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7


    1


    第七天,〈暗鬼館〉的最後一天。


    結城原本隻是想做個樣子奉陪岩井一下,但由於岩井一口接一口喝,酒量似乎無窮無盡,結城也在不知不覺間喝到失去意識。


    結城浪費了寶貴的時間,陷入深沉的睡眠。之所以醒來,是因為聽到了彷佛脖子被人勒住的呻吟聲。


    他的睡意一下子全消,一骨碌在硬硬的床上爬起來,看到岩井也是從床上半起身,呼吸急促。


    “你怎麽了嗎?!”


    岩井以手製止連忙靠過去的結城。


    “我沒事……沒事。”


    岩井一麵說,一麵大口喘著氣。結城皺了皺眉,但是沒有再多說什麽。


    兩人一起吃早餐,菜色和〈暗鬼館〉其他人吃的沒什麽不同:白飯配味噌湯、小塊的芝麻豆腐、醃黃蘿卜,還有鱈魚的西京漬【注:西京味噌加上米酒跟砂糖,充分攪和拌均後醃漬,幾天後再洗淨表麵、拿來燒烤。】,差別隻在於餐具不同。身處〈暗鬼館〉的其他人無論是享用日式、西式或中式的餐點,餐具都各有特色,給人“價值必定不低”的感覺,〈監獄〉裏就完全不同了,結城不由得喃喃說道:“連這麽細節的地方,都惡搞得這麽徹底啊。”


    餐具是經耐酸鋁處理過的金屬製品。是為了配合〈監獄〉的氛圍吧。


    岩井是因為已經習慣了嗎?他似乎完全不想聽關於餐具的話題,隻是默默地動著筷子。結城偷偷算了一下岩井已經用這餐具吃過幾頓飯。他被送到〈監獄〉裏,是第四天早上的事,也就是說,大概是第八或第九次了,新鮮感應該也消失了。


    食物裝在耐酸鋁餐具後,西京漬顯得風味濃鬱,味噌湯也香氣四溢。不過,餐具變得太燙,沒辦法把裝味噌湯的容器拿在手上。就在結城呼呼要吹涼時,岩井嘟囔著向他說:“今天就全部結束了嘛。”


    結城沒放下筷子就回答:“是啊。”


    “你覺得會平安結束嗎?”


    “不知道……應該,沒問題吧?”


    “在剩下的四個人裏,可是有殺了人的家夥唷。”


    聽到岩井那與昨天截然不同的灰暗聲音,結城馬上抬起目光。岩井凝視著味噌湯的表麵,好像湯裏會出現什麽啟示一樣。結城盯著岩井,以為可以從他的表情看出什麽端倪,但馬上放棄。


    “這點就很難說了。”


    “……你這什麽意思?”


    岩井給了個比想象中還不安的反應,結城相當慌張。在這麽狹窄的〈監獄〉裏,被誤解還得了。


    “我可沒有‘人是我殺的’的意思唷。”


    結城呼了口氣,試圖恢複平靜。


    “你是指殺害大迫與箱島的家夥吧。目前在〈暗鬼館〉裏的四人,安東、關水、渕以及須和名小姐,當然有這個可能性。可是,不是隻有他們而已……若菜與釜瀨,還有大迫,也都有嫌疑。”


    “若菜不是已經排除了嗎?大迫也要放進來?”


    岩井這句話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沒那麽緊張了。結城內心鬆了口氣。


    “我隻是說安東所設想的,若菜殺害西野先生後,為了封口才殺死大迫等人的情節很怪而已,但並沒有排除若菜。死於懸吊式天花板的人,是箱島在先,所以或許是大迫殺了箱島後,再自殺的。”


    岩井沒有特別說什麽。


    結城心想“哎呀”,這還真讓他感到意外。昨天岩井一聽到有關推理的事,馬上就有反應,但經過一晚,今天早上卻隻是靜靜地用餐。


    喝光最後一口味噌湯後,結城放下筷子。最後他卡滋卡滋嚼著剩下的醃黃蘿卜。


    岩井出其不意問道:“我問你……離開這裏之後,你要幹嘛?”


    結城瞅了他一眼,但岩井的臉朝下,看不見眼睛。結城稍稍歎了口氣,抬頭看著天花板。


    “這個嘛,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藍天。這裏的空調雖然很好,但天空畢竟還是很重要啊。”


    岩井笑了,喉嚨深處發出咯咯的聲音。


    “你是個詩人呢。”


    “我文學係的。”


    “但我想問的不是那種事。你忘了嗎?來這裏是打工,可以賺不少錢咧。”


    結城無法馬上回答“不,還記得”。這麽說來,是這麽回事沒錯。原本應該會一直意識到這件事的,但過了一段時間就沒有去在意了。結城搔了搔頭說:“嗯,不知道可以拿到多少錢呢。”


    岩井一麵嚼著醃黃蘿卜,一麵說:“我記得,〈規則手冊〉裏,好像是寫……”


    說到這兒,岩井吃到一半離開座位,從電視機座的抽屜裏拿出了〈規則手冊〉。結城接過這本手冊,翻到關於報酬的那一頁。


    關於獎金的規定


    (1)殺害除自己以外的他人者,可獲得“犯人獎金”;每殺一人,總報酬金額乘以兩倍。本項獎金可累計。


    (2)遭其他參加者殺害者,可獲得“被害人獎金”,總報酬金額乘以一點二倍。本項獎金不累計。


    (3)針對任一殺害案,在〈解決〉(詳見後述)的場合中指出正確犯人者,可獲得“偵探獎金”,總報酬金額乘以三倍。本項獎金可累計。


    (4)試圖指出犯人者,可在〈解決〉(詳見後述)中,在本人同意下,指定一名協助調查者。被指名的人可獲得“助手獎金”,總報酬金額乘以一點五倍。本項獎金不累計。


    (5)試圖指出犯人時,提供證詞者,每發言一次可獲得“證人獎金”十萬圓。


    “基本時薪,我記得是十一萬兩千圓嘛。”


    結城一麵回想,一麵說道。那天,看到“一一二一〇百圓”時還懷疑自己看錯了。那感覺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仔細一想,明明才一個月前的事而已。


    他搖搖頭,這樣沉浸在感傷中也不是辦法。不論如何,結城要賺到大錢了。


    “我被送進〈監獄〉是第六天的下午一點左右嘛。這樣的話……”


    結城歪了歪脖子。他不太會心算。


    但岩井一麵把飯粒送進口中,一麵若無其事地說:“一百三十三個小時吧。”


    結城有點瞠目結舌。這麽說來,他記得岩井也是當場讀出〈停屍間〉的英文名稱。本來以為岩井是個假冒視覺係、不懂察言觀色的男子,卻意外小覷不得。


    “再乘上十一萬兩千圓的話……”


    “大約是,一千五百萬圓吧。”


    結城差點忍不住叫出一聲“噢!”,但是呑了下去。


    不對,他原本就知道了。第一天,在說明規則後不久。當時是誰講的?有人說,如果七天內什麽也沒發生的話,每個人就能領到一千八百萬圓回家。


    當時不知道是誰對於“囚犯的困境”成不成立感到納悶。結城當時也覺得,如果必須賭上性命,所有人應該會毫不遲疑選擇低風險的做法。


    事實上,那個時候,不,應該說一腳踏入〈暗鬼館〉的時候,十二個人之中,就已經安排好西野死亡這顆炸彈了。


    “……一千五百萬圓……”結城喃喃說道。


    岩井越說越起勁:“你也獲得了〈偵探獎金〉吧,這樣又變成三倍。”


    “四千五百萬圓!”


