道:“早安。您的胡子變長了唷。”


    這句話讓結城注意到自己的醜態。雖然他不是胡須濃密的那種男生,但摸摸下巴就知道,現在的模樣確實不方便出現在別人麵前。不過,他有自己的一套說詞。


    “……你不知道嗎?男生的胡須會在早上變長喔。”


    “不知道。我的家人都不會這樣。”


    “他們都是刮完胡子才現身的唷?”


    不知該如何回答的須和名,表情突然憂鬱了起來。是不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不安的氛圍像烏雲般湧現。


    須和名以有如蚊鳴的聲音說:“我在您還沒有整理好服裝儀容的一大早,就不請自來跑到您的房間,請原諒我的失禮。如果您容許我找借口的話,這是因為沒有人可以幫我通報,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拜訪您才好。如果不是因為……”


    無論如何,確實沒有人可以幫忙通報結城有客人來訪。勉強要說有的話,大概就隻有回老家時,母親可以幫忙告訴自己有誰來了吧。她會大喊:“理久彥!你對這位大小姐做了什麽好事!”


    “因為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在跟其他人碰麵之前找您商量。”


    結城瞬間睡意全消,腦中拍打著感動的波濤。有人依靠我,結城毫不猶豫地給了個男子漢的回答:“隨時牽陪!”


    須和名露出安心的笑容。一大早就能看見她仙女般的笑臉,光是這樣,結城就確信自己應征這份工作值回票價了。


    須和名突然轉過頭,看著緊閉的房門。


    “有兩件事想要找您商量,不過其中一件應該已經搞清楚了。事實上,我分配到的房間沒有鎖,我想知道究竟是搞錯了,或是其他房間也一樣……”


    這也是結城心中的疑問。果然,每個房間都無法上鎖。


    對結城而言倒是還好,但須和名可是個妙齡美女,置身於一群不認識的人之中,還得睡在無法上鎖的房間,內心一定相當不安吧。他能體會須和名的苦衷,於是安慰她:“你昨晚一沒睡好吧?好可憐。”


    “不,托您的福,我睡得很熟。”


    那就好。


    “……那,另外一事是?”


    結城一邊問,眼神一邊飄向牆上的時鍾。時間剛過七點。或許已經有人開始吃早餐了。


    須和名緩緩張開緊握的手。


    “就是這個。”


    她手中有個綠色的膠囊,一個顏色鮮豔的翠綠色小膠囊。結城原本猜想這是不是什麽藥,但立刻又想到一件事。


    須和名接下來說的話,證實了他的擔憂。


    “這個房間也有〈玩具箱〉吧。我的房間裏也有,裏頭裝的是一個小瓶子,瓶裏裝著這種膠囊。放在一起的那張紙,上頭寫著膠囊裏有毒。然後說,可以用來毒殺。”


    “毒,是嗎?”


    “是的。我記得是叫硝什麽的……”她歪了歪脖子,“……對不起,我忘記正確名稱了。”


    原本在床上端坐的結城,身體不由得往後縮了一下。如果是硝化甘油的話,那可不是什麽毒,而是爆裂物。這不是開玩笑的。


    但結城好歹考過大學,他的理化知識提醒自己不能胡亂臆測。“硝”開頭的字,不是隻有“硝化甘油”而已。他那賴義組腦袋雖然不懂“硝”的正確意義,但是的確在某處讀過以“硝”字開頭的毒物。


    他明白須和名為什麽會來找他商量了。畢竟突然拿到撥火棒,自己也很困惑。如果是拿到毒物的話,在感到困惑之前,應該會先覺得不舒服吧。


    “毒嗎?真是讓人很不舒服的東西呢。”


    須和名蹙起了柳眉。


    “嗯,”她看著自己的手,“光是這樣拿在手裏,就覺得好可怕。雖然那封信上寫著,膠囊本身是不可溶性的……”


    “我懂。”


    “實在很難為情,我對於世事比較不了解。就這一點而言,結城先生似乎懂得很多。”


    如果隻是幫忙翻翻打工情報雜誌,就被她視為博學多聞,可真是令人坐立難安啊。有人依賴自己,固然很開心,但也讓他感到困擾。結城的男性心理開始作祟。


    “因此,可以請教您一件事嗎?”


    須和名將掌心放著綠色膠囊的手伸向結城。由於擔心它搞不好是硝化甘油,結城縮起了身體,然而須和名仍將那隻美麗的手靠近結城。


    “……什麽事?”


    結城以發抖的聲音問道。


    “就是這個膠囊的事。”


    “有毒的這個?”


    “是的,想請教您關於它的事。”


    須和名的手一直伸過來。要在她的麵前夾著尾巴逃跑,還是要接過這個硝什麽的玩意兒呢?


    結城選擇後者。並非根據思考後所做的決定,而是不由自主的反應。須和名讓膠囊掉在結城的手裏,接著說:“我打不開。”


    “嗯?”


    他往下看。看起來隻是個單純的膠囊,但……


    “我試著用力拉,但是打不開。如果有什麽特別的方式可以打開它,請您教我。”


    此時結城心中閃過各種念頭。他把玩著手中的膠囊,覺得有件事非得先問清楚不可。


    “……你打開它要幹嘛?”


    “你是什麽意思?”


    “你想對誰下毒嗎?”


    須和名的手放在臉頰上,歪了歪脖子。


    “哎呀呀。”


    什麽“哎呀呀”不“哎呀呀”的嘛!結城硬是將這句心中的呐喊呑回去。


    此時,膠囊緩緩打開了,透明的液體滴在結城的床上。總共有十個人進入〈暗鬼館〉,最先發出慘叫聲的是結城理久彥。


    與須和名互動的過程中,有件事讓結城很煩惱。


    須和名不但告訴他,〈玩具箱〉裏裝的是“有毒的綠色膠襄”,甚至拿給他看。那麽他是不是也應該吿訴須和名,自己拿到的是撥火棒呢?是不是應該讓她看看〈備忘錄〉寫了“是以毆殺別人”?


