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在後山找到幸運草的翌日開始,桂木優太和渡瀨羽音很快地便開始了兩人行動。


    在明了事情原委的校長特別安排下,兩人到新型炸藥實驗那天為止皆辦了自願休學,也被允許在這段期間內可以自由進出學園。


    說直接一點,也就是「隨你們怎麽做都行」的意思。


    既然可以這麽做,何不從一開始就讓羽音以自由的身分來專心進行本來的任務?優太雖然對此感到不解,但據羽音本人表示,是因為「還必須做許多複雜的事前準備」,所以他也無話可說。


    至少知道這段短暫的學校生活對她來說還不至於是在浪費時間,優太才稍微感到寬心。


    就這樣,上午和中午都能自由活動的兩人,趕緊來到雷吉歐實驗的預定現場,也就是那棟廢棄大樓。


    來這裏的目的,除了先行勘查現場,同時羽音也要為自關閉以來就沒再進入過大樓的優太,簡單說明有關當天預定的實驗過程。


    就在自己突然不得不跟恐怖分子戰鬥的那天,優太原本還對今後發生的事充滿不安。但現在看到這並沒有什麽危險性的任務內容,他不禁鬆了一口氣。


    其實羽音先前的負傷恢複狀況並不理想,她的手腕和腳踝直到現在仍包裹著繃帶——正因為如此,這項不會對傷口造成負擔的輕鬆任務,或許正適合羽音也說不定。


    「這邊。」


    「喔!」


    羽音毫不遲疑地由塑膠蓋布和路障嚴密封鎖的出入口進入大樓,而優太也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整棟建築物微微飄散著沉重的灰塵氣味,人去樓空的冷清中,早已不見一絲曾有的熱鬧繁華。


    幾根仿大理石的柱子散布在極為寬敞的樓麵,那高聳的天花板模糊地映著窗外透進的微弱光線,更增添了一股詭異的氣氛。


    「哇噻……這種景象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優太的聲音回蕩在這個毫無遮蔽物的空間裏,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甚至有種在異國神殿迷路的錯覺。


    「這些支撐樓麵的柱子中,有幾根是特別重要的支柱。為了更有效率地讓大樓崩塌,我們在做事前準備時,排除這些特定柱子,其他的柱子和礙事的牆壁都必須先做部分拆除,也就是以這些柱子和牆壁能承受本身重量而不會倒塌為最低限度,將它們的外層都先打掉。」


    羽音展開樓層的平麵圖,向優太依序指出那幾根關鍵的柱子。


    「你的意思是,現在已經有部分被拆除了?」


    離那本正式資料中記載的爆破預定日剩下沒幾天。若真如羽音所說的有先「拆除外層」的必要,看來無論這新型炸藥的威力有多大,麵對如此巨大的建築物,再不著手進行恐怕會來不及。


    「當然羅!樓上的前置作業大致上都結束了。我們去看看吧!」


    「沒、沒問題嗎?不至於一走動就塌下來吧?」


    聽到優太膽怯地發出那樣的疑問,羽音不禁莞爾一笑。


    「還沒到那種地步啦!假如拆成那樣,誰要去裝雷吉歐的爆破裝置?放心,我們在那邊走不會有問題的。」


    「是……是嗎?」


    「唉,反正我本來就打算隻到三樓,你不去就算了。若你想去看最高那一層樓,我反倒覺得麻煩。多虧你的膽小,省事多了。」


    優太聽了,在感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對羽音那有點毒的消遣——但是事實也不能反駁——感到不悅。


    「我、我哪有那麽膽小……」


    「好!那就連四樓也去看看吧!」


    「少捉弄人了!」


    對於兩人已經親密到可以這樣輕鬆地互開玩笑,優太有股單純的喜悅。


    盡管被羽音如此調侃,優太還是乖乖地跟在她的後頭,兩人一起爬上如今已退化為普通樓梯的電扶梯。


    「跟想像中差好多。」


    一口氣爬上三樓的優太,發現眼前出現的是和剛才一樓樓麵完全不同的場景,不禁表露出自己的驚訝。


    樓麵中央大部分的空間都隔著牆壁,以一種和外部分開的獨立形式被區隔起來。


    從前這裏仍營業時,這裏除了作為活動會場開啟給大眾,也是舉行著名藝術家個展或小型宴會的場地。不過對這些事物可說是絕緣的優太,完全沒印象自己來過這個地方。


    所以,他當然也不會知道在牆壁的另一側是怎樣的一個空間。


    應該不可能會知道才對。然而……


    (咦?)


    (這地方,好像是……)


    奇妙的是,優太對這個地方,還有那裏麵的場景,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在浮現腦海的模糊記憶中,他看到了巨大的圓柱狀物體,但那到底是什麽時候見過的……甚至那是否為實際存在著的東西,優太也完全不能確定。


    他想看看平麵圖來確認內部構造,令人訝異的是,圖上中央的會場區塊一片空白,就連柱子的有無也無從得知。


    「不能進去裏麵嗎?」


    「不能耶,都鎖住了。」


    羽音一邊說著,一邊指著纏繞在兩扇門間把手上的鐵鏈和大鎖,向他強調這裏已被嚴密封鎖住。


    「喔,但隻要你……」


    優太一瞬間像是想到什麽妙計似的,不加思索便脫口而出。


    「隻要你……」


    但他話說到一半,真正的重點卻不知該如何接下去,結果連自己原先想要說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


    「什麽?你說我怎麽樣?」


    「呃?我在說什麽啊?」


    羽音對忽然提到自己的優太疑惑地追問著,但連一點記憶碎片都沒殘留的優太,腦中陷入了一片混亂。


    「……」


    羽音默默地注視優太,等待他說出下一句話,但優太此時也隻能勉強笑著蒙混過去。


    「呃……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剛剛說的都別理它。唉!我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麽啊,哈哈哈……」


    「優太……」


    然而羽音並沒有理會優太的玩笑話,隻是不安地看著他。


    (糟糕。說出那麽莫名其妙的話,她會不會介意?)


    優太一邊懊惱自己沒經過大腦就蹦出的那些話,一邊環顧四周尋找可以改變話題的題材。


    中央的活動會場占了大部分的樓麵,但其餘的空間仍很充裕。


    (喔?)


    裏頭的一麵牆上,似乎有著什麽特殊的花紋。


    優太馬上鎖定這個新的話題,向羽音問道:


    「裏頭那麵牆是什麽?該不會是壁畫吧?」


    「喔,其實那就是我們今天的工作。」


    雖然轉得有點硬,但好歹是成功地切換話題了。


    「正想要跟你說明的。」


    說完,羽音走向裏麵,優太安靜地跟了過去。


    一片片像棒球壘包大的金屬平板,四個角都被大大的螺栓釘住,密密麻麻地貼滿這座位於盡頭處的牆麵。乍看之下,恐怕不少於一百或兩百片吧!


