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從東到西九千多裏,從南至北八千多裏,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國家。而一條貫穿南北的鄔江則劃出了整個隴西的位置。鄔江以西三千多裏地都被稱為隴西。


    雲州是隴西最靠近鄔江的一個州,雲州城就成了集結隴西與中原腹地的交通要塞,無怪乎葉家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家族,能在四五十年間就躍身為雲州第一首富的位置。據說太老爺小時候還在跟二太老爺一起在牆角挖樹根吃。


    不知是雲州養富了葉家還是葉家養富了雲州,總之雲州城城內十家產業幾乎有一半都是葉家的,其餘家族隻能在葉家的指縫中撿些殘羹冷炙吃。


    葉挽帶著受了傷還安分不下來的周建一起,悠閑地踱步在雲州城內。與夜間的景致不同,白日被日光曬得融化的積雪在各個酒樓店鋪的屋簷下形成了一道冰棱,在溫暖的日光折射下熠熠發光。


    隴西的風氣開明,男女之防並不嚴重。許多人家的夫人小姐隻要帶齊了丫鬟仆人就可以隨意上街,害羞些的未出閣的姑娘就會蒙上一層薄若透明的麵紗。


    葉挽沒有穿昨日那身浮誇的紅狐裘,隻著了一件單薄的淺綠鬆竹長袍,路過的行人紛紛矚目看向她的目光中好奇她是否覺得寒冷。葉挽這具身子小時體弱多病,雖然有她這個內裏堅韌強勁的老黃瓜在,說不冷是假的。她白皙的麵上玉般光滑挺翹的小鼻子凍的有些發紅,身上卻絲毫不顯顫抖。


    這身子太弱了,在軍中還不覺得,一旦跟那些高來高去的武功高手相比,葉挽就覺得嫌棄非常。她要好好鍛煉起來讓身子耐凍些才行。


    周建年紀比她大一些,已經開始發育。葉挽的衣服是穿不下的,穿著一件跟他身量相仿的銀風的棉衣,興奮得意地舉著一根糖葫蘆走在葉挽的身邊。


    兩人在一間名叫“藏珍閣”的首飾店前停下,不少年輕貌美的少女身邊跟著丫鬟,正在店中隨意地挑選著自己喜愛的首飾。葉挽的記憶中兩個月前還沒有這家店的,這是一家新開的店鋪。


    她提步走了進去,周建也大大咧咧地跟了進去。


    店中的姑娘見兩個男人進店,其中一個又是麵相清秀,五官精致的漂亮少年,不由地羞紅了臉躲進了裏間。


    “掌櫃的,”葉挽也不在店中轉悠,徑直走到櫃台,友好道,“請問店裏可收玉器寶石?”


    那掌櫃的一抬頭,見是一個漂亮的少年,穿著雖然簡單但是氣度確實不凡,也不擔心是偷東西來銷贓的,笑眯眯道:“收,這位公子可把東西帶出來了?”


    葉挽此番就是打著把那葉家幾人賞賜的東西換成銀子的想法,將周建手中的幾個盒子遞了出去:“這柄如意,這塊玉佩,還有這個刀鞘,煩請掌櫃的給我估個價。”葉驥送的暖玉她留在了家中,並不打算賣掉。


    掌櫃的一看那刀鞘上繁雜華麗的寶石就知道不是什麽一般的貨色,不由一愣,想了想道:“這些東西價值不低,我要拿去後頭給師父鑒別一下。這位公子可上二樓雅間喝些茶水稍等片刻,我隨後就來。”


    葉挽點點頭,也不擔心這掌櫃的會不會偷偷地去後頭掉包,便施施然地上了藏珍閣的二樓。


    二樓的雅間是用來招待那些不願意在一樓拋頭露麵的富家千金的,她們大多都喜歡在雅間品著茶吃著點心,然後等著掌櫃的挑一些成色不錯的首飾來給她們一一挑選。


    剛上二樓,就聽見第一間以玉質屏風隔出的雅間內傳來幾個嬌縱大聲的女聲。饒是葉挽不像聽人牆角,也隻能摸摸鼻子任由那聒噪的聲音傳進耳朵。


    “也不知道二伯父怎麽想的,為什麽要對那個來路不明的小賤種另眼相待,區區一個百戶算什麽?作甚要給他麵子,還將二哥哥喜歡的匕首送給他?”


    另一個熟悉的女聲道:“是啊,還邀請她參加大姐姐的及笄禮,他算個什麽東西?”


    “你們倆胡說什麽,四弟憑自己的本事得得軍功,自然是值得別人高看一眼的了。在外麵不要胡言亂語,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葉家苛待子孫呢。”一個溫婉的聲音訓斥著另外兩個姑娘。


    “本來就是嘛大姐姐,雲州城誰不知道那葉挽來路不明性子又廢?還怕咱們說不成……”


    “你們說……會不會那葉挽,真是大伯父養的外室的私生子啊?”


