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屋頂的泰華殿陰風陣陣,月夜涼寒,就像是殿內還活著的人的內心一般。


    官員朝臣宮妃們所有的目光都專注的投在一處,靜立於宮妃群中的葉挽的身上。


    她與殿內所有人都不同,一襲白衣勝雪,半點都沒有沾到方才那場屠殺的髒汙和血跡。清雋瘦削的身形卻有如不可翻爬淌越的高山大海,帶著堅韌和淡漠的偉岸。


    所有人都移不開自己的眼,仿佛不認識葉挽一般。他們看看葉挽,再看看曾後,確定兩人長相並沒有哪裏相似,一點都不像母子。


    葉挽微微蹙眉,她沒有想到蕭羽在臨死的關頭非但沒有說曾家當年是如何應對楚家的事情,反而把她和曾後的關係說了出來。就算現在是要跟這些朝臣宮妃們說蕭羽是胡說八道的也不一定會有人相信,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蕭羽就算是身為逆賊,也是蕭皇室的血脈,沒那個理由會無端的說一些空口白話。


    她抬眼看向褚洄。她知道褚洄一直都沒有動手殺蕭羽就是在等蕭羽將楚家的事情牽帶出來,殺曾家一個措手不及。偏偏蕭羽就跳過了楚家,直接提了她……這下可就有點麻煩了。褚洄鎮定的站在原地,一雙桃花眼隻安撫的看了看她,並沒有旁的表情。


    群臣中,僥幸活下來的官員顫聲插話道:“太、太後娘娘,康王剛才所說的話……”


    “那,那葉都尉的父親是……是先帝?葉都尉是、是陛下的親弟弟嗎……?”


    “如果葉都尉也是蕭皇室的血脈,怎麽會流落隴西十幾年?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們仿佛忘了自己剛剛從死神的鐮刀之下逃脫而出似的,一個個沉浸在蕭羽臨死前說出的話上不能自拔,紛紛議論。


    葉雲霏的心情比那些朝臣更複雜,因為她是看著葉挽從一個丁點大的小孩長到如今這般模樣的。她在葉馳的寵愛之下一向嬌縱伶俐,突然家裏多了個粉雕玉鐲的小娃娃,自然心中不爽。遂常常聯合著葉雲雯葉雲雪兩姐妹,還有葉文濤葉文溪兩兄弟一起排擠欺負葉挽。


    如今卻告訴她葉挽竟然是當朝太後的親子,她夫君的親弟弟?很有可能蕭羽死後大燕唯一一個皇弟王爺,這讓她情何以堪?!更有甚者……葉挽還跟褚將軍是那種不清不楚的關係,豈不是給皇室蒙羞麽?!


    葉雲霏心中思緒百轉千回,不過她剛剛才奮不顧身的救了太後娘娘,就算是念在她這次舍身往死的義舉之上,葉挽也不可能對她如何的。葉雲霏心中稍定,不動聲色的朝著曾後的身邊靠了靠。


    曾丘雲知道這件事情,心中並沒有什麽驚訝之色,隻稍稍鬆了口氣還好自己已經將事情安排妥當。隻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將那些證據一點一滴的顯露出來,並不會出什麽大差錯。隻是……他掃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曾如琥還牽扯在科舉舞弊案中,曾家不宜在這個風口浪尖上過多的顯山露水。隻能將曾如琥身上的案子推給蕭羽了!正好拿他做個替死鬼。


    不光是殿內的群臣宮妃們內心震蕩不已,匆匆趕來製服了京畿營士兵們的鎮西軍和謝家軍隻覺得整個天都要塌下來了。


    他們引以為傲崇拜萬千的葉都尉,竟然是一國太後的兒子?!


    尤其是段弘楊幾個,頓時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有點不夠用。那他們平時一直在葉哥前麵罵曾家罵曾後罵曾國公的,其實都是在罵葉哥的親人了?葉哥現在算啥,豈不是跟蕭羽一樣的身份,還是瑞嘉帝的親生弟弟,待恢複身份之後就是一國親王麽?


