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3


    1


    隔天早上的早餐是純日式的,有香烤竹莢魚、煎蛋卷、白飯以及味噌湯。但這次結城沒有心思再去想和食與西式餐廳搭不搭配了。


    “昨晚,最後是喝到幾點?”岩井以顫抖的聲音詢問大家。


    結城隻是奉陪一下,沒多久就離開了,因此無法回答。據結城所知,安東、箱島以及須和名都是中途就離開。


    隻有真木回答得出來。


    “最後剩下我和西野先生兩人。壁爐上方的時鍾在九點四十五分響起時,我們就結束了。”


    “他還在睡嗎?”


    這個問題,真木也答不出來。


    〈暗鬼館〉第三天的早餐,出現在餐廳裏的隻有十一個人。


    西野嶽沒來。


    最快做出判斷的是箱島。


    “我去他房間看看吧。他住幾號房?”


    被箱島這麽一問,結城才想到,自己隻知道五號、六號與七號房是誰而已。幸好,真木知道西野住幾號房。


    “昨晚我們一起回去的。西野先生是十號房。”


    “這樣呀。能不能一起去看看?”


    “嗯。”


    結城很在意大迫對此會采取什麽行動。雖然大迫一度起身,但是和箱島互換眼神之後,又坐了回去,然後就穩穩坐在椅子上了。


    “我也去。”


    開口的是安東。他放下筷子起身,很快地走向通往交誼廳的門。箱島似乎想了一下,但還是說:


    “好,走吧。”


    於是三人就離開餐廳了。


    “西野先生,是那個年紀稍大的人嘛?”


    坐在隔壁的須和名,小聲地向結城問道。他輕輕點了點頭後,須和名像是在問“今天天氣好嗎?”一樣,以閑聊般的口吻問道:“他應該沒事吧?”


    結城雖然認為西野一定是宿醉,卻無法這麽回答須和名。因為,他也無法確定,到底自己是“真的認為”西野宿醉爬不起來,或是隻是“希望如此”而已。看到結城保持沉默,須和名歪著頭說:“我們自己先用暴的話,就太沒禮貌了……”


    岩井、釜瀨、若菜以及渕,都顯得有點焦躁。大迫皺著眉頭,一動也不動。須和名的視線轉來轉去,和之前的表現相比略顯煩躁,伹她該不會不是因為不安,而是在煩惱如何處理眼前的早餐吧?


    就在結城這樣不斷偷窺別人的表情時,突然與關水的視線對上。她似乎也在解讀其他七個人的表情。


    結城感到不自在,自己先移開了視線。


    不久,就在味噌湯也涼掉的時候,三人回來了。雖然裝得很平靜,但箱島的緊張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他的報告很簡短:“不在房間。”


    大迫馬上站了起來。是不是在等待三人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思考過了呢?他以粗重的聲音放聲說道:


    “依照昨天的分組去找吧。等會再吃飯。”


    沒人反對。


    那是一種直覺嗎?


    渕那一組少了西野之後,變成三個人,也就是渕、關水與真木,他們決定先去查看廚房,結城等人則前往回廊。安東正在喃喃自語“該從哪裏找起好”時,馬上有人回答了:“先去看看〈停屍間〉吧!”


    是須和名。


    雖然這個提議非常不吉利,但如果先不去找每個人的房間,〈娛樂室〉與〈停屍間〉遲早都是要去的。岩井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但是當結城與安東帶頭走之後,他就在須和名後麵跟來了。


    須和名料中了。一打開〈停屍間〉的門,西野真的在那兒。


    ……而且,正如結城先前模糊的預感一樣。西野,已經變成了與〈停屍間〉相稱的模樣。


    岩井發出呻吟聲,跪了下來。安東不知道是不是也頭暈了,整個人靠在〈停屍間〉冰冷的黑門上。在這個充滿白色亮光、天花板很高、排著十個白色箱子的房間正中央,有一灘映照著白色光線的血在擴散。


    即使站得遠遠的也看得出來,臉部向上倒在那兒的男子就是西野,不做第二人想。


    結城覺得自己血液衝向腦門,陷入了混亂……但另一方麵,他也感受到,自己體內仍有某個冷靜沉著的部分。他心想,該不該踏進這個房間呢?西野雖然倒在血泊之中,但那未必真的是血,他也未必已經死了。但如果西野真的死了,不是不該靠近,而是應該報警才對嗎?


