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心顏陪著王林、張瑞祥等人,在外吃吃喝喝遊玩了兩天,一時遊園賞花,一時聽戲品茶,賓至如歸,好不盡興。


    (氣得哼哼叫的蕭世子:你個女人,給老子等著!老子讓齊飛助你和離,不是為了讓你每天去勾搭別的男人!)


    這天下午,陸心顏剛從外麵回來,遠遠見到歡喜院門口,一名紫衣男子焦躁地走來走去。


    走近一瞧,竟然是先前見過一麵的陸子儀。


    陸子儀也看到了她,眉頭皺得緊緊地迎上來,雙唇緊抿,神情嚴肅,“大妹妹,我有話跟你說!”


    青桐幾人站在陸心顏身後,審視地打量陸子儀。


    “你們先進去。”陸心顏道,在她的院子門口,陸子儀還能對她怎樣?


    青桐幾人進去的時候,眼含警告地看了一眼陸子儀。


    陸子儀的注意力全放在陸心顏身上,看也沒看青桐幾人。


    等青桐幾人進去後,陸心顏直視陸子儀,直接道:“有話快說,我很累了。”


    陸子儀硬梆梆道:“大妹妹,這幾天你別出去,在府裏好好待著!”


    “為什麽?”陸心顏反問。


    陸子儀眉心皺得更厲害了,聲音裏帶著不認同,“還用問為什麽?你一個未婚女子,成天跟那些個男子混在一起,成何體統!”


    陸心顏嗬嗬笑了,“那些個男子是你的表兄弟們,而我是一個和離回家的女子,不是未婚女子。”


    陸子儀語氣嚴厲,“和離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現在是安康伯府的大小姐,便是未婚女子,應該注意自己的身份!”


    陸心顏淡淡問:“你是怕我帶壞安康伯府其他妹妹們的名聲嗎?”


    “大妹妹,我不是這個意思!”陸子儀麵色更青了,“我隻是擔心…”


    “擔心什麽?”


    陸子儀反問:“我擔心什麽,你會相信嗎?”


    陸心顏挑眉,同樣反問,“你不說,又怎麽知道我不會相信?”


    陸心儀定定看著她,方才鐵青的麵色,不知不覺柔和下來,“如果我說,我擔心你被他們的花言巧語騙了,你會信嗎?”


    陸心顏眨眨眼,露出天真的表情,“怎麽會呢?他們可都是親戚,騙我來幹嘛?”


    陸子儀深深看她一眼,“大妹妹,我不管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故意裝傻,但你娘為你掙下那些嫁妝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守著!”


    他氣息一頓,周身罩上一層冷意,“不管你信不信,在這伯府裏,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打你嫁妝的主意!”


    聲音堅定,眼神銳利,像一把藏於劍鞘裏的好劍,被人瞬間拔出,露出鋒利驚豔的光芒!


    這樣的陸子儀,突然讓陸心顏覺得好陌生!


    在原主陸心顏的記憶裏,陸子儀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可以任由她欺負,絕不還手的存在,生氣了咬他,不高興了踢他,而他從來不生氣,總是好聲好氣地哄她開心,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了,就歎口氣,無可奈何地看著她。


    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決然的神情,心裏卻在這一刻,莫名暖了起來。


    在林如月沒發現陸子儀的真實身份前,原主一直當他是親哥哥,他也一直當原主是親妹妹,兩人關係好得不得了,他疼她寵她,她粘他纏他,比世間任何一對親兄妹關係還要好!也許正因為如此,到後來陸子儀的身世曝光後,那種被叛的感覺太強烈,強烈到小小的陸心顏根本不懂得如何去自我調解,於是從此以後,她對他,便隻有單方麵的欺壓,而他對她,便隻剩單方麵無條件的忍讓了。


    那些被原主壓在記憶深處不願回想的情感,在這一刻,突然間衝破束縛,洶湧地湧向陸心顏的心田。


    “哥哥…”她不由自主低喊出聲。


    久違的一聲哥哥,讓正準備離去的陸子儀,如被雷擊般渾身動彈不得,他轉過身,顫抖著嘴唇,“珠珠?”


    是啊,在這侯府裏,除了阿娘外,還有一人這樣喚過她。


    他總是圍在她身邊,對她的任何一點小事情,比對自己還要上心千百倍,“珠珠,你餓不餓?哥哥去給你買好吃的。”


    “珠珠,你額頭怎麽紅了,是不是二妹妹她們又欺負你了?哥哥去幫你報仇!”