    「聽說這是最後一次舉辦美術展覽會時的其中一件作品。應該是因為會場空間不夠,就利用這座牆來展示。」


    「喔……藝術的世界果然很深奧。」


    優太望著這件看不出個所以然的作品,坦白地說出了感想。


    低頭一看,發現一個工具箱就擺在牆腳邊。


    「……」


    一個令人不安的影像在優太心中擴散開來。


    浮現在腦海中的,是氣喘籲籲的自己埋頭拆解這個藝術品的畫麵。


    「哈哈,該不會……」


    優太發出僵硬的笑聲。


    「把這些拆下來就是我們今天的工作。」


    已經蹲在那翻找工具箱的羽音拋出了這一句話。


    「這樣啊!」


    唉!還真是一語成易於成讖。


    ***


    (這、這還真難搞……)


    (我看永遠都弄不完吧!)


    優太跨在下穩的梯子上,拿著十七毫米專用的特大扳手,使出全身的力氣將一片片金屬板拆了下來。


    已經過了一個鍾頭,然而,在整麵牆總共三十列的金屬片中,他隻完成了其中兩列。


    「喂……我們為什麽要做這種工作啊?」


    羽間不是說過她的任務是搜查可疑分子嗎?怎麽現在卻落到做這種苦命的幕後工作?優太對此感到十分不解。


    「這沒辦法啊!若要找你和我兩個人能一起做的事,就隻有這種工作嘛!」


    的確,說明白點,這一切都是自己不自量力說要幫忙羽音所招來的後果。


    想要抱怨的,應該是羽音才對吧!


    隻是當初優太決心全力支持羽音而休學時,他以為自己可以參與一些像小說情節那種充滿戲劇性的神勇任務。


    盡管優太無法具體說出那「戲劇性的任務」指的是什麽,但至少不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枯燥工作。


    另外,自己和羽音在作業上的速度差異更是讓人懊惱的原因之一。


    明明兩人拿同一把扳手,左右邊同時分頭進行拆除作業,但和優太完成的兩列相比,羽音卻已經準備拆除第六列了。


    也就是說,若將十五列當成兩人平分的作業範圍,她已經結束三分之一的工程了。


    這份焦急,讓優太對這項工作的不爽指數急速攀升。


    「可是……沒有那種可以快速拔掉釘子的電動工具嗎?幹嘛非得用這種見都沒見過,笨重的六角扳手……」


    「那就原因。」聽到優太一邊把玩手上的工具,一邊發出的牢騷,羽音立刻答道。


    「什麽?」


    「我是說,原因就出在這種六角扳手上。因為這種釘子是一般人很少使用的稀有規格,所以專用工具就隻有這把扳手。」


    「怎麽會這樣……」


    也許是藝術家對作品的一種堅持吧!然而,一想到這個別說是臉,就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創作者裝模作樣地擺出藝術家的架子選這些釘子的畫麵,一股殺意便不自覺地湧上優太的心中。


    可惡!他像在泄憤似的,轉著那把緊握手中的扳手。


    根據羽音介紹,這個黑得發亮,完全沒經過鍍造等加工手續的工具,似乎是用一種擁有極高強度,名為「釩鉻鋼」的鋼合金鑄成的。


    在某種意義上,這把扳手也算是一種極具破壞力的危險工具。正因為如此,當優太緊握著這重量感十足的武器時,他的腦袋竟然出現「這個藝術家若敢出現在這,看我不一擊把他從頭給砍下去才怪」等等駭人的血腥畫麵。


    看來他的精神狀況已經到達極限了。偏偏在這種時候……


    「喂,優太,你要握緊一點啊!左手有沒有也一起握著?」


    不知情的羽音還不時向優太嘮叨幾句。


    (煩死了!)


    再這樣下去,難保這項工作可以順利完成。


    「哇!」


    這時,沒有完全嵌緊的扳手前端突然從釘孔飛出,而優太的右手就那樣硬生生地以不自然的角度撞上金屬板。鏘地一聲巨響,優太立即反射性地用左手護著右手,結果失去平衡,從梯子上跌了下來。


    幸好梯子本身的高度並不高,所以跌下來也不過是屁股著地罷了。但老實說,優太一想到現在還麻麻的指頭不知變成怎樣了,心中便充滿不安。


    他在撞到的瞬間瞄了一眼,內出血恐怕是免不了了。


    搞不好還骨折了。


    全身癱在地上的優太一麵害怕地直打顫,一麵咒罵著自己的粗心大意。


    「優太!」


    也許是剛好目擊到了那個狀況吧,即刻奔來的羽音在優太身邊蹲下後,急切地查看他的右手。


    「……」


    羽音輕輕地將優太蓋在受傷部位的左手指一一扳開,檢查右手的手指。


    「嗯!」


    她用力敲了一下「疑似受傷」的部位。


    「好痛!」


    對於羽音這殘忍的舉動,優太忍不住跳起身來。


    「你、你幹嘛啊?」


    「真的會痛嗎?」


    「嗯?」


    「因為……一點傷口也沒有啊!」


    羽音指指他的右手——真的!根本就毫發無傷。


    「喔?對耶!你這樣一說我就不痛了。」


    就因為聽到那聲巨響,優太才以為一定會有很大的撞擊。不過現在看來,應當是沒什麽大礙。


    「……抱歉,讓你擔心了。」


    對於自己驚擾他人的舉動以及犯這種過失的無用,優太感到非常羞恥,低著頭向羽音道歉。


    「別在意,沒受傷就好。我看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可是……」


    優太一想到自己落後的作業進度,不覺感到心虛。


    「轉換一下心情也是必要的啊!先喘口氣,等會兒再繼續努力吧!」


    「嗯,好。」


    羽音朝頷首的優太微微一笑,一手拿起包包便快步走下樓梯。


    咚!優太往自己的腦袋敲了一下,開始在內心反省著。


    (我到底在幹嘛啊?)


    昨天那個在燦爛夕陽下望著羽音笑臉的自己,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幫她嗎?