    結城急促地呼吸,兩次,三次。於是他明白,自己並不冷靜。


    這個地下空間裏,不會有什麽警察。


    他踏進了〈停屍間〉。


    踏出第一步之後,接下來就很容易了。


    他跑向西野,安東不知是否已經重新振作了起來,也緊跟在後麵。安東一麵跑過去,一麵對著站在入口處的兩個人喊道:“快去叫其他人過來!”


    如果西野還活著的話,結城依稀記得,規則中好像有什麽可以“進行緊急處置”的方式。好像是先做個什麽動作,然後應該會有誰設法幫忙把西野救回來。結城一麵回想詳細內容,一麵站到西野身旁,但他慢慢發現,似乎沒有必要這麽心急了。


    西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無論結城茫然地在他身邊站了多久,他的眼睛還是一樣眨也不眨。等到結城把視線從西野臉上移開,才發現他身上開了好幾個大洞。


    根據之後安東所做的總結,狀況大致上似乎是這樣的:西野是遭槍殺死亡的。兩人都近距離看到了屍體的慘狀;比結城還快冷靜下來的安東,鼓起勇氣數了數屍體上一共有幾個洞。總共八個。右肩兩個,腹部五個,胸部正中央也有一個。


    “雖然我對人體不是很熟悉……”安東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下巴下方、比脊椎略微偏左的地方,“應該是打到心髒吧。”


    是岩井去叫其他參加者過來的。但事實上,似乎不能算是去“叫人來”。


    去找大迫他們的岩井,極度慌張到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不是箱島從他不尋常的模樣,察覺到大概出了什麽事,恐怕完全沒有傳達任何訊息吧。安東露出苦澀的表情說:“岩井這家夥,明明沒看到屍體還怕成這樣。”不過結城卻有不同的想法。


    再怎麽說回廊都很昏暗,加上知道可能有人已經死了,而且又知道那個殺人者就在附近,卻必須獨自去叫別人過來。光是做到這一點,不就已經很有勇氣了嗎?


    另一方麵,須和名一直站在〈停屍間〉的入口處。就連看起來彷佛住在另一個世界的她,也顯露出震驚的表情。她一直僵在那兒,手指像在祈禱一般,交握在胸前……但她似乎又沒有特別害怕的樣子,至少看在結城眼裏是這麽覺得。


    大迫那組人趕來了,隔了一會兒,渕那組人也趕來了。大家看過之後,都確認西野已經死了。不過,若菜、釜瀨與岩井拒絕看屍體。特別是若菜,她甚至拒絕去看〈停屍間〉的內部,死命地閉著眼睛。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最後箱島提出“屍體該怎麽辦”的現實問題。他想起屍體的入殮以及把死亡現場擦幹淨,可以交給〈警衛〉處理。


    “任他就這樣躺在這兒,太可憐了。”箱島喃喃自語。


    臉色蒼白的安東勉強以微弱的聲音說:“等一下要再過來看看,現在就先保持這樣吧。”


    於是,屍體的事就暫且擱置不理。


    2


    十一個人在交誼廳集合,十一張椅子都坐了人,隻有一張空著……盡管如此,紅臉的人偶還是維持十二尊。


    有幾個人臉上失去了血色,結城也覺得自己像在夢中一樣,恍恍惚惚的。行動看似冷靜,事實上思考卻已完全停止。眼角雖然瞥見大迫與箱島似乎在商量什麽,但他無意去


    理會這些事,隻是一直盯著眼前的人偶。


    活到這麽大,他還沒看過死人。他的親戚都很健康,因此他甚至連葬禮都沒參加過,現在卻突然看到被謀殺的屍體,衝擊當然很大。


    大迫堅定的聲音,也嚇了他一跳。大迫在其他十人麵前,以一種不知事前練習過幾次的順暢語調說:


