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5


    1


    夜晚雖然漫長而可怕,結城還是小睡了一下。


    這是因為已經習慣了〈暗鬼館〉,還是因為有人幫忙夜巡而感到安心呢?事實上,當有人敲著那無鎖的房門時,他確實是睡著的。盡管如此,對方才敲一下,他就醒了,隨即抓住撥火棒。應該是因為精神並沒有完全放鬆下來的緣故吧。


    聽到敲門聲,門卻沒開。結城呑了一口口水,低聲應道:“誰?”


    沒有反應。他重新握好撥火棒。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暗鬼館〉的門是采隔音設計。


    他一麵對於“即使有隔音,房裏還是會響起敲門聲”感到佩服,一麵打開六號房的門。安東相較於白天顯得較沒活力,睡眼惺忪站在那兒,簡短地說:“走囉。”


    “嗯。”


    結城這麽回答,同時看著自已手裏的東西。他將撥火棒晃了一下給安東看。


    “是不是帶著它去比較好?”


    安東歪了歪脖子。


    其實,這很難判斷。經常會聽到那種空手時很英勇,有凶器在手反而難以施展的故事。如果希望一切順利進行,別帶這種東西比較好。


    可是,在夜巡途中,萬一發現行動可疑的家夥,假設那人拿的是像〈斬殺〉用的斧頭的話……安東即使帶著凶器,也隻是細繩而已;須和名的則是毒。帶根棒子在手上,不是比較安心嗎?


    然而,安東搖了搖頭。


    “不,應該不需要吧。”


    結城正在想為什麽,但一看到安東半個身體躲在半開的門後時,他大概就知道了。拿著撥火棒就能安心,是結城自己的說法。就安東的角度來看,應該不喜歡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都要和帶著凶器的結城一起行動吧。結城並沒有打從心底相信安東這個人,所以反之亦然囉。


    於是兩個人走入回廊。


    “要注意聲音。”


    安東說道。由於〈警衛〉會發出馬達聲,所以即便走廊上鋪著毛氈,隻要豎耳傾聽,不至於聽不到。


    結城點點頭,補充說道:“還有光。”


    “光?”


    “〈警衛〉裝了大燈。”


    隻要充分注意光與聲音,應該就不會在這不斷彎曲的回廊中,與〈警衛〉撞個正著。


    目標是隔壁,七號房。一站到門前,安東懶懶地以手腕的力量去敲門。沒有回應。他回頭看一眼結城,無力地笑了笑。


    “你和須和名小姐都一樣,應個聲總可以吧?”


    “應聲也聽不到呀。你沒發現嗎?有隔音。”


    “……對喔。”


    他們就這樣等著。


    大約過了兩分鍾,安東開始焦躁起來,結城也開始在意起時問。〈警衛〉的巡邏間隔,如果如箱島所說是十分鍾的話,那幾乎沒什麽等待的時間。安東再敲一次門,這次是用力地敲。


    結果,門無聲地滑開了,兩人同時安心地呼了一口氣。須和名一現身,看到兩人的臉,便小聲說道:


    “早安。”


    三人之中,結城的神經似乎最為緊繃。


    安東看起來特別沒勁,動作遲緩。至於須和名,她走著走著,一副快睡著的樣子。或許她想要直挺挺地站好,頭卻前後左右搖晃,腳步也不穩。自從跟她在便利商店的雜誌區見麵以來,結城隻看過須和名完美地維持氣質的模樣。一和她對看,她就會露出優雅的微笑,令人佩服。然而,現在她的身體似乎跟不上那些日常禮儀。


    須和名突然踉蹌了一下,手臂撞到回廊的護牆板。“當啷”一聲,使得習慣寂靜的耳朵抖了一下。結城不由得跑到她的身邊。


    “還、還好吧?”


    須和名的眼神雖然有些空洞,倒是對答如流。


    “嗯。不好意思……我以為自己算是早起的那種人,但這麽早起,倒是第一次。”


    她小小歎了一口氣。


    “要賺錢,還真是辛苦呢。”


    在〈暗鬼館〉裏首度讓須和名吃到苦頭的,是早起這件事。


    結城對安東說:“要不要到廚房喝杯咖啡?或許可以醒醒腦。”


    “啊,我要紅茶。”


    安東無視於須和名的話。


    “很困難啊,廚房隻能從餐廳進入,餐廳又隻能從交誼廳進入。〈警衛〉如果跑來,就沒地方逃囉。”


    “我們有十分鍾的時間吧。壺裏有熱水。”


    “就算有時間泡,也沒時間喝。”


    確實如此。結城也隻能放棄了。就算自己可以一手拿著咖啡杯邊走邊喝,須和名也不會答應吧。而且,淩晨四點的咖啡,還不至於讓結城想喝到甘冒生命危險。


    默默走在彎曲回廊的過程中,安東與須和名似乎漸漸清醒過來。現在走完第三圈,進入第四圈。於是,他們開始對單調無變化的巡回路線感到煩膩。


    到底過了多久?還沒六點嗎?如此恍神想著的結城,眼前突然橫過一道光。


    “哇噢!”


    結城不由得發出了聲音。安東僵著臉急忙退回來。須和名雖然沒慌張,但也停下腳步。


    光線沒有朝這邊過來,豎耳傾聽,可以聽見微弱的馬達聲。不知道為什麽,聲音似乎沒有往這邊過結城與安東僵化那裏幾十秒。兩人覺得應該安全無虞之後,問時大大呼了口氣。


    結城開口小聲說話。


    “……是追上它了嗎?”


    安東也小聲回答。


    “應該是吧。”


    “我們走太快了嗎?”


    “不……不是速度的問題。”安東看著前方一片黑暗的回廊,“我記得,接下來會經過……”


    他踏出步伐,結城與須和名跟了上去。不久,塗成全黑的門映入眼簾,上麵寫的是“mortuary”,


    〈停屍間〉。


    安東用食指的背麵輕輕叩了叩門。


    “我們並沒有進入每個房間巡邏,也沒有去巡邏交誼廳。機器人則是所有能進入的房間,都會進去。


    現在,它應該在下一個房間〈娛樂室〉裏。我們隻繞著回廊走,隻要依照正常速度,就會追過它。”


    “那麽……”須和名歪著頭說:“我們是不是也要改成進房間看看?”


    三人的視線,落在“mortuary”這幾個字上。


    現在,門的那一邊有兩個人在裏頭。西野與真木。


    是自己多心嗎?結城聞到血的氣味。


    “……走慢一點,應該就沒問題吧。”


    安東做出結論,讓結城的心裏鬆了一口氣。


    “說到進房間,”進入第五圈了,靈光一現的結城說道:“如果要做得完備一點,是不是也巡邏一下個人房間比較好?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待在房間裏,當成點名。”


    “嗯,這個嘛……”安東摸著下巴說道:“如果做到那種程度,就太完美了。可是,前麵兩組沒有這樣做哩。至少,我的房間應該沒有人來看過。”


    “就我們這組自己來做,如何?”


    安東沉默下來。現在似乎已經和〈警衛〉之間拉開距離了,回廊上完全無聲。寂靜延繼幾十秒,安靜到讓耳朵刺痛。安東緩緩搖了搖頭。


    “有兩個問題。第一,應該有人依然精神亢奮吧?隨便跑去看的話,很可能對我們不利。第二,即使在門口看,也隻能看到起居室。如果沒看到人,是不是要到臥室或浴室去找?”


    “……之前如果先決定暗號就好了。夜巡時經過個人房間前麵時,就敲敲門:沒事的話就敲回來之類的。”


    結城講得很認真,安東卻笑他。


    “我剛才說過了,那個人如果在臥室


    睡覺,或是在浴室裏,不是一樣白搭嗎?”


    “啊,對喔。”


    “不過……”安東側著頭說道:“或許應該想一些方法,確認人在不在房裏比較好。等〈夜晚〉過去之後,再來討論看看吧。”


    這話雖然是結城先提出來的,他自己卻懷疑是否有效。假設在夜巡期間,發現有人不在房裏的話……


    應該有對策吧?是把所有人叫醒,去找那個人嗎?找下去的話,會有什麽益處嗎?


    此刻,在這樣的〈夜晚〉,如果有人不在自己的房間,又是怎麽回事呢?不就是出去殺人,或是被殺了嗎?這樣的話,即使能夠確認人不在房裏,十之八九也已經太遲了吧。


    他並沒有說出口。夜巡本來就夠令人不安了,不想再講這種讓人驚慌的事。


    已經不知道經過幾次了,每通過一次,結城就掛心一次。是自己多心嗎?安東好像也放慢了腳步,隻有須和名沒改變速度,不知不覺變成獨自走在前麵。


    須和名回過頭來。


    “怎麽了嗎?”