    “珠珠,聽話,乖乖吃藥,不苦的,真的,不信哥哥先喝給你看。”


    “珠珠,園子裏的梨花又開了,你要是不想動,我抱你去看。”…


    隻是後來,她不喊他哥哥,也不允許他再喊她珠珠。


    洶湧的情感在身體裏奔騰許久,最後化作點點熱淚,爭先恐後地往外流。


    陸子儀一下子慌了,“珠珠,不,大妹妹,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快點回去躺著,我去叫大夫!”


    他說完就向外跑,倉促間兩腳一絆,差點摔倒,身後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後,卻讓他生生停下腳。


    “哥哥,我沒事。”陸心顏含淚微笑道:“我隻是想起了小時候,心裏一時激動。”


    小時候?陸子儀渾身僵硬,珠珠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是不是代表著她永遠不會原諒他的背叛?


    他頭也不敢回,不敢看陸心顏眼裏的絕望,不敢看她憤怒失望到不能自已的神情,陸子儀苦澀道:“既然沒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哥哥!”陸心顏嗔著喊了一聲,“你走那麽快幹嘛?幾年沒見,你不想和我說說話嗎?還是因為我是和離身份,你覺得丟了你的臉?不配做你的妹妹了?”


    “不是的!”陸子儀見她誤會,猛然轉過身,“我沒有嫌棄你!在我心裏麵,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我不想你想起從前傷心,我怕你還恨著我!”


    “哥哥,”陸心顏主動走上前,被淚水清洗過的雙眼,黑亮得嚇人,她就這樣看著陸子儀,“你的身世,不是你能選擇的!以前我年紀小,不懂事,隻知道怪你怨你恨你,沒想過其實最受傷的那個人是你!如果可以選擇,我相信你寧願做阿爹好友的兒子,而不是他和高姨娘的兒子!哥哥,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以後你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妹珠珠,可好?”


    陸子儀鼻頭一酸,“珠珠…”


    “哥哥,”陸心顏走到陸子儀身邊,挽起他的胳膊,仰著小臉,笑靨如花,“你好久沒來過歡喜院了吧?去我院子裏坐坐可好?”


    自從身世揭曉後,陸子儀再也沒跨進過歡喜院一步,以前是陸心顏不允許,後來陸心婉住進來,是他自己不願意,甚至當初得知陸心婉住進去後,還將她叫來狠狠訓了一頓,後來被陸心婉告到小高氏和陸叢遠那,他還因此被訓斥過。


    “好。”看著失而複得的妹妹,陸子儀眼裏心裏,溫柔得快要溢出水來,這個時候,珠珠說了什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珠珠說什麽都是對的。


    歡喜院裏的眾人,見到陸心顏突然挽陸子儀,說說笑笑地走進來,個個都麵露詫異。


    陸心顏道:“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哥哥陸子儀,以後他可以自由出入歡喜院。”


    是哥哥陸子儀,不是安康後府大少爺陸子儀。


    眾人了解其中差別,“見過少爺。”


    不是安康伯府的大少爺,是歡喜院的少爺。


    “哥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呂嬤嬤,平時服侍我起居的,這是程嬤嬤,做的東西可好吃了,這是青桐,悄悄告訴你,她可不能得罪,因為功夫太厲害了,十個你都打不過她…”


    陸子儀:珠珠,你好像太小瞧你哥哥了。


    “這是白芷,醫術高明,也不能得罪,不然她給你使壞下點毒,夠你受的,這是小荷,這丫頭…”陸心顏頓了頓,正考慮怎麽介紹小荷時,小荷已笑眯眯地道:“少爺哥哥,我是小荷,我什麽都會做,以後有什麽要做的,盡管吩咐我。”


    少爺哥哥?陸心顏突然聽得有點不爽,咳嗽兩聲正要開口,陸子儀已溫和出聲,“小荷,你還是喊我少爺,在我心裏,隻有珠珠一個妹妹,哥哥這個稱呼是她專屬的。”


    連同父同母的親妹妹陸心婉,還有同父異母的其他弟妹們,他隻許他們喊大哥,不許喊哥哥。


    陸心顏心裏如吃了蜜似的甜絲絲的,將頭靠在陸子儀肩上,笑吟吟地得意道:“小荷,以後隻許喊少爺,哥哥是我一個人的,不許跟我搶,知道嗎?”