    說話聲音不由得變成了大喊。四千五百萬,可以買好幾輛最高級的車了。結城原本覺得可以買二手的輕自動車就不錯了,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金額。


    岩井冷冷地對口水都快流出來的結城說:“這是在西野自殺的推論講對了的狀況下。如果講錯了,就變成一半。”


    “……有那樣的規則嗎?”


    “有啊。”


    仔細再讀一次


    ,果然有。


    辟於〈處罰〉的規定


    (1)被關入〈監獄〉者,時薪即刻減為每小時七百八十圓。


    (2)指稱未犯下殺人罪行者為犯人者,偵探獎金全數取消,總報酬金額變成原本的一半。本項處罰可累計。於〈實驗〉結束前重新指出真正犯人者,不在此限。


    (3)欲殺害別人時,遭第三者製止仍不聽從者,會遭到〈警衛〉鎮壓,除沒收所有報酬外,也必須被關入〈監獄〉。


    “也就是說……安東的報酬會變一半嗎?他一定很傷心吧。”


    無論如何,結城比誰都清楚自己不是犯人。毫無疑問,安東的報酬會被扣掉。


    “你呢?沒問題嗎?”岩井納悶地問道。


    結城怡然自得地說:“這個嘛,我有自信。”


    說著說著,他挺起胸膛。不過,表情馬上又暗了下來。


    “即便如此……還是很空虛啊。提心吊膽地奉陪參加這種活動,再加上得到的獎金,一共四千五百萬圓。雖然那是很大一筆錢,可是,如果買彩券中了與頭彩前後差一碼的獎,就可以得到比這高好幾倍的獎金。股票投資,也不是沒聽過獲利有到上億的。在拉斯韋加斯隻要拉到一次大獎,就是這個的幾十倍……或者說,以四千五百萬圓而言,也有不少人年收入就是這麽高吧!”


    結城自然而然地深深歎了口氣。


    “這樣的話,西野先生死也不會瞑目的。”


    岩井以一種難以言喻、彷佛看到什麽東西的懷念眼神,看著搖頭的結城。本來他默默動著筷子,等東西都吃完後,他嘟嚷著說:“你可真是無憂無慮啊。”


    這點被安東講了好幾次,現在也從岩井口中聽到,讓結城有點混亂。然後他總算懂得自我反省了:是不是在每個人的眼中,自己看起來都那麽無憂無慮?


    “我真的這麽無憂無慮嗎?”


    岩井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不過,那樣比較好。”


    “學長,離開這裏之後,你要做什麽?”


    結城隻是順口問,沒想到岩井卻顫抖了一下,靜止不動。過了一會兒,他“鏘”的一聲,放下筷子。


    結城受到這種凝重的氛圍影響,表情也自然而然變得嚴肅。


    岩井說:“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但我想要向真木贖罪。但該怎麽做才好,我不知道。”


    “……”


    “從那之後,每個晚上我都做很多夢。我無意殺他。應該是無意的才對。但是在夢中,我卻是真的有意殺他,瞄準真木射了出去。”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


    “不喝酒的話,我就沒辦法入睡……”


    接著岩井靜靜地嗚咽起來。


    結城不知該對岩井說什麽才好。他隻覺得自已實在太蠢了,怎麽都沒有想過,岩井自己一個人,是帶著什麽樣的想法,度過到目前為止的時間?


    岩井吸著鼻涕,繼續說下去。


    “如你所說。當時我確實覺得真木很可疑,但並非像你那樣經過邏輯思考。我隻是純粹因為真木是西野死前交談最久的人,而且覺得他後來的態度很可疑,就隻有這樣的理由而已。那時,我根本沒想到什麽推理小說不推理小說的。


    我隻是感到很害怕。因為,我認為西野是被殺的,根本沒想到會是自殺。那時,我隻要一獨處,就會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可是,卻隻能獨處!


    我想要質問真木。為了威脅他,我帶著弩槍前去。現在回想起來,根本沒必要把箭搭上去。即使箭搭了上去,也沒必要把手先放在扳機上。一到早上六點,我就走到回廊上,就是那條暗暗的、彎別的,又看不到前方的走廊。然後,當我看到彎曲走廊的那一頭有人影時,我就,我就誤……”


    誤扣了扳機。


    “可是,我沒有擺出射擊的姿勢。我是用左手扶著,右手手指放在扳機上而已。箭是朝著斜下方的。說真的,真木應該可以不必死的。即使誤射出箭,頂多就是射到腳而已。可是,他的運氣就那麽不好。真木當時不知道是不是在意起自己的襪子還是怎樣,蹲了下來。由於他蹲了下來,我的箭,射到了他的,他的頭!”


    岩井大叫著,抱住頭。


    “不應該這樣的!我隻是發現打工雜誌上的誤植,心想不會吧,就以開玩笑的心態應征了。電話打來時,我心想糟了。如果那時我逃避的話就好了。我想要錢,誰都想要吧?可是,我還沒有想錢想到殺人的地步!這種事,不可能贖得了罪!”


    他用力敲著桌子。經耐酸鋁處理的餐具一瞬間彈了起來,發出刺耳的金屬聲。


    岩井已經不再壓低聲音了。


    他一直想要找個人說話。殺死真木之後,他一直希望有人聽他說話。


    光是這件事,結城就覺得自己被關進〈監獄〉,已經有其價值了。


    然後,結城從關於真木的話題中,發現一個自己早就知道、卻忘記的重點。


    雖然那隻是純粹的心理作用,但畢竟無法隻以“心理因素”四個字就完全涵蓋。結城想起來了……然後把它列入了計算。


    這麽一來,出乎意料之外,他得到一項結論。但結城覺得,在著手研究之前,自己有話非得向岩井告白不可。


    “學長……我大概從第四天左右開始,就發了一個誓。”


    是因為“發誓”這種不合時宜的詞匯很不可思議嗎?原本掩著臉的岩井,從指縫間露出了眼睛。


    “我說什麽也不能容忍這個〈暗鬼館〉了。我既不能容忍明明就是想讓我們殺人,卻找各種理由掩飾的〈主人〉,也打從心底不能容忍〈暗鬼館〉,因為它把正因為是幻想才有趣的推理小說,炫耀地、誇示般地拿來實際操作,弄得我們滿身泥濘。想這樣做的話,好歹也預先準備好一個死人能夠複活的世界吧!學長你從第一天開始就因為想到封閉空間的事而感到害怕吧。但我在看到那些人偶的瞬間,就開始覺得很受不了。學長,我相信學長所做的,是意外。可是,讓那種意外發生的狀況,我還是不能原諒。


    我不知道什麽〈實驗〉不〈實驗〉的,但總歸一句,就是有喜歡虐殺的癖好,以為隻要講成〈實驗〉,就能夠向學長、若菜、大迫、箱島與真木,還有西野先生和釜瀨交代過去。我的行動,一直都力求不照著〈主人〉的想法去做。在問我讚成還是反對時,哪種行動會讓〈主人〉感到比較火大,我就那樣去做。我揭露西野是自殺的論點,確實是得意忘形了點,其實隻是因為,我認為揭穿那件事最能夠讓〈主人〉覺得無趣。