    於情於理,不是都應該這麽做嗎?雖然須和名並沒有這樣要求。


    最後,結城選擇三緘其口。這次並非一時忘記或心不在焉,而是慎重考慮之後所做的決定。


    5


    結城以用不慣的電動刮胡刀剃了胡子、洗完臉後,脫掉睡袍,換上自己帶來的襯衫,走向交誼廳。時鍾雖然顯示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但由於陽光無法照進〈暗鬼館〉,回廊還是像昨晚一樣幽暗,並且依然呈現微妙的彎曲。


    交誼廳裏有個男子,無所事事地麵對圓桌。他身上那件鑲了好幾個鉚釘的衣服應該足皮製的吧,在大花板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些許光澤。這個染了一頭金發的男子,照理說應該注意到結城來了,卻頭也不回地凝視眼前的人偶。


    “早安。”


    結城試著向他打招呼,他卻毫無反應。


    他會在意那些印第安人偶,可以理解:但是在意到不搭理別人,感覺實在很差。結城一麵這樣想,一麵打開白色木門進入餐廳。


    餐廳裏有一張很長的桌子,感覺上隻會和撥火棒出現在同一個故事裏。須和名已經到了,坐在椅背斜度似乎很平緩的椅子上。結城數了一下,餐廳裏有八個人。正在用餐的是須和名與兩男兩女,其他三人在喝萬種飲料。昨晚那個“好想睡”的男子不知道在開心什麽,一麵東張西望,一麵喝著小咖啡杯裏的飲料。


    隻有須和名與那個男的沒有顯得神經兮兮,其他六個人則毫不避諱地看著晚來的結城。就在結城覺得渾身不自在時,須和名以柔和的聲音向他問候。


    “早安。”


    “……早安。”


    由於相互問候,結城自然而然在須和名旁邊坐了下來,這讓他很開心。一方麵是因為可以就近欣賞須和名的側臉,另一方麵是可以藉此忽略那股略顯緊張的氣氛。


    桌上放了三個燭台與兩個大盤子。燭台閃耀著金黃色澤,應該是黃銅做的吧?或是鍍上去的呢?與回廊一樣,燭台上亮著的不是火焰,而是火焰狀的燈泡。大盤子是銀色的,盤緣似乎有細致的花紋,由於光線太暗,看不清楚。盤子裝滿了三明治,原本以為是其中某個人做的,但結城馬上發現不是。因為,盤裏的三明治顯然並非出自一般人之手。


    不是那種把火腿夾在麵包裏的三明治,而是在表麵裂痕烤得恰到好處的酥脆麵包上切出一個開口,再夾住各種食材的三明治。紅色的蕃茄、綠色的萵苣、白色的洋蔥,夾的東西也很講究,這連結城也看得出來。裏麵那片肉,大概是鴨肉吧。


    結城直覺這些三明治似乎很貴。


    那個“好想睡”的男子仿佛同意結城的想法,以輕佻的口吻說:“你吃看看吧。吃起來感覺像是瞧不起一般老百姓。”


    “是什麽樣的味道啊?”


    “就是那種‘這是在嘲笑我嗎?’的味道。”


    比想象中還愛開玩笑。似乎很難和這個男子講什麽正經話。


    結城拿了一個夾蛋的三明治,放進小盤子裏。就在準備開動時,有人遞過來一個上頭放了小咖啡杯的盤子。


    “咖啡可以嗎?”


    一轉頭,有個女的站在那兒。


    結城雖然還沒仔細端詳所有成員,但參加者的年齡似乎多半在二十歲左右。今年二十歲的結城,可以說剛好落在平均數上。


    不過,其中有兩個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搞不好已經四十幾了。遞咖啡過來的就是其中之一,是個臉頰略微圓潤的女子。


    “……謝謝。”


    “咖啡機很難用,我稍微多泡了一些。”


    那個女子笑著走進隔壁房間,也就是廚房裏。自從上大學以來,結城都是一個人住,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不求回報的親切態度了。


    “那麽,我要開動了。”


    就在結城張大嘴巴的同時,手卻停住,腦海裏浮現某種景象。


    綠色的膠囊。硝什麽東西的……毒。


    撥火棒、“足以毆殺別人”、有個叫〈監獄〉的房間。高得離譜的時薪。危險而不安的預感。


    這份早餐沒有問題嗎?


    腦海裏的這些畫麵,才一眨眼工夫就膨脹起來,束縛他的身體。三明治在嘴前幾公分處停住。


    他很快地做出判斷——如果將已經拿在手上的東西放回去,看到的人會這麽想吧:“這個男的,因為某種原因不吃了。”或許別人會想得更深入也說不定:“他覺得三明治可能有毒。”


    讓別人覺到自己的不安,沒關係嗎?


    是多心嗎?餐廳裏每個人的


    視線,似乎都偷偷看向自己的手。


    經過了一秒,或是十秒呢?結城還是吃了。他張大嘴,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


    有三個理由支持他做出這種決定:一、其他成員已經吃了;二、他肚子很餓,三、結城理久彥是個樂天派。


    麵包還是溫的,萵苣很新鮮,鵝肝醬與奶油起司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字的食材,味道都很濃鬱。然而,結城無法分辨那個“好想睡”男子所強調的質量差異。結城自我安慰:我隻是個學生,分辨不出來也無可厚非吧。


    如果是在比較平和的氣氛下享用,或許會更好吃吧。可惜籠罩著〈暗鬼館〉餐廳的氛圍,與“平和”相差了十萬八千裏。有幾個人顯然在窺伺其他人的舉動——以陰沉的表情與近乎怨恨的眼神朝結城看的,是個看來最年長、肩膀下垂的男子:以嚴峻的視線左顧右盼,隻差沒把在場所有人當成殺父弑母仇人的,是個尙可稱為少年的男生:還有一個家夥不疾不徐地觀察著每個人,看不太出性別。


    對於這些人的視線,結城感到渾身不自在,無法克製地也看向其他人。餐廳裏包括結城在內共有九人,從頭到尾最自然的隻有須和名。


    最後一個人用完早餐後,餐廳陷入一片寂靜。


    雖然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然而現場的沉默已經可以明確說明他們的狀況了。這十二個人,應該大部分都從〈玩具箱〉裏拿到凶器了,也讀了卡片鑰匙上的“十誡”。不,恐怕所有人都是如此。而且,應該都察覺到,這個內容不明的〈實驗〉不會是什麽正經事。


    有人“嘖”了一聲。


    最魁梧的男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在這十二人之中,他的存在格外引人注目。他的身軀高大結實,給人一種強健的感覺。坐在他隔壁的女子抬頭看著他,拉拉他的衣袖。


    “你要做什麽,雄?”