    “行了,少說兩句。爹爹有他自己的主意,輪不到你們打抱不平。”那溫柔的女聲毫不領情,聲音中也透著一絲冷硬。“出來也半天了,還是趕緊回府去吧,這兩天娘親一直忙著及笄禮的事,我還偷跑出來與你們逛街,被抓到又要被念叨了。”說著隻聽幾聲嬌笑,簾子被一隻白皙的素手一掀,卻看到門外站著的兩個似笑非笑地少年。


    比背後說人壞話被正主知道更尷尬的是什麽?是背後說人壞話被正主直接聽到啊!


    葉雲霏看見那張比她更精致秀氣的臉,不由地笑容一僵。


    背後兩個姑娘看到她突然停住的身形,不由道:“大姐姐,你怎麽了?怎麽不走了?”正是葉府三房的兩位小姐,葉雲雯和葉雲雪。


    葉雲霏到底會裝模作樣一些,收起了尷尬的表情笑道:“是四弟啊,怎麽這麽巧?在藏珍閣碰上了。”葉雲霏是葉府的嫡長女,父親是葉府真正的掌家人,母親蘇氏又是個心機頗深的笑麵虎,早就練就了一張皮糙肉厚的厚臉皮。葉挽的記憶還告訴她,這葉雲霏慣會做好人,在其他幾個公子小姐欺負她鬧到老夫人那兒去的時候,輕飄飄幾句公道話就能讓老夫人的怒火更甚,把責任全都歸結於她。


    對於單純懦弱的原葉挽來說,葉雲霏簡直就是高段位的綠茶婊一般的存在了。


    後麵的葉雲雯和葉雲雪沒有她那麽收放自如的表情,看見葉挽不由尷尬道:“是四弟/四哥啊,你在這裏做什麽?”


    葉挽神色淡淡,旁邊的周建卻沒什麽好脾氣,聽到自己崇拜的葉哥被人那樣說立刻尖牙利齒地諷刺道:“我們葉哥是特地來給葉大小姐你挑及笄禮的。”其實葉挽主要是來賣東西的,順便買個什麽回去送給葉雲霏罷了。但是周建故意咬牙切齒地說“特地”二字,那濃眉大眼惡狠狠地瞪者剛才說閑話的幾個女人。


    真是婦人舌長,他以後可不要娶這樣表麵光鮮內裏腐臭的大小姐!


    葉雲霏盈盈笑道:“四弟有心了,大姐姐在這裏多謝你了。”


    葉挽冷淡地“嗯”了聲。她可沒什麽興趣陪幾個十幾歲的毛丫頭玩什麽勾心鬥角的事,給葉雲霏送個禮也隻是因為葉富貴提了句讓她做個麵子功夫罷了。更何況再過一些日子就要回軍中去,她實在沒把葉府上上下下放在心上。


    後麵的葉雲雯和葉雲雪卻被她冷淡地態度激怒了,年紀稍大一些的葉雲雯嗤笑道:“這藏珍閣可不是什麽寒酸的人都買得起東西的地方,四弟不妨去外城的小店裏淘淘有沒有什麽新奇的東西送給大姐姐吧。”


    葉雲雪也附和著自己親姐姐的話說道:“是啊,四哥又沒有爹娘有私房補貼,一個月就五兩的月銀,也不知那軍中的餉銀幾何,還是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


    葉雲霏佯裝生氣地嬌喝道:“二妹,三妹!”別的話也沒有多說了,顯然她倆說的話正是葉雲霏的意思。


    周建剛要替葉挽打抱不平,隻聽葉挽突然“哦”了一聲,正奇怪她為什麽這麽好脾氣地沒有發飆,又聽葉挽幽幽道:“原來在二姐姐和三妹妹眼中,大姐姐隻配戴得那幾兩銀子的便宜貨色,那我倒是很期待二姐姐和三妹妹的禮物了。”


    周建噗嗤一笑,他就知道自己葉哥不是什麽會乖乖地任人宰割的傻蛋,這不,說的話不痛不癢,倒是能直接噎死人。


    “你!我什麽時候這麽說了!”葉雲雯怒道。


    葉挽睜大眼睛道:“方才難道不是二姐姐勸我去外城買些便宜貨送給大姐姐嗎?難道是怕四弟送的東西太過貴重壓過了二姐姐?放心吧,大姐姐不是那種膚淺的人,就算二姐姐送什麽隻值幾兩銀子的新奇玩意兒,大姐姐也不會生氣的。”