    明明什麽都不會,還妄想著要扮演福爾摩斯的助手華生那樣神氣的角色,實在是丟人現眼。


    隻因為發現幸運草,就認定什麽事都能順利進行,根本就是過於天真。


    他躺在地上,拿起那把巨大的扳手往自己的額頭一敲。原本隻是想輕碰一下,但或許是扳手本身的重力作用吧,這一敲力道還不小,讓優太甚至感到有些暈眩。


    「好痛……不愧是釩鉻鋼。」


    揉著等會可能腫成一個包的額頭,他決定不浪費羽音回來前的時間,便再次爬上梯子開始拆除金屬板。


    先將扳手前部深深插入六角形釘子的孔內,接著左手扶著扳手的角,以避免前端從孔中滑落,再用緊握扳手的右手使勁把釘子扭轉上來。


    優太一步步確實地操作著。釘子起初還帶著一絲抵抗,但很快地,接下來的釘子已變得用手指也能輕易旋轉。隻要抓到基本訣竅,這工作其實也不是那麽困難。


    (沒錯。)


    (這就是我現在能做的事。)


    仿佛要忘掉剛剛那個充滿焦慮而無法集中精神的自己,優太緊接著又將扳手前端嵌入下一個釘子。他的雙手已不見一絲猶疑,極其流暢地進行著作業。


    ***


    「喔耶,完成了!」


    從作業開始大約經過了四個小時。


    好不容易拆除完所有金屬板的優太,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僵硬的關節喀喀作響,有種酸痛與舒暢交織的絕妙感覺。


    「辛苦了。來,喝吧!」


    早一步完成自己負責範圍的羽音,向優太遞出了一罐咖啡。


    那是羽音幾小時前就買來,卻因找不到機會喝而一直放著的咖啡。


    不是不能喝,而是暫時不喝。


    羽音買完東西後曾回來過一次,卻在放下優太的咖啡後說聲有事,便出去了約一個鍾頭。


    難得她提議要休息,優太本來打算兩人一起享受咖啡。既然她不在,他也失去了喝咖啡的興頭。


    當羽音


    再次回來時,優太已經全心投入於工作當中。而看到優太埋頭苦幹的身影,羽音或許也不想打斷吧!


    於是,兩人就這樣默默不語地繼續著拆除作業。結束時,才發現他們中途根本沒休息,一口氣做到底。


    不過話說回來……最後仍比優太早一步完成的羽音,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來,幹杯!」


    「嗯,幹杯!」


    兩人互碰手中的鋁罐,直接坐在地板上便啜起咖啡。


    「……這算是?」


    「姑且算是『冰的』。」


    優太這樣隨便一問,羽音卻靈敏地作了回答。


    優太不禁對她的反應之快感到有些佩服。


    「……可是都不冰了。我再去買一罐吧!」


    「不用了啦!」


    優太趕緊阻止正準備站起身的羽音,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起咖啡。


    見他津津有味地喝著,放心許多的羽音又坐了下來。


    「你剛剛去哪了?」


    喝得一滴不剩的優太,向她問起剛才那段空白的時間。


    既然是一起行動的搭檔,優太認為還是要了解一下她的行動內容比較好。


    「呃……去了學校。」


    也許是對自己蹺班感到心虛吧,羽音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啊,有什麽事嗎?」


    「定時報告。因為有一些要記錄的文件,不能光靠電話。」


    優太想起曾看過羽音進入校長室的畫麵,才恍然大悟那就是定時報告。


    「還好嗎?有沒有被班上同學說什麽?」


    「沒事啦!因為比平常早結束,他們好像還在上課。」


    「這樣啊……」


    擔心她是否又遭到大家譴責的優太,在聽了她的話後不覺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沒關係。不過,下次我也一起去吧!」


    「這樣好嗎?如果被發現,一定又會遭到冷嘲熱諷喔!」


    「隨便他們怎麽說好了,反正我們又不是在做壞事。」


    「嗯!」


    聽到優太這樣豪爽地說出那些話,羽音笑著點了點頭。


    「好,那我們來打勾勾。」


    「喔!好。」


    優太忽然伸出右手小指,羽音也有些戰戰兢兢地勾上自己的指頭。


    (啊!)


    又來了。雙指碰觸的刹那,優太感到一股如靜電般細長微弱的刺激感,霹啪作響地傳到額頭處。


    從她碰觸的那一點,還滲出了某種似乎正慢慢浸透至體內的溫熱感,漸漸包覆著優太全身。他有些難為情地想要趕快結束這小小的儀式,搖搖兩人的手後,便馬上鬆開交纏的手指。


    「唉喲!」


    優太猛地感到一陣刺痛,原來是羽音的小指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手上已開始化膿的水泡。


    「啊,沒事吧?」


    羽音慌張地翻看優太的手。


    或許是沒戴手套就徒手蠻幹的後果吧!隻見手掌布滿了水泡,慘不忍睹。


    「唉,因為整整四個小時都握著那把硬梆梆的扳手嘛!」


    「這樣啊……因為你身體還沒自覺——」


    看著他滿是傷口的手,羽音喃喃自語著。


    「啊?什麽自覺?」


    優太被這莫名其妙的話搞得一頭霧水。羽音聽他一問,立刻像驚醒般猛搖頭,直說「沒事、沒事。」


    那頭引人注目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大大飄動著,發梢還不時輕輕掃到優太的臉上。


    (這樣反倒讓人起疑。)


    但優太並不打算追問下去,而是若無其事地繼續聊下去。


    「話說回來,我還是每一次像這樣拔那麽多釘子耶!做到最後,覺得手隻要隨便一轉就可以很簡單地拔起來了。」


    「嗬嗬!那麽,你已經把扳手的觸感深深記在心裏了嗎?」


    「對啊,想忘也忘不了羅!手到現在還麻麻的。」


    一想到剛剛那段也許等於自己一生分量的扳手作業,優太長長吐了口氣。而那微微的氣息撫過發燙的手掌,讓疼痛感舒緩了不少。


    對這舒服的感覺上了癮,優太於是從更近的位置向手掌吹了口氣。


    「這樣會比較舒服嗎?」


    「嗯!」


    學著優太不斷吹氣的樣子,羽音也跟著有點不好意思地嘟起嘴幫他吹氣。


    (哇……)


    這氣息——盡管優太也知道這樣有點誇張——是那樣涼爽舒適,和自己吹出的感覺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令人難為情卻又是那樣舒服的感覺,讓優太幹脆放棄自己吹氣,仿佛作著美夢似的享受著幸福。


    「喂,隻有我一個人在吹。」


    被發現了。


    「那、那你呢?你的手都不痛嗎?」


    他慌張地蹦出這幾句話,但話中的「那你呢」代表何意?就連優太自己也覺得太曖昧了。假若羽音回答「很痛」,難道自己也要像這樣幫她吹氣嗎?正當他慌忙地想撤回這句充滿性騷擾嫌疑的發言時。


    「嗯,我沒事。所以不用像這樣幫我吹氣啦!」


    羽音微笑說著。


    當優太感到安心的同時,也嚐到了一絲落寞。


    「該回去了。」


    「是啊!」


    兩人大概收拾了一下,便同樣從那座停止不動的電扶梯走下一樓。


    夕陽西沉。


    一片橙紅染遍了外頭的世界。


    在被藍色塑膠布覆蓋的正門玄關前,優太和羽音確定了明天的預定行程和集合地點,在簡單地道別後便各自離開。


    「好痛……」


    在回宿舍的路上,優太仍頻頻觀察自己的手掌。


    (三、四、五……)


    大大小小加起來,共起了六個水泡。


    雖然才第一天就遇到這麽操的工作,但對羽音來說,這不過是「優太也能做的工作之一」,一點也難不倒她吧!