    安東以大拇指指向正要通過的門。


    “須和名小姐,你不在意嗎?”


    看著“prison”,須和名麵不改色地說:“是指岩井嗎?那個人的事,我想已經結束了吧……”


    “你這麽說也沒錯啦。”


    安東稍微看了結城一眼。結城覺得,安東眼神裏的不安恐怕與自己的不相上下。正如須和名所言,岩井的事已經結束了。岩片認定是真木殺了西野,於是以弩槍殺了真木,把自己關在房裏,被〈警衛〉拉出來,送到〈監獄〉去。他已經被排除在〈暗鬼館〉之外了。


    然而,結城無法這麽簡單就做出結論。


    岩井在這裏頭,受到怎樣的對待呢?他隻是被關在裏頭嗎?還是,他會因為情節不同,而受到某種懲罰呢?


    再說,他現在還活著嗎?


    也可以反過來想。這個〈監獄〉的防護設施,真的可以相信嗎?會不會用的是很陽春的鎖,隻要身邊有什麽小東西,就能輕易開啟呢?還是說,它根本沒上鎖呢。……好像有這麽一條規則,殺人行為遭揭發的人,會被關進〈監獄〉。但規則中並沒有保證,關進〈監獄〉的人,就出不來。


    在這裏,唯一一個殺人行為明確的男人,就是岩井。會在意他的動向,也是必然的吧。


    就在兩人猶豫不決時,須和名看著門說道:“應該沒問題吧?”


    她的眼神讓結城不寒而栗。她的站姿與往常一樣,還是那麽美,但她看向〈監獄〉,或說看向裏頭岩井的眼神,卻是傲然而冰冷;她隻看了那麽一眼,就馬上把視線移開。那個瞬間,結城覺得似乎窺探到須和名“狗眼看人低”的另一麵。


    她的視線回到兩人身上,微笑說道:“如果你們兩位說什麽都覺得在意的話……”


    安東與結城異口同聲地回答。


    “不,還好。”


    “不,不會。”


    三個人在昏暗的回廊中隻是一直繞圈圈,已經繞了兩個小時四十分鏟。過程或許可說是無聊,要說有什麽刺激,隻有偶爾出現在前方或後方的〈警衛〉的光線而已。


    不過,在這兩個多小時裏,確實是平靜輕鬆。此時白天正要展開,直到規定的七天期限結束之前,包括今天在內還有三天。或許還很漫長,但隻要像昨天下午那樣,九個人一起待在交誼廳的話,應該就不會再發生什麽事了吧。


    手表顯示快要六點,〈夜晚〉要過去了。


    夜巡平安地結束了,這種放鬆下來的心情,恐怕刺激了結城的好奇心更甚於於恐懼吧。走在三人最後麵的結城,沒來由地想要打開某扇門。是剛才沒有打開過的房間,〈停屍間〉。


    刺眼的白色光線。每次從幾無照明的回廊這頭,一打開〈停屍間〉的門,溢出來的光線都會譲眼睛強烈刺痛。


    然而,結城的感官,除了過亮的光線之外,還受到另一種刺激。


    臭味。


    這臭味像是金屬,又像是血。在他的記憶中,對於這個味道印象深刻。


    “你在幹嘛,結城?”


    安東注意到結城打開門,於是走了回來。〈停屍間〉射出來的剌眼光線,讓他眯起眼睛。他喃喃說道:“……喂!”


    結城整個人呆在那裏,完全講不出話來。


    在並排著棺木的白色房間,在〈停屍間〉的正中央,整片是紅黑色的血,滿滿的都是。


    似曾相識?不,這樣的景象,確實在西野被殺害時也看過。在白色地板上擴散的紅色血灘。


    不過,倒臥其中的當然不是西野。


    “死了嗎?”


    結城無法回答安東的問題。


    不,答案一目了然,根本不必問……死了。


    須和名問道:“那個……看起來,像是兩個人。”


    她說對了。


    兩具有如淹死在血泊中的屍體,是先前還活著的兩個人。


    2


    〈停屍間〉裏彌漫著撕裂胸口般的悲傷。


    不,胸口撕裂之前,結城覺得自己的鼓膜可能已經裂掉了。


    “啊?雄!雄!”


    由於緊抓住屍體不放,而且又是搖晃又是撫摸的,若菜的衣服也漸漸染紅。像她那樣,就算交給〈暗鬼館〉的洗衣服務處理,也洗不掉血跡吧。此時還隻是第五天,衣服就弄髒成那樣,沒關係嗎?結城永遠隻關心這種事。


    死者是大迫雄大與箱島雪人。


    應該是吧。


    由於頭顱碎了一半,容貌已經變形,光看臉的話很難確定。不過,從服裝、體格等方麵,以及最重要的,那兩人不在現場看來,應該可以斷定吧。


    不在這裏的,不僅大迫與箱島而已。發現屍體之後,結城一行人馬上把其他人全部叫醒。雖然除了兩人之外再無其他死者,但釜瀨一看到現場馬上昏倒,因此不在這裏。就這樣,原本的十二人已經減少到隻剩七個人了。


    根據對屍體的粗略觀察,除了頭部的傷口之外,似乎並無其他明顯的傷痕。如果不是被人灌毒的話,把頭部的傷害視為死因,應該是合理的。


    〈毒殺〉的須和名與〈藥殺〉的關水都在這裏,兩人都露出類似的表情,眉頭深鎖、嘴唇緊閉。但是兩人傳達出來的感覺不同,須和名看起來像是憂鬱,關水看起來像是焦慮。結城心想,應該不是害怕或難過吧,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現在,結城的感覺是……


    “結城。”


    安東對他說話。


    “……你……想?”


    聽不清楚,雖然跟安東說話太小聲有關,但最重要的是若菜的叫聲太大了。


    她小小的身軀顫抖著,發出讓人以為是不是偷偷拿著擴音器般的髙分貝音量。是因為叫著叫著、過於激動,所以停不下來嗎?有時候會出現破音,變成讓人不舒服的吱嘎聲。她一直叫著“哇”或“啊”之類的,已經語無倫次了。


    安東搖搖頭,在結城的耳邊說:“我是問你,你怎麽想?”


    結城當下回答:“覺得很吵。”


    “你看她那樣。”


    結城與安東的視線都集中在若菜身上。她不斷晃著頭,那眼見就要喊破喉嚨的叫聲,完全不曾停歇。真吵。


    安東歎了口氣。


    “總覺得自己不配當人啊。雖然是這段期間才認識的,但是認識的人死了,我們怎麽會這麽若無其事呢?”


    結城無言地點點頭。


    姑且不論自己是否感到難過,但若菜的反應實在太大了,大到讓人完全隻能呆呆看著。她一個人那麽激動,被晾在一旁的其他人,也隻能漠然以對。就連渕看起來也是如


    此。她雖然雙手抱在胸前,擺出了憐憫的姿勢,但目光中還是帶有某種“受夠了”的感覺。不但沒有人安慰若菜,大家反而保持距離,隻是在一邊旁觀。


    “那,結城,你知道凶器是什麽嗎?”


    安東也不為所動,到了一種詭異的地步。真木死時,箱島雖然也很冷靜,但同時也展現出某種得意洋洋的模樣。現在安東的態度則不相同,他完全不帶任何感情,平淡呆板。關於這一點,結城也是如此。也就是能夠以純粹而客觀的角度,來看待亊情的那種心情。這種冷靜到極點的感覺,結城很清楚——連續好幾天準備考試,頭腦就會像是被掏空一樣;此時如果超脫了那種疲勞感,就會陷入一種奇妙的冷靜之中。


    他看著被若菜抱在懷裏搖來晃去的大迫,以及放置在一旁的箱島。看過之後,他開始思考,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施以重擊,把人的頭打爛呢?


    “……某種……頗大的錘子,或這一類的東西嗎?”


    沒有自信。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把頭蓋骨打得粉碎呢?


    但安東隨即斷然說道:“是喔,你沒發現呀?”


    “發現什麽?”


    安東沒有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指頭。


    結城心想“一是什麽意思”,但由於安東的視線略微往上,結城也抬頭往上看。


    不寒而栗。


    白色地板、白色牆壁、白色棺木,以及白色天花板。但在天花板上,清清楚楚有著紅色的印記。是血跡。天花板上有血跡。血跡沒有散開,呈現紅色的圓形,接連兩個並排在一起。那種景象,讓人覺得像是什麽低級的玩笑。


    交迭倒在地上的兩人、碎裂的頭顱,以及天花板的血跡。


    為什麽血會沾在天花板上呢?就在結城感到不可思議的那一瞬間,他馬上領悟到這件事的意義了。


    “是掉落下來嗎?”


