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毫無關係的葉挽,就算她現在去問元楨,元楨也不會告訴她戰事的進展。


    烈王妃的嘴角的笑容仿佛是畫上去一樣的僵硬,明明眼神瑟縮,帶著不願意接受事實真相的逃避,偏偏還是強迫自己想要去探知這可怕的一切。


    元煜性子再怎樣暴躁,做的事情再如何過分,也是她烈王妃的親生兒子。


    葉挽猶豫了一下,考慮要不要將元煜的所作所為告訴烈王妃。


    她昨日剛剛收到識香蜥傳遞而來的消息,不得不說元煜的所作所為就仿佛是一個初嚐到權勢滋味便實施暴政的帝王,讓人忍不住想要將他手刃而後快。


    這些事情如果被烈王妃知道了,會在這普通娘親的心頭留下怎樣深刻又痛心的傷痕?


    葉挽張了張嘴,想說自己並不知道最新的消息,可是看著烈王妃那張強忍著同意又殷切希望的臉,她又覺得烈王妃擁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元煜他……”葉挽開了口,“祁羅江北現在幾乎可以用民不聊生來概括。”


    烈王妃的臉色陡然從慘白變得更加慘白。


    有了開頭第一句,再說下麵的話就顯得容易的多了。葉挽挑挑揀揀,將其中元煜並不算太過分的所作所為說了出來,每說一句烈王妃的臉色就愈加難看幾分。


    她的兩個兒子,也就童年時期跟她這個做母妃的時時刻刻黏在一起。不過也僅限於童年的時候。到後來元燦出生,兩個孩子也好幾歲了,元楨是個很嚴苛的父親,將幾歲的孩子們硬生生的給帶到了戰場,在邊境教他們習武識字,學習兵法打仗。


    每年回臨安的日子不過短短一兩個月,還要有自己的交際應酬,真正陪伴烈王妃的日子就更少了。


    元煜和元炯是兩個有主意的孩子,他們心中對他們父親的敬佩之心遠甚於她這個做母親的。可是對烈王妃來說,兩個兒子卻是一樣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不管兒子對她遠近親疏,在她眼裏都是一視同仁的。


    或者說,炯兒要比煜兒聰明的多。雖然元炯是小兒子,元煜是大兒子,可是烈王妃操心元煜的時間總比元炯要多。她突然一下就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了,那個驕傲自負的大兒子,怎麽會做出強占民宅,縱容手下,苛政嚴稅的暴虐事情來呢?


    沒有哪個母親會希望自己的兒子變成人人打罵的惡徒,她不在乎自己兩個兒子是否會有出息,隻希望他們的一聲能夠平安喜樂,即便是普通人也沒有關係。


    “葉姑娘……說的是真的?”烈王妃眼前有些模糊,總覺得心情一片慘淡。她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希望葉挽說的都是騙人的話,是用來挑撥自己刺激自己的。可是烈王妃心知,並不是這樣。


    她笑了笑,輕拭了一下眼角,道歉道:“不好意思葉姑娘,讓你見笑了。”


    烈王妃身邊的女官神色不善地看了一眼葉挽,好像在質疑她為什麽要將這麽殘忍的事實告訴烈王妃一樣。


    葉挽默然,雖說於情於理她都不應該讓烈王妃操心。烈王妃脾氣溫婉又善良,作為一名天下景仰人人豔羨的親王妃,她可以說的上是一個毫無架子的小女人,對人和善,體貼下人,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這樣的小女人是不應該操心這種連常人都不能接受的事情的。


    她不是一個丈夫疼愛兒子乖巧的幸福女人,她不能一輩子活在元楨給她編織的夢境裏。元楨是有野心有心機有手段的政治家,她卻不是那個能夠站在元楨的背後與他同共進退為他掃平後事的賢內助。


    夢是要醒的,不是能夠逃避現實的借口。


    葉挽覺得如果換做是她,那她一定會接受這樣黑白分明避無可避的現實,也不願意裝聾作啞的欺騙自己一輩子。


    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烈王妃突然就哭了。


    二十幾年了,烈王妃在元楨相敬如賓的保護之下從來都沒有感覺到有這麽無助過。她活的很幸福,以為自己當真就是那個整個臨安閨秀們人人豔羨的對象,丈夫優秀無比,兒女雙全,家庭和睦。


    即便是元煜和元炯有那些許爭端,即便是元炯後來發生了影響他一生的大事,都沒有改變過烈王妃心中的想法。她以為自己是個絕對幸福的女人。可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的丈夫不是因為愛她所以對她好,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和彌補。他不在乎自己,所以才放縱自己。而她盡自己可能想要做到最好的行為就好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笑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站在高處狠狠地嘲笑著她天真的想法。


    她的兒子也不像普通人家那般兄友弟恭,反而繼承了權利中心的惡習,為了爭權奪利兄弟相殘。他們眼裏沒有親情,隻有至高無上的選擇,滔天的權勢,一個個都要站到西秦的頂端去。


    是什麽時候變得不一樣的呢?


    烈王妃哭的有些放肆,旁邊的女官手足無措的不知道是該回避的好還是該安慰烈王妃的好。烈王妃心想,如果她的丈夫不是元楨,如果元楨從小就立了世子,如果他們的教育手段不是這樣勝者為王敗者寇,是不是一切都會有所改善?