    “從現在起,大家如果要離開交誼廳,請三人一組。”


    還有幾個人尙未從衝擊中恢複過來,嘴巴張得大大的,抬頭看著大迫。仔細一看,交誼廳裏隻有他是站著的。


    大迫彷佛為求謹慎,又重申一次:“三人一組行動。幸運的是,交誼廳可直通洗手間,不過如果要去其他地點,請先找兩個以上的人一起行動。”


    這番十分冷靜的發言,被某個帶有怒氣的聲音蓋過去。


    “現在與其講這種事,不如先找出射殺西野的家夥吧!”


    是安東。他的拳頭在圓桌上用力緊握。


    然而大迫隻看了安東一眼,冷靜威嚴地緩慢說道:“不。應該先確保今後不會再發生任何事。”


    安東差點沒咬牙切齒。他瞪著大迫,但沒再多說什麽。


    顯然,大迫的觀點才是對的。安東沒有別開視線,以彷佛好不容易才從嘴裏擠出聲音說:“……嗯,你說得對,是我不好。”


    大迫微微點了點頭。


    結城隔壁的須和名稍稍舉起了手。


    “那麽,我有問題想請教。”


    “什麽事?”


    “為什麽是三人一組,不是兩個人呢?”


    結城的腦子雖然還沒恢複正常,但確實也覺得“三個人”有點奇妙。不過大迫回答:“兩個人的話,會很不安吧。”


    這段簡短的說明,讓結城了解背後的真正用意。


    假設結城與須和名兩個人在回廊上行走……如果須和名是殺害西野的人,而且她連結城也想殺害的話,應該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殺掉結城吧。但如果安東也在一起的話,須和名就不會隨便下手了。


    三個人,是保障人身安全的最低人數。


    結城心想,這很合理。雖然他明白須和名是不會殺人的。


    大迫剛才的說明,須和名能夠理解嗎?先不管這件事,她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那麽,〈夜晚〉的期間怎麽辦呢?我們不是必須待在自己的房間嗎?”


    大迫的聲音首度變得含糊。


    “這個嘛……”


    “是。”


    “也隻能請大家自己多加小心。”


    須和名點點頭。


    “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


    交誼廳裏,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


    渕的一句話,打破這持續已久的寂靜。


    “早餐如果不收掉的話……”


    確實,早餐一直擺在餐廳的桌上。現在幾點了呢?一回過神來,突然覺得肚子很餓。這是當然的,活著就必須吃東西。


    渕突然站起來,伸手去開通往餐廳的門,但大迫阻止她。


    “請你等等。”


    “嗯?”


    渕的身子微微一震,僵在那裏。大迫伸出三根指頭。


    “要三個人。”


    “啊,沒錯……”


    渕縮著身子,覺得很不好意思。箱島彷佛要打氣似地對她露出笑容,但原本那麽具有中性美的箱島,現在的表情卻有些僵。


    “餐廳隻能從這裏過去,事實上不就和在交誼廳是一樣的意思嗎?不過,就當成是養成好習慣好了,我也一起去吧。”


    渕點頭後,關水說:“我也去。”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借著這個機會,原本陷入沉默的安東開口了:“結城,陪我走一趟。”


    “要去哪?”


