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弘一番話莫名的讓葉挽覺得有道理。


    這個世間不是你有道理就能站穩腳跟的,想要的公道從來都不能等著老天來判定,而是要靠自己的手段去爭取。強權產生公理,事實如此。


    想要安安穩穩的等著慢慢搜集證據去跟朝廷討價還價,不如直接去燕京宮門之外擊鼓鳴冤,滾過釘板,下過油鍋,然後將自己弄的滿身是傷,再看看朝廷到底會不會給你你想要的公道。


    等到多年以後,坐在生冷的硬木板床上,看著自己一身的傷疤仔細想想,不知道會不會為了自己當初的幼稚而感到後悔。


    一方麵是完完全全拍板定轉的翻案,一方麵是用強有力的手段逼迫所謂的清白浮出水麵,兩者有利有弊,相輔相成的同時又充滿了矛盾。一般人完全都不知道應當如何去做抉擇。


    葉挽突然就覺得,袁老將軍的做法或許是正確的。道理這種東西永遠隻能去跟相信它的人講,而不是跟無賴去說。否則就好比是跟信佛的人談殺生,跟賭徒聊腳踏實地,和屠夫去講述慈悲心腸。袁老將軍唯一錯就錯在,他的私心用的有些不是地方,而是將鎮西軍當做自己手下的一把刀,想要利用鎮西軍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葉挽看向豫王,他英俊的麵容絲毫不顯心中情緒,葉挽卻能感覺得到他的心情。


    苦心孤詣費心巴力地為楚家軍做著一切,卻不被袁老將軍領情,甚至心存利用,那他的心裏該是有多難受啊?


    “對不起,豫王殿下……”袁老將軍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好像是冥冥中對豫王殿下的侮辱,無力的再次深深低下了頭。“既已發現末將重罪,末將願意領罪……”他知道豫王對他們有多好,對楚家軍有多好。這本該是跟他毫無關係的事情,他可以做自己的閑散王爺自由快樂的過一輩子,亦或是做一名鎮守一方的大將,成為百姓們心中的英雄。


    可是他沒有,他將楚家的事情完完全全的抗到了自己的肩頭,為了替楚將軍說幾句好話一聲不吭的被昭陽帝貶到了這西北苦寒之地,為了留下楚家最後一條血脈精心教導褚洄,培養他成了現在足以能夠名震天下的人才,這麽多年來都在努力搜集著楚家反叛的真相,將他這個“楚家留下的最大的反賊”好好的保護在自己的軍營裏,甚至替他改頭換麵讓他能夠重新踏上戰場而不是畏畏縮縮的做一個逃犯……甚至現在,還要為了他那麽一丁點私心,想要在自己死之前靠著自己的努力替楚家洗刷冤屈而逼得豫王殿下不得不起兵謀反……


    豫王已年近五十,卻一輩子都沒有娶妻生子為自己而做什麽,而是將自己的一生都牢牢地套在了楚家的事情上,為楚家殫精竭慮,為楚宓教導著子嗣。豫王為楚家奉獻了自己的一輩子,他到現在這個時候卻還在想著豫王做的還不夠多,豫王明明有實力可以揮兵造反,豫王為什麽不直接打上燕京逼得曾如水那個賤女人讓位……


    袁弘想到了豫王為楚家做的一切,再抬起頭時已經是滿臉淚水。


    “天鳴,對不起。”對不起總是用楚家的事情逼迫你,對不起讓你陪著我們這些遺孤老兵一起瘋魔。袁弘想著,先前襲擊葉挽時所用的匕首再次從袖口滑了出來,瞬間就朝著自己的脖頸劃了過去。


    即便是看不到楚家的清白重回天下也好,即便是看不到小主子娶妻生子也罷,他已經活的夠多了,已經活的夠累,為楚家做的夠多了!


    “弘大哥!”楚隨風和楚揚驚叫了一聲。


    有褚洄和豫王在,不可能會讓匕首真的劃破袁弘的喉嚨。


    那匕首“叮”的一聲脫出了袁弘的手,朝著帳邊飛了過去。


    “豫王殿下,都是我們兩個一直在弘大哥身邊說閑話,是我們兩個按捺不住弘大哥才會想要更快的推進,您要罰就罰我們吧!”楚隨風剛剛經曆過差點眼見著袁弘血濺當場的事情,猛地在袁弘身邊跪了下來。


    褚洄幽幽的將手收了回來,剛剛擲出去的是一隻小巧的茶杯,眼下已經碎的四分五裂,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好聽的聲響。他看向楚隨風和楚揚滿是糾結悔恨的臉,突然對著所有人道:“我媳婦曾經說過一些話,我覺得特別有道理。”


    他媳婦:“?”葉挽懵懵的看了褚洄一眼,還沒有從剛剛袁老將軍想要自盡的驚訝中緩過神來。


    豫王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他現在滿心的無奈。袁弘此舉觸犯軍規,是必死之相。就算是現在阻止了他自盡,身為整個鎮西軍的主帥他也不能不對袁弘做出懲處,他不是袁弘一個人的主帥,同樣也是整個鎮西軍的主帥,他要對所有的人負責。


    原本鎮西軍將士們經曆過幾年前的大戰,據守一方,無論是誰想碰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水準,算是已經苦盡甘來。但因為袁弘的一念之差,形成了現在不可挽回的局麵,鎮西軍八十萬將士們個個都要背負著判將的名聲。所以不罰袁弘是不可能的,且需嚴懲。