    眾人難得看到她如此孩子氣,忍不住抿唇輕笑,隻有小荷一臉受傷,感覺自己要失寵了。


    她可憐兮兮道:“小姐,你不疼小荷了嗎?”


    陸心顏大方道:“隻要你不同我搶哥哥,我跟以前一樣疼你!”


    小荷瞬間恢複開心,反正她哥哥姐姐嬸嬸叔叔多的是,少一個少爺哥哥沒什麽,她揚著單純的笑臉,脆聲道:“少爺好,我是小荷!”


    “喵嗚~”寄養在陸心顏這裏的黑貓,不知從哪躥出,鑽到陸心顏腳邊,不停搖著尾巴求關注。


    陸心顏將它抱起,“哥哥,它叫小混蛋,小混蛋,這是我的哥哥,以後可不許凶他,知道嗎?”


    黑貓小混蛋似聽懂了似的,衝著陸子儀喵嗚幾聲。


    陸子儀伸出手擼擼它的貓毛,黑貓舒服地閉上眼,不像別人碰它時那般抗拒,看得旁人嘖嘖稱奇。


    “小混蛋!”小荷生氣了,叉腰指著黑貓,七竅生煙,“我天天喂你吃喂你喝,不小心碰你一下你就齜牙咧嘴給我臉色看!少爺跟你第一次見麵,你就任他摸你,你個忘恩負義的小東西!過來,看我怎麽教訓你!”


    小荷正要從陸心顏手中搶過黑貓,黑貓一個舒展,機靈地跳到地上,迅速向外跑去。


    “你還敢跑?給我站住,小渾蛋!被我逮著,我餓你兩天!”小荷邊吼邊朝黑貓逃跑的方向追去。


    自從黑貓來了之後,這樣的戲碼幾乎天天上演,眾人早已見怪不怪,隻有第一次見的陸子儀驚愕地張大嘴,這麽活潑的丫鬟,他可是第一次見。


    “程嬤嬤,送些點心和茶水過來,我要跟哥哥說說話。”


    “是,小姐。”程嬤嬤轉身去準備點心,青桐幾人一起離開了,留下陸心顏和陸子儀兩人。


    陸心顏挽著陸子儀的胳膊,在桌邊坐下,“哥哥,要不今晚就在我這裏用晚膳,我讓程嬤嬤準備你喜歡吃的。”


    陸子儀微笑道:“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麽嗎?”


    “當然記得了,你最喜歡喝雞絲蘑菇湯,喜歡吃紅燒蹄膀,紅燒獅子頭,芹菜牛肉…”陸心顏一樣一樣數來,如數家珍。


    陸子儀全程寵溺地看著她,直到她說完後,才道:“珠珠,其實我有件事騙了你。”


    “什麽事?”陸心顏一楞。


    “你剛剛說的那些,不是我喜歡吃的,是你喜歡吃的。”陸子儀溫柔望著她,麵上神情陷入追憶,“你小時候挑食得很,喜歡吃的就會多吃半碗飯,不喜歡吃的半碗飯都不肯吃,你娘不想你偏食影響身體,便會讓廚房做些你不愛吃的菜,每到那個時候你就大發脾氣,不肯吃飯,為此餓過好幾頓肚子,我心疼你餓肚子,每天對你娘謊稱我想吃什麽,其實是將你愛吃的輪流往上報,你娘疼我,隻要我要求的,便會讓廚房準備,我就偷偷藏些起來,帶去哄你吃飯。”


    陸心顏眸光眨啊眨,雙瞳像兩顆寶石,“哥哥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當時我還好奇來著,為何你總能帶來我喜歡吃的菜,你跟我說是你喜歡吃的,我那時候心裏想,為什麽阿娘讓你吃你喜歡吃的,卻不準我吃我喜歡吃的,為此我還傷心了兩天,覺得阿娘疼你不疼我,還跟她鬧過別扭。”


    “小時候的你,實在生得太可愛了,你娘疼你疼到骨子裏,你不吃飯餓肚子,她心疼,便跟著你一起餓肚子,我哄你吃完飯後,還要向你娘報告,再哄她吃飯。”


    那時候林如月便會摸著他的小臉蛋溫柔道:子儀,你真是我的貼心小棉襖,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拿珠珠那小不點怎麽辦,以後珠珠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幫我好好守著她…


    陸心顏倒是不知還有這一出,怔怔道:“那時我隻記得怨娘狠心偏心,卻不知原來她也跟我一樣捱著餓。”


    陸子儀見她神情怔仲,以為勾起她思念林如月的心,便轉移話題,“珠珠,我剛才在院子外麵跟你說的都是真的,王林和張瑞祥他們,都是祖母和我娘特意請來的,目的是想讓你與其中一個產生感情,將你嫁過去,以後好拿捏你的嫁妝!你不要再跟他們來往了,他們一個個都配不上你!以後我幫你找個稱心如意隻對你一人好的男兒,做你的夫君!”