    “我們再去調查一次剛才那個。”


    “剛才那個”指的是什麽,不用想也知道。雖然有些膽怯,結城還是馬上回答:“走吧。”


    他的心情已經相當平靜了。


    “要三個人是吧。那就再……”


    他環視圓桌,釜瀨與岩井的視線猛然低了下去。


    到目前為止,安東大多是和結城講話。結城比較常交談的,是安東與須和名,再來就是岩井。但岩井看起來不像幫得上什麽忙,如果要找須和名,又讓人覺得猶豫。若菜、釜瀨就不必考慮了。正在想“找大迫最好”的時候,真木緩緩站了起來。


    “我去吧。”


    結城與真木幾乎不曾接觸,因此感到意外,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雖然不知道安東覺得如何他還是馬上點了頭,說聲:“麻煩你了。”


    3


    結城、安東與真木,再次走到〈停屍間〉,站在西野麵前。


    充滿鐵臭的血味,濃烈地散發著。剛才結城沒有注意到這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是因為驚嚇過度嗎?還是因為隨著時間過去,氣味變強了呢?他無法判斷。


    真木先前並沒有端詳西野的屍體。他在血灘旁跪了下來,對著西野合掌後,手伸向屍體。本來還在想他要幹嘛,原來是去摸西野的臉,幫他把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很了不起嘛你。”


    安東挖苦地說。但真木的行為並不會一驟然覺得他隻是做做樣子而已。他再次合掌,凝視著西野的遺容,以幾乎不帶情感的平靜聲音說:“已經很久沒像昨天喝得那麽快樂了。我真的覺得西野先生很可憐。”


    真木閉上眼,繼續說道:“他應該不會是招人怨恨的那種人才對。我要設法為他報仇。”


    在幾乎沒什麽自覺的情況下,結城冒出一句話。


    “讚成。我也來幫忙吧。”


    真木抬頭看著結城,抿著嘴微微點頭。


    “……你說要幫他報仇,是不是有注意到什麽事?”


    安東以帶有懷疑的口吻問道。


    “倒不是因為我注意到什麽。”


    真木緩緩站了起來。他站著的時候,比結城和安東高了半個頭左右。


    “首先,不是你。”他指向安東,無視於對方的疑惑,繼續說道:“然後,應該也不是箱島吧。”


    “那我呢?”


    結城忍不住問真木。真木眯起眼晴看著結城,不久緩緩搖了搖頭。


    “也沒有什麽理由懷疑其他人。就這樣。”


    “那你為什麽覺得不是我?”安東加強語氣問道。然後又像是想到什麽重要的事情,補了一句:“雖然你說對了,我是清白的。”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真木手插口袋,低頭說道:“你和箱島,可以說是彼此在競爭誰的頭腦比較好。而且,也都知道先對別人下手的人很笨。對你們而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別人看成笨蛋。”


    真木講到這兒就停了。安東好像想說些什麽,但是不是因為被真木說中了呢?結果什麽也沒講。


    “而且,你和箱島都沒有笨到會為了炫耀自己的聰明而殺人。所以,不是你們兩個。”


    “……也就是說,因為你覺得不是我們,所以就說不是我們?這樣根本稱不上是理由吧。”


    安東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但真木似乎無意爭辯。


    “所以我才說沒有特別的理由。雖然沒必要說服你,但總之我不懷疑就對了。”


    “更重要的是,”真木喃喃說道,並且再次把視線投向西野,“我想到一件事。西野先生是中槍倒地的嗎?”


    結城不懂真木想說什麽。西野是遭射殺的,這一點無庸置疑。是因為察覺到他的疑惑嗎?真木繼續補充說明。


    “不知道他是中槍後倒地,還是倒地後才中槍的。對站著的西野先生開八槍固然很殘忍,但對著倒地的西


    野先生開八槍的話,那就是惡魔了。”


    原來如此。


    “那要怎麽調查呢?”