    確實,我隻是個不算什麽東西、沒啥價值的大學生。可是,並不能因為這樣,我就要去當別人棋子。


    要講贖罪,也應該是讓把我們當成棋子、自己做壁上觀,試圖沉溺在推理小說裏的〈主人〉來贖罪才對。


    可是,一定是奈何不了吧……既然這樣,就隻能賭上氣魄了。在〈暗鬼館〉裏發生的事,我就在〈監獄〉裏拆穿。〈主人〉第二待的,大概是〈解決〉吧。他第一期待的,應該是殺人。可是,我要破壞殺人案的解決。我能夠做出來的騒擾,大概就是這樣了。”


    然後,結城聳聳肩。自己好歹是個無憂無慮的人,不適合太認真。他是這麽想的。


    “學長……你可以幫我算一下嗎?似乎又多了一個不懂察言觀色的推理小說讀者。”


    2


    電視裏頭,安東他們擠在一起。交誼廳還是原本看慣了的樣子,隻是角度不同,是從桌子正上方偷窺的壞心眼角度。


    看看時鍾,時間是十二點。〈暗鬼館〉的實驗,還剩下十二個小時。


    屏幕上,安東、關水、渕、須和名四個人挨在一起。結城昨天進


    入〈監獄〉後,似乎沒有人再喪命。


    “……太好了,大家都還活著。”岩井喃喃說道。


    結城點頭後說:“不過,原本就知道,已經沒有再殺人的理由了。”


    在兩人的注視中,渕以堅定的態度開口。


    “還剩十二個小時,我想這樣也差不多夠了,我不想在這裏再多待一分鍾。”


    到目前為止,渕一直都隻聽從別人的意見。有人因為她這突如其來的宣言而狼狽不已。是關水。


    “怎麽了,渕小姐,突然這麽說……我也和你有同樣的心情,可是再過一下子就好了呀。冷靜點吧。”


    她正要把手放到渕的肩上時,“不要!”渕神色可怕地甩開了她的手。從電視粗糙的畫麵裏,看不出關水的表情。不過,從她被撥開的手無力下垂來看,表情應該是蠻受傷的吧。


    相較之下,安東意外地冷靜。是因為完全摸清楚狀況了嗎?安東做出手勢,指示關水坐下來,然後自己雙手抱胸。


    “你是想要逃離這裏嗎?”


    渕似乎嚇得屏住呼吸。


    “……你發現了?”


    “你都已經在館裏四處查成那樣了,是吧。原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但後來想起這棟建築物有秘道,就懂了。”安東不慌不忙說道:“是希望我們幫你找嗎?”


    這種口氣,帶有一種“如果你拜托的話,倒也不是不能幫你”的意思。但渕搖了搖頭。


    “不用。”


    “……為什麽?”


    “我已經找到了,秘道。”


    隔著電視,也感覺得出現場的氣氛僵住。


    看來像是情不自禁似的,安東從椅子上起身。


    “不會吧!真的嗎?”


    他的態度激動,彷佛找到秘道是什麽壞事一樣。相對於此,渕毫不退讓。


    “我找到了。”


    說著,她從口袋裏拿出什麽東西。那個東西小得難以辨認,似乎是卡片鑰匙。


    “我一直很在意這張卡片的背麵,全都是一些不知道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內容……不過,隻有這裏讓我覺得很奇怪。”


    她指著卡片的一個地方。須和名親切地把那行字讀出來。


    “它寫著,不可使用兩個以上的秘密房間或通道。”


    渕點點頭。


    “我不知道寫在這張卡片背麵的東西,是不是全都屬實。可是,既然這裏這樣寫,我想〈機構〉他們應該不會違背才是……”


    “原來如此啊。”


    安東說道。從他這句話裏,感受得到某種壓抑。


    “安裝了懸吊式天花板的〈停屍間〉,是〈秘密房間〉。既然沒有兩個以上的秘密房間,那麽有秘道存在的,會是〈停屍間〉嗎?”


    “我原本就這麽想。於是我左想右想,然後發現了。”


    渕的話語中,幾乎沒有自豪的成分,隻感覺得出她的拚勁。


    “我想,棺材一共十口,這件事很奇怪。去讀規則,上麵寫著,生存者減至兩人時,〈實驗〉就結束,我們就獲得釋放。也就是說,棺材應該隻有九口才對。在第十個人死亡的時候,應該就結束了。”


    傳來壓低的一聲“咯”,當然是安東的聲音。


    “這樣呀……我有想過十一口的話就會太多。確實是錯了。十口也是太多。”


    “想到這裏,雖然很害怕,我還是去調查了棺材。結果,找到了。它設計成隻要去拉棺材蓋內側的控製杆,雙層底部的鎖就會開啟。”


    關水發出像是驚訝的聲音:“那種東西,你還真找到了!”


    渕用力點了個頭。


    “因為我想,唯一的希望就在這裏……”


    “可是,這樣很奇怪呢。”


    講話的是須和名。


    “設計再怎麽複雜,如果是你說的那樣,應該不到無法理解的地步。第二天時,箱島先生他們找成那個樣子,卻完全沒有發現,這點我不懂。”


    “在沒人死亡之前,機關不會出現。應該是設計成那樣吧?”


    安東的口氣,帶有一些草率馬虎的成分。才剛以為擺脫結城了,沒想到又被其他伏兵給超越。安東的焦躁可想而知。


    “無論如何,假設大家都還活著的時候就脫離這裏,這個豪華的地下空間,就完全浪費掉了嘛。”


    麥克風的精密度雖然足夠,但由於聲音很小,聽不太清楚。須和名好像講了“不過,沒有那麽……”,然而隻聽得到句子的一部分而已。


    “或許隻是箱島先生他們純粹沒有找到而已吧。更重要的是……”


    渕顯得有些焦躁。


    “要開啟通往秘道的門,似乎是和〈金庫〉一樣,需要所有人的卡片鑰匙才行。已經往生的人,以及在〈監獄〉的人,卡片鑰匙都在這裏,但是如果缺少各位的卡片,就沒辦法打開。”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


    “我們逃走吧!已經夠了。如果來這裏是懲罰,我們已經受夠了懲罰。拜托,我求你們,請到外麵去吧!”


    講到最後,渕看起來幾乎是哭著在呐喊。


    最先有反應的是關水。


    “冷靜一點,渕小姐。”


    然後,她又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麽事了吧。那個瘦巴巴的男生也已經進〈監獄〉了。即使不去使用那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通到外麵的秘道,也隻要再一下子就結束,不是嗎?”