    即使如此,從現在開始……


    隻要是自己做得到的,不管是什麽,我都要努力完成給她看!


    「好!」


    優太像是要掩飾疼痛似的緊握拳頭,奔馳在離宿舍不遠的路上。


    (明天又會做什麽呢?)


    對於明天又將見到羽音,他心中可是充滿了期待呢!


    ***


    距雷吉歐的爆破預定日還有三天。


    這天一大早便有了新的工作。


    當然,這也是為了讓雷吉歐爆破實驗能夠順利進行的其中一項任務。


    羽音提議的,便是在位於學園附近的市民公園舉行人群疏散對策。


    天官市民公園將豐富的自然景物容納於廣大的園區中,是所有市民的休息空間。其中尤以一條近五百公尺,環繞著公園而能讓人盡享園區之美的遊園步道,最是受到散步和慢跑者的喜愛。


    除了為防範恐怖活動而進行的警戒工作,優太兩人也要負責在雷吉歐的實驗預定日前,對這種眾多人潮聚集的場所完成封鎖的相關準備工作。


    (但是……也不必這麽早吧……)


    清晨四點,羽音選在這種時間把優太叫了出來,開始進行任務。


    其實他們要做的,也隻是用警告禁止進入的封鎖線和宣導海報,將合計共六個出入口封鎖起來如此單純的工作罷了。


    為求慎重起見,優太和羽音繞著遊園步道檢查園內是否有人,同時依序將一個個出入口封鎖起來。


    太陽尚未升起,四周一片漆黑,微寒的低溫讓人想像不到現在已是初夏。


    而這幽暗


    園區內,就隻有優太和羽音兩人。他們一邊用目光謹慎地巡視四周,一邊走在路燈照射下的磚瓦道上。


    「嗚……」


    「很冷嗎?」


    羽音擔心地問著低聲呻吟的優太。


    「嗯,有一點。」


    老實說已經冷到快受不了了……但一看到身旁的羽音隻穿著單薄的製服,優太隻好繼續逞強。


    不過有件事倒是真的……


    「……比起冷,我覺得更困。」


    這點,優太倒是坦承相告。


    羽音一聽,便探著口袋,然後現寶似的得意地說:


    「把手伸出來一下。」


    「……?」


    優太乖乖伸出縮在口袋內的手。忽然,幾顆黑球狀的玩意兒嘩啦啦地落在手心上。


    「啊……」


    出現在羽音手中的,是繪有招牌大嘴鳥的包裝盒子。而從那滑動式開口落下的,正是優太最熟悉的巧克力球。


    「這是我第一次買喔!」


    羽音說著,並將那盒子舉到額前。


    「噢。結果呢?」


    不用說,所謂的結果指的就是有無天使券。


    剛剛故意遮住重要部分的羽音,在兩人麵前將開口部分掀開來。


    「啊呀?」


    什麽圖案都沒有,隻有黃色的開口。


    「嘿嘿,沒猜中。」


    「你沒用那招嗎?」


    「有試過……但好像不行。」


    羽音不好意思地笑著回答。


    「沒關係啦……我的命中率也隻有七成啊!」


    「哇?這麽高,太強了!」


    「沒有啦……你才最強的吧!」


    經過第一天相遇時的那次強烈震憾,在優太心中,羽音才是真正的個中高手。因此剛剛見到也十分驚訝的反應,讓他覺得有些不解。


    「我的方法……很狡猾。」


    羽音忽然蹦出莫名其妙的話。


    「狡猾?不會啦!雖然跟一般的買法有點差別……再說,我不也是……」


    「不一樣。我的方法跟你完全不同。」


    「啊?」


    「唉,算了。」


    結果也沒有說清楚到底是哪裏不同,羽音又開始催著優太吃巧克力球。


    「快吃吧!kana說過,早上攝取糖分可以讓頭腦活動更靈活喔!」


    「kana?」


    聽到優太反問,羽音有點慌張地低下頭。


    看到她這種反應,優太不禁想起上次那張「馬鈴薯燉肉」的食譜。


    當然,他想起的不是料理方法,而是隱藏在她手寫筆記中「第三者的存在」。


    「那是誰?」


    「呃……我媽媽。」


    「哇,你直接用名字稱呼啊!」


    一聽是她媽媽而莫名感到安心的優太,邊大口嚼著包有花生的巧克力球,邊繼續話題。


    「喔、嗯!」


    隻見羽音吞吞吐吐的,似乎欲言又止。


    或許是「香奈」或「加奈子」之類的名字吧,優太不覺地在腦中任意想像著。


    「那你爸爸呢?也是直接稱呼名字嗎?」


    「嗯!」


    這並非什麽壞事,但羽音的表情卻在此時浮上一層陰影。


    「那……」


    正當優太想要問「你都怎麽叫他?」時,她接著又斷斷續續地說:


    「正確來講,是『以前』都這麽叫的。」


    「喔,你的意思是……」


    「嗯,他已經不在了。」


    「對、對不起,我好像……問太多了。」


    若再繼續這話題,恐怕會讓整個氣氛變得更哀傷,優太趕緊對自己過問私事的舉動向羽音道歉。同時,也慶幸剛才沒有再繼續問對方父親的事。


    「別在意。反正也是超過一年以前的事了。」


    「嗯!」


    之後,覺得再說什麽都不過是打圓場的優太決定放棄尋找新話題,一語不發地走在昏暗的公園,埋首於封鎖出口的工作。


    而羽音或許也是因為尷尬吧,除了工作的事,其他都不再多說。


    終於,六個出入口皆封鎖完畢。


    時間已超過六點,耀眼的清晨陽光下,麻雀和雲雀清脆的鳥鳴聲此起彼落。


    結果,他們並沒有在園區內發現其他人影。不過為求慎重,兩人仍再次巡繞已完全封鎖的公園一圈,接著才離開那兒。


    「哈……哈啾!」


    剛走沒幾步,優太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簌簌地吸了幾下鼻子後,羽音關心地問:


    「很冷嗎?」


    跟剛剛一模一樣的問題。


    「嗯,的確是蠻冷的。」


    畢竟都打了個那麽大的噴嚏。


    優太知道這次再逞強下去也沒意義,便老實地承認了。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從剛剛就一直找不到交談的好時機,而現在終於抓到機會了。即使是因為這有些丟臉的大噴嚏,他也完全不在乎。


    突然……


    「這樣的話……來吧!」


    羽音將自己的左手向優太直直伸過去。


    「啊?」


    看著愣住的優太,羽音繼續說出令他無比感動的話。


    「牽著吧!」


    光是這句,就已經徹底把優太打敗了。


    「嗯、好。」


    優太宛如一具發條未上油的玩偶,僵硬地點點頭,毫不遲疑地掏出縮在口袋深處的右手——然而,他在這最重要的時刻卻臨陣退縮。


    (握得太大力怎麽辦……)


    (啊!對了,右手都是水泡……會不會痛啊?)