    被稱為“雄”的這個男子看了她一眼,喃喃說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吧。”


    接著,他環視餐廳裏的所有人。


    “各位,既然我們接下來要相處一個星期,大家至少彼此自我介紹一下吧。”


    沒有人提出異議。應該說,大家就像是一直在等待有人提出這個建議似的,好幾個人馬上點頭。


    “到交誼廳去吧。戀花,你幫忙找渕小姐過來。”


    那個女子點點頭,往廚房跑去。這樣一來,就知道她和那個幫忙泡咖啡的女子叫什麽名字了。


    6


    圓桌旁坐著十二個人,沒有人露出笑容。


    這般鴉雀無聲的景象,會讓人誤以為接下來要進行某種嚴肅的儀式。


    ……如果昨晚一進入交誼廳,大家就立刻互報姓名呢?結城試著想象。一定是說聲“那麽,今後請多指教”就隨便打發了吧。但是經過了一晚,這個早晨,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氛圍已經籠罩在十二個人之間了。


    對於難以言喻的事物,是不是應該把宇藤老師的訓誡告訴大家呢?結城心裏雖然這麽想,但立刻發現這麽做是錯的。


    要講的話,也應該是講伊藤老師的訓誡才對。


    身材特別魁梧的男子“雄”,微微一笑。


    “如果有做名牌的話,就不必這麽麻煩了。這裏明明一切都很豪華,卻少了最重要的東西。”接著,他將拳頭握在自己的胸前說:“我叫大迫雄大,大三學生。總覺得這個工作有點不尋常,總之,請多指教。”


    雖然說話不算麵麵俱到,但他粗重的聲音有種能夠緩和不安的感覺,或是說有“值得依靠”的感覺吧。


    團體之中,一定會出現一位以上的領導者。結城看著大迫的言談與舉動,覺得領導者應該就是他了。


    並不是因為他有結實的體魄,而是因為某種或許出於自信而展現的大方態度。接下來就看有沒有足以抗衡的人出現了。如果有人出來對抗,就會形成派係。


    坐在大迫身邊的是叫做“戀花”的女子,她的五官輪廓分明。不,應該說她藉由化妝讓自己的五官顯得輪廓分明。眼睛塗了睫毛膏,臉上的粉底有某種閃閃發亮的成分。即使處於這個地下空間,她的妝還是化得好好的。若以“美麗”當作標準,她遠遠不及須和名,然而結城覺得戀花也有屬於自己的年輕風華。


    她瞥了大迫一眼,迅速點了個頭。


    “我叫若菜戀花。”


    她應該之前就認識大迫吧。就結城看來,若菜有點稚嫩,與大迫並不相配。在昨晚的說明會上,就是她出聲詢問關於夜間津貼的事。她看起來極度依賴大迫,但或許隻是看起來而已。


    若菜身邊坐著一個往前靠在圓桌上的微胖男子。結城看得很清楚,當大家就坐時,他一直在旁邊徘徊,設法坐在大迫附近。明明不熱,他卻擦著額頭,眼睛像是受到驚嚇一樣張得很大,而且左右兩邊的眼珠大小不一樣。他的身體往圓桌更靠近,小聲地報出名字。


    “我叫釜瀨丈。”


    接著是看起來比其他人年長許多、肩膀下垂的男子,不過應該還不到五十歲吧。或許是那種像是經常餐風露宿、操勞過度的感覺,才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他的頭發短而整齊,兩頰留有刮完胡子的痕跡。他的氣色不是很好。男子熟練地展現標準禮節,鞠躬報上姓名。


    “我叫西野嶽。請多指教。”


    剛才在餐廳裏,以陰沉眼神凝視大家的人就是西野。不過此刻結城並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先前的那種陰鬱。是不是因為餐廳光線太暗,加上自己的不安感作祟,才會感覺到根本不存在那人身上的陰沉?


    西野隔壁的男子,在大家從餐廳過來之前就一直坐在那裏。就是那個穿著皮衣、頭發染成金色、無視於結城問候的人。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視線到處遊移,很不平靜。他的樣子明顯不對勁,甚至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正在戒除某種藥物。結城很擔心,希望這個人不要突然抓狂起來。重點是,坐在那個男子左側的就是須和名。結城甚至很後悔,如果別讓她坐在那裏就好了。


    男子一直東張西望,結城趁機大剌剌地盯著他的側臉。對方可能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突然把頭轉過來,狠狠瞪著結城,嚇得結城縮起身子,決定今後不要靠近這個男的。男子“嘖”了一聲,隨口丟下一句:“我叫岩井。這樣行了吧。”


    既然他覺得這樣就可以了,於是換下一位。


    須和名以柔和的聲音說:“我叫須和名祥子。請各位多多指教。”


    她報出姓名,並向大家鞠躬。


    在場的人不分男女,幾乎都凝視著她。看來大家都相當疑惑,為什麽這樣的女生會跑到這兒來?她甚至讓原本仿佛彌漫著凝裏霧的交誼廳,瞬間閃現光芒。


    托她的福,結城自我介紹時完全沒有引起注意。


    “我叫結城理久彥。”因為覺得沒人在聽,他直覺又補了一句:“我是學生。”


    果然,大家似乎都沒在聽。是不是應該把興趣和社團都報出來比較好?


    接下來是那個在餐廳裏分不出是男是女的人。由於坐在自己隔壁,結城可以就近觀察。但不管他再怎麽靠近觀察這個鼻梁很直的美形人士,仍然分辨不出性別。這個不知是“他”還是“她”的人,把手放在自己胸前,以似男又似女的平穩聲音說:“我叫箱島雪人,是個學生。請多指教。”


    從名字來判斷,應該是個男的。


    接著是一個相當漂亮的男生。箱島是個感覺有點像女性的美形男子,但這一位的美,明顯看得出來是屬於男性。他的輪廓很深,下巴細尖,也給人一種習慣受到注目的感覺。雖然不屬於領導者類型,但應該會成為群體的中心人物。


    直到此刻,結城才第一次看到他。他的容貌讓人印象之深刻,不亞於須和名。因此


    ,並非看過他卻忘記了,而是沒看過他。他沒有出現在交誼廳或餐廳裏,恐怕也沒有去過廚房。是不是喜歡獨自一人呢?


