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充課程


    1.


    就這樣,發生在城翠大學魔學係,由「魔學係古怪廣播案」、「魔學係大樓屋頂密室案」、「魔學係學生殺人案」三個案子組成的殺人遊戲落幕了。


    被害者一人,加害者也一人,兩人都是魔學係的新生,而且被揭發的加害者從屋頂上跳樓自殺了。


    這個悲慘案件的結果,似乎對參與搜查的警方也造成巨大震撼,決定暫時不對外界傳媒發布消息,因此讓全國的人都知道案件結果的時機,就變得要略往後延了。


    ——這次的案子完全是靠一位法術師破案的,但是知道這個事實的人並不多。即使是警方那邊,恐怕也隻有須津黎人警部、暮具總警部、久遠成美警部三位知道而已吧。這是因為法術師本人拒絕公開破案者是自己的緣故,因此在日後的各類報導中,她的名字也未曾被人目睹過。


    佐杏冴奈。


    這就是法術師的名字。


    ——破案後的第二天,她人在魔學係大樓的屋頂上。


    「…………」


    她坐在矮牆上抽著心愛的香煙,從側臉上看不出任何對破案一事的感慨。


    昨天,在她揭發出來的凶手天乃原周從這個屋頂上跳下去以後——


    她與三位警部馬上清理現場,禁止閑雜人等出入,事後的處理全都由警方一手包辦,所以她也不知道墜落到地麵上的天乃原周後來怎麽樣了。從八層樓高的地方摔落地麵,應該不可能平安無事吧。天乃原周還能活著嗎?或者已經死了……


    當時在真冰魚、扇穀印南、酒匂理惠、午沼千裏四個學生馬上被趕回家。殺死好友的凶手就是跟她們同一個專題研究組的學生,這個衝擊性的事實令她們打從心底氣沮神傷,今天也都沒來學校的樣子。現在還是先這樣就好,因為她們的身心應該都需要休息。


    目前還沒有報導案情的媒體過來。至於這一連串的案子今後會以什麽形式被報導出來,她是既不關心也沒有興趣。


    總而言之,這件事是結束了。


    「……算是種叫人挺失望的感覺吧。」


    她以心不在焉的表情輕輕說道,雙眼投向一無所有的天空。


    今天的天空一碧如洗,讓昨天的豪雨恍如一場夢境。屋頂上的風也僅止於微風的程度,吹得人心曠神怡。


    老師嘴上的香煙前端一顫,掉下一小段煙灰,就在這時候——


    「老師,原來您在這裏啊。」


    樓梯間的門被打開,城翠大學理事長藥歌玲出現在那裏。


    佐杏對藥歌的出現漠不關心,依舊仰望著青空。


    「老師,關於這次的事,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藥歌戰戰兢兢地走近佐杏身邊。


    佐杏把已經變短的香煙在混凝土牆上拈熄,隨即又叼起第二根點燃。


    「……老師,請問,您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不過佐杏看也沒看藥歌:「哎,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吧,因為我也玩得還算開心。」


    「聽到您這樣說,那個,雖然不應該,不過我也可以安心了——」


    「…………」


    風稍微強了些,佐杏的頭發在空中飄揚,自她口中呼出的煙也不一會兒就被風卷走了。


    「聽說你——」佐杏突然說話:「有出席我加入奧茲時的那場宴會?」


    「咦?呃,是的……怎麽了嗎?」


    「沒有,算了,這個以後再說……那你呢?你才是有話要說吧?」


    像是被點破的藥歌抬起頭來,遲疑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卻遲遲沒有準備開口的樣子。


    「那個……老師,您認為天乃原周是為了什麽要做出那樣的事情呢?」過了好一陣子以後,她這樣說道。


    佐杏沒有回答。


    「我怎麽也想不通……不,是無法接受。我曾經和天乃原周單獨聊過一次,天乃原同學是個非常溫和的人,我實在難以相信這樣的一個人會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


    「所以?」佐杏這樣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是。」藥歌終於下定決心:「——我想說,凶手真的是天乃原周嗎?」


    「…………」


    「根據我所聽到的,天乃原周和三嘉村同學之間的交情真的很好的樣子。天乃原周真的有理由要去殺害那樣的一位朋友嗎?」


    「也就是說,你想說我的推理有誤羅。」


    「呃,那個……」


    藥歌畏縮了起來。


    「哼哼,有話想說,就說個清楚如何?」法術師看著那樣的她,深吸了一口香煙,然後一麵噴出一大口煙一麵說道:「——如果你要說那家夥不是凶手,就不要用那種含糊不清的方式說,應該還有其他更加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吧。」