    可是,在渕還沒講任何話之前,須和名已經先以十分溫和的態度接下去。


    “確實是那樣呢……不過,如果問我個人的希望,也是有種差不多該看看廣闊天空的感覺。”


    然後,須和名把手放到嘴上。隔著屏幕看不太清楚,不過她似乎是在忍住嗬欠。然後,她以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雖然這裏的衣服洗得不錯,但也差不多該穿穿新衣服了。”


    “關水。”安東說道:“我懂你的意思。已經沒有殺人者了。十二個小時,我想也是很快就到了。不過,如果出得去,我也想要出去。而且那個〈監獄〉也是,它的鎖是不是牢固,都值得懷疑,不知道什麽時候結城或岩井會跑出來。我說,沒關係,出去吧。”


    他這句話的口氣還真友善。


    聽了安東的說詞,關水一個人低下了頭。幾秒、十幾秒,她一直保持那樣的姿勢。不過,等到她視線略微往上一抬後,她就點頭了,雖然點得很輕。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說什麽了。”


    那是一種有如全身虛脫般、徹底被榨幹的聲音。


    “那麽,在動身前,有東西要交給各位。請稍等一下。”


    看到大家的意見一致後,渕急忙跑出交誼廳。


    就在毎個人都納悶她想做什麽時,不久她就回來了。


    “渕小姐……”


    安東為之語塞,這也難怪。渕的肩上背著一個與〈暗鬼館〉極不搭調的東西。


    是高爾夫球袋。


    渕的聲音中,帶有一種連自己也感到遲疑的感覺。


    “嗯,我知道這很奇怪。隻是,在離開這裏之前,我想要告訴各位……到目前為止我都沒能講出來實在很抱歉。這是我拿到的凶器。”


    她打開球袋。


    正因為是髙爾夫球袋,裏頭全是高爾夫球杆。隻不過,全都是木杆。


    “敲殺用的,是嗎?”


    安東自言自語。


    “所幸,球杆夠多。不知道秘道那一頭會有什麽,各位,請帶著這個動身吧。”


    安東、關水與須和名沒有抗拒,都拿了木杆。


    “〈敲殺〉與〈毆殺〉都已經出現了。這樣的話……該不會是e


    ·c·班特萊【注:e·tley,英國小說家,著有《褚蘭特最後一案》(trent"stcase)等作品。】小說吧?”【眉毛注:bentley大陸譯為“本特利”,trent"stcase則譯為《特倫特最後一案》。】


    岩井講到這兒就停了下來。另一方麵,結城深深點了點頭。


    “這樣就確定了呢。”


    “不過,得要重新計算了。”


    結城與岩井兩人的表情都很緊張。


    “是啊,得看計算的結果如何……那球杆可是會噴火大的唷。”


    結城一麵說,一麵握緊了拳頭。


    時間是下午一點。距離〈暗鬼館〉的實驗結束,還有十一個小時。


    3


    便條紙上排列著數字。


    “955,584,000”結城呻吟道:“不夠……”


    計算的結果,還差那麽一點點。


    “不夠的話,你覺得會怎麽樣?”


    岩井這麽問道。不過,他似乎還沒有理解到事情的真正意義。這是因為結城還沒有做說明,但並不是結城在故弄玄虛。就在做了好幾次乘法後,電視裏頭已經展開最後的討論了。


    瞪著便條紙上的數字,結城思考著。不過,再怎麽思考,答案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不夠的話……


    “還會再死一個人唷。”


    “誰會出手?”


    結城轉頭看著岩井,叫道:“殺害大迫與箱島的犯人!”


    “你記得昨天講的嗎?十二個人,有十三種凶器,那就是問題所在。有兩種可能性可以解釋:


    其一,西野先生也拿到了〈自殺〉以外的凶器。十二種再加上〈自殺〉,就變成了十三種。這種狀況下,西野先生原本拿到的凶器,除了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之外,全都有可能。隻要這麽想就行了:在西野先生自殺後,殺害大迫等人的凶手,跑去偷走了西野先生的凶器。


    可是,我沒辦法接受這種想法。在沒人知道的狀況下,西野先生死在〈停屍間〉。暗藏強烈殺意的某人,必須在早上六點外出禁令解除、早餐開始的短暫時間裏,率先發現西野先生的屍體,再偷走他的卡片鑰匙……這種想法本身相當牽強。在這種狀況下,後來殺害大迫等人的那家夥,必須在事前就知道西野自殺才有可能。但西野不可能把這種事泄漏出來,因為他是〈機構〉的套招對象。”


    結城一麵說,也一麵振筆疾書。便條紙上寫著的數字是“112,000”。


    “那麽,有別種方式可以說明為什麽會有十三種凶器嗎?很簡單。學長你可能也注意到了吧。”


    岩井點頭。


    “我雖然沒有看到,但是聽了你說的之後,有察覺到。有人在凶器檢查時蒙混過關。有人硬把原本不是自己凶器的東西,當成是拿到手的凶器。”


    “沒錯。”


    便條紙上又逐一加上數字。“24”。然後是“5”。還有“13”。


    “但我不知道那會是誰。以日文名稱來看,〈槍殺〉、〈藥殺〉與〈擊殺〉都有其牽強之處,但不能光憑這樣判斷。說起來,在這〈暗鬼館〉裏,可能成為凶器的東西,都被小心翼翼排除了。雖然裝成是氣派的西洋宅邸,餐點卻隻吃飯團這類的東西。進入館內時,被迫換掉鞋子,應該也是為了換成沒有鞋帶的鞋子,不讓我們把帶子之類的東西帶進來吧。我的夏季連帽外套之所以被收走,也是因為連帽外套上有帶子。就像囚犯被關進監獄時,也會為了防止他們自殺而收走帶子一樣。”


    “確實是那樣。我的靴子也被收走了。”


    “可是,還是有可以帶進來的東西。”


    結城想起來了。那段記憶已經久到讓人有種懷念的感覺了。須和名以極其清新的聲音說:“平常我用的化妝品,可以帶進去嗎?”


    “在須和名小姐的提議下,化妝品獲得了許可。那就是漏洞。”


    似乎沒有靈感。岩井橛著嘴角。


    結城無意讓岩井焦慮。


    “化妝品可以帶進來,也就是說,可以把化妝品的瓶子帶進來。於是,就拿它偽裝成毒藥的瓶子!”


    “不會吧,是須和名小姐嗎?”


    岩井訝異得屏住呼吸。結城對著他拚命搖頭。


    “不是。”


    “那是誰帶進來的?”


    “化妝品可以帶進來,是在須和名小姐的交涉下才獲得許可的。所有人都可以。有化妝的不是隻有須和名小姐而已。若菜也有,渕小姐也有,還有關水也有。沒錯,拿它偽裝成毒藥瓶的,就是關水。”


    結城再次加重語氣說道:“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真正的主人是關水。”


    結城緊咬住臼齒,發出了“嘰嘰”聲。


    那時太大意了,隻因為有那張解說凶器用法的〈備忘錄〉,就沒有懷疑關水的凶器。那是多麽胡塗啊!結城自己也用過它——關水用來偽造〈備忘錄〉、看來像打字機的文字處理機。


    根據紀錄,第一天就有人用過文字處理機了。也就是說,第一天,〈娛樂室)開放後不久,關水就打好假冒的〈備忘錄)了……遲早都會有彼此秀出凶器的時候,如此預期的關水,在第一天,除了西野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的時候,就已經撖出了假線索。她預計會有人拿到〈毒殺〉的凶器,因此把自己的〈備忘錄〉弄成了〈藥殺〉。


    也就是說,這不折不扣證明了關水從一開始就隱藏著殺意。結城想起來了,在廚房裏,關水說過“我是來監視你有沒有下毒”。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在進行計劃了。


    結城的內心,對於其他參加者不重視〈備忘錄〉感到很不滿。和凶器本身相比,那確實隻是一張紙而已,但它還是很重要。可是,他自己最後還是未能正確理解〈備忘錄〉的力量。隻要偽造它,也就相當容易偽造凶器。


    “當時要是能夠看穿就好了。我注意到殺傷能力公平性的原則,為什麽還會疏忽掉呢?關水的尼古丁〈藥殺〉,很明顯殺傷力太強了,毒性遠遠超過須和名小姐拿到〈毒殺〉的硝基苯。須和名小姐的硝基苯要兩個膠囊的毒液才夠,尼古丁隻要一滴就行了。要是能早點發現它的致命性過強就好了。”


    關水自己做了一張〈備忘錄〉,也就是說,這是因為她有能力自己做——關水有能力模仿在刻意構思下寫成的那種〈備忘錄〉文字。


    這表示,她也是個推理小說的愛好者吧。


    結城動手計算。“1333”。他的思考分裂了,計算能力變得趨近於零。


    似乎是對停止動作的筆感到焦躁,岩井大叫:“三百九十九!”