    她愛元楨愛了一輩子,元楨心裏卻有著不一樣的白月光,朱砂痣。


    女官想要勸王妃不要在外人的麵前失態,葉挽卻半點都沒有離開的意思,隻是幽幽地站在原地看著烈王妃。


    良久,等烈王妃收了勢,隱隱啜泣的時候她才開口:“烈王妃應當知道,哭解決不了問題。”她懂烈王妃的心情,任是誰被保護了四十多年,突然硬逼著她接受這一切都會接受不了。可是人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就長大,即便烈王妃已年逾四十,她也要鼓起勇氣來麵對這一切。


    女官瞪了葉挽一眼,很想罵她,但是礙於葉挽的身手又不敢隨隨便便開口。


    “王妃已經是個很幸福的女人,天下比你不幸的要多的多。”葉挽說。僅僅是因為丈夫不愛自己,僅僅是因為兒子反叛,與手足自相殘殺,在葉挽看來還算不了什麽。“哭沒有用的,你做了二十幾年的烈王妃,應該知道這一點。身為西秦權貴,誰敢說自己隻要流個眼淚,就能完美的將事情解決?你要做的是動一動自己的腦子。”


    比慘,誰能比得過元楨心裏的那個白月光?


    原本是意氣風發大燕人人豔羨的將軍之女,慧嘉郡主,更是一步登天的做了當朝的皇後。楚宓那時候定會覺得自己人生的巔峰也不過如此了吧?可是她才是真正活在謊言中的可憐女人。


    昭陽帝娶她不過是為了楚家軍的兵力,一旦得勢就毫不留情的抹殺了楚家的存在,將功臣之女打入冷宮。楚宓或許會以為那是她人生的最低穀,可是隻有更低沒有最低。


    她在冷宮中遇到了當時在燕為質的元楨,兩人安穩幸福的過了一段屬於自己的小日子,是楚宓入冷宮之後最幸福的時光。可是起起伏伏,元楨並沒有來接她,反而回臨安娶了現在的烈王妃。


    楚宓上吊殞身的時候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呢?是想著哀歎自己起起伏伏的一生嗎?還是在後悔自己遇到了昭陽帝,將自己斷送在曾後手裏,又碰到了殺千刀的元楨?沒有,她內心不知道是如何想的,但是她用行動告訴葉挽,她在臨死的時候心裏想的是怎麽保護自己的兒子。


    隻有她死了,曾後才會追查不到有關褚洄的事情,才有機會讓袁老將軍把褚洄帶出燕京,遠離燕京。


    同為母親,葉挽更欣賞楚宓這種。而不是表麵上堅強無比,內心卻脆弱的有如冬日河麵上薄冰的烈王妃。


    她說:“你不能改變烈王的決定,也不能左右天下人的口舌,但你是元煜和元炯的母親,你知道怎麽做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隻是坐在這裏哭的話,眼前的局勢並不會因為你的眼淚而有什麽改變。”


    烈王妃怔了怔,抬手拭幹眼角的淚水。


    “說實話,你從來都不了解你的兩個兒子,從來都不了解你自己的丈夫。”葉挽又說。造成元煜現在這不可挽回的一切的不止是她和褚洄,事情的根源在於元楨從小對兩個兒子灌輸的思想,還有元炯想要踩著元煜上位的心。烈王妃以為這是偶然,其實就算元煜沒有反叛,沒有做出現在的一切,他與元炯也是不死不休之勢,這是必然。“王妃,試著走出烈王府的桎梏,真正的想一想自己能做的是什麽吧。你不能保證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改善什麽,但是你如果隻是等待著未來會發生些什麽的話,往後的日子也隻能坐在自己的院中,掉下那麽丁點不值錢的眼淚了。”


    女官現在簡直恨不得衝上去捂住葉挽的嘴叫她不要再刺激王妃了,沒想到王妃卻同意的點了點頭,慚愧道:“葉姑娘說的是,我活了四十多年,竟然還沒有你一個小姑娘想得通透。”


    “我不是想得通透,隻是我跟王妃不一樣。不想多一些,我的日子才真正會過的舉步維艱。”她不是保護傘下的嬌花,她是風吹日曬的仙人掌,不帶著刺,不堅強一些,隻會被那些無可奈何給消磨殆盡。不過好在她現在似乎多了一把遮陽傘……葉挽勾起嘴角。


    烈王妃模糊的雙眼瞧著她的神情,笑了笑,表情中帶著一絲豔羨,聲音還有些沒有散去的鼻音和哭腔。“我曾經還想著,希望葉姑娘能做我的兒媳婦。如葉姑娘這樣的女孩子,當真是……一塊瑰寶呢。可是看來無論是我哪個兒子,都沒希望了。”


    葉挽莞爾,烈王妃即便脾性好,心善,也從來都沒有把褚洄當做過自己的兒子。雖然老實說來褚洄得喊她一聲嫡母,但是烈王妃顯然也不想用這樣的事情來惡心自己。


    她隻是個正常女人,善掌家,不會苛待元燼。可同樣的,她也不會將元燼當做是自己人。


    烈王妃這般想法,葉挽自然也不會說出什麽“按理來說我也要喊您一聲母親”這樣膈應人的話。她笑了笑,替烈王妃心中的茶杯裏續上熱水:“我與王妃的緣分,並不一定隻有媳婦不媳婦這一條路可以走。王妃您說呢?”


    烈王妃捧著那茶盞,看著其中上下起伏的碧綠茶葉子,垂著眸的樣子也不知道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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