    「……咦?」


    「如果被小刀傷到的地方嚴重到要動用繃帶包紮,那麽傷口應該會流出不少血,但是現場完全沒有找到類似的血跡。就算那家夥有本事把自己留在現場的血跡全都處理掉好了,但是要用傷成那樣的手爬下水管終究也不可能。更何況話說回來了,如果凶手真的被那把小刀傷到,也沒道理把那樣的凶器留在現場。」


    「那個……您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這次法術師開門見山地對困惑不已的藥歌說出結論:


    「也就是說,周的手上並沒有刀傷。」


    藥歌像是在刹那問被甩了個巴掌般楞住。


    「那、那麽……」


    「對,那家夥並不是殺害三嘉村的凶手。」


    「怎麽會……可是,那個,天乃原同學已經認罪,還從這裏跳下去自殺——」


    「認了嗎?」


    「咦?」


    「我是問,那家夥真的認罪了嗎?是啦,那家夥的確是說過類似那樣的話,但是最後還是沒有給別人看最重要的證據,也就是手腕上的傷。那家夥做的,隻是逃跑而已。」


    「…………」


    佐杏一腳踩熄了掉到地上的香煙站起來,然後——


    「喂,已經可以了,出來吧。」


    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


    緊接著——


    從樓梯間上冒起一個人影。在看清楚對方後,藥歌臉上浮現出驚愕的表情。


    ……也難怪了,因為那人影就是昨天應該已經從屋頂上跳樓自殺的天乃原周——也就是我。


    「老師您還說什麽:『沒辦法給別人看嗎?』咧,沒有的東西怎麽給別人看啊。」


    我從樓梯間上跳下來,站到藥歌理事長前麵一圈一圈解開纏在右手手腕上的繃帶。在我展現於外的右手手腕上,有著總算已經愈合的咖啡燙傷痕跡。


    「……天、天乃原同學?」理事長張口結舌地說道。


    「好久不見了,理事長。不過也才一天不見就是了。」


    「哼哼,嚇到了吧?」


    老師勾起嘴角,似乎對於理事長直接了當的反應感到無比愉悅。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老師?」


    「哈,你應該已經心知肚明了吧,昨天那場鬧劇全都是一場戲啦。」


    是的。


    昨天把所有相關人士全找來觀看的破案劇與凶手逃亡劇——全都是我和老師設計出來的。我來到正在刮風下雨的屋頂,踩著矮牆爬到樓梯間上麵(確實就跟理惠說的一樣,隻要趴在樓梯間上麵,根本就不會有人會注意到我的存在)。在大家也都追上來以後,老師不露痕跡地在大家有機會探頭看下麵做確認以前,就把其他人趕回去,隻跟警部們解釋,說這是為了逮捕凶手所必要的手段,並且要求警方協助。在得到警部們的協助之


    後,把巡邏車之類的叫來,營造出逼真的『走投無路的凶手自殺現場』氣氛,就這樣完美地騙過所有人的耳目。


    老師以前曾經說過,趁著對方被嚇到而內心動搖的時候,趕快灌輸虛假的印象過去——這就是詐術的基本。大家都因為我是凶手的意外性而大吃一驚,所以完全掉入陷阱中,誤判真相了。


    順帶一提,昨天老師在貝克對我說的「沒事就陪陪我」,其實就是叫我陪她去演戲的意思。日語真的很有趣。


    「……兩位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呢?」


    藥歌理事長以委曲的表情說道。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雙手往大衣口袋中一插,邪氣地笑了。


    「那當然是為了逮住你這個真凶羅,藥歌玲——不,你也差不多可以現出真麵目了吧?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


    2.