    他的聲音帶有極度漠不關心的感覺,但是不至於讓人不舒服。


    “我姓真木,真木峰夫。”


    以類型來說,他和岩井有點像,但是如果隻以長相而論,就是真木大勝了。即使兩人都露出厭惡的神情,岩井看起來是“擺明了不爽”,真木則有一種超脫感。


    再來是一位臭臉程度不輸岩井或真木的少年,態度充滿火藥味。他的頭發染成深咖啡色,一對眼睛像是會咬人似的。在餐廳看到西野時雖然覺得他眼神陰鬱,但到了交誼廳就不會了;然而這位少年無論在餐廳或交誼廳,嚴峻的眼神完全沒有改變。


    “……我叫關水美夜。”


    不是少年,而是一個少女。結城忍不住看向箱島。那邊是像女生的男生,這邊是像男生的女生,一定要好好分清楚。


    下一位是昨晚叫結城看卡片鑰匙〈十誡〉的那個“好想睡”男子。原本以為他很瘦,仔細一瞧,不應該說是瘦,而是一種身體瘦長、弱不禁風的感覺。


    “安東吉也。安東的東是東西南北的東,請多指教。”


    看起來並不是少根筋的那種人,但在這樣的氛圍中,他倒是挺自在的。或許,他的自在是裝出來的?


    結城無法判斷。這麽說來,剛才在餐廳裏安東還很悠閑地續了一杯咖啡。十二個人裏頭,隻有他戴眼鏡。


    眼鏡造型很有趣,隻有下半部分有框。


    第十二個人和西野一樣,看起來比其他的人年齡還大。就是在餐廳裏幫大家倒咖啡的女子,渕小姐。


    她雖然沒有釜瀨那麽胖,但還是有點肉。


    “我姓渕,渕佐和子。請多指教。”


    她的聲音裏,有一種讓人聽起來很安心的柔和感。


    或許是因為年紀比較大,渕與西野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同。結城雖然不擅長記住別人的長相和名字,但總覺得自己可以立刻記住這兩個人。


    “想要一次記住應該很困難吧。大家慢慢來囉。”


    最後,大迫說了這句話。十二個人像是在確認剛才聽到的姓名般,彼此麵麵相覷。


    結城很快就搞不清楚誰是誰了。那個身體往前靠向圓桌的男子叫什麽來著啊?


    氣氛當然稱不上安逸閑適,但也並未出現什麽具體的危機。目前確定的隻有撥火棒與綠色膠囊。結城雖然知道自己正身處異常的狀況之中,伹是還不到恐懼的程度。


    自我介紹結束之後,結城每隔十分鍾就在餐廳與交誼廳之間來來回回,最後終於受不了沒事可做,手伸向通往回廊的門。此時,背後有人出聲。


    “你要去哪裏?”


    粗重的聲音,是大迫。結城轉頭回答:“散步。”


    “不要去比較好吧。”


    大迫深深坐進椅子裏,雙手盤在胸前。身邊的若菜看著大迫的側臉。


    “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你這麽說,也是沒錯啦……”結城搔搔頭,“但我是來打工的,沒有工作可以做,很無聊。”


    “我也一樣無聊啊。如果可以做些什麽事打發時間就好了。”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我要去散個步。”


    箱島原本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身體一動也不動,此時緩緩睜開眼睛。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卻相當清楚:“要散步的話,有人一起去比較有趣吧。”


    結城心想,原來如此。有道理。


    箱島的意思是,出去走走可以,但不要一個人去。他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警戒心了。


    但事實上,自我介紹完畢之後有人就立刻離開交誼廳了。是真木。難道箱島就認為真木可以一個人行動嗎?


    ……不,不是這樣。


    在明確知道隻有一個人離開交誼廳的狀況下,沒什麽問題。如果有兩人以上離開這裏,就不建議一個人閑晃了。雖然有道理,但是……


    結城聳聳肩回答:“如果像這樣什麽事都在意的話,精神會出問題的。”


    “確實會變得很焦慮呢。”


    讚成結城說法的是那個“好想睡”的安東。他大大打了個嗬欠,以拇指揉了揉眼鏡下方的眼角,從椅子上站起來。


    “走吧!”


    他很感激安東的提議,但是……


    “我也要一起去。”


    連須和名都出聲了,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須和名走了幾步,看起來像是一朵百合。


    在場所有男性幾乎都有些心動。結城當然很開心,然而也感到困擾。


    這裏一共有十二位參加者,處於大迫所謂“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的狀況下,結城希望盡量保持低調。畢竟光是將素昧平生的十二個人關進地底下,就夠讓人不安了。即使雇主不再給予任何指示,遲早還是會有某人和另一個人發生磨擦吧。結城不希望自己成為目標。


    而且,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結城已經略有察覺了。


    結城目前可以確實辨認出來的人有三個,包括似乎值得依靠的大迫、親切地為大家分菜的渕,以及有如仙女般的須和名。以長相而言,雖然真木也很難教人忘記,然而由於他與其他成員保持距離,應該當不了派係的領袖吧。


    大家恐怕已經注意到結城與須和名原本就互相認識,如果兩人太過親密地一起行動,大家會認為結城是“須和名的跟班”。但如果要她別跟來,又太不自然了。


    算了,反正也沒什麽大不了。結城這麽想著,於是以笑容應向須和名,三人站到了門前。


    轉頭一看,若菜似乎在眉頭深鎖的大迫耳邊說了什麽悄悄話。


    原本以為餐廳的光線已經很昏暗了,但隻是和交誼廳相比而已,如果和回廊相比就算明亮了。走在回廊上,結城再次感受到那裏的陰暗。


    結城與安東並肩而行,須和名跟在後麵。每次經過回廊的小轉彎處,就會看到房間。目前還不清楚誰住幾號房,隻知道須和名是七號房、結城是六號房、安東是五號房而已。


    “回廊這樣彎來彎去,很討厭呢。”


    須和名直率地說出感想。


    安東眯起眼鏡底下的眼睛。


    “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壞心。”


    此時安東的聲音和在交誼廳裏自我介紹比起來,壓低許多。結城很了解那種心情。這條回廊充斥著讓人想要壓低聲音的氛圍。


    為什麽覺得討厭,為什麽覺得壞心,理由很明顯。


    由於這種設計,站在回廊上完全看不到前方的事物……也就是說,即使有人出現在自己正前方或正後方,也看不到對方。


    “再這麽走下去,應該會在某處碰到那個視覺係的人吧。”安東忿忿地說。


    “視覺係?”