    “哥哥,你放心,我剛才騙你的,其實我心裏清楚的很,隻是一時無聊,逗他們玩玩而已。”


    陸子儀苦心勸道,“珠珠,我相信你的眼光,但你始終是個女孩子,這事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我不想聽到別人說你的閑話。”


    “哥哥放心!”陸心顏安撫道:“我知道分寸的。”


    頓了頓,看著陸子儀的眼認真道:“哥哥,有件事情我必須提前告訴你。”


    陸子儀見她神情這麽嚴肅,心口一跳,“什麽事?”


    “從小我和我娘在這伯府裏過的什麽日子,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這次回來,便打算替以前的我和阿娘討回公道!所以欺負過我的人,祖母、高姨娘、陸心婉、陸心晗,甚至陸叢遠,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特別是祖母和高姨娘!”


    陸子儀沉默幾息,“珠珠,你想怎麽做,不必問我的意見。是她們不對在先,怨不得你如今反擊!”


    “謝謝哥哥!”剛剛與陸子儀修複關係,陸心顏不舍得因為大小高氏之事與他產生分歧,畢竟那是他親娘親祖母,待他極好,如今見他雖然不是完全站在她這邊,但卻任由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點陸心顏非常高興。


    “哥哥,還有一事,我想問問你,祠堂裏為何沒有我娘的牌位?”


    陸子儀大吃一驚,“你為何會知道?”


    上次他祭拜林如月時被陸心顏撞見,陸心顏也曾這樣問過他,他一直以為陸心顏是隨口問的,畢竟他身為不可曝光的長子嫡孫,有機會進入祠堂,知道這個秘密,為何剛回來半個月的陸心顏,也會知道?“誰告訴你的?”


    “我自然有知道的門路。”陸心顏眨眨眼,“哥哥你別問這個,快說說原因,為什麽會這樣?”


    陸子儀這次沉默了好久,才用懇求的語氣道:“珠珠,答應我,這事以後再說好嗎?”


    “哥哥,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道。”陸心顏唇角勾起似有若無的嘲笑,“不管是不是祖母與高姨娘從中挑撥,卻一定是因為陸叢遠心裏恨著阿娘,所以在阿娘死後,連她的牌位也不讓她入祠堂!我想不明白的是,阿娘到底有什麽地方對不住陸叢遠,他要如此對她?”


    因為這樣,她私下連阿爹都懶得喊了,直呼其名。


    陸子儀沉默不語,似默認了陸心顏的猜測。


    陸心顏冷哼一聲,“我想阿娘也不稀罕進陸家祠堂,但她不願意進,跟別人不準她進是兩回事!我一定要讓阿娘的牌位,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陸家祠堂裏,然後等我離開的那天,再光明正大地帶她離開這個肮髒的地方!”


    她定定看向陸子儀,“哥哥,你願意幫我嗎?”


    那雙眼又黑又亮,像泡在泉水裏的兩顆黑曜石,陸子儀不由點頭,“我願意!不過想說服阿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三年來我想過無數法子,都沒能讓他改變主意!”


    “哥哥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做到的!”她堅定地說完後,轉了話題,“哥哥,你明天有沒有空?”


    陸子儀道:“明天工部事情不多,如果你有事要我去做,我可以請假。”


    “那哥哥你請假吧。”陸心顏道:“請完假後,去香滿樓,我在那等你。”


    “珠珠。”陸子儀滿臉無奈,“你方才還說有分寸,怎麽又和王林張瑞祥他們去那裏?”


    陸心顏咯咯大笑,“哥哥你可弄錯了,我明天要見的人不是他們,你來了就知道了!”


