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金秋送爽,這天氣卻在料峭的秋風下越發涼的透心起來。扇形的黃瓣銀杏飄了滿地,有隱隱瑟瑟的淒苦之意。


    十月初一這日是整個大燕最重要的時日,因為這日他們這一朝的帝王,即位已數年的瑞嘉帝終要褪去青稚幼澀,在此日行及冠大典。朝廷十分看重這次大典,不光為慶瑞嘉帝成人,同時也代表著他將逐漸走出曾後的掌控,勢為親政。


    除卻上下百官,猶有各國使臣早就到來,獻上朝禮,以示未來對大燕的臣服。饒是西秦與北漢兩大國,也派要員親往,奉兩國邦至上,昭和睦友好之意。


    朝廷各部這段時間忙的腳不沾地,禮部和戶部兩位尚書還有欽天監內各位天師更是一個頭兩個大,生怕大典這日出什麽岔子。


    大典被定於燕室太廟之前,祭天祭祖同時進行,以昭對蕭室各位先祖的崇敬愛戴感激之心。也讓蕭皇室各位先祖在這一日見證大燕第四代帝王瑞嘉帝的成人,請先祖在天之靈,護後世安穩無憂。


    這一日,寅時未到,天還未亮,百官齊聚燕室太廟,立於殿外廣場之上,靜默等待。整個燕京城草木皆兵,京畿營加強了街上巡衛,百姓聽命朝聖。


    天上驀然就淅淅瀝瀝的飄起了小雨,帶著絲絲冰涼之意,如牛毫般悄然無息地打在在場官員使臣們的臉上,沒入發間,沒入綢緞的朝服中,沒入半睜的眉眼裏。


    小雨有祥瑞之征,示今日大吉。


    不可打傘,有拒祥瑞於門外之意。


    不過在場都是男子,個個身子骨都硬朗著,在這深秋淋淋雨也是無妨。瞧那北漢和西秦兩位公主,站在使臣的隊伍中也無半分不妥不適的模樣,表情肅然氣質恬淡,不愧都為見過大場麵的皇室公主。就連年僅兩歲的如意公主,也由奶娘攙扶著獨自一人立在帝王子嗣的位置,總角幼年已頗具皇室正統風範。


    此次殿前的觀儀位置都是有規矩安排好的,除卻立於高台之上的賓者、特意從來的已至退休的太子太傅榮大人,和各個幫助儀式的內監仆從,其餘百官使者等皆是以整齊的隊列排在殿前的廣場之上。首位各位王爺依次站列,其餘百官按品級往後排。是以葉挽不能在站在褚洄的身邊,而是站在隊伍正中的位置,周圍遍布的都是文武官員,連城在她前麵不遠處。


    謝青聞是替定遠侯參加的大典,所以與憲鈞侯燕陽站在一處,若是按他本身將職,也隻能與連城和葉挽在差不多的位置。


    雨勢逐漸變大,從開始如針細的雨絲變得密集起來,葉挽靜默的站在原地,順著額角滑下的雨絲為白皙的臉增添了一抹蒼白。她微抬起頭,被一個又一個後腦勺擋住,看不見褚洄,隻能遙遙地看到台階處所搭高台上拜訪的各種儀式用的道具。


    寅時至,敲響宮內銅鍾,無樂,“咚咚”的聲響如擂鼓般擊打在每個人的心頭,響徹燕宮。


    “吉時至——”


    禮官唱道。


    一素衣男子應聲從殿後走出,每一步都穩如磐石,緩慢有力。他麵目清秀,神態莊重,未施半飾,青年模樣。


    瑞嘉帝著樸素白衣,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四男四女八名宮人,未打一傘,任由中雨打濕肩頭,打濕了披散的長發。


    葉挽看著從殿後走出的瑞嘉帝蕭萬疆,情緒複雜。這個一國之主,竟然是她同母的兄長。而如今,這位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多少聯係的兄長就要在萬眾矚目之下,行本朝的及冠之禮,宣示成人。


    今日之禮,由前太子太傅榮大人主持。榮老大人應聲走至台前,背對賓客,麵對瑞嘉帝。瑞嘉帝每走百步皆要與榮大人點頭致意,每過一個拐角要行揖禮,以示對賓者的敬重。三禮畢後,瑞嘉帝已行至高台之上,背朝百官而立。


    曾後在瑞嘉帝行出之後便坐於高台之上,神情端雅,麵帶微笑。但其實她也說不清自己此時到底是個什麽心情,是驕傲喜悅過多還是別的什麽情緒。高台之上放著一大一小兩把金椅,曾後坐在較小那張金椅之上,麵對著一身素衣的兒子,微微歎了口氣。


    欽天監官員站在隊伍的正前方,手執明黃聖卷,清聲念叨:“燕曆百年,山河清明,國榮昌盛。自太祖起……”


    他足足念了有半個時辰,才將大燕這一百年來列祖列宗的各項豐功偉績皆列一邊。又道:“今燕丁七年,瑞嘉帝蕭萬疆,厚德載物,豐神俊疏,仁善盡美,度廿載至冠冕之年,錦賀彩詞,願卿笑顏。……特請,太子太傅為賓,授禮!”