    結城一反問,安東稍微皺起眉頭。


    “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就是嘴巴垂成‘八’字形的那個家夥。有視覺係的感覺,而且上得了台麵的那個人。”


    結城當然記得他。“是叫真木吧。”


    這麽說來,感覺像視覺係但上不了台麵的那個人,是叫岩井吧。安東對他們的印象,似乎也和自己一樣。在昏暗的光線中,結城為此竊笑了一下。


    “對對對,叫做真木。那你叫什麽名字?”


    “結城理久彥。你又是誰?”


    “安東吉也。”


    兩人身後傳來一個有禮的聲音:“小女子是須和名祥子。”


    “……隻有須和名小姐是一次就記住的唷。”


    結城這麽想著。對,就是這樣子吧。


    在彎曲的回廊前方,


    又出現一道門:privateroom1。也就是說,已經走完整排個人房間了。


    “接下來是?”


    聽到結城這麽問,安東歪了歪脖子。


    “不知道。不記得是什麽了。”


    他們繼續往前走,鞋底踏著長毛地毯,有種難以言喻的舒服感。


    彎曲的回廊前方出現一扇門,和個人房間的門長得不一樣,是一道灰色、頗具重量感的門。沒有門把,卻有一台卡片閱讀機,上麵的紅燈向回廊投射出光線。


    “這是……?不知道是不是上了鎖呢?”


    就在結城說出自己的疑問時,安東已經動手了。他將手放在光滑的門上,試圖推它,接著轉頭看向結城。


    “這個房間是?”門上貼著一張寫著“vault”的金屬板。“沃、沃爾特?”


    姑且先照著羅馬拚音讀讀看。結城除了不擅長數算,英文也不好。


    還在想安東會怎麽回應,結果須和名先給了答案。


    “這是〈金庫〉吧。”


    “咦,是這樣嗎?”


    “拿卡片鑰匙去刷卡片閱讀機,搞不好可以打開。”


    也就是要我去刷刷看就對了。結城從口袋拿出卡片,姑且刷看看。雖然發出“喀”的一聲,但燈還是紅色的,沒有變化。


    “沒開耶。”


    “……不。”安東邊說邊靠近卡片閱讀機。“上麵顯示‘十二分之一’。”


    他也拿出卡片鑰匙刷了卡片閱讀機,再定神細看,說:“變成十二分之二了。把十二個人都找來,似乎就金庫裏頭是什麽呢?雖然很在意,但還不到立刻把所有人找來的地步。姑且置之不理,繼續往下走吧。


    個人房間的門是木製的,與西洋宅邸的結構很搭。然而這間“prison”的門,卻是毫無裝飾的純白色。結城伸手去摸,冰冰涼涼的,感覺很堅硬。


    “是鐵做的吧。不,也有可能不是鐵,總之是某種金屬。”


    “原來如此,這是〈監獄〉。”


    安東的雙手盤在胸前,點點頭……“prison”的意思,結城好歹也知道。


    須和名悄悄伸出手,穿過結城與安東之間。她那隻白到不行的手腕,浮現在微弱的照明之中。須和名摸了摸門說:“裏頭是不是有人呢?”


    結城心裏一驚。她說得對,既然是監獄,有人關在裏麵也不奇怪。也就是說,可能有十二人以外的人在裏頭。


    〈監獄〉的門,似乎也是橫拉式的滑門,與〈金庫〉一樣沒有門把,也沒有凹槽。唯一與〈金庫〉不同的是,門上多了一個霧麵玻璃做成的小窗。即便如此,由於〈監獄〉裏頭一片漆黑,隔著小窗什麽也看不見。雖然想試箸打開門,但果然也鎖得緊緊的。


    安東突然低聲說道:“如果〈監獄〉裏頭沒有關人……那它是幹嘛用的?”


    這個問題很簡單,結城回答:“以後就會有人了。”


    〈監獄〉的隔壁是guardmaintenan”。


    “〈監獄〉裏頭似乎暫時沒有關人。”安東點頭同意結城的說法,又接著說:“這個維修室裏,你覺得也沒有人嗎?”


    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警衛維修室〉的門和〈金庫〉或〈監獄〉一樣,都是金屬製的。不過,它們上頭塗的顏色都不一樣。雖然光線很暗,仍看得出〈金庫〉的門是灰色的,〈監獄〉是白色的,〈警衛維修室〉則是深褐色。


    安東摸了摸門……不像是打得開的樣子。


    “對了,”安東的手依然放在門上,轉頭問道:“你們房間的門有鎖嗎?”


    結城與須和名忍不住麵麵相覷,接著兩人一起搖頭。安東露齒而笑說:“這樣呀。”


    看他的表情,似乎誤解了。


    結城心想,算了,也沒有必要多加辯解。過不了多久,他應該就會明白,像須和名這樣的人,隻要能夠看著她,就很幸福了;如果還被她依賴,心情就會像是飛上天一樣。不過,自己可不敢和她平起平坐。


    先不管這些,結城覺得〈警衛維修室〉這個名名字實在很有趣。這裏有“警衛”或許並不奇怪,應該也有供他們使用的休息室,但“維修”又是什麽?


    隻要門打不開,就無法知道答案。安東和須和名都繼續往前走了,結城連忙追上去。


    下一個房間是“recreationroom”,娛樂室。


    對於帶來的書被沒收、閑得發慌的結城來說,內心對這個房間抱著很大的期待。就算再怎麽覺得不安、處於再大的危機之中,無所事事都是可怕的敵人。隻要有一副撲克牌在手,對大家而言,就不知是多大的救贖了。


    ……然而,這個期待卻遭到無情的打擊。


    (娛樂室〉的厚重木門上附有黃銅門把,看起來雖然打得開,結果卻是紋風不動。


    生物會因為巨大的聲響而受到驚嚇,這是自然的反應。人類的慘叫尤其讓人膽顫心驚。


    突如其來的慘叫,使得結城全身震顫、麻痹,讓他的喉嚨深處也有股想大吼的衝動,但他在最後一刻努力壓抑下來。身旁的安東緊咬著牙像在忍耐什麽,回頭一看,須和名兩手捂住嘴,眼睛睜得大大的。


    發出慘叫聲的人在回廊別曲的那一頭,露出半截身體。那個人影像是凍僵一樣,動也不動待在暗影處,三個人都看不出來那是誰。結城一行三人,再加上慘叫者,四人之中最先出聲的是結城。


    “……是真木嗎?”