    真木的手按在嘴上。


    “移開西野先生的遺體後,下方的地板如果有彈孔,就是倒地後中槍。在房裏搜尋一下,如果能找到射殺西野先生的子彈,就是站著中槍。遲早都要將西野先生入殮的,到時候就知道了。”


    “我懂了……不過……”結城忍不住說:“真木先生,你好冷靜呢。我連屍體都不敢正眼去看。”


    真木看向別處,逃離結城的視線。就在結城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講了什麽惹他生氣而感到不安時,真木說道:“……遭到殺害的屍體,我不是第一次看到。”


    真木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但此刻可以明顯看出他的內心對什麽感到十分厭倦。


    “那麽,你又是來調查什麽的?”


    真木出其不意地問安東。


    “我?”


    “你不是因為有事想查,才來這裏的嗎?”


    安東喃喃“嗯”了一聲。


    “說的也是。”


    安東給了個心不在焉的回答後,一麵凝視著〈停屍間〉的白色地板,一麵走了幾步。


    “啊,找到了。”


    他小跑步過去,彎身撿起某個東西。


    “就是這個。剛才也有看到……但那時還沒有那個心情好好檢視。”


    那是個金屬製的小圓筒。是彈殼。結城隻看得出來是彈殼,安東卻說:“原來是九毫米的子彈。”


    他說得若無其事,嚇了結城一跳。


    “九毫米?你怎麽知道?”


    然而安東似乎一時之間不懂結城為何這麽吃驚,隻是睜大眼睛看著他。不久他苦笑著向結城招手說:“因為上麵有寫啊。”


    安東遞來的彈殼上,確實刻著“9mm”的字樣。由於真木也靠過來,結城又拿給他看,真木仔細端詳一番之後,說道:“原來如此。”


    他隻低聲講了這麽一句。


    “這樣的證據,為何會直接留在這裏?”


    結城提出疑問。安東略微思考後說:“你不知道這背後有多少故事吧。”


    真木也說:“如果無法確實處理掉,留在現場還比較安全。”


    說完便把彈殼還給安東,安東又悄悄把它放回原本的位置。


    “九毫米的半自動手槍是吧。還差真多呀。”


    安東並不是要講給任何人聽,而是低聲自語,但結城卻聽到了。“差真多”。結城察覺到,安東恐怕是指和自己拿到的“凶器”相比吧。確實,結城自己的“凶器”,也隻是區區一根金屬棒,和手槍還差真多。


    結城也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開始去想應該怎麽有效使用凶器了。他無法不去思考“假設別人持手槍向我襲擊,光靠那根棒子抵擋得住嗎?”或是“果然還是該從別人背後出其不意痛毆才有效”之類的問題。


    結城不得不承認,大迫先前提出的“三人一組製”,確實是真知灼見。對於西野的死,自己受到的衝擊相對而言應該還算輕微,但是心裏想到的卻淨是一些“如果一個不小心,這裏變成了相互廝殺的場所,該怎麽辦”等殺戮之事。如果沒有安東與真木在身旁,自己或許會朝著奇怪的方向想去。


    安東與真木繼續討論。


    “還有什麽要查的嗎?”


    “……我想算算有幾個彈殼,但稍後再算就行了。先找交誼廳那些人商量,幫西野先生入殮吧。”


    “說得也是,任由他躺在這兒太殘忍了。”


    接著兩個人放低了聲音。


    “說真的,你到今天晚上之前,能夠查出是誰幹的好事嗎?”


    真木搖了搖頭。


    “我不確定。”


    “這樣呀……如果就這樣進入夜晚的話……”


    安東的聲響很微弱,小到快要聽不見了。看起來很有自信的安東,此刻的神情卻顯得非常不安。結城不由得問道:“一到夜晚,會怎樣嗎?今天如果查不出來,明天再查也行吧。”


    聽到這話,安東與真木一起轉過頭來看結城。真木麵無表情,安東皺著眉,以一種受不了的口氣說:“你到今天為止,睡得好嗎?”


    “……還可以。”


    “這樣呀。”安東頭一點,丟下一句:“今天晚上開始,應該就睡不好了吧。”


    後來在交誼廳裏,大迫舉起一隻手呼叫:“〈警衛〉!”


