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桓的動作很快,尤其是在半夜三更的時候悄無聲息的將還在睡夢當中的七隊兄弟們從床上拉起來,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情了。他甚至都沒有驚動巡邏和守衛的崗哨,輕輕易易的就將人一個個帶出了玉岩關的軍營,在關外一處由巨石組成的密林當中集合。


    當睡眼惺忪的七隊兄弟們看到一副毛賊打扮的葉哥的時候,瞬間嚇的整個人都清醒了,呆愣愣的看著葉哥說不出話來。


    “你、你這是要幹啥呢?”段弘楊瞪大了眼,他就不說他被朱桓叫醒的時候有多尷尬了。試想一個脫得光溜溜正準備衝個涼水澡的青年,被自家兄弟拎出軍營差點沒給他穿衣服的時間是一件多麽操蛋的事情?尤其是麵對的還是這位他們既不能發脾氣,又不敢發脾氣的對象——葉哥是也。


    “看這打扮……葉哥你不會是又要作妖吧?剛剛作妖沒兩天,這麽快是不是不太合適?”段弘楊誇張的問道。


    剛說完後腦勺就挨了甄玉一巴掌。


    葉挽麵無表情的將早就準備好的黑衣給他們幾個扔出去,涼道:“速度穿好,爭取趕在天亮之前回來。”不管玉岩關的中護軍將士們是不是自己人,她都絲毫不想要引起半點別人的注意。尤其是在我明敵暗的情況下,這對素來喜歡潛伏在黑暗中的葉挽來說並不是一種令人覺得舒服的感覺。


    “天亮之前……”而對七隊的兄弟們來說,這樣鬼鬼祟祟的行動就更是葉哥要作妖幹大事的證明。有什麽事情不能在白天和其他將士們一起商量著麵對麵進行,非要這樣半夜偷偷摸摸的行動?


    不過同時,他們的內心也隱隱激動萬分。


    葉哥第一次偷偷摸摸的出去,就帶回了斥候營兄弟們殞命真相的消息;第二次偷偷摸摸的出去(雖說帶了兩萬兵眾,卻也是偷襲),就不聲不響的剿滅了敵軍五萬。現在是第三次了,如果說葉哥能夠不聲不響的帶著他們將北漢大軍的軍營一把火給燒光了,他們都不會有太大的驚訝的,誰讓帶頭的人是葉哥呢?


    “可是,你現在的身體……”甄玉猶豫了一下。


    葉挽現在怎麽說也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做這種事情不說影響如何,她的身體能吃得消麽?


    “合著你們是暗示我流了孩子再來?”葉挽陰險的亮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眾人默默地閉上嘴,葉哥的意思是,想要讓她不參加戰鬥是不可能的,即便她是個孕婦也不可能。


    他們不說話,算是暫時默認。不過心中也更加堅定了一定要在關鍵時候保護好葉哥的信念。


    葉挽背過身去,拉了拉衣襟,讓夜晚的涼風稍稍灌入衣襟以解燥熱之氣。她算是明白了自己前幾天在大昌平嶺山脈中的時候會熱的跟狗一樣,孕燥什麽的……她不由自主的將手撫上了肚皮,希望在關鍵的時候這個寶寶能給她爭氣一點,不要臨時出什麽幺蛾子啊!


    她將朱桓那邊順來的一粒補丸含在嘴裏,涼薄如水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的籠上了一層溫和,在淡薄的月光下難得的顯得有些溫柔。隨即蝕日匕首出鞘,寒光鑠鑠,斬斷了那層溫情,將氣氛推上了一個帶著殺氣的巔峰。


    ……


    金門關外此時已是一片血流成河,大戰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沒有一個人提出需要休息的意思,眼睜睜的看著曜日逐漸被輝月所取代,又看著一輪單薄的霜蟬逐漸在微亮的清晨中隱去,被東邊升起的太陽蓋去了所有光輝。


    如此反複,已有三個循環。


    場中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疲憊,可是在此等豪情萬丈國仇家恨麵前,他們根本沒有半點能夠放的下心的意思,隻得硬著頭皮迎頭而上,帶著些許旁人所不能理解的衝動和硬氣。


    是的,無論是滄州百姓,抑或是西秦的郟城百姓,都對近幾日所發生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一邊莫名,一邊按捺不住身體當中流淌著的滾滾名為激情的血液,想要在其中分上一杯。


    鎮西軍與元家軍像是吃了什麽足以令得他們全身心都振奮無比的藥劑似的,手中刀劍不停,明明已經卷了刃,明明肩膀已經酸痛的再也抬不起來,偏偏還是像個木頭一樣,隻呆滯的重複著一個動作——抬手、落刀,抬手、落刀。


    兩軍都已經被一種名為“疲勞”的狀態給侵吞湮滅,甚至大腦和雙目都來不及充斥著興奮,已經完完全全的麻木了。可是沒有一個人停下來,沒有一個人退卻,因為場地的正中央,兩軍的主帥仍在一刻不停的對峙著。


    他們兩人的正中間像是被隔離出了一個真空的圈子,方圓幾丈之內都沒有任何人靠近。一是不敢靠近,因為他們之間是真正的高手與高手的對決,隨便擊出的兩掌都帶著排山倒海的毀滅氣息,並非常人所能靠近加入的。二則是他們不願意靠近,這是父子相戰,同樣也是兩國相戰,根本就沒有他們可以插手的餘地。