    陸子儀還想再說,程嬤嬤端著點心進來,陸心顏夾了一塊梅花糕,“哥哥試一試。”


    然後又對程嬤嬤道:“程嬤嬤,哥哥晚上在這用膳,你做幾道拿手好菜。”


    “知道了,小姐。”


    ——


    梨花院,一位身穿藍衣的少女,正在屋內作畫,她畫的是一副踏雪尋梅圖,畫中女子一身大紅衣裳,踩在雪地上似乎能聽到咯吱咯吱地響,畫上梅花鮮紅如血,與女子身上衣裳顏色十分相似,意境飄渺空靈。


    百合匆匆進來,“三小姐,二小姐那邊還沒有動靜。”


    那畫隻差一點便可完成,陸心晗頓了頓,停下手中的畫筆,“知道了,我現在去二姐姐那裏。”


    再好的畫,差點就是差點,總需要完成才是一幅好畫。


    再好的計謀,同樣需要實施才是好計謀,既然現在還差一點,就由她來完成最後一步。


    攬月院,因為天氣冷,陸心婉也懶得出門,命人在屋子裏點上炭,將整間屋子弄得暖暖的,身著淺色單衣,斜臥在榻上看著新出的話本子。


    美人如玉,懶懶散散的姿態,自有一副動人之姿。


    “二姐姐,在嗎?”陸心晗在外麵禮貌地喊。


    “進來吧。”陸心婉懶懶放下手中的話本子,坐起身。


    陸心晗淺笑吟吟,“二姐姐,我在屋子裏悶得慌,上你這來和你說說話,不打擾你吧?”


    “正好我也悶是很。”陸心婉揮手讓翡翠去準備茶點,“這話本子看來看去都是那些,實在無趣得很。”


    兩人話語間自在隨意,好像普通人家親親熱熱的小姐妹一般,仿佛之前發生的那些齷齪從來沒有發生過。


    陸心婉與陸心晗兩人之間向來如此,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麽事,隔兩天,便會如現在這般。


    陸心晗因為庶女的身份,不得不先低頭,陸心婉仗著自己嫡女的身份,隻要陸心晗先過來低頭,便會裝作一切已經過去,繼續姐妹情深,倒不是陸心婉有多大方,而是這伯府裏年紀相仿的就那幾人,若真的鬧翻了,沒人陪著說說話,這深宅裏的日子更難熬。


    “二姐姐,要不我們也找天出去玩玩?”陸心晗提議。


    “也?”


    陸心晗道:“我看陸心顏每天不是出去賞花,就是聽曲,日子過得那麽自在,咱們卻悶在屋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實在心裏有點不平衡。”


    陸心婉沒什麽興趣,“要是像她那樣,每天麵對王表哥張表哥那些人,我可不願意出去,寧可在屋子裏繡繡花。”


    “二姐姐這是什麽意思?幾位表哥雖說家境比不上咱們伯府,但勝在性子好,對咱們也是和和氣氣的,二姐姐幹嘛似乎不想見到他們?”陸心晗不解道。


    陸心婉想到小高氏跟她說的原因,滿臉興奮道:“我悄悄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


    陸心晗將耳朵湊過去,隻聽陸心婉小聲道:“聽說祖母想在其中選一人娶了陸心顏,又怕她不同意,便讓她以伯府大小姐的身份,帶著表哥們四處遊玩,培養感情,看看到時候陸心顏最屬意誰,便將她嫁給誰?”


    “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心顏阿娘不在了,還有阿爹在,祖母想將她嫁給誰,直接讓阿爹指定就好了,哪有她選的資格?”陸心晗滿臉疑惑的樣子。


    “你瞧陸心顏是好控製的人嗎?她仗著認識三皇子、長安公主、公孫公子等人,根本不將祖母阿爹放在眼裏!祖母說這女人啊,一遇到喜歡的人,就什麽都不顧了,所以祖母才想出這一招,將她和那些表哥們綁在一起培養感情,隻要其中一人討了她的歡心,嗬嗬…”陸心顏的嫁妝可就跑不了了!小高氏曾告訴陸心婉,她跟那些親戚都說好了,誰娶了陸心顏,將嫁妝弄到手後,就分十分之一的嫁妝給他們,因此那些所謂的表哥們,定會使出渾身解數討好陸心顏!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二姐姐,你見過哪個見過珍珠之人,會對魚目感興趣?”


    陸心婉怔了怔,“三妹妹這話怎麽說?”