    “第五天淩晨,開始夜巡的那一晚。那天,發生了什麽事呢?……釜瀨講的是真話。那家夥告訴箱島他拒絕夜巡,而且也承認自己這麽說過。就是卡在這個地方。如果覺得不可能有這種事,如果覺得那是在說謊的話,就沒辦法再思考下去。釜瀨講的是真話。不過,他的理由是掰的。不是因為他想睡,而是因為他已經瀕臨崩潰了。


    聽了學長講的,我想起來了。從第三天到第四天的那晚,讓人害怕到不行。我忘記的那個專有名詞是恐懼。我也是緊抓著撥火棒,一整晚在發抖。恐懼會讓人失去理智。我也沒辦法責怪學長你會那樣。


    然後,那一晚,釜瀨再也沒辦法撐下去了。由於太過恐懼,他跑去找自己原本跟隨的人尋求保護……他跑到大迫房間去了!”


    結城轉頭看著岩井。


    “這件事的意義,你知道嗎?”


    岩井回答不出來。是因為他不知道,還是因為他不想幹擾結城思考呢?結城也沒有等他回答。


    “


    釜瀨遭到〈警衛〉警告。可能是一次,還是兩次,搞不好是三次—在〈夜晚〉的時間離開房間的話,就會遭到警告。在找尋西野的凶器時,我也被警告了。隻要累積了三次警告又被發現外出,就會遭到射殺,那就是西野走上的末路。或許隻是稍微違反規則跑到外麵而已,但釜瀨再怎麽迷糊,至少應該看得懂‘殺害’兩個字的意思吧。


    第四天淩晨,釜瀨遭到警告。這應該算是很正當的理由吧。“再被發現一次,我會被殺,所以我不能去夜巡’。箱島也不得不答應他。因此,歸納起來,釜瀨真的沒去夜巡。


    不過,釜瀨沒有在大家麵前講出來。因為他半夜太害怕而逃進大迫房間,這很顯然是丟臉的事。他是死要麵子。釜瀨遭到警告,隻有大迫與箱島知道而已……若菜並不知道。


    這樣的話,會怎麽樣呢?


    原本我的思考太粗淺了,隻要想一想那麽堅持要多人一起行動的大迫,就知道了。


    首先,大迫、若菜、渕那組結束巡邏。大迫送渕回去。然後和若菜一起去叫箱島起來。大迫與箱島送若菜回去……然後,他們兩人一起去找釜瀨。兩人從釜瀨那裏聽到他們可以接受的說法。比如說,釜瀨說他已經警告一兩次了,大迫聽到之後,應該會慎重其事,讓他留在房間裏吧。


    這樣的話……


    跑到關水的房間的,就一定是箱島與大迫兩人了!關水什麽都不必做,就得到了殺人的機會,那家夥也沒有坐失機會。”


    最後的乘法是“399112000”。


    結城目前的腦子,實在沒辦法算出這樣的東西。岩井拿走筆,開始計算。


    在他計算的時候,結城的話也沒有停下來。


    “大好機會。關水在我們麵前,隻要講一句話就行了。她隻要不說是箱島與大迫兩人來房間接她,我們就會以為是箱島一個人獨自來接她。她犯案的具體步驟我不清楚,不過,有多種方法可以利用。關水持有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大迫與箱島也不知道〈停屍間〉安裝了懸吊式天花板。


    關水恐怕是在三人進入〈停屍間〉後,說有事要商量,把大迫拉到房間外吧,然後就壓死箱島。接著,再臉色大變衝進去,低頭看著屍體,慘叫也行。


    大迫不會丟下關水一個人,他一定也會衝進房內。等到他衝進來,不會丟下箱島的屍體不管。這時,關水溜出房間,就完成了先殺箱島、再殺大迫的順序了。我有想過,如果反過來先殺大迫的話,機警的箱島會懷疑關水,或許就不會衝進〈停屍間〉了。”


    岩井的計算完成了。“44,688,000”。


    “這樣的話!”


    結城大聲稱快。同時,岩井也慘叫起來。


    “可是,待在這裏什麽也做不了!”


    從時間點來看,就像是兩人的大叫破壞了〈暗鬼館〉的設備一樣。


    〈監獄〉毫無預警地陷入了黑暗。〈暗鬼館〉原本就很昏暗,但此時的黑暗完全不同,是一絲光線也沒有的完全黑暗。雖然眼前完全看不到東西,但結城沒有慌張,而是先感到頭昏眼花。


    “這、這怎麽回事……”


    聽得見附近傳來岩井的喃喃聲,聽起來微弱而無依無靠。這也難怪,結城也覺得自己全身冒出冷汗。


    結城用力吞下口水、咬緊牙忍住不恐慌。冷靜下來之後,他想到一件事。


    “是〈躊躇之間〉。”


    “……那是什麽?”


    “我想起來了。〈規則手冊〉裏,有寫到〈躊躇之間〉。到達秘道後,在通往外麵的門之前,有個〈躊躇之間〉。隻要有人進到那裏,〈暗鬼館〉的電源供給就會停止……如果分成‘逃離’與‘留下’兩派的話,我想這是為了讓他們猶豫是否真的要逃出去……”


    結城講到一半,屏住了呼吸。


    岩井似乎也領悟到那代表的意思。黑暗中,聽得到喉嚨發出“咕”的一聲。


    “電源供給停止……也就是說,停電了?”


    “啊、電子鎖!”