    他這一喊,讓對方原本僵住的身影一下子放鬆了。出現在微弱的燭台光線底下的,並非真木。


    “你是……”結城把原本要講的名字吞了回去,迅速後退半步。


    安東替他接下去:“岩井,是嗎?”


    皮衣上的鉚釘模糊地浮現在回廊中。被安東叫出名字的岩井,不髙興地“哼”了一聲……或許是在擺架子吧,但如果光是看到結城等人就慘叫,再怎樣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擺架子。剛才被他嚇到的安東,此時反倒對著他笑嘻嘻的。


    “我們又不會做什麽,不要那麽害怕嘛!”


    岩井的臉上旋即露出憤怒的神色,即使在這麽暗的光線下,一樣可以看出他滿瞼通紅。結城不由得擺出防禦姿勢,擔心岩井可能會一麵大叫“我哪有怕!”,一麵抓狂起來。


    然而岩並卻默默瞪著安東,朝地上看去。


    “你說我怕?難道你們就不怕嗎?”


    這次換安東啞口無言。在這裏吵起來,也沒什麽意義。結城心想,必須設法讓雙方都保留麵子。於是他在安東身後出了聲。


    “我很不安,也很害怕,但是我不會一看到別人就大叫。”


    是發膠用得不夠嗎?岩井的頭發原本應該直挺挺的,現在發梢卻沒精打采地垂了下來。他粗魯地抓住下垂的頭發,抓到發型都走樣了,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煩躁。安東不知是要緩和他的情緒還是想挖苦他,以一副無憂無慮的口吻說:“你在焦躁什麽?又沒發生什麽事。放輕鬆點吧!”


    這句話卻造成反效果。岩井嚴肅地盯著安東的臉,嘴裏冒出一句幾乎聽不到的繞口令。


    “沒發生什麽事?已經發生了什麽,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是不知道。”


    “你自己來看!”


    岩井的手猛然舉起,一掌用力拍在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結城這一行人已經來到了最後一個房間“mortuary”前麵。


    房門塗成全黑。岩井一掌打廠去,“砰”的一聲,足重金屬材質的聲音。


    “看來你是不懂這個房問是設計來幹嘛的吧!”岩並手抓門把,一口氣將門拉開。“你自己看!”


    門的那一邊,光線耀眼奪目。結城等人的眼睛習慣了昏暗的回廊,一時之間無法直視。


    突然博來一個像是停止呼吸的短促聲音,那是須和名看到炫目的光線後,不自覺發出來的嗎?


    結城、安東以及須和名本能地閉上眼睛,再慢慢微微張開一些,看著房間的內部。裏頭從地板到天花板都塗成白色,空無一物。或許有十公尺見方那麽大吧。天花板很髙,是個完全沒有任何擺設、空蕩蕩的房間。


    不對。


    眼睛適應之後,就看得見房裏的東西了。白色的房間裏,並排著許多相同的白色箱子。這些箱子頗為細長,但不怎麽高。又白又細又長的箱子,加上來自天花板的照明,甚至給人一種光芒綻放的感覺。箱子每排五個,排成兩排,整整齊齊。


    三人還來不及思考“那是什麽”,岩井就搶先以忍無可忍般的聲音大喊:“是棺材!十口棺材!”


    結城覺得背脊發涼。那東西看起來確實像棺材。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咯”的奇怪聲音。


    安東比結城冷靜多了。


    “那是箱子吧。”


    這句話不是對岩井說,而是對結城說的。


    “上麵有寫它是棺材嗎?”


    “……嗯,也對。”


    箱子,就隻是箱子而已。雖然裝屍體的話就會變成棺材,但隻要裝橘子的話就是橘子箱了,然而……


    剛才嚇得差點逃跑,依然讓結城覺得難為情。對呀,就隻是箱子而已。打定主意這麽想之後,結城回頭看著須和名。


    “有寫喔。”須和名凝視著兩排箱子。


    她以極為冷冽的眼神看著這個白色房間。由於須和名先前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靜,使得此刻她的模樣讓人有點不寒而栗。


    三人的視線集中在須和名身上。她又重複了一次。


    “有寫喔。”


    “上麵有寫這是棺材?”


    不過,對於這個問題,須和名卻搖搖頭。


    岩井出聲笑了,是一種僵硬、令人討厭的笑。


    “沒錯,確實有寫。”


    他一麵說著,一麵關上門。光線消失了,這次眼睛變得無法適應昏暗,黑暗降臨在結城等人眼前。


    岩井的手按在黑色的門上。


    “昨晚被帶到這裏時,我就注意到了,那些人偶以及它們的意義……還有,你們兩個,英文不好吧?”


    結城什麽也沒說,因為真的不好。


    是因為剛才情緒太過緊繃了嗎?岩井以一種與之前的繞口令相比、略顯詭異的冷靜口吻說:“門牌上是這麽寫的:mortuary……停屍間。”


    空無一人的〈監獄〉,是為了什麽而存在?


    以後就會有人了。


    結城很後悔當時給了這樣的冋答。


    8


    然而,〈暗鬼館〉依然風平浪靜。


    就連早餐過後顯得極為慎重的大迫,似乎也無法一直待在什麽也沒有的房間裏,度過什麽也沒發生的時光。結城一行人才剛“散步”回來,大迫、若菜、釜瀨三個人就走出了交誼廳。到了最後,所有人就三三兩兩分散在自己想待的地方了。


    如果〈娛樂室〉的門可以打開,或許至少可以打發時間。結城突然感到疑惑,這個地下空間是為了觀察我們這群人而設置的,但應該不是為了記錄大家一麵感受到不明確的危機一麵又覺得相當無聊這種“命題相互矛盾”的狀況吧?這樣其實一點都不有趣。


    那麽,為什麽要鎖著〈娛樂室〉,讓我連撞球都不能打,隻能在床上躺著呢?