    (不,有可能在這之前就會惹她不高興吧?)


    在東想西想生出一堆無謂的煩惱後,他最終仍是徬徨地計算著和她之間的微妙距離。


    啪!


    羽音像似已等得不耐煩,逕自牽起優太的手。


    (啊!)


    一陣溫暖的熱流傳了過來。她的手掌如春陽般和煦溫暖,而這股暖意仿佛正由手心順著血流汩汩滲入體內,讓優太的全身暖和起來。


    盡管額上的傷口又開始發癢,但這反而讓優太更確實地感受到眼前這和羽音接觸的片刻,令他感到無比幸福。


    傷痕累累的右手絲毫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會排斥這種事嗎?」


    或許是見到剛剛猶豫不決的優太才這麽問的吧!


    「不……也沒有什麽排不排斥的問題。」


    他決定坦白說出自己現在的真實感受。


    「應該說是……現在變得很喜歡吧!」


    「太好了。」


    說完,羽音又稍稍加重力道,將優太的手緊緊握住。


    牽著她柔軟的小手,優太感到非常幸福……


    「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什麽?」


    羽音抬眼望著優太。


    她的雙眼滴溜溜地轉著,在晨光的映照下閃耀著光芒……這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


    所以……


    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就近看著那樣甜美的她……


    「可以慢慢散步嗎?」


    優太終究是忍不住,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好啊!」


    羽音綻開笑容,又緊握了優太的手。十指相交,仿佛在證明兩人親密感情的結合。


    「走吧!」


    「嗯!」


    彼此皆有些害臊地相視而笑,一邊擺動雙手一邊嬉鬧著。


    閃耀著金黃光芒的晨間大地,隻見兩人


    漫步其中。


    ***


    或許是因為昨天清晨那場任務吧,優太得了重感冒。


    發燒高達三十九度,看來是場難纏的病。


    優太打電話向羽音說明病情,並為今天無法參與工作向她道歉。


    「今天一整天絕對不可以出門喔!」


    羽音聽完,隻是不斷地叮嚀。


    而原本就做此打算的優太見她對這點那麽執著,反倒起了疑心。


    但仔細想想,今天的工作,是在上次那座屬於學園私有地的後山進行肉體上的勞動作業。對目前無法自由行動的自己而言,硬是去做這種耗費體力的工作也隻是幫倒忙而已。


    在心中不斷掙紮後,優太最終仍選擇接受羽音的指示。


    兩天後的雷吉歐爆破實驗已迫在眉捷。


    因此,優太決定乖乖照著正規的治療方法,也就是好好吃過飯後睡上一整天,專心養病。


    然後,沒一會兒就睡著的優太,作了個十分奇妙的夢。


    是一場戰鬥。


    不是桂木優太本人……不知為何,眼前出現的畫麵,竟是渡瀨羽音和一個不知名的東西拚命打鬥著。


    而戰場,就在學園後頭那條山路。


    遭到無情摧殘而倒下的樹木殘骸散落一地。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出現在現場的,就隻有自己和羽音,還有,敵人。


    一個凶惡的敵人。


    甚至不是人類。


    隻見它自由地變換形體,用盡所有的招式猛力攻擊羽音。


    羽音雖然靈敏地閃躲著,她的動作卻明顯不再像從前在咖啡店看到的那般流暢。漸漸地,傷痕布滿全身。


    終於,她的手臂、雙腳一一被奪去……即使如此,她依然勉強靠著繃帶緊拉住被奪去的手腳,頑強地與強敵奮戰。


    倒下、再倒下……她卻仍不放棄,愈挫愈勇。


    而站在一旁的自己什麽也不能做,隻能眼睜睜看著。


    想要衝上前去,身體卻動彈不得。


    想要大聲喊叫,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就在一股極大的焦躁感籠罩全身時……羽音終於屈服於敵人腳下。接著……


    發生了一場大爆炸。


    眼前所有的景色開始扭曲、燃燒,最後徹底毀滅。


    敵人終於退去。隻剩遍體鱗傷的兩個人,被遺留在這片黑暗的大地中。優太看見羽音顫抖著抱起自己。


    又沒能守護住你,對不起。


    又挑戰失敗了,對不起。


    羽音對自己無力的身軀感到悔恨,不停地道歉。


    因為作了惡夢,優太醒來時感覺糟透了。


    (呃!)


    (……真是的,這是什麽怪夢啊……)


    醒來已有一段時間了,但優太的頭仿佛撕裂般疼痛,一點精神也沒有。脖子和胸口不用說,就連整個背部都被汗水浸透。


    這樣躺著隻會更不舒服。優太一邊想著,一邊努力撐起沉重的身軀,打算簡單地擦拭一下身體。


    他戴上眼鏡,拿起放在床邊的毛巾,並順便瞄了眼手表。很快就要五點了。


    「哇,已經?」


    優太對於連續睡了將近十個鍾頭的自己感到非常驚訝。


    (對了,羽音……)


    (她今天做了些什麽呢……)


    想到自己就這樣浪費了寶貴的一天,優太感到十分過意不去,不禁想起羽音。


    同時,反射性地感到一股巨大的不安。


    「……」


    優太知道,不安來自於剛剛那場夢。


    無論他再怎麽說服自己那不過是一場夢,不知為何,心中的焦慮就是無法平靜下來。


    (唉……)


    優太感到有些煩躁,便伸手拿起事先買好的礦泉水,這才發現瓶內的水所剩無幾。


    「沒辦法……」


    優太勉強移動著癱軟無力的身體,抓起錢包,決定去宿舍內的自動販賣機再買瓶飲料。


    ***


    設置了數台自動販賣機的休息室內,幾個學生正在那談笑著。


    其中一人,就是曾纏著優太買巧克力球的同班同學武內。他一見到優太,便隨口向他搭話。


    「喂,桂木,聽說你自願休學了,真的嗎?」


    「啊……嗯,對啊!」他吞吞吐吐地答道。


    老實說,自從那天在課堂上包庇羽音後,優太到現在還不太敢和其他人說話。


    「這麽說,那家夥也跟你一起羅?」


    「那家夥」指的當然就是羽音。


    關於和她共同行動的事,優太已經向學校方麵報備過了,而優太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的,便老實地承認了。