    突然充滿了窸窸窣窣的摸索聲,結城拚命地找。搞不好,停電打開〈監獄〉、讓囚犯們燃起希望,也是照著〈機構〉所設計的劇本走。但在此時,結城已經沒有閑工夫想那麽多了。


    漫長的時間過去。不,既然看不到時鍾,根本不知道時間。


    岩井的腳踢到結城的臉一次之後,兩人到達門邊,緩緩使力。


    之前有光線照明時,看起來該是白色的門,這時毫不費力就可以打開了。


    沒了電力、也沒了照明的〈暗鬼館〉,原本看起來很美的壁紙,以及毫無刮痕、甚至讓人遲疑該不該摸的壁板,現在全都看不見了。結城趴在地上,手掌感受著表麵不平但又柔軟的毛毯,逐步往前爬。他原本就一直意識到,〈暗鬼館〉確實是個地下空間。缺少人工的光線,就真的什麽也看不到了。


    岩井應該是跟在自己後麵。他畢竟也是得用爬的吧。還是說,在四下無人時他還是死要麵子,隻摸牆壁走著?結城甚至沒有出聲叫他,就這樣摸著地板與牆壁,憑著記憶中的地圖往目的地前去。


    目的地……〈停屍間〉。


    不久,指尖傳來了涼涼的、堅硬金屬的感觸。這是〈停屍間〉的門。


    “……”


    裏頭的樣子讓結城把要講的話呑了下去。


    並排的十口棺材,其中一口的蓋子已經被拉開、立了起來。棺材裏露出了微弱的藍色光線,把全無光線的〈停屍間〉染成了一片藍黑色。


    岩井雖然稱讚自己是詩人,結城卻覺得自己是那種缺乏詩意的人。看著那道藍色光線,他沒有感到神秘或恐懼。他想到的是,那光線似乎有消毒的作用。


    當然,那是緊急照明燈吧。結城毫不猶豫,往前走去。


    “你要去嗎?”


    是岩井的聲音,帶著些許怯意。正因為當然要去,結城沒有回答他。


    棺材底部有條通往地下更深處的鐵梯。


    5


    那甚至算是一種莊嚴的景象。


    結城體會到,〈暗鬼館〉缺少了某項重要的部分,也就是高度。〈暗鬼館〉最後的房間——〈躊躇之間〉,有個非常非常高的天花板。很久沒有體會那種開敞的感覺,讓結城不由得差點腿軟。


    最重要的是,結城現在正呼吸著外麵的空氣。這不是什麽比喻,而是真的感覺得到外麵的空氣。從入口處開始,爬上平緩的斜坡到頂端之後,有一扇大到不適合稱為“門”,甚至稱得上是“關口”的東西,向外大大地開著。


    時間剛過下午兩點不久吧?今天似乎是個晴天。而且是萬裏無雲的晴天。關口的那一頭,一整片都是鮮豔的藍色。


    有個人影背對著那片天空,就像守門員一樣。關水美夜正威風凜凜、直挺挺地站在那兒。事實上,或許真的可以稱她為守門員。在她達到目的之前,絕不會讓任何人到外麵去吧。


    廣大的空間裏,斜坡的頂端是背對天空的關水。在陽光彷佛照不到的地底,抬頭看著她的三個人是安東、須和名、渕。


    她是要降下神諭的女巫,還是要講道的教祖?……隻可惜她手上拿著的不是祭祀用的神木,也不是聖印,而是庸俗的木杆。


    到達〈躊躇之間〉之前的結城,在門的另一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關水低頭看著斜坡下方那些人,宣告:“所以,殺害大迫的人也是我。以上,推理結束囉。”


    這句話讓結城知道,自己的推理大致上沒有錯。雖然本來就覺得毫無疑問,此時還是鬆了口氣。但他對於自己有一種痛快的感覺也感到相當不可思議。結城知道,都到了這步田地,自己還是抱著一絲期


    望,認為每個人都不是殺人者。


    “為什麽!”


    擠出吐血般聲音的人是安東。關水像是看到什麽可憐的動物般,露出冷漠而哀憐的眼神。


    “你問為什麽,針對的是哪一點?”


    安東反射性地叫道:“為什麽要讓我出糗!是你說結城很可疑的,我昨天才會……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唬我!”


    關水的眼睛立刻眯成一條線。


    “……把你留下,還真的做對了。”


    “什麽意意思?”


    “我剛才已經自白了,我用自己這雙手殺了兩個人。雖然隻是按下開關而已,卻是在知道他們會必死無疑的情況下才按的。我還以為你會從倫理的角度責罵我,結果最先想問的竟然是‘騙我”和‘唬我’?”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響徹了〈躊躇之間〉。


    由於安東背對著自己,結城看不到他的。不過,安東完全沒有提出反駁。


    關水嘴角略微笑了笑,說道:“好吧。聽我說,安東。我之所以騙你,有一個理由——我想扮演華生的角色呀。”


    她稍微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華生的角色,就是〈規則手冊〉裏頭講的〈助手〉。”


    “那個,我知道。”安東以一種像是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聲音說道:“為什麽,你要做那種事?我不懂……”


    “你還不懂呀?”


    大叫一聲之後,關水的表情垮了下來。她笑了。她以快要哭出來、皺成一團的臉大笑著。她用沒拿木杆的左手指向安東,取笑他。


    “你這個蠢蛋,你這個蠢蛋!是啊,我就是覺得你是蠢蛋,才請你來當〈偵探〉的啊。可是,你還真的是蠢蛋!我殺了兩個人。我把你拐來,自己當〈助手〉。然後,我剛才在這裏進行了兩次〈解決〉。你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連想都不必想吧!你應該也看過〈規則手冊〉吧!”


    “是倍率的問題吧。”


    須和名一副清新模樣地在一旁開口。


    從結城的位置,隻能看到須和名的背影。她的手放在前麵,應該是雙掌交迭站著的吧。她的聲音帶有一種不合時宜的柔和感。


    關水收回原本指向安東的手指,然後瞪著須和名,露出了讓人不寒而栗的憎恨眼神。


    “是啊,你果然發現到了呢。你不是參加者吧,你是旁觀者、觀察者。既然都講到這個,你就告訴我吧。你來參加這出鬧劇,到底是要幹嘛?”


    “我啊,”須和名的聲音夾雜著驚訝,“我和你一樣,關水小姐,我是來賺錢的啊。”


    “天曉得!”


    她撂下這麽一句。


    不過,關水很快收回了對須和名的憎恨表情,恢複原本的舉止。


    “是啊,倍率。殺一個人的話兩倍,殺兩個人的話四倍唷。為此,我殺了兩個人。然後,剛才我又解決了兩次。三倍兩次。聽我說,安東,都講到這裏了,你總該懂了吧?這裏的一切全都是謊言,全都是虛構的,全都帶有惡作劇的成分……太瘋狂了!在這裏頭如果有什麽可以成為行動基礎的話,那不就隻是為了錢嗎?!這是理所當然的,而且已經到了過度理所當然的地步啦!”


    第一次看到關水時,分不出這人是男是女。但現在她的笑很誘人,誘人到讓人覺得不正經。


    “如果沒有人替我當〈偵探〉,我不就拿不到〈助手〉的倍率了嗎?我說什麽都想要〈助手〉的倍率。一點五倍,太好賺啦。還有,我之所以選你,是因為你似乎會照著我的誘導做出錯誤的推理。


    由我擔任〈助手〉的〈偵探〉,如果不好好做出錯誤推理的話,我就沒辦法在最後做出真正的〈解決〉了。結城看穿了西野先生死亡的真相,他太危險了。把那個結城送進〈監獄〉收拾掉後,我就可以賺到〈助手〉的獎金。然後,你也可以賺到一時的優越感。啊啊,人生如果全都這麽美好,那該有多棒!”