    老師又點起一支煙。我到最近才發覺到,老師在心情很好或心情很不好的時候——總之就是在感情起伏較大時,似乎有增加吸煙量的傾向,而現在肯定是心情很好的狀態吧。


    「……殺人遊戲是吧?你又想出了個挺異想天開的點子嘛。不過啊,這次的殺人遊戲到底是你在什麽時候想出來的呢?」


    老師維持著雙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勢吞雲吐霧,同時像是在巡視課堂般走了起來,緩緩穿過藥歌理事長旁邊。


    理事長默不作聲。她麵無表情,就像感情的開關突然被關掉了一樣,簡直如同戴上了麵具。


    老師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期待過會得到回答吧,她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是在我來到魔學係的時候嗎?還是在創立了這個魔學係的時候?哼哼,兩者都不是吧——你是在更早以前就已經想出這個鬧劇。恐怕是在十幾年前,也就是在慶祝我加入奧茲的那場宴會上——第一次遇到真正的藥歌玲的時候吧。」


    「…………」


    「記得那時候你挺殷勤地和藥歌玲交談過吧,說了些什麽『好名字』之類的……對,你在那個時間點就已經想好這個遊戲的大綱,所以你才會從奧茲消失——為了要取代真正的藥歌玲。」


    藥歌理事長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老師也不放在心上,繼續說下去:


    「當時藥歌玲是二十二歲——是個剛從城翠大學教育係畢業,進入劍橋大學研究所攻讀的學生。你用你擅長的法術化身成藥歌玲,竊占了她的人生。也正好大概是從那時候起,藥歌玲就以特例在劍橋大學一路升學、晉級,回到日本後馬上當上城翠大學的理事長,突然爬上人生金字塔的頂端……但是那些華麗的經曆全都是你搞出來的吧。嗯?克勞利三世?」


    老師提出的推理叫人無比震驚——創辦日本第一所魔學研究機構的魔學係,可說是日本國內魔學先驅的偉人藥歌玲,其實是個冒牌貨,而真麵目則是從奧茲失蹤的傳說中法術師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如果這個衝擊性的事實是真的,日本魔學史就要整個改寫了。


    一陣強風吹過屋頂。


    「……既然您這樣說了。」藥歌理事長的嘴唇緩緩地動了起來,編織出流利的言辭:「那麽還請賜教,我要怎麽做,才能夠在不被樓梯上監視器拍到的狀況下,前往這個屋頂攻擊被害者,並且離開這裏呢?」


    「哼,做都做了還裝蒜——答案非常簡單明了,你根本就沒有踏入這個屋頂一步。既然沒來過,當然也就沒有離開的必要。就是這樣。」


    老師以她一貫的態度答道,實在有夠簡潔的。


    理事長冷靜地還擊:


    「……我沒有來過屋頂?不過,會有那樣的魔術手法存在嗎?在不過來這裏的情況下,要用那麽精細的手法切碎被害者的臉?這是什麽樣的魔術手法才能實現的奇跡呢?」


    「哼,沒有使用那種東西的必要吧。你是法術師,當然是使用法術了。」


    「法術嗎?但是那方麵的可能性早已經被否決了吧?因為以『飛行』為首,可以實現這個案子殺傷手法的法術,應該全都屬於『不可能的課題』之範疇。」


    就像藥歌理事長說的一樣,老師之前也做出過這樣的結論。說是沒有法術可以使人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情況下,殺傷位於這個屋頂上的人物。


    但是——


    「你說的對,沒有法術可以使人在不被監視器拍到的情況下,殺傷位於這個屋頂上的人物。這點千真萬確。但是,一開始需要的就不是那種法術。因為實際上你並沒有殺傷三嘉村——沒錯,你對屋頂上的三嘉村施行易容法術,把她變成『臉被小刀割碎』的模樣。」


    「————」


    「三嘉村臉上的傷,還有那一地的血……當我們來到這個屋頂上的時候,在我們麵前的一切慘劇布景,都是名副其實的『偽裝』。」


    老師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你采取的行動是這樣:你首先寫信把三嘉村叫來魔學係大樓的屋頂上,自己則待在距離這裏最近,同時也可以把這裏一覽無疑的地方——教育係大樓的屋頂上等著。當三嘉村到來後,你就用『催眠』的法術使她睡著,之後再用遠距離遙控演術的方式進行『偽裝』給她易容。接下來依然是用法術,將『偽裝』成上麵有血漬和有三嘉村指紋的小刀丟到這邊的屋頂上。雖然兩棟大樓之間有一段距離,不過對麵那邊高上三層,所以應該可行。至於你之所以要特地把凶器丟進現場,是因為你要使大家的推理誤入歧途,做出『雖然不知道用的是什麽魔術手法,但是凶手確實曾經來過屋頂』的結論。就是說沾在小刀上的三嘉村指紋,以及隻傷及三嘉村臉部的『偽裝』,都是為了同一個效果而計算出來的……但是,以上的原因也隻是順便,真正的原因其實不是那樣吧?對,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靠這個魔術手法不能夠殺死三嘉村。」


