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元炯的事情拋到腦袋後麵之後,葉挽就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麽事情可以做了。除了每天和花無漸插科打諢不知所謂的聊些天南地北的東西,要麽就是陪著葉富貴在臨安附近四處遊玩,完全沒有她一開始留下來的初衷。


    葉挽無法,隻得重新拾起調查元炯的事情,兩隻眼睛將他盯的死死的,卻怎麽都沒看出一朵花來。


    要麽就是元炯“棄惡從善”要實施正大光明的手段了,要麽就是他藏的太深,葉挽的這點道行暫時是看不透他了。


    同樣的時候,祁羅江那邊傳來了好消息。


    祁羅江迎來了汛期,漲潮了。


    元煜派著守在江邊的五萬全是元家軍,而並非後征集的百姓兵,因著汛期雨大放鬆了警惕,竟然一個都沒有看到暗測測的從江中鳧水過來的敵軍,被褚洄他們的人從兩麵包抄,全軍覆沒,被褚洄所帶的元家軍收繳了個幹淨。


    蘇進一邊在雨中抖抖索索的甩著身上的水,一邊抖的牙關都開始打架。


    他們從來都沒試過在這個季節下水,一個個都被凍的不輕,一邊臉色泛青一邊將五萬人扣留,直接闖進了他們駐紮在江邊的營地來個“鳩占鵲巢”再不歸還。


    這隻是個能容納五萬人的小營地,他們現在一下子變身成了十五萬人的隊伍,不得不好多人躋身在一個小軍帳裏蹲著,冒著茫茫的大雨輪流睡覺。


    “咱們雖說沒什麽損失,但是大家剛剛過了江,又經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役,一個個都累得不行了。萬一這個時候二公子那邊的人突然發難,隻怕咱們抵擋不住啊。”蘇進小心翼翼的站在主軍帳中說道。


    他們現在還留著五萬“俘兵”,按理說是應該押送回臨安去的。可是現在他們人手不多,要是分人出去押送俘虜,那仗就更難打了。


    他微微抬眼看著站在最前方的黑衣男子,他身上的衣衫都被雨水打濕了,包裹著頎長精壯的身軀,雖是形狀淒慘卻半點沒有狼狽的樣子,反而透著一股穩重的信任感。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去相信他,想要發問:這世間還有沒有能夠難倒他的東西?


    “不會,”褚洄淡道,他輕輕擰了一下自己的袖管,擰下來一把水,落在營帳底下濕潤的泥地裏瞬間就沒入土內。“元煜現在應當還收不到消息,就算他知道了,暫時也不敢來。”


    這場大雨不但將他們送到了江北的地塊,同樣也阻隔了元煜探知祁羅江附近消息的途徑。守軍已經被他們俘了,連一個漏網之魚都沒有放走,元煜要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至少要等到發現沒有人回去回稟消息。


    再者,元煜多心多疑,五萬守軍悄無聲息被俘的事情聽起來太過匪夷所思。大家同出一脈,元煜的這五萬守軍裏還有不少與褚洄帶來的十萬將士們相識的人。在元煜看來,被俘之事本就可疑,一旦懷疑自己的人或許會和褚洄帶來的元家軍相串通,對元煜來說就是足能夠折磨死他的懷疑。


    他怕褚洄的帶來的元家軍會從十萬擴充到十五萬,而他卻是從原本的二十萬掉到十五萬。更別提他的十五萬中還足有七八萬都是後來征集過來的百姓兵。


    元煜不敢打這個賭,就算他再心急,最近一段時間也隻會不斷的試探,而不是急急忙忙的就趁著汛期下雨揮兵直撲過來將他們吞並。


    “那請問大公子,那五萬俘兵如何處置?”蘇二都尉問道。“先前有俘兵多是降者拘留不降者殺的,現在……”那五萬兄弟雖是叛了,到底也是同出一源的自己人。被他們幹幹脆脆的俘了也沒有誓死拒降的人,都是同根兄弟,元煜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選擇元家軍中的一支來反叛。


    褚洄說:“跟他們說,降了願意繼續參戰的就加入我們陣營,同等對待。日後立下戰功可從輕處罰叛亂之罪。不願意參戰的人統計出來,一同送回臨安去。”


    繼續參戰?蘇進大驚,連忙道:“這樣是不是不妥?雖然是降了,又是兄弟,但是若其中個別存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對我們餘下的十萬人不妥,也不公。”他們到底是生過異樣心思的人,若是在戰亂之際背後捅刀,倒黴的是他們十萬將士們。


    “無礙。”褚洄淡道:“他們爭的也不過是個從龍之功,元煜必敗,即便他們暗中做什麽手腳想要在元煜麵前立下戰功又如何?跟他們說,我已經對元煜說他們五萬人皆降,讓他們自己看著辦就是。”


    即便是他們沒有背叛元煜,元煜也不可能再用他們這些“投降的叛徒”,應當如何做那些人自己心裏有數。


    更何況這些人裏不全是想要在元煜麵前立功的人,也有不少被隊友攜帶著逼迫著不得不一起反叛的。這是個可以讓他們將功補過的機會,沒有人會蠢到放棄。


    “是,就按大公子說的辦。”蘇大都尉點頭應是。


    “嗯,”褚洄點了點頭,“這幾天好好休息,注意讓軍醫煎些薑湯,不要傷寒。”褚洄看了他們還濕漉漉的衣服說道。


    西秦的深秋實在冷的很,天暗的又早,淋了雨又下了水,要是集體發熱傷寒就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了。