    “大、大迫先生和……”


    相當害怕、陷入驚慌般的渕大叫道:“箱島先生之所以被你殺害,也是因為他們危險嗎?……”


    “那就不是了。”關水搖搖頭,對著渕以略微和緩的口吻說:“箱島是我偶然之下殺的。因為,機會來臨時,他剛好就在我眼前……說真的,我本來是打算讓箱島扮演〈做出錯誤推理的偵探〉,所以那時還蠻猶豫的。真正因為危險而被我攻擊的是大迫。因為,隻要有那家夥在,無論好壞,大家都會團結在一起啊。大家一團結,我就沒辦法出手了呢。”


    關水竊笑著。渕後退了兩三步,癱倒在冰冷的地上。


    “現在,已經夠了吧?沒有遺憾了吧?那麽,各位就是認同我的推理囉。”


    關水以一種傲視凡間般的眼神如此說道。她迅速把右手的木杆往上揮。


    此時不出招,要等到什麽時候!結城使勁全身的力氣,踢飛了〈躊躇之間〉的門。它不像〈暗鬼館〉裏那種用上等木材做成的門,而是純粹的金屬板。門發出刺耳的轟隆聲,響遍整個空間,然後結城一口氣打開了。


    結城感覺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即使是這樣的場麵,也讓原本就不習慣受到注目的結城紅了臉。他努力克製自己的難為情,威風凜凜地走到了〈躊躇之間〉的中央。


    “結城!”


    安東大聲叫了出來。結城無視於他的存在,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安東的存在已經不重要了。結城的視線筆直地看向關水,站到安東、須和名與渕三個人的麵前。


    關水是因為沒有預料到結城會出現嗎?她看起來顯然很困惑。


    “結城……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隻要有人進入〈躊躇之間〉,〈暗鬼館〉的供電功能就會停止。照明消失,然後,監獄的電子鎖也會打開。”


    一麵說著,結城一麵察覺到,這不會也是〈機構〉的陷阱吧?為什麽一進入〈躊躇之間〉,〈暗鬼館〉的電力就會停止呢?答案不就在眼前嗎?所有生存者都集合在這裏,試圖進行最後的解決。


    結城覺得自己很想要讚歎一下。不過,即使某種程度上照著〈機構〉的劇本行動,不是也比見死不救要好嗎?結城猛力瞪視著關水,提高了嗓門。


    “你比我想象中還愛把自己做的壞事公開嘛,關水。承蒙你覺得我很危險,我是不是該說聲謝謝比較好?”


    “你都聽到了?”


    關水似乎有點全身無力的樣子。


    “那你應該知道吧。一切,都已經結束囉。”


    結城旋即回嘴。


    “不,還沒有結束!”


    “……”


    “在來這裏之前,須和名曾經問過我打工雜誌該怎麽看。當時,我也問了她問題。我問她,為什麽她要打工?須和名小姐伸出一根手指說,她就欠這樣。”


    結城一麵說,自己也一麵伸出一根手指,以那根手指引來關水的視線。


    “這一根手指代表的到底是多少,我無法判斷。因為,當時須和名小姐全身上下穿得很體麵,加起來不是十幾二十萬能夠打發的。結果,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她欠多少。可是,你不同。


    忘了是什麽時候了,你記得大迫問了一個問題嗎?他問大家為什麽會來這裏。大迫是為了要存結婚資金,渕小姐是為了要賺可以重新再開便當店的資金,須和名小姐果然還是隻伸出一根指頭。而你也和須和名小姐一樣,伸出了一根指頭吧。


    我當時試著想,那一根手指頭,代表的是多少呢?


    計算起來,光是在這裏度過七天,就能夠拿到大約一千八百萬圓。因此,你需要的如果是一百萬圓或一千萬圓的話,就沒必要賺以倍率累計的錢。


    那如果是一億圓的話呢?就


    必須是原本打工酬勞數字的五倍以上了。然而,你騙了安東之下得到的倍率,可不是隻有五倍而已。我在〈監獄〉裏,已經好好計算過囉。


    殺了兩個人,自行解決案子兩次,然後又當了一次〈助手〉。二乘二乘三乘三乘一點五,等於……”


    結城仍然豎著指頭,沒有說話。


    幾秒之後,須和名從斜後方說道:“五十四倍。”


    “五十四倍。鎖定這麽高的倍率,你的目標金額不是一億圓。你所豎起來的一根指頭是……十億吧。”


    關水沒說話,隻盯著結城的指頭。結城一直努力壓抑自己想要把視線從關水身上移開的念頭。他收回手指說:“在〈暗鬼館〉七天,時薪變成五十四倍的話,報酬就超過十億圓……剛好超過一點點。”


    記憶中的數字,已經不知計算過幾次了,差不多已經印在腦海裏了。


    在第七天結束時,關水可以領取的金額是十億一千六百零六萬圓。


    關水嘴角保持著微笑,點頭說道:“嗯,你果然是最危險的。就像你所說的,我想要十億圓。”


    結城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有些陰鬱,但他依然拚了命,繼續凝視著關水。


    “你剛才有講吧?你說,沒有遺憾了吧?有!請你告訴我。為什麽,要弄得這麽剛剛好?這樣一來,你的計劃就太冒險了。〈犯人〉獎金兩次、〈偵探〉獎金兩次、〈助手〉獎金一次。然後,七天期間、二十四小時,隻要缺少任何一項,就拿不到十億。為什麽對於西野先生的死,你不當〈偵探〉呢?就算不當,為什麽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關水察覺之後,冷冷說道:“為什麽不再多殺一個人?”


    關水也一樣,眼睛直盯著現場唯一能與她對抗的結城。雖然她的微笑沒有消失,但那與其說是殺人者的冷笑,不如說帶有某種濃厚的放棄意味。


    “這個嘛,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這樣的。挑戰解決西野先生的案子,如果搞錯的話,報酬會減半。而且,不到最後還不知道推理是不是正確。我沒辦法下這種賭注。就算我猜對了西野先生那個案子的真相,無論如何,我還是得殺一個人才行。如果我這樣做,又因為推理出錯而沒達到目標,那個人不是太可憐了嗎?”


    在這個〈暗鬼館〉的實驗中,能夠確切獲得高倍率的方法是什麽呢?


    如果要當偵探,出錯時的懲罰很嚇人。


    如果要殺人,被看穿的風險很大。


    這樣的話,隻有一個方法……自己殺人、自己揭穿。在揭穿的時候就會被送進〈監獄〉,因此要等快結束時再揭穿。殺人是為了在最後一刻自白。


    “那,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


    結城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跳得很厲害。關水低下頭,目光從結城身上移開。她嘟囔著開了口,用足以傳到斜坡下方的音量說:“我是殺人者,殺了兩個人。不過……殺兩個人我沒有很在乎,但我不覺得有必要為了謹慎起見而殺第三人。”


    “……所以,在殺了大迫等人之後,你才丟掉開關是嗎?”


    她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關水大力甩頭、抬起臉來,大叫得喉嚨都彷佛要裂掉了。


    “可是!那種事,沒什麽意義!我為了自己,殺了大迫與箱島。本來兩個人就夠了。可是,結果,我殺了四個人……不就是這樣嗎?若菜和釜瀨,也等於是我殺的啊!”