    甄玉暗暗咬了咬嘴唇。他知道葉挽是女兒身,卻不知道葉挽竟然是曾後的女兒……看她和褚大哥如此淡定從容的模樣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了,所以……終究還是隻有褚大哥是親的,他們這些兄弟們都是外人麽。


    周建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多,他隻知道自己認定的是葉哥,跟她是個一軍都尉還是個小兵或是一國王爺都沒什麽關係。劉方隅就比較懵了,他仍在狀況之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腦袋不知道身邊兄弟們都在驚訝些什麽東西。


    不過鎮西軍和謝家軍到底是跟著葉挽出生入死從屍山堆上滾過來的兄弟們,即使他們現在心中抱著滿腔的疑問,也沒有露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言談動作來。隻是嚴肅認真的將京畿營的叛賊們羈押住,等候兩位將軍的下一步指示。


    “太後娘娘,您是否應當解釋一下,剛才康王所說的話的意思?”刑部尚書和姚尚書還有個禮部尚書三位是唯三存活下來的尚書大人,如今姚尚書還暈著,禮部尚書受了重傷正在嗷嗷慘叫,曾家兩位國公爺又不發一言,隻有他能在這個時候開口詢問了。


    曾後繃著臉,沉靜如水,鳳眸緊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母、母後……”瑞嘉帝一張臉因為剛才的事情嚇得煞白,更因為蕭羽死前的一番話怔愣當場,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他的宮妃死傷大半他都沒有心情去理會,隻呆呆的抬著頭看著站在原地的曾後,“母後,康王兄說的……是真的嗎,葉都尉,當真是朕的……”親弟弟?


    葉挽想了想,曾家一定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她此時暴露身份雖沒有如蕭羽的意可以將曾後拉下馬,但是……總有種會被曾家利用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她覺得手心微微有些發麻,不自覺地看向褚洄。


    不遠處的黑衣男子麵色沉靜,帶著絲絲溫柔,無聲道:不要怕,我在。


    葉挽深吸一口氣,剛欲開口否決,卻聽曾後沉靜溫婉的聲音像是流水淙淙一般響徹了整個大殿。


    “是,叛賊蕭羽說的是真的。”曾後說。


    曾丘雲默默的垂下眼簾,思考著後續應當如何安排。


    還沒等眾人露出震驚的表情,曾後又道:“不過,蕭羽說的有一點不對。葉挽,並非是哀家的親子,而是哀家的親女。是先帝的遺孤,疆兒的親妹妹,大燕皇室的公主。”


    眾人:“……”他們的世界仿佛泰華殿破裂的屋頂,稀裏嘩啦的就掉下來砸了一地。


    他們沒有聽錯吧?曾後說的是親女,親女吧?堂堂葉都尉,北境一役的英雄漢,竟然是個女的?是蕭皇室的公主嗎?


    眾人沒有來得及猜測為什麽曾後要掩蓋葉挽存在的這一事實,一個個都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中無法自拔。那位剿山匪,破奇案,殺敵虜,燒糧倉,滅北漢大軍的葉都尉,竟然是個女子?


    葉挽繃著臉,聽到褚洄幽幽的傳聲而來:“曾如水做的是對的。宮裏剛經曆了一位王爺謀逆篡位的事情,如果不暴露你女子的身份而是以王爺之尊入主皇室,對你來說不是一件好事。而作為公主更容易被人接受一些,否則你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唇瓣微掀,煞時露出了一個幾不可查的淡笑:“對我也好一些,求娶容易。”


    葉挽:“……”這個人這個時候還在想這種事情,真是無藥可救。


    震驚的不光是朝臣,同樣石化了的還有外頭羈押著京畿營的將士們。比起一晚上聽到一個巨大衝擊的消息來說更令人覺得衝擊的是什麽?是第二個巨大衝擊的消息!