    “應該是吧。”


    是陷阱。這個〈停屍間〉的天花板,是懸吊式的。大迫與箱島,是被掉落下來的天花板打破了頭。


    十二個人拿到的應該都是不同的凶器,結城是撥火棒,安東是細繩。其中,有人拿到了陷阱,凶器是〈停屍間)的懸吊式天花板。因為它的緣故,兩個人死了。


    結城需要十秒以上的時間,才能明白這代表什麽意思。寒意從結城的腳邊冒了上來,令人麻痹的緊張感,從體內遊移到了舌尖。這個天花板,會掉下來:一旦掉下來,就會像大迫或箱島那樣死去。結城連忙往後退。


    “喂……不離開這裏,不是會很慘嗎?”


    安東身體抽動地笑著。


    “不必擔心,大家都在這兒。”


    如果大家都在這個房間,知道如何啟動陷阱方式的人,也會無法啟動,因為自己都會受害。


    不,不對,安東的認知有問題。結城環顧左右,確認過自己的記憶沒錯後,低聲說道:“不,釜瀨不在。他剛才離開了這裏。”


    安東的臉色明顯變了。


    “……這樣呀。”


    兩人麵麵相覷。安東想要叫大家離開,轉頭看著若菜的方向。


    但在安東正要警告大家之前,原本哭喊著的若菜,頭整個轉了過來。那張第一天時費了一番工夫化妝的亮麗臉龎,現在不知是因為淚水、汗水還是鼻涕,弄得一片濕。是碰巧沾到的嗎?她的一邊臉類沾滿汙血。是因為緊急被叫醒、連頭都來不及梳嗎?她披頭散發,目光呆滯,眼球充血。她又開始大叫。


    “是誰!誰幹的!把雄、把我的雄給……絕對、絕對要殺了他,我一定要!”


    是抓狂了嗎?安東喃喃說道。結城心想,抓狂也沒辦法啊。但安東很不幸地與若菜對看了一眼。


    若菜把原本抱著的大迫放在地板上,直接以手掌撐地,像是要跳起來一樣,一口氣逼近安東。站在兩人


    之間的關水蒼白著臉趕緊往後退。若菜看也不看關水,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手伸了過來,用那雙被血浸濕的手,直接瞄準安東的喉嚨。


    再怎麽出其不意直接戳過來,安東也不會那麽輕易就被她抓住喉嚨。他雙手交錯擋住胸前,擋住了若菜的手。但若菜就這樣去撞安東,把他壓倒在地。


    “是你吧!你很討厭雄吧!是你幹的!”


    “白癡啊!”


    “我要殺了你!”


    原本雙手抱胸的渕跑了過來,試圖從後方抱起若菜。


    “喂,若菜小姐,你冷靜點!”


    “囉唆什麽!”


    若菜手一揮,把體重並不那麽輕的渕給彈飛出去。


    “啊、啊!”


    關水發出怪異的聲音,跑了過來。她雖然奮力想把若菜拉開,但扭著身子的若菜,手肘撞到了她的眼睛,她翻了個跟鬥跌倒在地。結城心想不妙,正要衝過去時,被壓在下方的安東對著他大叫。


    “別管我,你快去抓住釜瀨!如果是他的話,大家都會死!”


    結城困惑了一下。若菜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正常,雙手使勁地伸向被壓在下麵的安東,一直拚命要去勒他的脖子。須和名呢?他看了一下,發現她隻是束手旁觀。


    不過,他馬上下定了決心。的確,假如啟動懸吊式天花板的人是釜瀨的話,這種狀況就非常危險。結城朝著那扇黑色的門衝了過去。


    而且,他也想要早一秒離開這個房間。


    是為了找出釜瀨呢?還是為了逃離有陷阱的房間呢?恐怕是一半一半吧。


    不過,沒有必要找了。結城一連滾帶爬離開〈停屍間〉,釜瀨就站在那兒……剛才,他拉開一條門縫,從回廊窺視著裏頭。


    原本半蹲著的釜瀨,彷佛要逃離結城視線似的,踉蹌地往後退,在鋪著毛毯的地板上絆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他的視線從結城身上移開,以沒必要的大音量說道:“怎樣啊,有什麽不滿嗎?”


    結城對他沒什麽不滿。原本是沒有的。


    但結城在回廊的昏暗光線中,看得清清楚楚。釜瀨放在地板上的右手中,拿著一個東西。那是個深綠色、像是塑料、扁扁圓圓的東西。結城直覺想到那是什麽,壓抑不住自己變得嚴峻的聲音。


    “那是什麽?”


    聽到他的聲音,釜瀨反射性地把右手藏到背後。結城把腳伸向釜瀨右手與身體之間,以腳背踢飛他的右手。昏暗的走廊上,有個綠色的東西掉出來。


    結城飛撲過去,不過釜瀨似乎無意上演爭奪戰。一回頭,釜瀨依然坐在地上,露出快哭的表惰。


    搶到手的綠色東西,像是玩具一樣。那是某種開關。圓形平板的正中央有個紅色按鈕,正麵與背麵都沒有文字,隻有邊緣某部分有著像是紅外線發射用的黑色玻璃狀區塊,讓人很想按按看。


    但是,不能按。結城慎重地拿著它,以免不小心按下按鍵。他瞪著釜瀨。


    “你剛才在幹嘛?”


    “幹、幹嘛啊,我什麽都沒做啊……”


    “這是什麽?”


    “不知道,不是我的!”


    “你在說謊話嗎?”


    結城抓住釜瀨的衣領,以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力氣,把釜瀨往上提。他硬把釜瀨拉起來站著,但還不到提在半空中的地步,而是勒起他的脖子,往回廊牆壁上壓去。


    “殺害大迫與箱島的,是你嗎?”


    釜瀨不回答。他別過臉,保持沉默。


    “你剛才是想殺了我們大家嗎?”


    他把“開關”伸到釜瀨眼前。釜瀨彷佛覺得那是個不吉祥的東西,左右轉轉頭。


    “說話啊你,渾帳東西!”


    在結城一麵噴著口水一麵威脅之下,他馬上以幾乎聽不到的哽咽聲回答:“……我不知道啊,什


    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好痛,放開我……”


    真是個悲哀的男人。


    結城這麽想著,腦中閃過一絲同情,抓住他衣領的手鬆了下來。釜瀨見機不可失,雙手甩開結城,一麵慘叫著“殺、殺人犯,殺人犯!”,一麵往回廊另一端逃走了。


    要追上去,還是要放他走呢?這開關恐怕就是用來控製懸吊式天花板的。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可能。搶走它之後,那個男的就失去能力了。不過,自己還是一肚子火。剛才差點就被殺了!


    還是追上去吧,嚴厲地逼問他,把他交到大家麵前。就在他這麽決定、正要衝出去的時候,微開的門內,一個強而有力的聲音流瀉出來。


    “〈警衛〉!請鎮壓若菜小姐!”


    是須和名的聲音。


    〈停屍間〉與〈警衛維修室〉很近,明明覺得須和名說話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際,和緩彎曲著的回廊前端,就確切傳來了厚重門扉的開啟聲。比以往還大的馬達聲。


    在結城心想〈警衛〉是否來了而僵住身子時,眼前就衝出一個白色的機體。輪胎的移動速度很快,差點被撞飛的結城,連忙緊貼著牆壁。〈警衛〉看也不看結城,直接衝進了〈停屍間〉。


    結城追上去時,〈警衛〉剛好射出了某種鋼索狀的東西,隨著奇妙的“砰”一聲,有兩條東西飛到了空中,漂亮地卷住了騎坐在安東身上的若菜。就在那個瞬間,響起了“哎呀!”、“哇!”的兩聲慘叫。


    〈警衛〉的武器是電擊器,會放電來阻止對手。雖然對若菜相當有效,但電流似乎也傳到了安東身上。


    “痛死了,快住手呀,渾帳!”


    安東又叫又掙紮,推開了若菜。若菜已經不抵抗了。到剛才為止明明一直罵著毫無邏輯可言的話,現在卻摔到地板上,連聲音也發不出來的樣子。


    安東摸著自己的喉嚨,慢慢站了起來。彷佛是在確認喉頭沒被捏碎一般,發出了“啊、啊啊”的聲音,確認似乎沒問題之後,他先向須和名道謝。


    “得救了。須和名小姐,謝謝你。”


    須和名裝出笑容回應他,但也就那麽一下子而已。她直接走近若菜,對著痛苦得往上看的若菜,犀利地說道:“你發瘋似地打人,是想怎樣?”