    雨勢越來越大,廣場上清清點點,除卻榮老大人接過的話頭繼續行禮,就隻有劈裏啪啦的雨珠砸在地磚上的聲響。


    瑞嘉帝行冠禮,下瑞雨,倒是有不少人怕事都要傷風感冒了。


    語畢,瑞嘉帝行至兩座金椅之間,雙膝跪地。由於先帝昭陽已甍,所以放著一大一小兩把金椅於台上,麵朝太廟列祖列宗,君跪祖宗與父母。榮老大人結果內侍金盤中的櫛子,行至瑞嘉帝身後,一下一下的為他梳著頭。那被雨水打濕的長發,在梳子下更加順滑齊整。


    比起當初在雲州葉家時參加過得葉雲霏的及笄之禮,帝王的弱冠之禮顯然要複雜莊嚴的多。


    葉挽負手而立,發絲皆濕。彼時天才蒙蒙亮,隻是因為下雨陰沉沉的壓著讓人心頭覺得不甚舒服。


    在場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參加帝王冠禮,尤其是大多年輕的官員,皆被雨水打的心裏悶沉悶沉的。不過都是熟讀四書五經的讀書人,倒是也沒覺得這儀式冗長又討厭。


    梳畢長發,榮老大人又從金盤之中取出一根黑繒,慢悠悠的為瑞嘉帝挽了發髻。口中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一旁,早已準備好的曾老國公上台,結果榮老大人手中發簪,將緇布冠纏在瑞嘉帝挽好的發髻之上,陪他一起走下台去,去殿後脫下那身素衣,換上玄端服,係上敝膝,再行上至台前。


    此方為初加。


    葉挽對古人這些複雜的儀式不甚明了,有身邊文官小聲解釋之後方才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十分重視冠裏,從一國天子到平民百姓,“未行冠禮,不可治人”,及冠才是成人的標誌。及冠之禮有三加,初加玄端服,戴緇布冠,表示不忘初心,預示著治理人事的能力,擁有人治之權。二加皮弁,象征著可以介入兵事,擁有兵權,同時會佩劍。三加爵弁,擁有祭祀之權,象征最高的社會層次,在瑞嘉帝這裏就同時要祭天祭祖,在冠禮結束的同時征求列祖列宗的祝福。不過到底是個怎麽個祭祀之法,葉挽是真聽不懂他們文縐縐的說辭。


    片刻之後,再由榮老大人將發冠拆下,換上皮弁冠,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瑞嘉帝再行下台,換上一身白裳。此時另有一武將打扮的老大人至前,手捧鑲珠淬玉的金劍奉上,佩於瑞嘉帝的腰間。此為二加。


    雨勢不見停歇,正如台上儀式一般。


    二加過後,已是辰時,天色卻陰沉的可怕。


    三加加爵弁,瑞嘉帝又換了一身熏衣。榮老大人念:“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三加禮畢,瑞嘉帝不再跪在曾後之前,取過金盤中的金盞,遞給榮老大人。


    榮老大人接過酒盞,灑於台前,祭祀先祖。


    清清烈酒與豆大的雨珠混合在一起,灑在燕氏幾位先祖的麵前的,也不知是雨還是酒。


    最後一滴酒灑下,應著瑞嘉帝冠禮完成,已是成年。榮老大人雙手相並,深深一揖,方才下台而去站在台邊。


    “吾兒,如今也是成人了。”曾後受過瑞嘉帝的三拜之後,悠悠起身,由馮憑攙扶著站在瑞嘉帝的跟前,輕撫著他濕漉漉的發絲道。她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情緒,嘴角噙笑,妝容因著雨水有些渾濁,顯得略微可怖。


    瑞嘉帝嘴角輕顫,也不知是喜悅還是什麽,笑道:“您永遠都是我的母後。”


    “……”曾後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悠然下台而去。身後,瑞嘉帝再次三拜,以送母恩。


    不管今日之後,瑞嘉帝是否還能在自己的掌控之內,都不會再是像七年前那個抓著自己衣角,懵懵懂懂的坐上皇位的兒子了。曾後輕抿著唇,下台之後站到宮妃們的位置,高高揚起了下巴。


    榮老大人並未離開,曾後離開之後,他複回到台上,替瑞嘉帝宣讀已經取好的字——“統心”,蕭統心。


    各路使臣神色不明,對這個表字不置可否。無論你是統心還是統肝亦或是統肺的,一介稚齡,隻怕當不起如此野心。這麽看來,叫什麽也都無所謂了。


    蕭羽站在幾位王爺之中,幾不可查的帶著冷笑,想當那個真命天子,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命了。他怎麽看都覺得瑞嘉帝麵上掛著的笑容諷刺的很,也不知道待會兒還笑不笑得出來?


    一套複雜的程序過後,所有人都疲憊不堪,況現在還下著雨,隻希望儀式快快結束。


    “禮畢——祭天——”禮官唱道。


    這是帝王冠禮的最後一步——在太廟之前燃燒事先準備好的旗幟。這種旗幟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做的,明明旗上空無一物,卻會在火焰之下燃燒出此代帝王的生辰八字,以表示此人為天命所歸,是受到列祖認可的帝王。這係統已經流傳了幾百年,初看時雖然覺得神奇,但看多了其實知道了也就那樣,隻不過是欽天監的官員事先用特配的準備好的藥水在旗子上寫好了帝王的生辰八字,再以火燃燒,自然就會出現這種“天命所歸”之相。


    不過就算是這樣,多代帝王也很喜歡在祭祀之時這麽幹,來表達自己就是真龍天子。


    禮官唱完,當即有內侍點燃旗幟。雖現在下雨,但在特殊的藥水之下,旗子還是慢慢悠悠的開始燃燒起來。


    直到……


    “那是什麽?!”


    “怎麽會這樣?!”


    葉挽本來已經被雨水打的昏昏欲睡,就等行完此禮的最後一步回將軍府去了,卻聽身邊百官紛紛一驚一乍的喊叫起來。喊著喊著,卻個個都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她懶懶地抬眼望去,瞳孔猛地一縮。


    那不是瑞嘉帝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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