    「嗯,是啊!」


    仍是有點含糊的回答。


    「哇,好好喔……那你們今天也在一起吧?」


    「呃,今天因為有點感冒……」


    「喔!不好意思,還把你叫住。」


    「沒關係啦……」


    優太感到有些意外。


    原本還在擔心「這個又要遭到武內嘲弄了」,沒想到他隻是極其自然地和優太應對,不會帶著異樣的眼光看待優太和羽音的事。


    「啊,難怪……」


    武內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低喃著。


    「什麽?」


    「我剛剛才在公園附近碰到渡瀨。本來還想說你一定也跟她在一起,結果沒有。喔,原來如此。」


    「那家夥?是什麽時候的事?」


    「呃!我四點前回到這裏,大概是在回來前的三十分鍾左右吧?看她全身沾滿泥巴,不知道在做什麽?」


    大約一個半小時前的事。


    全身沾滿泥巴,或許是因為剛結束後山的工作吧!


    公園的封鎖作業昨天兩人才一起完成,今天應該沒什麽重要的事才對。


    當然,現在她不太可能還待在公園。


    然而……


    是那場夢的影響吧,優太心中有些騷動不安。


    「可惡。」


    「喂,桂木?」


    優太不顧武內的叫喊,衝回房間急忙用手機跟羽音聯絡。


    她也有手機,應該聯絡得到。隻要確定她沒事就夠了。


    然而,即使這目的是那樣單純,他卻怎麽也打不通。更糟糕的是……


    嗶……啪!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放在床邊吧,手機偏偏就在這緊急時刻沒電了。


    「可惡。」


    優太氣憤地將失去作用的手機摔到床上,手表一抓便衝出房間。


    「喂喂,要去哪裏啊?你不是在生病嗎?」


    看見一身運動衣的優太匆忙跑向大門,武內再次叫住他。


    「但是……非去不可。」


    「這是怎麽一回事?你們到底在搞什麽嘛?」


    「……」


    麵對武內的問題,優太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沉默著。


    「受不了,淨是些莫名其妙的家夥。你也是,那個轉學生也是。」


    「對不起,實在是不方便說。」


    「知道了啦,今天就不追問你了。來,給你。」


    武內說著,將一把從鑰匙圈上拔下的鑰匙遞給優太。


    「嗯?」


    「你不是在趕時間嗎?腳踏車借你,就是停車場第二十二號那台藍色的。病人或許會有些吃力,如果覺得沒問題就騎吧!」


    「你為什麽?」


    見武內這樣熱心幫忙,優太感到不些不解。


    「什麽為什麽……你現在不是有困難嗎?」


    「是這樣


    沒錯……但為什麽?我還以為你一定很討厭我。」


    「什麽?你講什麽鬼話啊?」


    隻見武內頓時大聲嚷了起來,一副不可置信似的對優太皺了皺眉頭。


    「不、不是這樣嗎?」


    「唉,虧我們還是同班同學。你就把這當成是上次天使券的謝禮吧!好啦,不是在趕時間嗎?快去快去。」


    武內似乎很生氣地用力搔著頭,並揮揮手催促優太離開。


    「嗯,我就不客氣羅,謝啦!」


    「喔!」


    優太朝停車場跑去,很快就找到那台腳踏車。


    「這、這個……」


    沒錯,那的確是一台藍色的腳踏車。


    但那仿佛將淑女車加壓變形的車體,就像是小學生專用般迷你,乍看之下甚至會懷疑是不是連輔助輪都裝上了。令人吃驚的還不隻這個。或許是車主武內的個人嗜好吧,隻見金屬藍色澤的車體上,被黃色麥克筆寫滿了「流星號」的粗大字體。更糟的是,一堆手繪的星星還圍繞在名字四周,實在是愚蠢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坦白說,要騎上這台腳踏車,真的是需要一點勇氣。


    (但是,難得人家好意……)


    武內原本就是個活寶,也是班上少數性格表裏如一的性情中人。所以,他借這台腳踏車一定沒有其他用意,純粹隻是想助優太一臂之力。


    在心中如此判斷後,優太心懷感激地決定借用武內的愛車「流星號」。


    他緊握住t字形把手,雙腳開始踩動踏板,「流星號」竟意外滑順地跑了起來。原本還嫌太低的車高,也因為座墊和把手絕妙的高度搭配,騎起來的感覺不但不差,甚至還頗得心應手。


    優太重新好好地觀察它的車體,完全發現不到一絲曾經修補過的痕跡,可見武內很珍惜這台愛車。


    而目前體力欠佳的優太還能如此輕鬆地騎上路,或許也要歸功於這台「流星號」以及武內對它細心的維護吧!


    對於武內願意把這輛寶貝愛車借給自己,優太打從心底感謝他,同時一口氣朝著公園的方向奔馳而去。


    沒多久便來到了天官市民公園的優太,繼續騎著腳踏車沿著公園外圍繞圈圈。


    就目前看來,是沒什麽異樣。然而,就在優太騎向六個出入口中的第四個時……


    (啊……)


    映入眼簾的,是昨天清晨和羽音一起圍好的封鎖線被胡亂拆下的畫麵。


    恐怕是某人潛入了園內吧!


    雖然武內是在這附近碰到羽音,但她身為工作人員之一,絕不可能以這樣粗魯的方式進入園內。


    (這麽說……)


    (應該是……非法入侵的家夥吧!)


    不知為何,優太竟不覺地將無法取得聯係的羽音和剛剛那場夢境交疊,令他緊張得坐立不安。


    「好吧!」


    或許是發燒燒過頭了吧,就在這種腦袋無法做正確判斷的精神狀況下,優太搖搖晃晃地進到公園內。也不去細想前方有什麽東西正在等著自己,便貿然行動。


    ***


    才剛進入園內不久,優太馬上就發現了可疑人物。


    不過,那個疑似侵入者的可疑分子並沒有藏起身來。


    一個穿著破舊西裝,感覺像是上班族的男人,隻是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中央廣場的草地上。


    至於羽音,或許是距先前武內見到她有一段時間了吧,優太並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咦?那個人,好像在哪見過……)


    他和男子距離約二十公尺。


    在勉強辨識出這位入侵者的臉後,優太忽然覺得十分麵熟,便飛快地在腦中搜索著。終於,優太想起來了——這個男子便是之前和羽音送去醫院的傷者。


    (可是……)


    當時腹部大量出血,看來極為嚴重的傷勢,隻過了約法一個禮拜就能回複到這樣可以自由走動的地步?