    若菜悔恨地扭曲著臉,似乎出不了聲。


    須和名下巴上抬,雙腳微微打開站立,毅然地低頭看著若菜。


    “我不會說那些要你放聰明點的話。不過,太過不經大腦的行為,你如果無法自製的話,就讓人很困擾。”


    失措的渕,小聲地插嘴說:“須和名小姐,你罵過頭了吧……若菜小姐太可憐了。”


    “如果我袖手旁觀的話,這個人就殺死安東了。要是出事了,你還會說罵過頭嗎?”


    麵對須和名堅決的言辭,渕也隻能默不作聲。須和名不過是展現略微煩躁的樣子,就產生一種把別人的頭正麵壓過去的力量。在若菜的背後,關水按著一隻眼睛蹲在那兒。剛才她的眼睛被手肘打到,似乎很痛。


    由於須和名一直說話,說得若菜完全沒有回嘴的餘地,安東顯得很沒麵子。他刻意咳了幾聲,往前兩三步靠近若菜,從口袋拿出什麽東西。在他手中晃著的,是一條細繩。


    安東說道:“我可以理解你的疑心,但我的凶器是這個東西,細繩。須和名與結城、關水都確認過了。拿著這個東西,能夠做出那種事嗎?我也很氣他們兩人慘遭殺害,如果你要報仇的話,我可以幫你。”


    因為幾乎要喪失心智的怒氣消失了嗎?若菜微微地抽噎起來。安東的聲音低而沉重。


    “雖然不知道是誰幹的,但殺害他們兩人的凶器已經知道了,是懸吊式天花板。這兩個人是被陷阱殺害的……”


    講到這裏之後,安東好像想起來了,回頭看著結城。


    “結城,釜瀨怎麽了?”


    “逃走啦。”


    接著,結城亮出手中的開關。


    “他拿著這個東西在外麵偷看。”


    “這是……”


    安東為之語塞。按著一隻眼睛的關水與一臉不自在的渕,都猛然往這裏看來。綠色的扁平狀圓形物上,有著同樣圓圓的紅色按鈕。此時此刻,它那如同玩具般的粗糙感,讓人覺得是一種低級的玩笑。


    結城點點頭。


    “這個嘛,大概是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吧。”


    聽在原本錯亂而虛脫的若菜耳裏,會是什麽感覺呢?她明明連上半身都爬不起來,卻還是奮力嘶吼。


    “就是那樣!釜瀨,是那家夥幹的。那個人渣,不但隻會製造麻煩,還把雄給……把雄給……”


    她隨即又大聲哭了起來。


    原本冷冷看著她的須和名,突然開口說道:“安東先生。”


    安東似乎沒想到她會叫自己,顯得很狼狽。


    “什、什麽事?”


    “那條細繩,要拿來用嗎?”


    安東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看著手中的細繩。但他的腦子畢竟不遲鈍,“原來如此”,隨即把細繩纏在雙手上,在若菜眼前蹲了下來。


    “看起來你似乎一時之間冷靜不下來。不好意思,我沒空和抓狂的人打交道。”


    “你、你想幹嘛?”


    安東似乎刻意不去看若菜的眼睛。


    “沒什麽……”


    他把若菜綁了起來。


    若菜的雙手被綁到了身後,開始大吼大叫。但沒有人出聲說“放了她吧”,連渕也沒有。大家都同意安東的做法,他們再也受不了麵對抓狂的人了。


    安東的綁繩技巧很巧妙,原本以為隻是隨便在手腕上繞一圈,他卻馬上完成了複雜的綁法。不管若菜再怎麽掙紮,繩圈都鬆脫不了,不過手上倒也沒有瘀青的樣子。可是,安東本人似乎不滿意。


    “繩子果然還是太短啊。”


    “你很擅長綁這種東西嗎?”


    安東笑了笑。


    “我也有在爬山。”


    他應該是想表達,自己很習慣使用登山繩吧。


    若菜沒力之後,〈警衛〉的任務就結束了。須和名迅速做出指示。


    “稍後再把他們兩人處理掉,現在先回去。”


    〈警衛〉把鋼索收回去,乖乖聽她的話,離開了〈停屍間〉。雖然不覺得它裏頭裝了什麽精巧的操縱器,但無論西野的屍體或真木的屍體,〈警衛〉都幫忙收拾得幹幹淨淨。


    須和名一麵目送〈警衛〉的身影,一麵說道:“雖然在設計上有缺失,卻是一台功能很好的機器……可以考慮看看。”


    結城這麽一問,她微笑著點頭。


    “那個……”


    渕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不知何時,她的臉色已經變得如紙般蒼白,讓結城嚇了一跳。


    渕說道:“總之,我們離開這個房間吧……拜托,我,已經,受不了了……”


    結城、安東、渕以及關水,大家的身體都朝著門的方向。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這麽做,應該都是想把目光從兩人的屍體上移開。


    朝著屍體方向的,隻有兩個人。


    若菜已經不吼不叫了,然而臉部扭曲到讓人以為控製表情的肌肉是否出了問題。她死盯著屍體看。


    從結城站著的角度看過去,須和名的視線也盯著屍體。現在的她,已經恢複原本那種高雅的儀態。


    3


    按鍵很深,每打一個字,就會發出喀啦喀啦的誇張聲音。一開始覺得難用到不行,但漸漸習慣之後,那個聲音聽起來倒也出奇的舒服。隻要手指動得巧,就會發出電影裏會出現、機關槍般的“喀噠噠噠噠”聲響。就在打上癮、連沒必要的東西都打了出來時,結


    城感覺身後有人悄悄靠近。


    “喂。”


    對方出聲後,結城總算緩緩回頭看。


    聲音的主人是安東。在他那筋疲力盡的臉上,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你完全不設防耶,如果我是殺人犯,你三兩下就被我幹掉囉。”


    結城也報以苦笑。


    “……總覺得沒那麽緊張了。”


    “我懂你的心情。可是,如果一直這樣,不好吧。”


    “我知道。”


    結城一個人待在〈娛樂室〉裏。


    剛才,若菜陷入了有如失神般的虛脫狀態,大家送她回房睡覺。釜瀨不知逃到哪兒去了。關水、渕與須和名不知怎麽了。結城閑晃到〈娛樂室〉,尋找放在房間角落的打字機。誰也沒有責備剩下的其他人各自行動。結城覺得,一種萬念俱灰般的無警戒狀態正在蔓延。


    安東靠近結城。


    “你在幹嘛?”


    “噢,隻是有些東西想要歸納整理一下,這邊看起來什麽都有,卻沒有筆。”


    結城想要找紙和筆,雖然有紙,卻找不到筆。看來可以用來記錄的,隻有〈娛樂室〉這台打字機了。


    不,那不是打字機。結城用力敲了一下機器。


    “這是文字處理機。”


    “……喔。”


    做得像打字機的是鍵盤的部分,但從它有“輸入鍵”與“空格鍵”來看,很明顯不是打自己。雖然外觀看起來很傳統,該有的屏幕還是有。此刻,屏幕上顯示著結城打進去幾行文字。


    結城毆殺撥火棒


    須和名毒殺硝基苯


    安東絞殺細繩


    關水藥殺尼古丁


    岩井射殺弩槍


    真木斬殺手斧


    釜瀨?


    若菜?


    渕?


    接下來這些應該調查得到吧。


    大迫?


    箱島?


    西野?


    犯人1九毫米手槍


    犯人2懸吊式天花板(開關是從釜瀨那裏搶來的)???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啊怎麽辦???


    安東對於打出來的內容,並沒有顯示太大的興趣。他用力敲了一下偽裝成打字機的文字處理機說:“蠻精巧的嘛。”


    “這個嘛,是啊。如果這裏放著擺明了就是文字處理機的東西,也會破壞氣氛吧。做得很好唷,它的技術。”


    “好無聊喔。”


    安東丟下這句話。他似乎也差不多受夠這〈暗鬼館〉了。結城深深同意地點頭,然後問他:“那你剛才在做啥?”


    安東順手拉了張椅子,重重地坐下來,給了個輕描淡寫的答案。


    “我去看了〈監獄〉,總覺得很在意岩井是不是真的在那兒。他在。我站到門的,把頭湊到門上的小窗,由於是霧麵玻璃,很難斷言那是不是岩井,但應該是他沒錯。我試著和他說話,但他沒有反應。那恐怕也是隔音門吧……門,我怎麽都打不開。”


    結城剛好也有點在意岩井的動靜。如果他被關在裏麵的話,至少大迫與箱島的案子,就和岩井無關。但嚴格說來,安東隻確認了無法“從外”打開〈監獄〉的門,至於“從內”能否打得開,就無從調查起了。


    不過,結城完全不認為岩井會從〈監獄〉裏跑出來,偷偷殺掉大迫兩人。岩並恐怕是在那裏獨自撫胸慶幸吧。


    “仔細想想,那家夥目前最安全呢,現在。”


    “……是啊。”


    真不可思議。比誰都還害怕〈暗鬼館〉的岩井,最早到達了安全範園。仔細想想,那裏最安全,也是理所當然吧。


    “那其他人呢?”