    葉雲霏自然不會被這輕易幾句話就氣到,隻暗自覺得這個葉挽的口舌似乎越來越尖利難對付了。她笑道:“自然是的,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送什麽大姐姐都喜歡的。”


    “誰跟這賤種是兄弟姐妹……”葉雲雪見自己姐姐吃了癟,不禁板著臉嘟囔道。


    “行了,都少說兩句吧。自家姐弟怎麽能在外頭吵,憑白讓人看了笑話。”見其他雅間已經有好事的小姐的丫頭探頭探腦地出來聽牆角,葉雲霏內心不由氣極,麵上還要裝作一副長姐的大度樣子。“四弟剛回家,不妨在城中多逛逛,姐姐先帶妹妹們回去了。”說罷便微微點頭,嘴角帶笑地揚長而去。隻是那步伐怎麽看都覺得怎麽急切。


    周建皺著眉冷嗤了一聲:“呸!裝腔作勢!”


    葉挽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道:“怎麽礙著你了?”


    “我剛進城還以為這大戶人家是什麽大氣富貴的主子,沒想到一個個都這麽討人嫌。”聯想到早上那個看上去漂漂亮亮的丫鬟鬧出來的事,周建隻覺得嗓子噎的不行。自己葉哥居然是在這麽一個令人難受的環境中長大的,還不如他做個孤兒自由自在呢!“葉哥,咱們啥時候去中護軍啊。”


    “你不想在城中過年了?”葉挽好笑地捶了一下他的腦門。雖然周建身量比她高一些,卻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不想了,城裏不好玩。”周建沒好氣地嘟囔著。


    “我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就委屈一下陪葉哥過完年再去軍中升官發財吧。”葉挽看著樓梯口走來的掌櫃,又給了周建一毛栗子。


    掌櫃的將她們二人帶到一處雅間,將師父鑒定後的結果告知。那把匕首上的寶石成色不錯,個頭又大,市麵價值三千八百兩,那柄如意成色一般,約四百兩,還有那塊玉佩,約兩百兩。他們店需要抽一成,去掉抽成就是三千九百六十兩。“我能做個主,給公子一個整頭四千兩,公子意下如何?”


    那價值已經大大超過了葉挽的預期,她也不討價還價,當下就拍板收了掌櫃的遞過來的銀票。回去的時候順手路過一樓的玉飾櫃台挑了一根普普通通的五十兩的玉簪子。


    “這就當送給公子的了。”那掌櫃的也不小氣,沒有收葉挽的錢,大大方方地挑了個盒子給她把東西裝起來。這位公子讓他們一下子賺了四百兩銀子,一根玉簪子也不算什麽。“給,歡迎公子下次再來!”


    葉挽離開藏珍閣後並沒有急著回葉府,而是帶著周建一起去了一家並不屬於葉家產業的牙行。


    那家開在內城卻並不起眼的牙行掌櫃的見來人是兩位年輕的少年,衣著雖然簡單但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笑著迎上去道:“這位小公子,有什麽需要的嗎?”


    這掌櫃的接待生客像老客戶一樣熟練的態度不禁讓葉挽想到了昨晚上那賭坊的小廝,眼界都挺寬,沒有看人下菜碟。她道:“我需要挑幾個人手,身家幹淨性子沉穩,最好是有些身手的。”


    一邊的周建聽到她要買人好奇地看過去,卻懂分寸的並沒有多說什麽。


    “身家幹淨性子沉穩的我這兒不少,有些身手的也有一些。不知這位小公子需要下人們有多高的身手?”大戶人家買下人直接買懂些拳腳的不少,是以掌櫃的並不驚訝她的要求。


    汀玉院中葉富貴可靠的下人就一個銀風,其餘都是一些老夫人或大夫人二夫人等人塞進來的牛鬼蛇神,實在是不怎麽安全。葉挽想了想道:“自然是越高越好,就一個你這兒身手最好的吧,再給我挑幾個手腳勤快的小廝。”


    掌櫃的笑道:“我這兒功夫最高的,曾經是某個犯了事兒的官家被充進了奴籍的少爺,價格確實不低,性子也有些……高傲,小公子也不介意嗎?”很少有權貴家會買曾經是有些身份的人做下人,除了有仇的,買來打罵出氣的。而且那個人脾氣不太好,也算是他們這兒的釘子戶了。雖然急著想脫手,但是掌櫃的也不想坑了這個秀氣的少年。


    葉挽搖搖頭,確認道:“就他吧。”


    見她毫不在乎地拍板定磚,掌櫃的先是一愣,心中又慶幸還好自己沒有看她還是個孩子就怠慢了,一看就是個有些本事或是背景的。他立刻點頭道:“那小公子在這兒稍等,我這就去把挑的人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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