    陸心晗道:“陸心顏與三皇子、長安公主、公孫公子等人交好,三皇子與公孫公子中是這京城裏多少人家擠破頭,想將女兒送進去的存在,幾位表哥雖說家境不過得去,但跟三皇子幾人一比,豈不是米粒與日月之差別?陸心顏怎麽會看上他們?”


    陸心婉若有所思,“三妹妹說得有點道理。”


    陸心晗趁熱打鐵,“當然,以三皇子和公孫公子的門第,陸心顏一和離婦人,即使為妾皇上和太後也不會同意!但除了他們,還有別人啊,遠的不說,就說最近相識的孔尚書家的孔大少爺,那日二姐姐也見著了,孔大少爺一見到陸心顏便撇下咱們不理,追著她而去,那樣子分明被她勾走了魂!若是陸心顏這幾日在外麵偶遇孔大少爺,我猜想她肯定會想盡辦法勾搭上孔大少爺,以孔大少爺的樣貌家世,表哥們哪是他的對手?”


    陸心晗這一說,陸心婉便想到前幾日從陸心晗手中搶過來的那封信,那信正是孔庭宇寫來,請陸心晗幫忙約陸心顏見麵,並表示事成之後必有重禮答謝!同時也想起那天翡翠開解她的話,依葫蘆畫瓢地說給陸心晗聽,“三妹妹,我覺得你過於憂心了,陸心顏的身份進不了皇家和雲陽長公主府,就算進了孔府,最多是個妾,一個妾室而已,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而且孔大公子說不定隻是想玩玩她,連納她進府都不會,何懼之有?”


    “二姐姐,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有些不敬,二姐姐你別見怪。”


    “說吧,我不怪你。”


    “二姐姐莫忘了,母親先前的身份…”陸心晗嘴上說得謹慎,心裏卻嘲笑道:你娘親也是妾室扶正,你居然在心裏瞧不起妾室,不是瞧不起你娘?


    陸心婉不高興地打斷,“阿娘與阿爹是真心相愛,她先前為姨娘是委屈求全顧全大局,這正室之位本來就是她的!你休得詆毀我娘!”


    “二姐姐你別生氣,”陸心晗連忙安撫,“這天下男人薄情的多,深情的亦不少,孔大少爺或許現在是好奇,但誰知他與陸心顏相處久了,會不會產生真感情?到時候等他娶了新婦,再將陸心顏納進府,以陸心顏的手段和樣貌,定能將孔大少爺的心牢牢籠住,到時受盡寵愛,再生下一男半女,這未來幾十年,可真不好說…”


    陸心婉這一聽,心裏開始意動,她嘴上不願人提起小高氏曾為姨娘的事情,但耳濡目染之下,心底又難免有同樣的想法,既然她娘能以姨娘之身扶正,她陸心婉若進了高門,以她的樣貌,定會有同樣的機會。


    所以陸心晗這話,真的說到了陸心婉心底去,萬一陸心顏真的勾搭上了孔庭宇,日後進了孔府做姨娘,誰能說一定沒有扶正的機會?畢竟陸心顏是安康伯府的嫡出大小姐,並不是那些小門小戶出身、上不了台麵的女子。


    陸心晗歎口氣,“哎,若是二姐姐你嫁進孔家,我半分不滿都沒有,因為以二姐姐的樣貌出身,配得上孔大少爺,可憑什麽這樣的機會會落在陸心顏頭上?她一個和離回家的婦人,根本配不上孔大少爺!”


    “那依三妹妹之見,該怎樣阻止陸心顏與孔少爺見麵?”


    “不讓陸心顏見到孔大少爺,這不大可能,祖母和阿爹都沒法控製她的行動,旁人就更不必說了!不過如果在陸心顏勾搭上孔少爺前,有人搶先引起了孔少爺注意,這樣孔少爺…”


    陸心晗後麵說了什麽,陸心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當她聽到陸心晗說“有人搶先引起孔少爺注意”時,腦子裏立馬有了想法。


    她打斷還在感慨的陸心晗,“三妹妹,我突然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你先回去,晚些我去找你。”


    陸心晗連忙站起身,抱歉道:“對不起二姐姐,我一時說得忘形,耽誤你的時間了,那我先走了。”


    “翡翠,送三小姐。”


    “是,二小姐。”


    陸心晗走後,陸心婉立即將自己的計劃說給翡翠聽,讓她幫忙參詳參詳。


    “二小姐,”翡翠大吃一驚,“這樣做對您名聲有損,萬一孔大公子到時候不賬怎麽辦?這事風險太大,奴婢不敢從命,否則老夫人和夫人知道了不會放過奴婢的!”