    如同先前的說明,〈警衛〉現身了。低吟的馬達聲與白色的身體,從呼叫到它出現,不到兩分鍾。箱島告訴現身的〈警衛〉,去把〈停屍間〉裏的西野的屍體放進棺材,並且洗掉血跡。


    一小時後,結城混在一群人之中,前往查看狀況。一到達〈停屍間〉,西野的屍體確實已經收拾幹淨了。〈警衛〉的性能之高,在此得到證明。


    結城麵對這麽高性能的警衛,腦中突然浮現負麵的想法。


    “各位,那個〈警衛〉真的沒問題嗎?雖然不太可能,但會不會它突然失靈,才……”


    在場的有大迫、箱島、安東、釜瀨。安東聽到結城的話之後,噗嗤一笑。


    “失靈是嗎?你以為〈警衛維修室〉是做什麽用的?”


    “所以我才想,或許是〈警衛〉在接受維修之後,才又恢複正常的。”


    大迫皺眉說道:“這麽想的話,是最輕鬆的。我也希望這麽想。但是發生了這種事情,把過錯推到非人的‘怪物’身上,隻是在逃避而已。”


    接著,箱島也以帶著笑意的神情說:“失靈的可能性很低吧。不過,或許〈警衛〉原本就是為了殺我們而設計出來的,這棟〈暗鬼館〉,或許就是我們與強大機器人之間的競技場呢。”


    他站在西野先前的陳屍地點,若無其事地說道。一瞬問,結城覺得箱島很可怕。箱島聳聳肩,繼續說下去。


    “好了,我是開玩笑的。第一,如果真是這樣,那本〈規則手冊〉以及昨天的廣播,就會都變成掩飾‘競技場’用意的煙幕彈了。似乎不可能有這種事。


    第二,如果真是如此,就不知道西野先生為何非得死在這個〈停屍間〉不可了。西野先生顯然是在這兒遭殺害的,從血跡來看,這裏確實是殺人現場。他是有事才到這兒來的呀。若非如此,那就是有人帶他來這裏了。如果他是為了和那個可愛的機器人搏命,應該沒必要跑來這個房間。


    第三,如果前提是〈規則手冊〉裏的文字說明可以相信,那麽根據〈規則手冊〉,〈警衛〉身上裝設的不過是發射型電擊器而已。”


    最後,釜瀨又補了一句:“你是白癡嗎?”


    釜瀨就算了,但箱島的說法確實很合理。結城閉嘴不語。


    屍體雖然移開了,血跡與氣味仍明顯殘留。並非因為〈警衛〉打掃得不夠周到,大家都知道,無論是誰來做,血跡與氣味都不可能完全清除。


    4


    〈夜晚〉降臨〈暗鬼館〉。


    白天的時候,安東曾在〈停屍間〉說過,“今天晚上開始,應該就睡不好了吧”。


    結城並不笨,在〈夜晚〉來臨前的十個多小時,他就完全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


    無論安東、箱島、真木或大迫,都沒能在〈夜晚〉來臨前找出射殺西野的犯人。


    死亡帶來的衝擊即使看起來已經過去,卻仍然不斷束縛著他們的思考。屍體入殮之後,針對地板調查的結果顯示,確定西野是站著遭到射殺。在〈停屍間〉的地板捜尋後,發現了九個彈殼——貫穿人體的八顆子彈,以及另一顆打到牆壁碎掉的子彈。因此可以知道,射殺西野的人開了九槍,其中一槍沒打中……