    她把右手的木杆指向視線下方的結城。


    “既然你都計算得這麽仔細了,那應該也發現了吧?就這樣到外麵的話,我的報酬還不到十億圓。至少也得在〈暗鬼館〉待到今晚十點,否則最後我會拿不到十億。現在明明才兩點而已!我心算過了。我很會算的。九億五千五百五十八萬四千圓。不夠啊!……可是,這樣就行了。我已經讓四個人死了,畢竟還是不能隻有我自己一個人拿到錢說拜拜呀。我已經決定要拿最後的獎金了。”


    結城刻意無視於關水說的那番話。他轉頭對著連話都插不進來的三人,把手伸向一直津津有味看著兩人交談的須和名。


    “須和名小姐,不好意思,你那根木杆,請交給我。”


    須和名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手中的杆子。


    “你是說這個嗎?這是渕小姐的東西耶。”


    “沒關係。”


    “說得也是,沒關係吧。”


    雖然〈躊躇之間〉的地板是鐵的,須和名走路還是跟在〈暗鬼館〉時一樣,沒有什麽腳步聲。須和名賞賜似地把木杆交給結城,結城牢牢接過之後,再次轉向關水。


    他舉起來,以木杆前端指向關水。


    “不讓你拿!”


    關水的臉頰滴下了淚。距離遙遠,關水為什麽哭,結城不知道。他無視於她的眼淚,繼續說道:“關水,不好意思,我不要再讓你拿獎金了。這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大迫、箱島、若菜或釜瀨,也不是為了西野或真木。我已經受夠〈暗鬼館〉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死去,讓〈主人〉因此開心。絕不!”


    “你知道我要做什麽?”


    結城迅速把木掙往上揮,在頭上旋轉著,蓄勢待發。他不知不覺笑了。


    “真是不巧,我剛好是個不懂察言觀色的推理小說讀者……所以我知道。”


    接著他丟出木杆。


    褐色的棒子發出呼嘯聲,飛了出去。來自出口的日光照得它閃閃發亮,眼睛看了很刺痛。


    雖然到不了關水那裏,但在她腳邊猛烈撞上了地麵……接著,傳出震耳欲聾的破裂音,爆炸了。結城在嘴裏喃喃說道:“木杆。使用法是〈爆殺〉……但是我可沒辦法連e·c·班特萊都記得啊,學長。”


    眼前發生的爆炸,讓關水不由得掩住臉。雖然不覺爆炸威力會擴及她那裏,她還是踉蹌了一兩步。


    這個可乘之機,絕不能錯過。有個人影一口氣逮住這個機會,像是全身的彈簧都釋放了一樣。那人不容許關水抵抗,一口氣製伏了她,從她的右手奪走木杆,往斜坡下方滑去。


    發生了什麽事,她應該莫名其妙吧。關水在混亂中大喊:“誰?你是誰!”


    “……據說是個不懂察言觀色的推理小說讀者。”


    岩井抬起頭,對著結城露出苦笑。


    剛才的你來我往,全都是為了這個動作。其實根本沒必要質問真相,結城告發關水、向她丟出疑問……都是為了讓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結城身上,也為了讓她不去注意到岩井正沿著牆邊逐步逼近她。


    中途她看向別處時,還以為要失敗了,但總算沒有破功。


    結城呼了一口好深好深的氣,深到像是從海底浮出水麵一樣。呼氣的同時,他猛然跪在冰冷的鐵地板上,就像是他的體力、精力,以及到目前為止勉強支撐自己的某種力量,全都消失了一般。


    爬上斜坡。


    岩井已經鬆手放開了關水,因為已經沒必要了。她的眼神空洞,抬頭看著站在眼前的結城。那張臉似乎失去了理智。


    渕所拿到的木杆,裏麵裝有炸藥,隻要對杆頭的部分施加撞擊力,杆把的部分就會爆炸。然後,殺死拿著的人。


    渕當然知道它的用法,之所以發給每個人,恐怕是為了求得最後的保障吧。逃離這裏的途中,如果有人出其不意試圖拿它殺人的話,那個人就會死於爆炸。


    不過,在〈暗鬼館〉中發放的凶器,都有它的出處。結城與岩井隔著電視看到高爾夫球杆的瞬間,就注意到它的真麵目了。關水也察覺到這木杆會爆炸。


    由於已經到了逃生口,關水拿不到十億圓了。她希望回過頭來利用爆炸的木杆,賺取最後的獎金……


    〈被害人獎金〉。倍率是一點二倍


    。


    就連殺了人,關水都還拿不到目標金額。是要無可奈何放棄中間的差距,從逃生口跑到外麵嗎?或者,要拿自己的命來換獎金呢?


    對關水來說,能成為一線希望的是後者。


    最後的希望已破滅的關水,連是否還有意識都讓人懷疑。結城凝視著她的眼睛,即使距離她的臉隻有十幾公分,關水的眼睛還是眨也不眨。


    結城覺得沉默似乎已經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關水那幹到不行的嘴唇,緩緩地動了。


    “……殺了我吧。”


    “……”


    “如果不殺了我,不就拿不到十億圓了嗎?如果拿不到十億圓,我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把大迫給、把箱島給……殺了我吧,讓我好好地當〈被害人〉。”


    在陽光下看,關水的皮膚龜裂得很厲害,眼睛也充滿血絲。看不下去的結城迅速轉過臉去。


    “你需要十億圓嗎?”


    “需要啊。”


    “即使〈機構〉再怎麽保證這裏的事不會傳到外麵,也一樣信不得。就算一離開這裏馬上被逮捕,也不意外。你至少知道這些吧。即使如此,你還是說什麽也要十億圓?”


    關水的嘴巴半張,不知為何隻有右眼充滿了淚水。


    “我如果不在這裏賺到十億圓……大家都會死。死好多人,好多人……”


    結城先前有察覺到,西野是為了給〈暗鬼館〉帶來刺激而自殺的,那麽,應該也會有人扮演因為他帶來的刺激、下定決心殺人的角色,不是嗎?他們安排了從一開始就有強烈動機的人,不是嗎?


    他想,已經夠了,〈暗鬼館〉也該落幕了。


    “我的報酬送給你。我因為西野先生的案子,獲得〈偵探〉獎金。我算過了。應該勉強可以到達十億圓。”


    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是隻有關水而已,撐著關水身體的岩井也為之愕然。


    “你這家夥,剛才在計算的就是這個?”


    “你沒發現嗎?如果不設法湊到十億圓,就阻止不了這家夥吧。”


    “……這樣好嗎?”


    一點都不好。結城獲得的四千五百萬圓,對身為窮學生的他來說,像是作夢一樣的大錢。隻要有了它,甚至會覺得什麽事都做得到。


    盡管如此,結城還是點了頭。


    如做夢般的大錢,正因為像做夢一樣,沒有踏實的感覺。猶豫著要不要放下海市蜃樓,說起來是一件很難決定的事。有人說,隻要曾經奢侈過一次,就難以忘懷。但結城卻是連奢侈一次都還不曾經驗過。


    結城抬頭看著高到不行的天花板,放聲說道:“喂!你在聽嗎?從我的報酬之中,把錢撥到關水那裏,讓她的報酬總額可以到達十億圓。這點事,可以幫我做吧?你也已經享受夠了吧?”


    他並不期待會有人回答他。


    但聲音卻從天而降,短短的一句。


    “樂意效勞。”


    伸出右手遮住陽光的結城,腳步踉蹌地低身鑽過出口。與“清爽”相去甚遠的悶熱夏日空氣與陽光,朝他襲來。


    第七天,兩點三十一分。


    按照規定,〈暗鬼館〉實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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