    “孔大公子又不是瞎子!”陸心婉白她一眼,“若我隻願為妾,難道他也不同意嗎?阿娘可以從姨娘成為正室,我一樣也可以!不過是暫時委屈些罷了!以前被陸心顏壓著,我委屈了十幾年,再受些委屈我受得起!”


    翡翠心中暗暗叫苦,陸心婉以前雖是庶出,可是有高氏撐腰,比嫡出的陸心顏在府裏更有地位,可在孔家誰給她撐腰?一個妾室說難聽點,就是個玩物,主母想打發就打發掉,哪會由得你有機會往上爬?


    可翡翠知道陸心婉是個不聽勸的人,加上從來沒有真正吃過苦,根本不曾體會過姨娘和庶女的心酸,現在跟她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


    她正想先應下來私下悄悄告訴小高氏,卻聽陸心婉嚴厲道:“翡翠,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你若私下告訴阿娘,我立馬將你賣到窯子裏去!”


    翡翠立馬歇了心思,“知道了,二小姐。”


    梨花院裏,陸心晗為方才未畫完的踏雪尋梅圖,加上最後幾筆,蓋上自己的小印後,舉在手中慢慢欣賞。


    這畫功似乎又進步了!


    她欣賞一會後,百合走進來,“三小姐,翡翠果然去送信了。”


    “知道了。”這樣的結果完全在陸心晗意料之中。


    百合好奇道:“三小姐,您怎麽料到二小姐一定會送信?您不怕到時候她懷疑這件事是您在背後操縱?萬一給夫人知道了…”


    陸心晗的婚事掌握在小高氏手中,若惹了她不高興,在高氏和陸叢遠麵前挑唆,將她隨便許個人家,那陸心晗下輩子就廢了。


    “十月二十七孔大公子第一次來信時,我就擔心這事會被人發現,所以在回信裏特意提醒孔大公子,若下次來信,裝作是第一次給我寫信,而我回信可能會自己親自回,也可能讓丫鬟代勞!當時本來是為了不出差錯才想的法子,沒想到二姐姐將信搶了去,孔大公子為了得到陸心顏,定會配合我的要求,所以光看信的內容,二姐姐不會知道我與孔大公子已經通過兩次信,以為是第一次收到,而在到我手上之前,已經到了她手中!”


    陸心晗嘴角含著冷笑,“至於為什麽料到她會送信,以二姐姐凡事都要同陸心顏爭上一頭的性子,得知此事後一定會從中作梗,就算她會忍一時,隻要有人從中一挑撥,她定會行動起來!”


    “三小姐英明,以後這侯會未出閣的小姐就屬三小姐最出挑,老夫人和老爺定會想辦法為您謀一份好婚事!”


    “希望如此。”陸心晗嘴角輕輕翹起,“今日這幅畫甚得我心,你找人裱好後,掛在我屋子裏。”


    “是,三小姐。”


    ——


    十一月初五,天氣陰冷,刮著大風,整個天空一片灰黃,下雪前的征兆。


    天武的京城下雪不多,有時一年一次,有時兩三年一次,不過一下雪,就是雨夾著雪,又濕又冷,因此天氣一旦異常,出來買過冬衣裳的人就多了起來。


    前往香滿樓的路上,經過幾家皮貨店,有些是陸心顏名下的,有些不是。


    陸心顏名下的皮貨店,因為今年沒有進到足夠的皮貨料,店裏的貨品極少,客人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有些脾氣大的當場痛罵,年老的掌櫃,揚著滿是皺紋的笑臉,不停點頭哈腰,賠禮道歉,希望對方諒解。


    在馬車裏見到這一切的陸心顏不由自主移開眼,然後看到了附近不遠處的徐氏皮貨店。


    尤伯客的貨被突然劫走後,陸心顏讓田叔查了查,如意料之中沒查到幕後之人是誰,但鎖定了最有可能劫走貨的人,便是徐氏皮貨店的大當家徐東財。


    但奇怪的是,這家徐樂皮貨店裏,同陸心顏名下那些店一樣,貨品極少。


    看來對方是想趁著大雪期間,所有皮貨店都沒有貨的時候,抬高售價,壟斷今年冬季所有皮貨生意!


    陸心顏輕輕勾勾唇,放下了馬車簾。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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