    結城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斷思考這個問題。他在慢回彈的床墊上躺成大字型,設想十種、二十種非得鎖著〈娛樂室〉不可的理由。並不是因為有什麽探究的必要,畢竟既沒有素材可以供他思考,也無法驗證他的想象,這隻是他打發時間的方式而已。至少,他比較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不願去想十二尊人偶的事。


    即使想膩了、打算找個玩伴,但是安東這個人總覺得大意不得,岩井是根本不必考慮,至於須和名,則是遙不可及。而且,一旦去想〈娛樂室〉之外的事,隻會讓心情低落。


    就這樣,空虛的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流逝,結城就又多了十一萬兩千圓。


    午餐結束後,遲滯的時間開始動了起來。


    彼此毫不信任的十二人之所以一起進入餐廳,是因為渕佐和子“大家不一起吃的話,收拾起來很麻煩耶”這句話。


    午餐的菜單是鰻魚。鰻魚飯與鰻肝清湯,還附上醃漬的小菜。鰻魚的油脂肥厚,烤得也無可挑剔,熱騰騰到幾乎會燙傷舌頭。不過,結城有一件事怎麽也想不通。恐怕大家都有同樣的疑惑,混合在空氣裏,非得有人把它說出來不可。到底誰會說呢?結城繃緊了神經期待。


    開口的是箱島。他那張如女性般的臉龐,眉頭緊皺,看著正準備插進筷子的鰻魚,喃喃自語:“……餐廳明明是西式風格,為什麽吃鰻魚?”


    沒錯,這就是非得有人提出來不可的疑問。但無論箱島能夠想得多深入,〈暗鬼館〉的餐廳一樣擺明了是西式風格,他們的午餐也一樣擺明了就是鰻魚。


    結城很快就吃飽了。


    隻要能夠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他就滿足了。渕幫忙收拾餐盤,不是隻有結城的而已,所有人的餐盤她都幫忙收拾:餐後甚至配合鰻魚餐,幫忙泡了綠茶,真是親切得令人感激。不過,結城不禁想象,渕是不是想要攻占〈暗鬼館〉的廚房當作自己的城堡呢?擁有屬於自己的地盤,是很不錯的。渕坐在他正對麵,以相當放鬆的表情吹涼自己泡的茶。兩人的眼神一交會,她立刻露出彷佛什麽都可以包容的溫暖微笑。


    結城對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可恥。再說,就算渕真如自己想的那樣,也沒什麽不好。他因為覺得這個想法太過可恥,很想逃離餐廳。


    不過,基於某種理由,結城無法逃離餐廳、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思考“為什麽不能進入〈娛樂室〉”……因為,〈暗鬼館〉之前不存在的東西,突然出現了。


    就在飯後每個人都拿到一杯綠茶、餐廳的氛圍舒緩下來時,似乎始終在等待這一刻似的,那個東西登場了。一陣奇怪的沙沙聲突然響遍整個餐廳。


    在場的人應該都知道這聲音是哪來的。那是擴音器開關打開時會有的噪音。


    接著,傳來低沉而穩重的聲音。


    “歡迎來到〈暗鬼館〉。接下來,要為各位詳細說明〈實驗〉的目的,以及一些關於獎金發放的規定。”


    結城心想,總算要講了是嗎?


    他一直深信,主辦單位早晚都會以這種方式和大家接觸。花了那麽多錢,到底想要大家做什麽?〈玩具箱〉裏的東西,又希望大家拿來做什麽?結城知道,一定會有事情要交代。


    不是先前在地麵上說明規則的那個男子的聲音。是個女生,聲音裏完全不帶任何情感,而且似乎並非因為隔著麥克風與擴音器的關係。


    “各位來到這裏已經十二個多小時了,很抱歉讓各位無聊地度過這段時間。我們隻是希望先讓各位習慣〈暗鬼館〉的生活。不知道各位是否大致了解這裏的結構了呢?這裏由於是地下設施,多少有一些不夠周到之處,但對於呈現出來的精良設計,我們還是很有自信。”


    一陣短暫的沉默。


    那個聲音沒有改變口吻,繼續說下去。


    “那麽,開始向各位說明〈實驗〉的目的。這次〈實驗〉,是由我們實務聯絡泛機構透過某種關係接受的委托。針對它的目的,我們想請〈主人〉直接跟各位溝通。那麽,請各位仔細聆聽。”


    廣播突然變得吵雜。不久,傳來了


    男子平靜而嚴肅的聲音。


    “感謝各位參加。這次的〈實驗〉是由我企劃的。


    我和幾個朋友畢生致力於研究人類的行為,想要從中擷取精華。


    人類的行為有好有壞,並沒有固定的模式。某人昨天還很清高,今天可能就變成卑劣無比的家夥;愛也可能在一瞬間轉變為恨。對別人的信任,有時可以贏得回報,有時卻換來背叛,並無明確的對應關係。


    雖然我們對人類的行為深感興趣,但是研究對象如果太過雜亂,實在無法好好觀察。所有的真理都必須經過整理、加上批注之後,才得以發揮價值。


    過去有不少人分析過人類的行為,試著歸類,成果也還不錯。但是,礦物學者看著礦物標本,難道就覺得自己的研究已經成功了嗎?同理,我們希望取得屬於我們自己的第一手資料。


    舉辦這次〈實驗〉,是以收集資料為目的。人在某些狀況下,會完全融入某種行為之中。各位想必都曾經曆過渾身上下、由內到外,完全受到“怒氣”支配的經驗吧。我們需要的就是那種狀態。


    因此,我們暫時將身為社會化生物的各位與外界隔離開來,並且訂定幾項簡單的規則,以便觀察單純環境下的行為。我們預期,應該可以從中看到“自保”與“不信任”等負麵行為模式。


    可以的話,希望各位能夠展現更加美妙的行為模式。拜托各位了。”


    隻能聽出是男性的聲音,除此之外就無從判斷了。那是一種很詭異的聲音,有點像是天真無邪的孩童,但若說它是老謀深算的老人也說得過去。那個聲音帶有一種遺世獨立者的戲謔口吻,卻又似乎充滿自信。結城心想,管他的,沒差。