    “噢,若菜還在自己的房間。”


    安東說完,掐了根指頭。像在回憶似的,他一麵講出名字,一麵一根一根掐著指頭。


    “我看到渕小姐時,她似乎是在若菜的房間照顧她。須和名小姐在交誼廳看書。沒看到關水。還有……”


    手指明明隻掐了三根,就剩下一個人了。人減少得比想象還多。


    “還有,釜瀨。他躲在某個地方吧。其實我是來這裏找他的。”


    “讓那家夥到處亂竄嗎?可怕可怕。”


    開過玩笑後,結城突然想到:“對了,那個開關呢?”


    “啊,在我這裏。”


    安東馬上從口袋拿出那個玩具般的開關。結城歎了一口氣。


    “這東西,等一下丟到金庫吧……釜瀨他,嗯,也不能老是放著不管。”


    說真的,結城並不認為是釜瀨操縱懸吊式天花板的。他有一種感覺,釜瀨的狡猾程度還不足以讓他會巧妙地使用陷阱。不過,也不能光靠“感覺”判斷。總之,得去問問他才行。


    在大迫與箱島死亡之後,現在能夠采取這種行動的大概隻有安東和結城了。結城大大伸了個懶腰。


    “等我一下。我把它印出來。”


    文字處理機旁邊放了很多紙。a4用紙。走紙的方法並不難,隻要按下“print”鍵,沒多久就開始打印了。


    打印速度很慢,是為了呈現複古感才刻意這樣嗎?看著慢慢被文字處理機吃進去的打印用紙,結城也悠閑地喃喃說道:“……我不是第一個使用這東西的人。”


    “是喔。你怎麽知道的?”


    “我來的時候,發現有些按鍵沒灰塵,有些有。”


    “原來如此。稍微思考一下,安東說逍:“看起來會這種東西有興趣的家夥……是箱島嗎?”


    “或許是吧。”


    箱島是不是也曾經想用這台文字處理機整理自己的想法呢?安東的話讓他察覺到這種可能性。打印完畢之後,結城開始操作按鍵。


    “搞不好會留下什麽打過的東西。”


    結城在屏幕上找到了“開啟操作記錄”的項目。他喀噠喀噠操作著按鍵,總算打開了那個項目。


    標示著〈day501〉的文件。那是結城剛才打進去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叫〈day101〉的文件。安東喃喃說道:“第一天?那還蠻早就來用的嘛。”


    一定是對這機器本身感到興趣吧,結城自然而然這麽想。


    但那份數據裏頭沒有內容。〈day101〉裏麵一片空白。


    “什麽也沒打,是嗎?”


    結城這麽說完,安東聳聳肩。這是任誰都無從得知的事了。


    4


    〈暗鬼館〉裏的死角很少,能躲的地方並不多,要找到釜瀨那副臃腫的身軀,花不了太多工夫。


    真木的房間裏,棉被在臥室的床上鼓成一座小山,怎麽看都是有人在裏頭。結城與安東交換了眼神。


    要由誰來出聲呢?


    結城動了動下巴,催促著安東。安東不以為意,以帶著歎息的聲音說道:“嘿,釜瀨。”


    棉被的小山動也不動。


    “喂喂喂,釜瀨?”


    果然沒反應。


    結城的腦子裏浮現“該不會死了吧”的念頭:一掀開棉被,在裏頭發現渾身是血的的釜瀨屍體!


    安東似乎沒有這樣的想法,他步步逼近,快速而粗暴地扯掉棉被。


    出現的不是屍體,而是滿臉淚水與鼻涕的釜瀨。看到他那怕到不行的樣子,會漸漸產生一種“我們兩人是否變得冷血”的感覺。即便如此,他偏偏要躲在死去的真木房間,真不知道釜瀨的神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看到釜瀨抱著頭沒出息地發出“嗚”的一聲,安東似乎煩躁了起來。他毫不留情地抓住釜瀨的後頸,抬起釜瀨的頭,以威脅的口氣對他說話。


    “嘿,釜瀨,你在玩捉迷藏嗎?你比結城還無


    憂無慮呢,喂!”


    話長在釜瀨的喉嚨,似乎出不了聲。他的嘴開開合合的,眼角甚至泛著新的淚水。


    釜瀨好不容易講出話來,“幫……”


    “嗯?”


    “幫幫我……”


    安東用力推了一下釜瀨,隻差沒說“連嚇唬你都嫌蠢”。他別開眼睛,改用完全不同的平板語調說道:“不會對你做什麽的。我們這邊還希望你幫忙。”


    “我、我什麽也……”


    “是想問你這東西的事。”


    安東不由分說地拿開關去戳釜瀨的鼻頭。結城在安東身後雙手抱胸,隻是觀看事情的發展。


    安東繼續問道:“這是你的嗎?”


    釜瀨猛力地左右搖頭。安東像是擔心會有什麽東西飛散過來一樣,皺著眉保持距離。


    “那,是誰的?”


    他又一直搖頭。


    “你光是搖頭,我怎麽知道道?”


    “不是我的。”


    “剛才聽你說過了。可是,結城說,他是從你身上搶來的唷。”


    “那,就是他的吧。”


    結城原本隻是漫不經心地看著,但針對這句話,他忍不住還是回了一句:“為什麽是我的咧……”


    “因為,不是我的!”


    一碰到結城,釜瀨的聲音就突然高亢起來。但是當結城慢慢在他麵前鬆開抱胸的雙手後,即使隔著一段距離,結城還是發現釜瀨的身體十分僵硬。結城心想,這可有趣了。岩井雖然也出現害怕的樣子,卻沒像釜瀨窩囊到這種程度。一看到釜瀨,就會漸漸以為,自己是個膽子極大的人。當然,一直以來,釜瀨都太過依賴大迫了。會是因此產生的反作用嗎……?結城知道,太過高亢的情感,有時候反而讓人想笑。


    自己原本就無意要淩虐釜瀨,既然他那麽害怕安東,自己就來扮白臉好了。這麽決定之後,結城以極其溫柔的聲音對他說:“你聽我說,釜瀨。現在已經知道,那個東西不是你的了。但是我們想要請問一下,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怎、怎、”才在想說他的身體怎麽顫抖到像在痙攣一樣,釜瀨就以根本沒必要的大音量尖叫:“怎麽可能知道!”


    安東的拳頭馬上飛了過去。


    “吵死啦!”


    一拳打在釜瀨的後腦上,他馬上就變乖了,不再哭叫,整個人安靜下來,感覺很聽話。


    結城突然想到一事,便問安東:“喂,你拿那個東西實際做過實驗了嗎?”


    安東輕輕揮了揮手中的開關。


    “這個嗎?還沒。”


    “他說他不知道那是什麽,那就秀給他看吧。”


    釜瀨一臉不安地觀察著安東與結城的臉色。


    安東似乎略微思考了一下,不久之後咧嘴露出了壞心的笑容。


    “可以啊。那就來用用看吧。”


    安東伸出一根食指命令道:“釜瀨,站起來。”


    釜瀨站了起來。


    “好,跟我來。”


    於是釜瀨毫無怨言地跟在安東身後。結城感到一抹悲哀。


    三人站在〈停屍間〉的黑門前。


    等一下就要啟動死亡陷阱了,安東的表情難免浮現緊張的神色,結城也揮不去隱約的不安感,隻有釜一個人嘴巴張得大大。是因為他已經失去理智了嗎?還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麽事?


    “那,我要弄囉。”


    就在安東正要取出開關時,結城阻止了他。


    “等一下!”


    氣勢受挫之下,安東露出不開心的樣子。但結城回了嘴。


    “不是什麽幹嘛不幹嘛的問題吧。你有看過房間裏麵了嗎?”


    “……啊。”


    安東沒有回答,小小咂了一下嘴。感覺上他是對自己的焦躁咂嘴,而非對這結城。當然,如果裏頭有人,安東隻要按下開關,啟動懸吊式天花板就會殺死人了。


    “不要動它喔。”


    結城留下這句話,打開門。


    然後,他感謝自己的冷靜。回頭一看,對安東露出僵硬的笑容。


    “真是好險啊。”


    〈停屍間〉裏頭有人影,活生生的人影。安東瞠目結舌,僵在那裏,好不容易勉強擠出一句話。


    “……抱歉哪,結城,你救了我。”


    那個人影注意到有人打開門,顯得非常狼狽。


    “啊,啊,誰?!”