    像是非要一戰定勝負般的,足足三天三夜都沒有停止的意思。


    這父子二人長相並不相似,偏偏那眉宇之間都透著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或許也隻有在這個方麵才得以能夠讓其他人覺得,哦,這兩人到底是父子吧。


    他們分兩頭站立,目光緊緊的盯著對方,半點不敢鬆懈,稍有差池好像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元楨喘著粗氣,發絲淩亂,早已沒了平日裏的沉穩淡定和俊美優雅,反倒帶著一股因為戰事而逐漸顯得淩亂野性的美。他的嘴角掛著鮮血,臉色雖是透著一股泛著死氣的灰白,卻氣勢不減。


    褚洄的狀態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表麵上雖是並未受傷,渾身的氣息卻是翻江倒海的亂騰,英俊的劍眉上方的額頭沁著細密的汗珠,額角青筋微跳,透著一股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他不知什麽時候早就將那黑甲給脫了去,如釋重負的僅著單薄黑衣,任由那衣擺袖子等被大打出手之際騰飛的煙霧灰塵弄髒,若是葉挽在這兒,少不得要讚歎一番這“戰損版”的美感。


    “不要掙紮了,現在的你,還打不過我。”元楨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胸口升騰而起的痛意,眯眼看向褚洄。


    這個兒子,從來都沒有讓他失望過。無論是從小時候幾次派人接近,都被他不陰不陽的刺回來,還是到了現在,即便是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他也不屑一顧。


    若是自己從未有過走錯的路,若是褚洄能夠從小就被他帶在身邊教養,那該有多好?少說現在定會成為名鎮一方的大將,並順利的繼承烈王府,成為他元楨這輩子最驕傲的傳人。


    可惜了。就如褚洄所說的那樣,他自從做出決定的那一刻開始,將楚宓毫不留情的扔在大燕的那一刻開始,這輩子注定了就與這對母子再無緣分。


    “不試試怎知?何況現在的你,隻怕也撐不了多久了吧。”褚洄冷笑一聲眯起桃花眼,俊美無箸的臉上帶著一絲嗜血的剛毅。他一開始被元楨打了一掌,感覺五髒六腑都好像移了位,不過同樣的元楨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越是運功,他身上所中的毒遊走的就越快,若是說從前還能支撐上兩三年,那麽現在他隻怕支撐兩三個月都成問題。


    褚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對元楨是個什麽樣的感情,要說恨意,並不至於。但要說感情,那也沒有。真要說的話,或許是在欣賞對手的同時又多了一絲絲複雜,讓他覺得殺之可惜,放之膈應。


    這些年來,元楨心無雜念的練武,武功早就比長贏帝都要高上幾分。褚洄料到自己不會是他的對手。


    烈王妃在所有人都意料之外下給元楨下了毒,讓褚洄一時間不知道是痛快好還是可惜的好。於情於理,他都想要正大光明的打敗元楨,堂而皇之的告訴他,即便是沒有你這個父王,我照樣能夠活的很好。


    可是現在卻不能了,元楨身中劇毒,即便他贏了,似乎也有些勝之不武的味道。


    元楨暢快的哈哈大笑一聲,揚聲喊道:“你信不信,即便是我撐不了多久,你也贏不了本王?”


    “不試試,怎知?”褚洄涼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縫,眼中隱隱閃過好戰好勝的光芒,手腕一抖,瀝銀槍微轉,矯捷的身形如騰天而起的黑鷂,帶著披靡之勢朝著元楨飛馳而去。


    元楨笑容幹在唇邊,眼眸微眯,神情並沒有他所說的那般輕鬆。褚洄再怎麽說也是世上數一數二的頂尖好手,即便是他也不敢托大。隻是三日三夜的大戰,到底讓兩人都疲乏的不行,就連動作都帶了那麽一絲絲遲緩的意思來。


    遠處,正在奮力殺敵的段飛抽空望了一眼那一幕,他的臉已經被鮮血所蓋沒,不知道是自己人的還是敵人的,隻知道他手中的刀槍並非是褚洄那把瀝銀,即便是浴血殺敵也不破不損。他激昂的將槍尖送入一個身穿金甲的元家軍的胸口,回頭對著赤羽喊道:“將軍到底是怎麽了?老子還以為三天前隻是試探試探的一戰,誰知道偏偏就打了三天三夜,操!”


    赤羽身手並非暗閣中最好的,卻也是江湖上頂尖好手。他遊走在敵軍當中,長劍翩飛,朗聲無奈喊道:“主子的心思,我怎麽猜得準?”


    “幹,怎麽對麵直接就是烈王親自上場?他們的大將呢,他們的公子呢?”段飛艱難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目光在人群中掃動著。與他們相同的是,對麵也出場也不少大將,正在人群當中廝殺,渾然不知疲倦。“媽的,難道我們還會比對麵的遜了不成?兄弟們,再加把勁,上啊!”


    “……”赤羽看了一眼仿佛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段將軍,心中想著,倒不是說猜不中主子的心思,而是他猜中了……卻不能說……難道要告訴這幫鱉孫子們,主子實在是放心不下北境那邊的戰事,所以想著快速解決這裏的去那邊幫葉挽麽?


    阿彌陀佛,主子這般任性,要是當真說出來不說引起兄弟們的眾怒,至少也會在百姓們當中留下一個“急利好色”的名頭吧。


    赤羽擔憂地看了一眼渾身肌肉緊繃、正與元楨戰作一團的主子,心想:若是可以的話,他真想自己能夠身懷絕技,然後替代主子留在這裏和元楨打成一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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