    不論如何,反正就是個狂人。雖然講了一些好聽的場麵話,還是聽得出別有用心。


    再次換成女生的聲音。


    “在這七天,我們會一分一秒詳細記錄各位的一舉一動。或許有人想問‘怎麽記錄’,事實上,從一開始,〈暗黑館〉就設置了無數的記錄裝置。”


    餐廳裏湧出一陣不安的氣氛。


    簡單來說,對方似乎早就以隱藏式攝影機之類的裝置,在記錄大家的行動了。結城原本就料到或許會有這種狀況,昨晚還保持警戒,花了不少工夫檢查自己的房間,卻沒有發現任何類似的東西。


    一分一秒、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來,實在讓人很不舒服。不過,既然是時薪十一萬兩千圓的〈實驗〉與〈觀察〉,也隻好接受了。就算如此……


    結城偷瞄了一下須和名的表情,她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女生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各位有三項權利,現在為大家介紹。


    食、衣、住方麵,各位在〈暗黑館〉會受到完善的服務。若有任何要求,請舉起一隻手發言。隻要不對〈實驗〉造成任何負麵影響,我們會盡可能滿足您的要求。


    各位可以呼叫〈警衛〉。〈警衛〉有三項任務:鎮壓混亂、帶走傷病者以及埋葬死者。一旦出現這三種狀況,任何人隻要舉起一隻手呼叫,我們就會派遣〈警衛〉前往。〈警衛〉的最大速度可達每小時二十公裏,雖然裝設了防撞裝置,還是請各位多加注意。


    針對〈實驗〉的主題做出最符合〈主人〉意向的具體行為,還可以獲得獎金。”


    也就是說,這次的主題,應該可以視為〈暗鬼館〉的“整體概念”吧。結城已經深切理解那是什麽了,也明白〈主人〉所期望的行動是什麽。


    那個聲音太過清晰,不可能聽錯。


    “具體為各位說明一下。


    殺害別人。


    遭別人殺害。


    指出誰是殺人者。


    協助指出誰是殺人者。


    遇到以上四種狀況,各位可以獲得更多的報酬。


    不過,如果遭人指控為殺人者,而且經由多數決的方式判定屬實的話,就送入〈監獄〉。雖然人身安全可獲保障,報酬卻會大幅降低,請各位注意。”


    餐廳裏的十二個人都在想些什麽呢?大家連一個打岔的咳嗽聲也沒有。廣播裏的聲音彷佛沒有察覺餐廳已瞬間陷入一種異樣的氛圍,仍然順暢地說下去。


    “各位必須遵守的義務隻有一項:自午後十點到隔天早上六點為止,必須待在分配到的個人房間裏。就這樣。


    為求謹慎,還有另一個注意事項必須告訴各位。為了進行監看,我們小心翼翼地裝設了偵測器或攝影機等設備,請各位不可破壞。若經認定為故意破壞,會從您的報酬中扣除,照價賠償。”


    殺人的話,會有獎金;破壞設備的話,必須賠償。這個聲音在說這兩句話時,聽不出任何差異。


    “最後要告訴各位,〈實驗〉會在三種狀況下結束。


    第一種狀況:經過七天,在第八天的淩晨零點,〈實驗〉就完全結束。


    第二種狀況:這棟〈暗鬼館〉的入口,如各位所知,位於交誼廳的天花板。這個入口直到第八天淩晨零點為止,絕不會開啟。此外,它也設計成不可能使用〈暗鬼館〉裏的任何東西破壞。不過,這棟〈暗鬼館〉還是存在著唯一一條秘道,可以通往外部。隻要有任何人找到這條秘道走出館外,〈實驗〉就當場結束。


    最後一種狀況:生存者減至兩人時,〈實驗〉當場結束。〈主人〉認為,一旦減至兩人以下,就無法產生符合這次概念的行為了。”


    實在很不可思議,結城不由得這麽想。聽到剛才那番話時,他第一個念頭是,“啊,所以才會有十口棺材呀”。隻要剩下兩個人,這項打工就結束了。因此,不需要十口以上的棺材。結城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居然有這種冷血的想法。


    “以上便是我的說明。


    此外,我們已將〈規則手冊〉送到各位房間的〈玩具箱〉裏了。上頭寫了剛才告訴各位的規則,以及其他細項,請各位務必閱讀。現在我們開放〈娛樂室〉,請各位自由使用。


    ……那麽,最後容我介紹協助各位的〈警衛〉。”


    這句話一說完,位於餐廳與交誼廳之間的白木門無聲開啟。是因為門的鉸鏈特別滑順嗎?竟然完全沒有發出聲音。


    接著,門口出現一個奇妙的物體。


    結城對它的印象是“白色的盆子”。那是個低矮圓筒,約莫是雙手環抱的大小,高度隻到人的膝蓋左右。讓它能夠左右順暢旋轉的是……


    “哇,機器人!”


    箱島發出不合時宜的愉快聲音,興味十足、熱切地看著機器人。


    它似乎是借著輪胎移動的。側麵裝了幾個應該是偵測器的攝影機。上方是平的,想要的話,坐在上麵似乎也可以。看起來功能很強,但也感覺很滑稽。如果是在其他場合,例如在辦公大樓裏看到的話,或許甚至會覺得它很可愛。但若是在〈暗鬼館〉的話,隻會覺得這是很難笑的笑話,或是純粹的惡搞而已。


    “〈警衛〉可以協助各位。除了規則中明訂的狀況之外,〈警衛〉不會主動做任何事。它是半自動控製的,多數狀況都能藉由設定的程序解決,如果解決不了的話,〈機構〉也可以進行遠程操作。


    那麽,感謝各位仔細聆聽。”


    廣播一下子切斷了,〈警衛〉也隻留下細微馬達聲,離開了交誼廳。門自動關上。


    餐廳裏,隻剩下十二個人以及渕幫大家泡的茶。


    9


    “搞什麽啊,剛才講的?”若菜喃喃自語,神情相當緊繃。“開什麽玩笑!果然是這個用意。拿那東西,用那東西……”她越說越大聲,“……是叫我用那東西殺人就對了!”


    從她僵硬的神情中所擠出來的話,讓結城突然嚇了一跳。是在叫我們殺人就對了。在過去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算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澤穗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澤穗信並收藏算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