    他們能接受葉哥身份特殊,是皇室中人。可是他們一時半會兒怎麽能接受同吃同睡每天在之麵前遛鳥的葉哥……居然是個姑娘?!


    更要命的是這姑娘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一點也不弱,每天隻會把他們打趴下了再嗑著瓜子一一嘲諷,讓人不斷的想要努力想要奮起直追想要趕超打趴她!


    怪不得褚大哥自從幾個月前還在北境的時候就勒令全軍不允許在赤身裸體呢,怪不得他們洗個澡都要有專門的人在旁邊盯著不允許他們光著屁股跑來跑去呢,原來……不對啊,那豈不是他們個個的小兄弟都被葉哥看了個遍,作為女孩子家家的葉哥難道不會長針眼嗎?!


    謝青聞摸著下巴,驚愕之色沒有他們那樣誇張,反而還帶著淡淡的喜悅。他原先還擔心姚小姐對自己沒興趣是因為喜歡葉挽,現在既然葉挽是個姑娘,又跟褚大哥百年好合天作之合珠聯璧合的,那他豈不是機會多多嘛?


    周建和段弘楊哭喪著一張臉,實在不能接受他們曾經還企圖對葉哥動手動腳勾肩搭背。現在想想他們的胳膊還有小兄弟沒有被褚大哥砍了真是一件太幸運的事情了。


    還有其他諸位甚至在北境時候跟葉挽睡在一個屋簷下的兄弟們,看著將軍那張漠無表情的側臉,隻覺得渾身一涼,汗毛倒豎。


    褚洄察覺到他們驚愕懷疑的目光,幽幽的轉過頭,掀起唇角涼笑一聲。


    眾兄弟:“……”京城好可怕,他們要回農村。


    就在眾人晃神之際,泰華殿猛地搖了搖,那四分五裂的牆壁就像是失去了支撐一般,竟隱隱有砸下的趨勢。


    “泰華殿要倒啦!快跑啊!”有人喊道。


    雖受傷人數諸多,不過有鎮西軍和謝家軍的將士們在,殿內的百人不足為慮,隻片刻的功夫就將殿內的人全都搬出來運到了殿外的院子裏。


    葉挽將姚尚書交給謝青聞,站到了褚洄身邊。


    泰華殿適時的在殿內隻餘無數屍體的刹那間,四麵牆壁此起彼伏的轟然倒地,在金雕玉砌的大殿上炸成了無數的石塊和粉末。一座承載著曆代君王夢想的宮殿,合著殿內幾十位官員宮人的屍體,就在今夜消弭於無形。


    蕭羽和賢太妃作為重要的罪人,屍體被搬了出來,大喇喇的攤在泰華殿的宮門之前。蕭羽眼睛大睜,死不瞑目,仿佛仍在以灼灼的目光盯著殿中那自己夢寐以求的王位。


    葉挽看了眼被羈押起來的憲鈞侯等人,想了想對褚洄道:“我帶人去外頭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然後回府等你。”仍是有人不斷的用奇異的目光打量著她,呆在這裏渾身的不自在。


    褚洄點點頭:“嗯,小心點。”他看了眼謝青聞,有種衝動想把這裏的事情交給謝青聞然後陪著挽挽一起出去逛逛然後回府,不過還是忍住了。眼下局勢尚未明,不知道曾後會如何解釋挽挽的事情,他呆在這裏也要作萬全之策。


    不過這或許也是褚洄這輩子做的最為後悔的一個決定。


    曾後疲憊的揮了揮手道:“這兒就交給你們了,葉都尉的事情,哀家明日自會向你們交代的。該散的都散了,先回府去吧。”在向這些心思各異的朝臣交代之前,她還需要向自己親兒子交代一下。她看了看一臉複雜的瑞嘉帝,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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