    是渕,她打開了一口棺材,是在查看裏頭的模樣嗎?但那口棺材是空的。


    結城先是對於做了確認而感到安心,接著對於渕的行動在意起來。雖然想要若無其事地問她,聲音卻不知不覺僵硬起來,變成了質問的口吻。


    “你在這裏做什麽,渕小姐?”


    “啊,沒什麽,我那個……”


    “那口棺材,怎麽了嗎?”


    “噢,嗯,有件事想弄清楚。不過,已經搞懂了。不好意思,我很擔心若菜姐,所以……”


    她含糊其詞,顯然是想趕快逃走。


    但不可思議的是,結城並不覺得她很可疑。渕的態度並非在掩飾內疚,而是對其他人保持警戒。這一點很顯而易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渕一麵低了好幾次的頭,一麵慌張地離開了〈停屍間〉。雖然可以強硬攔阻,要她“等一下”,結城還是就這樣放她走。無論安東或釜瀨,都沒有特別想要質問渕。


    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前端。結城喃喃說道:“……她是在幹嘛?”


    安東似乎並不那麽在意。


    “這個嘛,我大概掌握到狀況了。先別管那個,趕快完成實驗吧。應該已經沒人在了吧?”


    結城不知道安東到底掌握了什麽。為求謹慎,他又看了一次〈停屍間〉,裏頭沒有人。並排著十口棺材的房間,一片沉靜。


    但這就怪了,〈停屍間〉裏頭一定有人在才對啊……大迫與箱島呢?


    “屍體在……”


    安東看也不看結城,答道:“你在玩文字遊戲機的時候,須和名小姐叫來〈警衛〉,收拾掉了。”


    是因為剛剛才發現這個房間裏可能躺著屍體嗎?釜瀨“嗚”了一聲。為求謹慎,結城又環視了一次〈停屍間〉。有紅色汙漬與金屬臭味,但沒有人的身影。


    “沒問題了。”


    “好,幫我關上門。”


    金屬製的門關上的厚重聲音,在回廊裏響起。


    “那個……你們要……”仍然不了解狀況的釜瀨膽怯地問道。


    結城不太認為他是在裝傻,釜瀨恐怕什麽也不知道吧……但無法斷定。搞不好釜瀨其實在演技方麵頗厲害,有常人無法看穿的裝傻技巧也說不定。


    沒必要隱瞞。結城說道:“懸吊式天花板的實驗。”


    “懸吊式天花板?”


    他那覆述這幾個字的聲音裏,帶有一種搞不清楚狀況的意味,到了讓人覺得是故意的程度。


    “大迫與箱島被懸吊式天花板所殺的,你沒發現嗎?現注我們想要拿著你所持有的開關,試試看能否啟動懸吊式天花板。”


    釜瀨發出“嗚鳴”的聲音,從喉嚨吐出了痛苦的氣息。接著,他馬上像抓著救命浮木般說道:“就說不是我了!不、不是我。”


    “我說你很吵耶!”


    安東冷淡地拋下這句話,順手按下開關。


    反應馬上就出現了。雖然微弱,但聽到的毫無疑問是馬達聲,像飛蟻成群結隊般的低沉聲音。然後,腳邊傳來重重一震,“轟隆”一聲在體內回蕩著。


    震到了都失去平衡感,結城瞬間踉蹌了一下。


    安東很


    快就快抓住門,打開它。


    三人的眼前,白白的一大塊東西正要升上去。是天花板。懸吊式天花板確實掉下來了。偌大的〈停屍間〉,高度現在隻到結城的腹部左右而已。掉下來的天花板似乎迅速回到了原本的髙度,接著天花板停止上升,恢複彷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寂靜。


    這是在〈暗鬼館〉第一次看到的景象。這麽大一個東西掉下來,人類根本連一秒都撐不住吧。那麽大的動能,讓結城不由得身子發抖。


    安東喃喃冒出一句:“……震撼力比想象中還強呢。”


    這應該是在裝鎮定吧。根本不是什麽震撼力不震撼力的問題,而是一種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感覺。


    就連預想過會發生什麽事的結城與安東,都已經這副德性了,釜瀨整個人則是癱在回廊的毛毯上,以又哭又笑的表情抬頭看著安東。


    “我說不是我幹的啊!”


    “你就隻會講這句話嗎?”


    安東的口氣中帶有歎息。比起討厭,應該是更受不了他吧。


    結城心想,要威脅釜瀨,這樣應該已經夠了。那麽,該用柔和的方式問他話,還是用強硬的方式問他?


    (……這個嘛,這家夥先前也害自己有一些不好的感受。〕


    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應該會以強硬的方式不斷淩虐他吧。


    不過,幸運的是,現在有兩個人。安東站在還無法起身的釜瀨正前方,蹲下來。


    “好了,釜瀨,請你坦白簡潔地回答我,這個開關如果不是你的,那本來是放哪裏?”


    “不……”釜瀨驚恐得動彈不得,聲音又低又小,聽不清楚。好不容易才聽出來他說的還是“……不是我的。”


    這樣不行。結城快要放棄了,安東卻毫不放棄地對釜瀨說話。


    “你的腦子裏有裝腦漿嗎?你是幼兒園學生嗎?你聽好,結城說,這個東西是他從你那兒搶來的。聽到這件事,若菜就相信是你殺了大迫。再這樣下去,你會被若菜殺死唷。”


    “我就說……”


    “如果連講都不能講的話,老子來把你收拾掉也沒差吧?你要進去這個房間嗎?你想成為懸吊式天花板的第三個獵物嗎?”


    和剛才一樣,分配角色畢竟比較有效。要安撫他的話,就是現在了吧。結城從旁插嘴。


    “什麽時候、在哪裏找到它的?隻要講這個就好了,很簡單吧?”


    發出了有如逗貓般的聲音,連結城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舒服,效果卻立竿見影。釜瀨對著結城上下點了好幾次頭。


    “大、大迫他們變成那樣之後,我就到交誼廳去,然後,圓桌上放著那個東西,我心想那是什麽就拿了起來,然後,都沒人來,就想說去看看狀況才又走回去,就撞到你,然後就……說起來,我其實很討厭大迫他們,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而且瞧不起別人。然後、然後。”


    “然後你就殺了他們?”


    笑著對釜瀨說完之後,他咕的一聲吞了口氣。結城可以正確猜中釜瀨接下來的台詞。


    有如爆炸般的聲音,在回廊上響起。


    “不是我幹的啊!”


    5


    現在釜瀨似乎決定要跟隨安東了。他哭喪的表情恢複正常後,露出諂媚的笑容,跟在安東身後。


    結城心想,大迫真的很了不起,居然能夠容忍這個家夥一直纏著他。在我們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是何等的辛苦呢?事到如今,又讓人想起了大迫。


    關於這點,安東倒是不會忍耐。


    “不要跟著我,再跟,我殺了你。”


    釜瀨迅速往回廊暗處逃走了。


    在〈停屍間〉的黑門前,結城與安東麵麵相覷。安東把弄著手中的開關說:“……那,你怎麽想?”


    結城稍微想了一下。


    “如果他是在說謊的話,那他的態度就會變成都是演出來的。”


    “說的也是。那,如果那家夥講的都是真的呢?”


    “會變成是犯人把凶器丟了。”


    釜瀨會走進放著那個開關的交誼廳,隻是偶然而已。如果在大迫死後,大家仍然遵守他一直“三人一組”模式的話,應該會有多人同時發現開關才對。


    總之,這麽做等於是把凶器丟掉。


    “到底怎麽回事……?”安東喃喃說道。


    結城前後環視著彎曲的回廊。


    “唔,總之先離開這裏吧。”


    這道回廊果然對心髒不好。


    要去〈娛樂室〉,還是去交誼廳呢?兩人意見相左。


    不過,安東說“交誼廳比較明亮”,結城接納了他的意見,兩人決定到交誼廳去。


    在圓形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張附有十二把椅子的圓桌,還有十二尊印第安人偶……結城原本以為,隻要有人死掉,人偶就會不見或是壞掉,但是並沒有這樣的設計,它們還是和最初看到時一樣,圍成一圈。


    越看越覺得肚子裏有股沉澱物般的厭惡感,越積越多。他別開臉,盡可能不去看它們。


    現在,交誼廳裏隻有一個人。那人放下原本在讀的書,向兩人露出任何狀況下都毫不改變的微笑。


    “兩位回來啦?結城先生,安東先生。”


    她放下的那本書是皮麵裝訂的,從昨天開始她就一直在讀那本書。結城突然在意起來,問道:“那是什麽書?”


