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措鎮外的一片巨石堆正中,原地駐紮著幾千壯漢,包圍數百輛板車。每輛板車之上都滿滿當當地堆放著麻袋,還能隱隱約約聞見其中風幹的肉味。


    北漢少水少林,糧食產量低迷,多以肉食為主。尤其是這種天氣下風幹的肉塊,容易保存,又不會被稅收,是以是北漢百姓家家戶戶喜歡囤積的幹糧。這是萬分重要的五十萬石糧草,絕對不能出什麽問題,好在即將到達關外,距離北漢大軍還有不過一日路程就能到了。


    這些壯漢未著北漢軍服,隻是普通商旅打扮。但那一個個肅整的軍容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充滿了緊張尖銳的氣氛。他們將運糧的板車圍在中間,神情凝重地補充著糧水。


    不遠處,巨石之後掩藏著兩個身影。


    那伽身裹沾滿血腥的獸皮戰甲,難耐地扯了扯沾到血跡的衣襟:“這法子能成嗎?”


    他身邊蹲坐著一個同樣打扮的少年,隻是相比先前的模樣粗糙了很多,與那個打扮精致的異域姑娘大不相同。葉挽目光炯炯地緊盯前方北漢運糧軍的駐地,輕笑道:“試試便知了,我教你說的話都記住了嗎?”


    “記是記住了,但是我怕我演技不好……”那伽握緊手中馬刀。他一向都是暗閣的線人角色,武功不算特別好,潛伏在北漢數十年大多數時候都是為暗閣傳遞情報,很少做這種前線任務。上一次動手還是六年前,掩護重傷的主子離開北漢的時候。


    他剛剛才知道原來這個叫葉挽的姑娘竟然是他們鎮西軍斥候營的一個校尉,女子從軍聞所未聞,還女扮男裝混到了這等境界,她也著實是個人才。不過確定了她的確有些本事,主子又將暗閣的據點告訴她,可見信任,他就算有什麽疑惑也隻能舍命陪女子了……那伽咽了口口水,看到後方暗閣兄弟施放的信號,對葉挽一點頭道:“他們準備好了,可以行動了。”


    葉挽眼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興奮眸光,偷雞摸狗的活計幹多了,突然一下子要她正大光明地“搶劫”還真是有點難為她了。她將自己頭頂發髻撥的更加散亂一些,微微勾唇,與那伽對視一眼朝著那千人北漢運糧軍的方向衝了過去。那伽一邊跑一邊用北漢語大喊:“有敵襲,有敵襲啊!”


    兩人皆身著北漢軍服,身染血汗,粗糙的眉目都被幹涸的血跡所遮擋,驚慌逃竄的模樣看上去好不狼狽。


    他們手中的馬刀上還有未幹的血跡順流揮灑到沙土地麵,滴成一粒粒血豆。


    同時,兩人身後的方向竄出了數條人影,提著刀追趕前方逃跑的葉挽和那伽。他們個個手握長劍,劍身血汙彌漫,那樣子一看就是中原人的打扮。追殺的人口中還大喊著“北漢狗賊哪裏跑”等話,神情凶狠,十分逼真。


    這麽大的動靜瞬間驚擾了押糧的北漢駐軍,立刻警覺地提起馬刀擺好陣型。隻見兩個自己人慌張地朝他們人堆衝了進來,也不多想,立刻提刀相迎,將其後追殺的人攔了下來。是什麽人如此大膽,竟然敢殺他們北漢的勇士們?


    追殺的一批人中,領頭的那名男子豐神俊逸,麵若冰霜,赫然就是一直隱在暗處的朱桓。他帶著十幾個北漢邊境的暗閣親衛,佯裝追殺的模樣將葉挽和那伽兩個“北漢人”逼進北漢駐軍的人群,以達到渾水摸魚的目的。


    朱桓鐵青著臉,想到幾個時辰之前葉挽給自己交代的事情,將滿滿的不甘願都寫在了臉上。他堂堂一個暗閣首領,江湖上能抓得出比他身手好的也沒幾個人,為什麽要陪著葉挽在這裏演戲,還要裝作不敵的模樣?他一揮手,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幾個字:“給老……給我全殺光!”葉挽讓他說話粗俗一點,帶幾個“老子”,奈何他實在是說不出口。回頭一定要向主子告狀,這個葉挽裝男人就算了,還這麽粗魯!


    人群中,葉挽和那伽氣喘籲籲地跪倒在地,神情驚恐地指著那邊的朱桓等人。那伽按照葉挽教他的話,連忙用北漢語喊道:“我們是那木亞將軍派出來接應運糧軍的隊伍,結果路上碰到了這群該死的燕狗,殺光了我們的人,一路追殺我們到這兒,救……救救我們!”