    蘇家三兄弟對視一眼,點頭道:“大公子也早些休息。”


    他們走出營帳,心中感慨。褚洄做的決定雖不算是絕妙,但也算是掐準了天時地利人和,將自己原本就處於劣等的行事一下子就扭轉了過來。在元二公子的麵前他絲毫不怯,分分處處都捏的恰到好處,甚至還猜準了元二公子的心理。


    元二公子這一仗才剛開始打就已經露出了敗相,他們突然有些懂了王爺的心理。換做是他們同樣也會寄無限希望於這個生來就比任何人都要優秀的大兒子身上吧。


    “二公子原先隻有三公子這麽一個對手,再怎麽樣勝率也有一半,現在……”蘇二看了眼軍帳的方向,任由大雨將自己原本就濕透的軍裝打的更濕了。他們心中不是沒有想法,不過麵前有個烈王殿下壓著,他們多是想要老老實實安分守己的兵蛋子,不敢、也不能有什麽想法。


    “公子們的事情不要多嘴。”蘇大都尉睨了他一眼,又看看瑟縮著脖子顯然心已經站到褚洄那邊去了的蘇進,歎了口氣。“我們隻是元家軍的都尉,管好自己就好了,明白嗎?”


    “是,大哥。”蘇二老實的點了點頭,用胳膊肘拐了拐蘇三。


    蘇進囁嚅道:“……是,大哥。”


    因著大雨,祁羅江邊的戰事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傳到臨安去,臨安仍是一片靜謐又安靜的氣氛。


    陰雨綿綿的天氣像是傳染一樣,將臨安也帶的天氣灰蒙蒙的陰沉。


    元楨的櫻花林被雨淋的焉頭巴腦,遠沒有了原先溫柔甜膩的味道,沉默著準備迎接冬季的到來。


    西秦的天氣變化太大,這片櫻花林本沒有這麽好活。是元楨硬生生的大費周章,將整個烈王府的土質都給換了一遍,請了本領極佳的花匠來,廢了好幾年的功夫數萬兩銀子才將這片林子給養活了,每逢春天都會扭扭捏捏害羞地開花。


    元楨撐著一柄白底紅花不太符合他形象的油紙傘站在櫻花林下,看著光禿禿的樹杈子出神。無論開花還是不開花,他總是習慣性的在這裏站上一會兒,似乎能隔著這片林子,看到曾經笑語嫣然站在粉嫩櫻花下的那個人。


    他抬手撫向一棵樹的紋路,驟然發現自己的手背上也逐漸有了這些象征著年紀的細紋,到底是年紀大了。縱然麵上看上去再像是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架不住他骨子裏的散發出的腐朽味道,是半截身體已經埋到了地下,活力不再的味道。


    元楨心中蕭然,那手還沒來得及摸上樹幹,頓覺眼前一黑,一陣頭暈目眩。


    他的五髒六腑就好像是被一隻手揪住了一樣疼痛,讓元楨幾乎喘不過氣來,猛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一開始元楨還隻是蹙緊眉頭,保持著自己腰背挺得筆直的形象。到後來竟然是咳的整個人像蝦米一樣弓了起來,扶著櫻花樹幹的手也跟著動作的起伏顫抖著。


    這突如其來的心癢肺癢持續了不過短短眨眼的時間,卻讓元楨像是度過了漫長的秋天一樣難受。


    他從小練武,即便年幼時不得寵,被送到大燕去做過幾年的質子落下了病根子,也因著練武而強健的身體有所緩和。除了常年征戰留下的傷疤,會因為陰天下雨的時候隱隱有些發癢疼痛,也斷然沒有出現過像今日這樣咳嗽咳的撕心裂肺,像是要讓他把一顆心都連帶著一起吐出來才算完。


    元楨的眉頭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舒緩過來,他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手中的油紙傘因為劇烈的咳嗽掉到了地上,錦袍的肩處連帶著發絲都被微微打濕。


    他袖口微抬,從自己唇邊擦過,袖口連帶著雨水染上了一絲鮮紅。


    元楨眯起眼,擺了擺手。


    一條黑影從暗處閃了出來,單膝跪伏在元楨的麵前:“主人。”


    “幫本王找個大夫來,不要驚動其他人。”元楨眉眼冷淡的說道。他運功調整了一下內息,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可是這樣的不對勁就是最大的問題。


    他如果不是生了什麽了不起的重病,那就是中毒了。


    揮退了手下,元楨舒了口氣,苦笑了聲。不管是重病還是中毒,大概都是他的報應吧。


    他沒有撿起掉在地上的油紙傘,手仍是固執的放到了那棵櫻花樹上,撫摸著手下凹凸不平的紋路,心中思緒萬千。


    “你知道為什麽櫻花會這樣固執地把自己的枝幹長成這樣嗎?”那笑顏如花的女子攙著他的手貼到枝幹上,手心裏毛毛糙糙起伏不平,手背上卻是細膩又溫柔的觸感。


    “為什麽?因為它特別堅強,暗示著自己春來秋去的短暫人生?”年輕時候的元楨和現在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連微眯的犀利眸子也如出一轍。“你是想說你喜歡它,因為它是你的代表嗎?”


    “笨呢你,因為不這麽長它就活不下去呀!”嘻嘻哈哈的笑聲有如天籟,像一隻溫柔的大手,撫平元楨心底的波瀾起伏,再輕輕掀起那麽一丁點漣漪。


    是的,他現在所遭受的一切,都隻是報應而已,他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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