    他睨了褚洄一眼,示意他有話就說,更是想看看從葉挽嘴裏能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


    褚洄看了看葉挽怔愣的表情,淡道:“我曾經問過挽挽,若她是楚穹蒼,應當如何。”


    “如何?”豫王斜了他一眼,把一句“什麽楚穹蒼你給老子老實一點叫外公”的話給咽了回去,生怕在這個時候打斷了褚洄的思路讓他大爺不滿的不想再開口。


    褚洄道:“挽挽說,那位楚將軍太愚忠了一些。如果是她,說她叛,那她就當真叛了。不就是勾結西秦麽?那就勾結給那些人看一看。”他目光放肆地看著葉挽的臉,想到從前那時候葉挽囂張跋扈說的一些話就覺得動心不已。他可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喜歡上這個心狠手辣的葉挽了,不,或者應當是更早一些。


    葉挽被他看了臉紅心跳,那時候在燕京城外,看著底下歌舞升平燈紅酒綠的場景不知怎麽的就中二病犯了,對著褚洄說出這麽一番話來。現在想想自己當初還真是囂張非常,褚洄會看上她大概是因為褚洄的腦子不怎麽好使?


    “嗬,跟元楨勾結?那不如殺了老子。”豫王冷嘲道。


    褚洄看著自己提到元楨就變了一個人似的義父,無奈繼續道:“這隻是個比方,你不要打斷我。挽挽說:史書記載她謀權叛國又如何,勝者為王敗者寇,到時候她當了皇帝,想讓禦史言官怎麽寫他們就得怎麽寫,硬要揭露他的惡行她就把他們統統砍了。”


    “女子囂張!”豫王毫不留情的評論道。“你還想把全天下的非議之人都砍遍了不是?”


    葉挽搖頭道:“這隻是一個概括,籠統的說話。曆史是掌握在史官手裏的,百姓傳言說的再久,能傳十年二十年,難道還能傳一百年兩百年?縱使身負罵名又如何,千百年之後我們都不過是一坯黃土,後人想要了解我們全都得翻箱倒櫃的去找那些記載我等之名的典籍。更有甚者,即便是讓史官如實記載又如何?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還當不得一個梟雄之名了?”這是後人幾經薈萃總結出來的道理。


    就算你這帝王做的名不正言不順,就算你是用特殊的手段爬上先在的位置,後人怎麽說你難道還能少一塊肉麽?更有甚者,隻要你行得正坐得穩,後人說起來佩服著遠遠大於謾罵者,也算是居安思危的後人想要切身的體驗幻想自己是為梟雄的唯一途徑。


    “沒有必要那麽在乎別人的眼光,這就是我想說的。”葉挽想了想拍馬道,“更何況我覺得豫王殿下您和其他人都不同,您應當比旁人更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否則當年也不會為了替楚家說幾句話被昭陽帝貶至此地,還我行我素的將鎮西軍發展龐大若斯了。現在反叛之事已成,在我看來這並非反叛,而是清君之側。那個位高權重的位子從來都不是名正言順的人坐的,而是能者居之,沒有人會比豫王殿下您更適合那個位子了。”


    她一番話拍的豫王通體舒暢,想罵葉挽也不知道怎麽罵,看到褚洄在旁邊笑的老奸巨猾又佯裝淡定的模樣豫王就氣不打一出來。這一個兩個的都是這般黑心黑肺,連找個媳婦都找這麽狡猾的,還讓不讓他們老人家混了?


    褚洄把玩著葉挽的手指,隻覺得挽挽現在說的一番話甚得自己的心。他涼道:“難道說的不對麽?現在叛名已定,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如何在這個基礎上做到最好,至少隴西百姓的心義父完全不用擔心。在擒王的基礎之上,將拿出楚家反叛的證據才不失為大將之風。”他挑眉不痛不癢的說著,好像在對豫王說“你怎麽這麽小家子氣”一樣。


    好一個大將之風……豫王咬牙切齒的暗自捏了一下椅子扶手:“本王說不過你們。你們都姓楚,隻有本王是外人!”他坐實了“小家子氣”這個形容詞,翻白眼的模樣和從前優雅篤定的豫王殿下大相徑庭。


    甚至讓葉挽懷疑自己看到了豫王殿下的真麵目會不會被他殺人滅口。


    “行了,既然洄兒都這麽說了,本王自是不會再多追究。”豫王想了想,還是揮了揮手,站起上前攙扶袁弘道:“弘大哥一把年紀,也不要動不動就下跪了。此事就當做是曾如水那女人故意派高手潛行至軍營內,現已脫逃吧。弘大哥不要再內疚自責。”


    “殿下?!”袁弘大驚,豫王雖說敬重愛護他,但是向來鐵麵無私。本就是他有錯在先,現在還要讓豫王殿下替他隱瞞說謊,實在是罪過太大。


    豫王睨了一眼看好戲的褚洄和葉挽,頭疼的說道:“你若真想要做些什麽彌補本王,那就在以後的戰事中好好表現吧。打勝仗比什麽懲處都能夠令本王開心。”大錯已經鑄成,追究責任根本就不現實。他所能做的安撫鎮西軍的就是讓鎮西軍真真正正的揚眉吐氣,一掃這二十幾年來的憋屈,成為一支皇家軍。


    袁老將軍猶疑之際,楚隨風和楚揚已經率先反應過來,對豫王殿下下跪感恩道:“謝豫王殿下,謝豫王殿下!”


    看著豫王搖頭苦笑甩手就走的模樣,葉挽總算是鬆下一口氣來。


    自己的一百軍棍應當是用不著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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