    盡管如此,關於“究


    竟是誰射殺西野”這個最基本的疑問,還是毫無進展。


    十一個人隻能無所事事,無聊地等著〈夜晚〉到來。


    掛鍾顯示九點四十五分,“當”地響了一聲。


    從每個人走向自己房間時那種垂著肩膀、拖著步伐的模樣可以看出,已有某種悲痛且令人無法直視的東西存在著。


    從那個〈夜晚〉開始,〈暗鬼館〉徹底露出它的真麵目。


    穿過昏暗的回廊,進入六號房。關上門之後,結城無意識地把弄著門的內側,但門上隻有門把而已。


    結城的指尖隻摸得到平滑的觸感,沒有其他東西。


    〈暗鬼館〉的個人房間沒有鎖。明明知道這件事,卻還是試著在門把上找鎖。


    這是已經開關好幾次的門了,即使如此,結城還是再次打開橫拉式的滑門,又關上。房裏流瀉而出的一道光線,落在昏暗的回廊上。


    由於門移動得相當滑順,不會發出聲音。結城閉上眼,神經集中在聽覺上,試著再次打開門。


    ……耳朵深處,留下了些許硬物相互磨擦的聲音,那是一種因為〈暗鬼館〉十分安靜才聽得見的澄澈聲音。


    (這樣的話,果然……)


    結城抓著門,咬緊牙關。


    在舒服的床墊上躺成大字型的時候,如果有人穿過昏暗的回廊,悄悄拉開六號房的門把……


    門上沒有鎖,甚至不會發出聲音。


    接著,他試著緩緩地在房裏走來走去。


    房間的地板鋪著長毛地毯,比壁紙的奶油色更接近白色,沒有花樣。每踏出一步,腳底就會傳來舒服的觸感。真是很棒的地毯。到昨晚為止是如此。


    那樣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再怎麽在長毛地毯上走來走去,腳步聲都會被纖維吸收,降低至十分微弱的音量。


    結城猛然感到焦躁,跳了起來,奮力踩在地毯上。這麽一來,總算可以聽見稱得上是腳步聲的聲音。


    〈暗鬼館〉的個人房間,設計成任何人都能輕易進入,不發出任何聲音就可以走到你枕邊站著。


    洗手間,也不能鎖。


    洗臉間,也不能鎖。


    房裏隻有一處能上鎖,實際上也是〈暗鬼館〉唯一可以任意上鎖的地方。


    那就是按摩浴缸。十分廣闊開放的浴室,以及十二個人一起浸泡搞不好都能伸展四肢的大浴缸。還有,可以上鎖的玻璃門。


    但是,〈暗鬼館〉並不提供參加者方便好用的避難場所。


    按摩浴缸這裏的玻璃門,隻是薄薄一片霧麵玻璃,看起來徒手就能輕易打破,門鎖也隻是尋常的半月鎖。和〈暗鬼館〉其他高檔擺設相比,甚至會讓人覺得是不是故意選用這種脆弱的門鎖。


    還有,最重要的是,有如三溫暖般的熱度。


    之前曾經懷疑,按摩浴缸為什麽這麽熱。也曾經想過,這種熱到讓人不舒服的溫度,是不是因為什麽機械故障造成的。


    在殺人者出現的第三天夜裏,結城知道它真正的用意了。


    就是為了不讓你在那兒睡覺,才提高按摩浴缸的溫度。


    再怎麽咬著牙忍耐,都撐不了三十分鍾。要是真的把自己辟在按摩浴缸裏度過一晚,恐怕會有生命危險——雖然原因跟待在〈暗鬼館〉的其他地點並不相同。


    拿著原本以為不會再使用的卡片鑰匙去刷卡片閱讀機,〈玩具箱〉的紅燈變成了綠燈,鎖也解開了。


    裏頭放著撥火棒。是自己多心嗎?一抓住它的中段處,它的冰冷、堅硬與重量,讓人感到安心。


    沒有睡意。雖然疲倦,但由於午餐與晚餐都隻吃了一點點,這時甚至開始覺得有點餓。


    撥火棒要怎麽處理呢?是要拿在手上隨時可以用比較好呢,還是藏在床單下比較好?


    坐在床上,頭猛一抬。


    房門似乎稍微開著。從打開幾公分的縫隙中,看得見昏暗的回廊。


    這縫隙是怎麽回事?