    藥歌理事長對老師的推理維持緘默。


    當初我聽到老師這番推理的時候,訝異地張大了嘴巴合不起來。但是用這個推理去回顧整個案子的經過,很多前因後果都可以對得上。比方說,老師一口斷定凜凜子的傷一定可以完全治好的理由。老師從一開始就已經看穿凜凜子的傷是用法術易容造成的,所以她才會一口斷定那些傷可以完美地治好。並不需要去推翻鏈金係法術治療中的「不可能的課題」,隻要把被施加在凜凜子身上的易容法術解開就行了,所以也難怪老師會表現得那麽信心十足。


    「在病房中的那件事也很簡單。是你在周要離開病房的時候,從櫃子中跑出來打昏了周。」


    「為什麽我要特地去做那種事?如果我的目的是殺害三嘉村,那麽我挑她一個人在病房中的時候下手不是更好?」


    「哼,這話倒也沒錯啦。隻不過,如果你的目的真的是殺害三嘉村,那才能算數。」老師以洞悉一切的態度說道:「你特地挑周在場的時候從櫃子裏跑出來的目的,是為了加強三嘉村直到不久前都還活生生地在那裏與周說話的印象,以便造成一種錯覺,讓人以為病床上的屍體是三嘉村,對吧?」


    「————」


    「哼,就是這樣了吧。要不是這樣,你就沒有故意挑這家夥在場時現身的道理了。床上的屍體就和那個古怪廣播中所說的一樣,被砍下手指、毀容、拔掉牙齒、眼睛也戳爛,變成根本無法辨別個人身分的狀態。所以要辨認屍體的身分,就要靠現場狀況,與實際上也在場受到牽連的周來證明了。你是為了欺騙大家,讓大家以為那是三嘉村的屍體,所以才利用了這家夥。」


    「您說那具屍體不是三嘉村同學的屍體是嗎?那麽,那到底是誰的屍體?」


    「這才真是貨真價實的蠢問題。人類的屍體並不是可以隨便在路邊撿到的,隻要把可能性列出來,再一一過濾


    刪除,答案自然就會浮現了——不會是別人了,在醫院中的那具屍體,肯定就是真正的藥歌玲。」老師終於說出真相:「那個櫃子的大小足以塞進兩個人還有剩。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把她藏在哪裏,不過那時候你和真正的藥歌玲一起躲在櫃子裏,在攻擊過周之後,弄昏三嘉村,再把床上的三嘉村與真正藥歌玲交換過來,用前麵說過的手法殺死藥歌玲。因為那具屍體的推測死亡時間與案發時間吻合的關係,代表你一直讓藥歌玲活到那個時候。想必你是剝奪了她的自由與意識,把她收藏在不見天日的密室之中吧……哼,不但加害者是冒牌貨,就連被害者也是冒牌貨嗎?雖然可以算是個挺有趣的點子,不過還是不太夠看啊。」


    老師宛如大獲全勝般的發表勝利宣言:


    「——加害者是易容成藥歌玲的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本人,被害者是偽裝成三嘉村凜凜子的正牌藥歌玲。這就是這場殺人遊戲的解答!」


    老師如利箭般的視線射向理事長.


    她木然承受了視線好一會兒。


    「……嗬、嗬嗬嗬。」


    才出其不意地——


    「嗬嗬嗬嗬嗬嗬……」


    就像卸下假麵具般——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天大笑了起來。


    「漂亮,除了漂亮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雖然多少也有些誤差存在,但是能夠把真相破解得這麽有條理,也著實叫人意外。不愧是號稱六人之中最強的『六位法術師之六』佐杏冴奈,特地把你找來日本真是太值得了!」


    藥歌理事長說道。


    不,她已經不是藥歌玲了。


    一手操弄著魔學係三案件的真凶,消去她用來欺瞞世人耳目的假象,真麵目終於大白於天日之下。


    3.