    對於那男子非比尋常的複原速度,優太感到莫名恐懼,同時,也強烈直覺繼續待在這裏會有危險。


    正當優太想要通知羽音此事而轉頭離去時……


    「你想走去哪?」男子像是一邊看著優太一邊低聲說道。


    不,他確實是緊緊盯著優太。


    (啊?)


    優太循著類似機器合成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男子正凝視著自己。


    「哼!這裏好像一個人類也沒有……是你這小子幹的好事嗎?」


    咚!


    那雙眼,那個聲音,那個人的氣勢,都讓優太緊張地心髒撲通直跳。


    (……不對,不是那個時候的男子。)


    (他到底是誰……這家夥?)


    優太感覺得出來,眼前這男子的真實身分絕不是那個被送到醫院的人。


    全身所有的汗腺在此刻湧出大量汗水。


    額上那道舊傷開始微微發熱,接著,便轉為激烈的抽痛。


    仿佛在強烈警告優太:眼前這男子是「極為危險的人物」。


    「嗯?告訴我,那個生命體……」


    男子睜開眼睛,朝著優太慢慢跨出一步。


    (糟了……)


    (這家夥可不好惹。)


    順著身體的防禦本能,優太拚命地往公園出入口衝去。


    「哈哈哈!原來是個膽小鬼啊!那我就不怕了!」


    明明離對方已有一段距離,但那宛如就在耳畔發出的怪聲,仍嚇得優太心驚膽跳。


    他在極度的驚恐下總算跑回腳踏車邊,一心隻想遠遠逃離現場。慌亂地騎上車後,便速速離開了公園。


    不是開玩笑的,優太當時真覺得會被這怪胎殺掉。


    ***


    優太一麵騎著「流星號」衝上通往天官學園後山的道路……一麵對自己魯莽的行動感到極度後悔。不論是任性地抱病離開宿舍,還是草率地獨自進入市民公園勘查。但現在最後悔的,是自己竟盲目地騎車來到這毫無其他退路的後山道路。


    或許這都要怪當下騎車的高速,在不自覺中引導優太往好騎的柏油路前進的原因吧!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天官學園和宿舍已在自己的腳下。為了不讓大家成為無辜的受害者,他隻能被迫繼續騎上這條通往後山的道路。


    「嘿嘿嘿!別想逃!」


    逃離公園後,那宛如機器合成的刺耳聲便不曾間斷地在優太耳邊響起。


    (可惡!)


    坡度愈來愈陡,不再鋪有柏油的路麵路況極差。


    無法再騎上山坡的優太幹脆將「流星號」擱在路邊,躲進樹林茂密的山中。


    運氣好的話,也許藏在樹蔭下就可以躲過男子,然後趕快下山——優太這麽在心中盤算著。


    然而,這豈是從未經曆過這類緊急狀況的優太能輕易辦到的逃身術。


    「沒有用的。你的位置,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男子直直地朝優太的方向慢慢靠近。


    不可思議的是,一種對眼前這危急狀況的暗示清清楚楚地傳進優太的心裏。


    (知道吧……)


    (這家夥的目標就是我。)


    原因雖不清楚,但優太確實是透過體內深處的某種機製,掌握著自己身處的危險狀況。


    「快出來!讓我將那雜種的生命體解決掉吧!」


    轟隆!


    四周樹木隨著一連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一遭到截斷。


    優太循著這驚人的爆裂聲猛一回頭,赫然發現男子已離自己不到一百公尺,並繼續靠近中。


    而他的手上,還握著一把刀刃極長,看似刀劍的武器。


    隻見身後崩倒樹木的


    斷枝殘骸在滾滾揚起的塵土中互相交疊著,應該都是男子的傑作吧!


    「我就覺得奇怪。照理說,那組織本來就不可能有兩個潛入者。」


    「潛入者?你、你在說什麽啊?」


    優太完全無法理解對方的話,隻能用混亂的腦袋勉強擠出這回答。


    「嘿嘿嘿,你也沒必要知道,就這樣一無所知地命喪黃泉吧!」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令人無法置信的畫麵在優太的眼前出現了。


    嘎嘎……嘎嘎嘎!


    隻見男子慢慢抬起另一邊沒有握刀的手臂,接著,竟漸漸變成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形體。


    (這、這是什麽啊?)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怪物?)


    在混亂至極的優太麵前,男子的手臂已完全變為一把閃著懾人寒光、長度驚人的大刀。優太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另一邊手上的長刀也是由男子的手臂變形而來。


    「帶著你的人因變體一起送死吧!」


    「嗚哇!」


    隻見那把輕易砍斷巨木的鋒利大刀,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優太揮來。


    然而,明明不可能躲開這攻擊的優太,卻迅速地用雙手護著頭。


    刹那間,砰地一聲,就在優太以為自己的全身受到強烈衝擊時,圍繞在他手臂上的手表由表帶部分被一刀兩斷……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一陣金屬激烈摩擦的刺耳聲響遍林間。


    (咦?)


    優太微微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把靜止在頭上,險要劈頭砍下的長刀,以及如電線般錯綜複雜地纏繞在刀刃上的鋼絲。


    優太直覺是這條鋼絲救了自己一命。正因為這鋼絲抵銷了敵人揮刀劈來的力道,自己才能隻受到一點衝擊而逃過一劫。


    「優太!你沒事吧?」


    在鋼絲的另一端,也就是射出的源頭,優太看見一個少女正向自己奔來。


    「啊!羽音?」


    「嘿,你還敢來啊,ha-〇!」


    羽音一步拉近與男子的距離,接著靈巧地用鋼絲瞄準男子離開優太的變形手臂,在半空中作連續攻擊。


    咚咚!沉重的打擊響起,男子的喉嚨和胸口一帶開始不自然地扭曲、凹陷。


    跳躍在半空中的羽音不知是用了什麽裝置快速收起鋼絲,在優太身旁著地。


    若是一般人,早已死於非命的致使傷,竟對男子沒有絲毫影響。隻見他任憑自己已塌陷至左肩上的左半邊臉,和呈直角不自然彎曲的脖子暴露在外,然後將雙臂變回原狀。


    「怎麽隨便跑出來?」


    羽音一邊緊盯著敵人的動靜,一邊斥責優太。


    「因、因為聯絡不到你啊……而且,又作了個怪夢。」


    「夢?」


    對了,那個夢。後山……凶惡的敵人……戰鬥中的羽音。眼前這情景,完全就是那個夢境的再現。


    ***


    「嘿嘿,我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ha-〇。你在爭取時間對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羽音雙腳站開,赤手空拳地與敵方對峙,冷漠地回應對方的話。