    “這個嗎?”須和名的視線瞄了一下封麵,以流暢的發音讀了出來:“書名叫《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


    “是英文的書呀?”


    “是英文寫的,但不是講英文的書。”


    “哈哈……那就有點……”


    結城嘟嘟囔囔地說著,聲音不清不楚的。他的英文很爛。須和名正要繼續讀她的書,但似乎想到了什麽事。


    “封了,結城先生,有個地方有點奇怪。”


    “喔。什麽事呢?”


    他希望自己有值得須和名依賴之處,把背挺得直直的。


    但是須和名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還是等我把整本書看完再說好了。”


    她中斷了話題。


    那一刻,結城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覺得應該當下問清楚須和名的疑問。她正要拿起書時想到的“奇怪的事”是什麽呢?不是應該當場問清楚才對嗎?結城很在意。


    但結城又退縮了起來。正常來想,須和名的疑問應該和那本書有關吧?如果是和英文有關的疑問,光是問她就很丟臉了。猶豫之下,結城錯失了時機。


    結城突然注意到圓桌上的人偶。其中有幾尊人偶雙手拿著銀色的卡片,是卡片鑰匙。貼近一看,人偶手上拿著的是十號房、十一號房以及十二號房的卡片。回想起來,應該是西野、真木與岩井的卡片。


    “這卡片是……”


    結城喃喃問道。是死者與入獄者的卡片。這些東西放在哪裏似乎都可以,到底是誰在什麽時候放回最初的“卡片架”上呢?


    關於這點,安東若無其事地回答了。


    “那是昨晚箱島放的。你沒發現嗎?”


    應該是因為這些人偶看了之後感覺很不好,所以才沒看到吧。


    在昨晚之前,死者的卡片鑰匙都是自由取用的。當晚,又死了兩個人。這兩件事之間有沒有關聯呢?


    結城陷入思考。


    應該沒有吧。他們的凶器都在〈金庫〉裏,那扇門隻有集合十二個人的卡片才打得開。光是一張卡片,什麽也做不了。


    安東環視交誼廳。


    “這裏隻有須和名小姐嗎?”


    “嗯。關水小姐應該在餐廳裏吧。”


    “關水?”


    安東的聲音夾雜著嚴峻感,結城才心想“怎麽了嗎”,安東就附耳向他說道:“你不覺得不妙嗎?”


    “什麽事?”


    “就是關水一個人在廚房裏。”


    “又不是廚房,是餐廳吧。”


    “反正兩者相連啊。倒是你,無憂無慮也該有個限度吧!那家夥手上可是有毒啊。”


    說得對。


    安東小跑步衝進餐廳,結城也跟在後麵。在比交誼廳還要昏暗的光線中,關水一個人坐在長桌前,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西式茶杯,並沒有看向進來的結城等人。


    本來想出聲叫關水,但不知為何,連這件事都讓人感到猶豫。關水的表情並不尋常,或許和燭台的亮度很弱有關吧,她心灰意懶、一副憔悴枯槁的模樣。關水應該和結城一樣是大學生,但那一瞬間,她看起來甚至像個已經厭倦人生的中年女人。


    如果有人說,她在那個西式茶杯裏下了毒,正準備結束自己的人生,結城搞不好會相信。


    出聲的是安東。他以厭煩的聲音說:“怎麽每個人都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啊?”


    關水似乎這才注意到兩人,緩緩把頭轉過來,表情一副失去生氣的感覺。


    “……什麽?”


    安東似乎花了一點時間才下定決心。也因為這樣,他接下來說出來的話,絲毫沒有任何同情心。


    “不要在這裏消沉,我會擔心。”


    “擔心?擔心我?”


    “不是擔心你,是擔心你的毒。”


    麵對安東單刀直入的話,關水竟然露出了些許微笑。她指著隨便擺在西式茶杯旁的玻璃瓶說:“毒,指的是這個嗎?”


    仔細一看,對這瓶子有印象……是昨天看過的、裝著〈藥殺〉用尼古丁的瓶子。不過,昨天還裝得滿滿的瓶身,現在已經空了。關水露出空虛的笑,伸手拿起瓶子左右搖晃,彷佛在強調它已經空空如也。


    “你、你這家夥!”


    安東對於空瓶想到什麽了嗎?他尖聲大叫。他大概是覺得毒已經“用掉了”吧。


    不過,結城有別的想法。


    “關水……你倒掉了嗎?”


    關水的眼睛像是看到什麽稀奇的東西一樣,看著結城。


    就在結城以為自己猜錯、冷汗直冒時,關水輕輕放下瓶子說:“嗯,早點這麽做就好了。你們兩個不覺得嗎?”


    結城與安東都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兩人都覺得有某種原因,讓他們無法率直地說出“是啊”,但是一時半刻又講不出個所以然。


    關水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放棄般地說:“不過,你們的意思我懂。我到交誼廳去。”


    她站了起來。錯身經過時,她撂下一句話。


    “如果擔心什麽東西裏頭會有毒,就叫我。我都喝。”


    結城突然覺得,現在的關水,搞不好真的連下了毒的東西都會喝。


    結城、安東以及須和名,三個人圍在圓桌旁。


    須和名原本就隻是在那兒看書而已,從剩下的頁數來看,故事應該剛好到了精彩的部分。主要是結城與安東在交談。


    是多心了嗎?安東的話裏好像帶著閑惑。


    “喂。關水講的,你怎麽想?”


    結城早已整理好自己的想法,馬上答道:“那是因為關水的凶器是毒,她才做得出這種事吧。你想想看,明明不知道若菜什麽時候會抓狂、會不會拿出日本刀之類的東西,怎麽能要我交出撥火棒?”


    安東的細繩與須和名的毒,都沒辦法拿來防身。因此,如果把它們當作“用不到”而丟棄,也不會危及自身安全。但結城實在無意把撥火棒交出來,那是珍貴的防身器具。


    為了確保所有人的安全,或許可以有“要大家把凶器都丟棄”的選擇,但對結城來說就不利了。他無法讚成。


    安東的表情不是很高興。


    “……嗯,你這樣講是沒錯啦。那麽,如果若菜、釜瀨以及渕小姐全都交出凶器,然後向你提出,‘這樣一來我們手中就沒有凶器了,請結城先生也丟棄武器’的要求,你會怎麽做?”


    “如果對方先丟掉武器,我當然也會丟掉。不過,與其說丟掉,不如說我願意把它收到〈金庫〉裏。”


    這麽說完,結城稍微想了想,繼續補充。


    “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是男的,也有相當程度的力氣,如果若菜空手,我空手也沒有關係。但如果從若菜的角度來想,又會怎麽樣呢?明明不知道誰是凶手,身處一群男人之中,她會願意丟掉武器嗎?還是說,你有把握和她談妥條件?”


    安東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我又沒有說要大家真的都交出武裝。”


    猜不透安東的真正用意,結城向他投以疑惑的眼神。於是安東把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放到圓桌上。


    “我想的是這東西的事。”


    “……原來如此啊。”


    想當然爾,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應該也是某人的凶器吧。那個“某人”,就是殺害大迫與箱島的人。如果釜瀨的話可信,殺人者後來把作為凶器的開關放在交誼廳裏,而且是放在最快會有人看到的圓桌上。


    也就是說,殺人者丟掉了凶器。安東是在思考那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要丟掉它?明明還可以再用的。”


    他毫不猶豫地說出來,但仔細想想,講這種話還蠻容易出問題的。不過,沒有心情一一去在意了。結城給了倆幹脆的答案。


    “應該是不需要了吧。”


    “所以?”


    “凶手想殺那兩人,但不打算再殺更多的人。”


    “這樣不能算是答案吧。”


    安東以指尖敲了敲桌麵。


    “我不懂的是,為什麽要這麽招搖地丟掉它?關水丟掉毒藥,可以理解,因為她無意殺人。她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心意才丟掉的。你無法交出撥火棒,也可以理解,因為你要拿來自衛。但是操縱懸吊式天花板的家夥,有殺人的意圖,也真的殺了人。殺了兩個人之後,或許已經達到凶器的使用目的。但就算如此,也沒必要丟到大家麵前。”


    結城交叉雙手。確實如同安東所言。


    “所以,那個人把它放在交誼廳裏的背後原因,有哪些可能?”