    有人在偷窺自己的房間嗎?


    或者……


    有人進了這個房間嗎?


    是剛才確認按摩浴缸的那段時間進來的?


    結城緩緩取出剛才包在床單裏的撥火棒,緊緊握著,不出聲音地從床上站起來。


    對了,不會有腳步聲,因此沒必要注意這個部分,大膽邁開步伐也沒關係……但是,這不就表示對方如果繞到自己身後,也一樣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嗎?


    驚嚇之餘轉頭一看,背後隻有奶油色的壁紙而已。


    稍稍喘了口氣。自己原本是這麽膽小的人嗎?


    站在洗手間的門前,拿著撥火棒擺好架勢,深呼吸,一口氣將門打開。


    沒有任何人。


    如果是在自己跑去看按摩浴缸時入侵的話,理論上待在洗臉間與按摩浴缸那裏的機率很低……但也隻是“很低”而已。由於握得太緊,右手似乎黏在撥火棒上了。汗水好像讓撥火棒變滑了,想要重新握好,但手指動不了,手掌張不開。隻好以能夠自由活動的左手,將右手手指一根一根從鐵棒上板開。把僵掉的手指用力拍在大腿上,“啪”一聲幹幹的聲音,音調比想象中還高。


    進入洗臉間。


    一個人影閃過眼前,結城急速後返,拿著撥火棒擺好架勢。


    ……原來如此。一開始應該就知道了,那裏有麵鏡子。大大喘了一口氣,再度往洗臉間走去。


    看著自己映在鏡中的模樣,雙眼通紅充滿血絲,灼灼發亮,縮著的身體給人一種卑屈感。結城不由得轉開目光,看著按摩浴缸。


    蒸氣霧蒙蒙地往上冒,看得見衝身體用的小水盆、形狀像岩石的磁磚以及蓮蓬頭,但熱水裏有什麽就看不清楚了。


    結城下了一個結論:太熱了,不可能有人潛伏在那裏。


    回到臥室,又大大喘了口氣。就在想要重新坐回床上時,以前聽過的故事在耳邊響起。


    拿著斧頭的男子,躲在床底下……等你睡著後,再爬出來……


    (有人!)


    不知道是誰躲藏在床底下。結城相當確信,顯然有人就在那裏,接著就看自己要怎麽揭穿那個人,以及如何處置對方。


    呼吸加速。在一片寂靜的〈暗鬼館〉裏,心跳聲甚至讓人覺得是噪音。床底下的那個人,隻看得見自己的腳而已。隻要走來走去,應該可以假裝沒事。


    一麵裝成漫無目的在東走西走,一麵慢慢地靠近床鋪。沒問題的,對方如果是趴在地麵,就可以製敵機先。等到那個人在渾然不知的狀況下爬出來,在他起身之前揮舞撥火棒打下去,就可以收拾掉了。


    ……但,要是對方手上有槍?


    或者,潛進這裏的是另一個人呢?這樣的話,那家夥手上拿的又會是什麽?那人又是誰?


    而且,當那個人出現時,自己真能毫不猶豫拿著鐵棒往對方腦門打下去嗎?


    對方知道自己拿的是撥火棒嗎?


    那個人原本就知道六號房的主人是誰嗎?


    知道自己住在這裏的,應該隻有兩個人。如果其中一人先排除的話,床底下的人該不會是……?


    各種疑惑,在心底形成一股風暴。他緩緩放低身體,以半蹲的姿勢,一口氣看向床底。


    隻有一整片白色的地毯而已。


    ……沒有人在那裏。沒有什麽人偷偷進來六號房,隻是自己回房之後,在確認門的開關時,沒有把門好好關緊,就這樣而已。想太多了。


    結城在床上坐下,抬頭看著天花板,視線又猛然往下看。


    開了幾公分的房門縫隙,看得見昏暗的回廊。


    〈暗鬼館〉的〈夜晚〉,才剛開


    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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