    很明顯地,這口氣並不是平常那個羽音。


    「少裝蒜了。製造有兩名潛入者的假象,每天在暗中不斷阻撓我的行動,這些不都是為了拖延時間?援軍若真的出現,的確是對我不利。哼!差點被你騙了。沒想到另一個潛入者……不對,應該是說我曾以為是潛入者的這個生命體,竟是這種沒用的人類啊!」


    男子震動著身體,隻見變曲的頸項在瞬間複原。果然,羽音之前的攻擊看來是完全無效。


    「哼!那隻是你自己搞錯了吧?」


    「無論如何,反正這一切都結束了。接著,就隻剩把你們送上西天!」


    忽然,一根像是長予的銳利尖物從男子胸處高速射出。


    「喝!」


    麵對這由極近距離瞄準優太兩人的攻擊,羽音漂亮地抓住迎擊的時機,用左手將武器撥離了軌道。


    她緊接著撲向敵人懷裏,用右手臂瞄準對方的心窩,猛力揮了一拳。砰!一聲重低音爆裂開來,男子的身體被彈飛到後方三公尺遠。


    明明手腕和雙腳都還裹著繃帶,其使出的力道之強,卻令人難以相信是由她負傷累累的身軀所發出。然而……


    「嘿嘿嘿,沒用的。幹嘛耍這麽無趣的招術?事到如今,應該沒必要再隱藏你的真麵目了吧?」


    「閉嘴。」


    兩人在微妙的距離下針鋒相對。


    「還在猶豫什麽啊ha-〇?你不是一直都想擺脫掉這個軀體嗎?難道說,你還真的要繼續假扮成人類嗎?」


    「我叫你閉嘴!」


    聽到男子挑釁的言詞,羽音的聲音開始慌亂起來。


    敵人像是逮到了空隙,直直伸出雙臂對著羽音左右夾攻。


    「接招!」


    隻見伸出的手臂在半空中又分岔出旁枝,化為無數的觸角,一齊向羽音和優太直伸而來。


    「嗚!」


    喀嚓!


    某個強烈的光芒似乎在羽音前方閃爍著,而就在這時……


    「嗚!」


    隨著男子發出痛苦的呻吟,那無數條僅離兩人鼻端數公厘距離的觸角尖端,突然開始崩落。奇妙的是,那原先帶著金屬光澤的殘肢斷片,此刻卻仿佛失去色澤般轉成雪白。


    乒哩乒哩……筐啷!


    落下時極大的衝擊力讓殘片摔得粉碎一地。


    「啊……羽音,你看他的手?」


    看到這難以置信的畫麵,優太嚇得倒抽了一口氣。


    那不是人類的手。


    然而,更令人吃驚的還在後頭。


    從羽音右手手臂長長伸出的,竟是和那男子一樣泛著駭人寒光的銳利刀刃。


    原本還緊緊包覆著的繃帶,如今隻是鬆垮地掛在手臂上。這狀態仿佛意味著從一股封印中解放出來的邪惡力量即將爆發。


    「哼,一開始這麽做不就好了。現在可沒時間再讓你隱藏實力了吧?哈哈!」


    「呃!」


    手臂已回複原狀的羽音雙手環抱,雙膝頓失力氣地跌坐在地上。


    「啊!羽音……」


    她的手臂漸漸像灰盡一般變得慘白,細小的裂痕漸漸擴散至四處。


    「看你那狀態……應該已經到了極限吧!嘿嘿,這是第幾次了?」


    「哼!」


    「哈哈哈……是多到連自己都數不清了嗎?算了。倒是我,還有些事還沒完呢!」


    男子得意地笑著麵對不輕易泄漏底細的羽音。在此同時,他的手臂又開始變化為新的形狀。


    「喔……是這玩意啊!」


    看到自己的前臂變為一團詭異的膠狀物質,男子毫不猶疑地一刀將其斬斷。


    「……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嘿,不過是一點小實驗。」


    那團跟出現在角色扮演遊戲中的史萊姆(注:slime:史萊姆,最基本的rpg怪物,為爛泥般的低等怪物)相同的爛泥物質,被男子一把握在手中把玩著。


    優太注視著他,心髒撲通撲通地激烈跳動著。


    (我知道了。)


    (那一定是……)


    眼前這場景與那場夢境互相摻雜重疊,一股確實的預感漸漸成形,在優太的腦中不停回旋著。沒時間猶豫了。


    從現在開始,唯有自己的行動才能扭轉當前的劣勢。


    (和夢境不同!)


    (我怎能讓羽音傷心呢?)


    就在此時,羽音忽


    然輕輕低喃著,用一種隻有優太才聽得見的微弱聲音。


    「……優太,快躲到我背後。」


    仍蹲坐在地上的她一麵說著,一麵用手指摸索著腳邊的地麵。


    幾乎就在優太理解羽音用意的同一瞬間,男子毫無預警地猛力將那團物質朝兩人丟去。


    轟!


    一道炫目的刺眼閃光忽地發出,四周隨即陷入大爆炸中。


    ***


    這塊原本綠意盎然的土地,於眨眼間化為一片焦土。


    前一刻在此爆發的強大熱能和衝擊力,正以熊熊烈火蹂躪著視線所及的所有樹木,無一幸免。


    大地陷入一片火海,遠方已漸漸演變為大規模的森林火災,令人絕望的畫麵不斷擴大。


    男子獨自佇立在烽火燎原的中央,對自己擁有的破壞力讚歎不已。


    他藉著使用人因變體變形而成的,是硝化甘油和硝化纖維素的混合物——這是在距今約一百多年前,由一位名為愛佛立諾貝爾的科學家所發明的炸彈,別稱「膠狀炸藥」。


    「嘿嘿嘿……就連這種上古時代的玩意兒也有這樣的威力啊!這倒是值得期待。」


    他喃喃說著耐人尋味的話,並在眼力所及範圍內發現不到優太兩人後……


    「是被炸飛了嗎?不,可能性很低吧!」


    男子放棄自己還在變形中的不完全形體,並將它儲存在體內的記憶體中。接著,他又變身為另一個人。不隻是形體,就連表情、服裝等等……每個細節都沒有一絲絲的不自然,簡直是完美的再現。


    隻要是使用者能夠辨識的物質即可變身——看來男子利用自己身體這項特性之熟練,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


    「反正這一切就要結束了。哈哈哈……」


    他帶著滿臉殘酷的笑容,慢慢地朝最後一幕跨出步伐。


    男子的目的,是毀滅這顆行星。


    而步向崩壞末日的命運,在這刻再也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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