    外圈的朱桓聽到“燕狗”二字眉頭一跳,艱難地想開口,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身邊一名暗衛立刻上前一步喊道:“原來運糧車在這裏,好啊!北漢狗賊,束手就擒!”首領本來就話少,要讓他說這種羞恥的台詞真是難為他了,這種小事還是讓他們來做吧。


    千名北漢士兵在一起,紛紛提刀向前。在運糧領將和朱桓的一聲令下之後,雙雙戰作一團。


    雖然北漢人數眾多,有千人之巨,朱桓一行就十幾個人,但是他們個個武功高強。北漢人為了圖行蹤的隱匿特地選了巨石林中穿過,反而在這時限製了大軍的行動力。兩方一時間打的不可開交,血光四濺。


    “受傷”的葉挽和那伽兩人被北漢士兵扶去了一邊,首領眉目緊鎖,嚴肅地用北漢語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為什麽你們兩個會遇到燕人?其他接應的大軍人呢。”


    葉挽粗重的喘著氣,不斷地咳嗽以掩飾自己不會說北漢語的劣勢。她隻學著那伽教的幾句簡單的喃喃念叨:“好疼啊,好疼啊。”


    那伽扶著葉挽,回答道:“我們大軍駐地被大燕士兵衝散了,那木亞將軍知道此次事情嚴重,派我們一百個人來接應你們,帶你們去新的駐地,就在大昌平嶺的邊緣。可是我們行路到一半就碰到了大燕奸細,除了回去給那木亞將軍報信的一個人,隻剩下我們兩個活著到了這裏給你們傳遞消息!”


    “更改運糧地點?”那名首領皺起粗獷的臉,質疑地看了一眼外圍正打成一團的士兵,又上下看了看血肉模糊的葉挽和那伽兩人。“你們說的都是真的?有什麽憑證嗎?”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北漢大軍現在呈頹敗之勢,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那伽所說更改的駐地在大昌平嶺的邊緣,地點倒是沒什麽問題,都是他們北漢境內,隻是方位隱隱有向西北靠近的趨勢。


    猛烈咳嗽的葉挽從懷中掏出一個穿著粗繩的獸牙遞到那名首領麵前,那伽在旁補充道:“當時情況緊急,那木亞將軍沒有來得及給我們寫皮書,隻從隨身攜帶的掛件中拉了一個讓我們交給你,說您英明神武,看了就會明白的!”這個台詞簡直就是為中二病少年設計的,這個將軍聽了真的會相信他們說的話嗎?


    那獸牙倒是真是從那木亞身上扯下來的,就在葉挽挾持那木亞的時候,隻是這個不過是個小小的裝飾品罷了。她想著說不定能派上什麽用場就順手牽羊了,沒想到還真有用得到的這一天。


    看到那粒獸牙,那位首領信服了幾分,還有那伽在一旁使勁地拍馬屁,把他整個人都誇膨脹了。那首領怒道:“沒想到燕狗竟然這麽囂張,老子這去把他們的腦袋全都砍下來,安慰安慰你們那些死去的兄弟們!”


    “誒!”葉挽沒想到這個首領這麽好騙,教那伽說的一大堆說服的理由還沒有派上用場呢,他就這麽氣勢洶洶地要衝出去。她大概能想象到呼察赤和呼察汗是怎麽在褚洄手裏跌的跟頭了,塊頭大沒有用,智商都是硬傷啊。


    那伽連忙道:“還是趕緊先去找那木亞將軍吧,他們現在駐紮在平嶺內,我們離開時已經沒有多少糧食了。我們還是趕快把糧食運過去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呀。”


    不知道是葉挽使的眼色使然還是朱桓他們真的有些堅持不住了,畢竟是一千勇猛的北漢士兵,他們逐漸露出了敗相。不動聲色地給葉挽遞了個“注意安全”的眼神之後,朱桓一咬牙喊道:“北漢狗賊太過凶悍,兄弟們先撤退!”他耳根微微泛紅,現在在這個大庭廣眾之下這麽說話實在是讓他有點揪心。


    “追啊!”北漢大軍看燕狗要跑,怒吼著就要衝上去追殺,被那名首領嗬退。


    “行了!不要再追了,那木亞將軍此時情況困難,我們加緊趕到大昌平嶺去,救我們北漢的男子漢們!”運糧軍的首領止住手下兄弟們的追殺,深深地看了葉挽和那伽一眼。“你們倆,帶路!”


    ……


    玉岩關外的北漢駐軍軍營裏,那木亞正一臉焦急地舉著一封皮書。


    運糧的大軍半個多月前就從王城出發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要到了才對,怎麽到現在都還沒有看見糧草的半根影子呢!


    他疲憊地招來手下,“趕緊再派人出去看看,他們就算是烏龜爬,現在也應該爬到這兒了!”駐地的糧草已經所剩無幾,若軍糧再不到他們就得餓著肚子去麵對那個步步緊逼的惡鬼了!


    褚洄這幾天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不知道那些謝家軍是吃錯了什麽藥,最近的幾場小鬥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拚命,將他們打得連連潰敗,數次戰鬥都是垂頭喪氣地回駐地。再這樣下去,真的得拔營撤退,先回北漢邊境了再決定如何做了。


    正琢磨著接下來應當如何是好的那木亞頭疼萬分,隻聽外頭預示著敵襲的號角聲猛然響起,伴隨著崗哨驚慌地大叫聲:“有、有敵襲啊!”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駐地外廣闊無垠的荒地上大戰,很少打到家門口來。隻怕這一次慘痛的經曆,會在那木亞的心靈上留下一道不小的創傷。


    他陰沉著臉咬牙道:“褚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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