    說著,安東握起拳頭,然後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種可能:那個人決定不再使用它,故意丟棄的。”


    “似乎有這個可能呢。”


    “第二種可能:釜瀨在說謊。”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結城不由得猛點頭。


    “這更有可能了。”


    原本安東的表情極其認真,這時候稍微和緩了一下。但他又馬上繃起臉,伸出第三根手指。接著,他似乎花了一點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想法,然後才慎重開口。


    “第三種可能:犯人原本無意殺害大迫等人,但是因為某種失誤,才殺掉這兩個人。出於害怕,所以丟掉了凶器。”


    結城歪了歪脖子。


    “那樣太奇怪了吧。”


    “是嗎?”


    “如果害怕的話,會放在不知道會被誰撿走的地方嗎?”


    “我說的害怕,不是那個意思。”安東以兩根手指挾起圓桌上的開關,然後以演戲般的聲音說:“啊,大迫他們怎麽會變那樣!是這個東西害的嗎?我本來沒有打算要這樣啊!”


    然後他把開關丟到圓桌上,發出來的聲音比想象中要大,原本在看書的須和名,稍微抬起視線看了一下。真難得,安東似乎感到有點尷尬,輕輕點頭致歉。然後他正色繼續說了一句:“這可不是我的錯


    啊。”


    結城心想,原來如此。確實,這樣的話就有可能了。誰要是不小心啟動了那麽可怕的陷阱,說一句“不關我的事”就撇清,或許還比較自然。


    可是……


    “但那樣畢竟還是很怪。”


    彷佛受到安東的影響,結城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會因為失誤而殺害兩個人嗎?一個人的話可以理解,但兩個人就是故意的吧。”


    “你在說什麽?那人又不是一次殺一個人,而是一次殺掉兩個人,因為一次的失誤害死了兩個人,所以感到害怕。這並不奇怪吧?”


    “……不。”


    結城的回答很確定。因為他看得很清楚。


    “大迫是迭在箱島上麵的。是箱島先死,然後大迫才死的。或許那人是意外殺了箱島,但大迫就是故意殺的。”


    一片沉默。


    安東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好像想講什麽,但呑了回去,隻說了一句:“你確定嗎?”


    結城用力點頭。他有十足的自信。


    然後他補充道:“而且,我認為那個懸吊式天花板的設計,沒有辦法一次殺掉好幾個人。”


    安東浮現訝異的表情。


    “那種事,你怎麽知道?”


    接下來講的話,結城沒有任何左證,隻是覺得“會不會就是這樣”而已。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有提出來的價值。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懸吊式天花板的威力太強了。”


    “……”


    “隻要在大家全部進入〈停屍間〉時按下開關,一瞬間所有人就死了。隻要做法得宜,在第一天就殺掉其他十一個人、隻剩下一人存活,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你想想看,在〈暗鬼館〉裏頭,可能有那樣的設計嗎?無論建築物與整個係統,無聊歸無聊,但還是處處花了心思設計,這點你應該認同吧。我不認為會有那種‘轟隆’、‘好,全幹掉了’的事發生。


    正因為如此,那人是先殺箱島,再殺大迫的。所以我覺得,那個懸吊式天花板,無法同時殺害兩個以上的人。”


    自從在〈停屍間〉看到兩人的屍體迭在一起之後,結城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麽原因。如果想殺那兩個人,隻要殺人者與大迫、箱島一起進入停屍間,再按下開關就好了,很簡單。懸吊式天花板不會完全降到地上,應該會停在幾十公分高的地方,也就是停在人的膝蓋高度。若非如此,就會把並排在〈停屍間〉裏的棺材都壓爛。隻要讓兩人中陷阱,殺人者自己趴下就行了。


    然而兩人卻是先後遭到殺害的,這是為什麽?


    結城認為,這是因為若不這麽做,就無法啟動陷阱使然。他認為這一點也符合〈暗鬼館〉的理念。


    但安東發出一陣呻吟般的聲音後,斷斷續續地說道:“言之成理……不,我根本沒想到是這樣……你確實不是那麽遲鈍的家夥。可是……我沒辦法認同。我有反證。”


    安東猛然抬起頭。


    “總之,你的論點就是‘如果有一種凶器可以殺掉所有參加者,會很奇怪’,以及‘大家分配到的凶器,破壞力是控製在適度範圍內’,對吧。”


    “是那樣沒錯。”


    “誠然,我的細繩或你的撥火棒都屬於這樣的東西。可是,那個又怎麽說呢?”


    安東講的“那個”,結城倒也不是沒有想到。安東遲疑了一下,說了出來。


    “殺害西野的手槍。”


    “……”


    “西野被九毫米口徑的手槍打中了八槍,掉下來的彈殼有九個,所以至少有人手裏拿的是九連發的手槍。而且還不是純粹的九毫米手槍,光從彈殼看起來,是919毫米的口徑,使用的是九毫米的帕拉貝倫子彈。【注:parabellurn是德國一家槍械廠商的名字,原意是指“為了和平,必須準瞞戰鬥”。】使用九毫米帕拉貝倫子彈的手槍,一般來說裝填數都比較多。如果使用‘九毫米帕拉貝倫子彈,但裝填數比較少’的手槍,差不多也有九連發。幹掉西野的家夥,並沒有射光手槍裏的子彈,應該隻是射到西野倒地為止吧。還有,在各種子彈當中,九毫米的帕拉貝倫子彈,屬於殺傷力很強的那一類。同樣是九毫米,也有917毫米與9182毫米口徑的手槍。主辦單位是刻意發放殺傷力強的手槍。這代表什麽意思呢?我們之中,有人拿到了正常來看不隻九連發的強力手槍。我不認為主辦單位有意把‘破壞力控製在適度範圍內’。”


    結城目不轉睛地盯著安東的臉,然後衷心說道:“原來你這麽迷槍枝啊?”


    安東馬上板起臉來。


    “請你認真點聽!”


    “如果你不是槍枝迷,我再怎麽認真聽,可信度也很低吧。”


    安東頓時辭窮。


    “……這種水平的知識,就算不是槍枝迷也知道。”


    “這樣嗎?”


    “嗯。而且我是光線槍社的啊。”


    光線槍社的社員,也要熟知這樣的知識嗎?結城實在不太能夠判斷。不過,安東所講的話中,有一些讓他茅塞頓開的部分。如果有人拿到火力強大的手槍,那麽還有其他人拿到殺傷力強的陷阱,也就不奇怪了。從兩人屍體的狀態來看,毫無疑問是箱島先遭殺害,然後才是大迫。但如果安東所言為真,就必須要重新詮釋其意義了。


    “這樣呀……”


    結城念念有詞。安東也噘著嘴角,陷入沉默。


    此時,原本應該一直在看書的須和名,突然抬起頭來。


    “那個……”


    “啊,哎呀,我們太吵了,不好意思。”


    麵對突然點頭哈腰的結城,須和名露出了微笑,要他不要說話。然後,她以沉穩的口吻問道:“你們講的我都聽到了……或許背後存在著各種因素。結城先生的意見、安東先生的意見,還不知道誰的才正確。不過,這樣討論到最後,你們認為是誰殺了大迫等人?”


    結城看著安東。


    安東也把目光轉向結城。


    對於此事,他們並不是沒有想過。不,如果說從發現屍體到現在,就不斷在思考這件事,也不為過。


    隻是,要把這件事拿出來討論,又好像太過沉重了點。因此,如果可以的話,能避則避,希望可以一直隻討論周邊的事。


    結城歎了口氣……即使如此,這些兜圈子的話題,也差不多快講不下去了。


    確實,差不多該問這個問題了:是誰殺了那兩個人?


    結城與安東都無法直接回答須和名的問題,他們隻能回答“目前還不清楚”。


    “可是,很奇怪。”安東說道:“昨天,我們彼此確認過凶器。我看了結城、關水以及須和名小姐的凶器,裏頭並沒有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


    結城也點頭說:“是啊。但是這樣的話,就是釜瀨、若菜與渕小姐其中之一了?”


    沒人回答。因為,當然不是。


    從昨天的狀況來看,大迫他們五個人,似乎沒有全數確認過彼此的凶器。至少,渕沒有把凶器拿給箱島看。


    但就算如此,所有人應該都把凶器拿給兩個人以上確認過才對。既然這樣,為什麽渕、若菜與釜瀨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大喊“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是那家夥的!所以那家夥是殺人犯”?


    結城不停思考著。


    如果知道是誰持有開關的人已經死了的話,就沒有人會出來指認了。這樣的話,就會變成“殺人者選擇大迫與箱島當成公開自己凶器的對象,事後再把他們殺掉”。


    但是怎麽可能發生這麽蠢的事?假如殺人者沒有向大迫與箱島說明開關的功能,他們或許會因而中了陷阱,這樣一來,另外兩個沒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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