    ——「變身」這個字眼掠過我的腦中。


    我以前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魔術師表演一種魔術,讓籠中的獅子在一瞬間換成一個美女。而現在發生在我眼前的情景,也和那種狀況差不了多少。


    帶著微量電磁的旋風自她身上撒落——多半是解除演術的餘波——同時她的外表在一瞬間被她原本的樣貌取代了。


    原本身穿優雅套裝的三十多歲美女,居然一下子變成了大概和我同齡的年輕女孩子。她頭戴黑色的帽子,整個身子都罩在同樣屬於黑色係的鬥篷之下,隻要再帶著黑貓與掃帚,就完全符合人們心目中中古時代的魔女打扮了。


    她的身形不高,白發如雪,紅寶石色的眼珠像在燃燒著一樣,有著北歐人的精致麵容,以及給人一種小惡魔般的可愛感,不過從她的眼神與舉止中卻滲透出一股妖氣。


    在以華麗的演出褪去所有虛假的外衣後,她揮開迎風飄動的鬥篷,如同沐浴在舞台螢光燈下的女明星般,優雅地行了一禮。


    「——好久不見了,之六。縱使我的易容騙過如同天上繁星的人們,但很遺憾地還是騙不過你。你是從什麽時候起察覺到我的真麵目呢?」她流利地說著,聲音如稚氣未脫的少女一般。


    「從這家夥那裏聽說你出身於洛亞家的時候。」


    「原來如此。」


    法術師克勞利三世露出從她那可愛外表完全無法想像的嬌豔微笑,雙唇間可以窺見犬齒。


    「日語真是種有趣的語言。」


    「是啊,特有的。」老師把雙手往口袋一插:「在日語中,漢字有『音讀』與『訓讀』兩種念法。找遍全世界,也隻有日語會有一個字有好幾種念法的特性了……哼,『藥歌·玲·洛亞』是吧?藥歌玲的『藥歌(kusuko)』這個姓氏的念法很特別,是『訓讀』加『音讀』的混合念法。如果把這個姓氏全部改成『訓讀』念法,就要把『藥歌』兩個漢字分別念成『kusuri』、『uta』。而因為名字『玲』這個漢字原本就隻有『音讀』存在,所以直接使用『rei』的念法就好。然後再加上『洛亞(roye)』,把這些念法寫成片假名,再重新排列組合以後——


    クスリ·ウタ·レイ·ロア(kusuriutareiroye)


    アレイスター·クロウリー(aleistercrowley)


    ——正好每一個發音,都可以對應到把亞曆斯特·克勞利(aleistercrowley)這個名字,用片假名拚出來的日語發音上。哼,虧你想得出來這麽無聊的冷笑話。你對藥歌玲說的『好名字,其實就是指這件事吧。」


    「這不是冷笑話,請你好歹也說是『字謎遊戲』……而且說到這個,你也沒有對我說長道短的資格吧。」


    「現在回想起來,專題研究學生名冊上的學生名字會出錯,也是你幹的好事吧?那是在叫我要注意名字的訊息。」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克勞利則優雅地微笑著。


    這兩個人真的是一種強烈的對比。如果把毫不保留散放著體內活力的老師比擬成「太陽」,那克勞利就像是擁有在不知不覺中引入走向瘋狂之妖力的「月亮」了吧。


    「所以?你設計了這麽個無聊遊戲的目的是什麽?」


    「……會被你說成無聊還真是有些令人遺憾。雖然這樣做並不是想要賣人情給你,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而做的喔,之六。」


    「為了我?」老師眉頭微蹙。


    「正是。」克勞利像唱大戲般張開雙手,話聲也悠然如歌:「話說從頭。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化身成他人,遠赴如此偏遠的東方島國,親自創辦魔學研究機構?那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偉大魔學的未來啊——昔日,我的祖父,也是魔學之父,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大法術師亞曆斯特·克勞利一世於祖國英國創立了魔學結社aa,在那裏召集擁有才華與大誌的年輕人,為複興魔學傾盡心血。但是隨著時代變遷,aa被奧茲取而代之,甚至連它的本質都受到扭曲變貌。曾經僅隻以複興魔學為目標的崇高結社,已經墮落成靠著獨占法術師而自滿的愚昧無能組織。隻要奧茲身為新世紀魔學舵手的一天,魔學就沒有未來。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吧,之六。」


    我看著老師的臉,她沒有要反駁的意思。我回起老師曾經說過的話——事實上,在奧茲根本無法自由從事任何研究與實驗,所以老師才來到日本,就是為了脫離束縛得到自由。


    「魔學是一門適合擔起新世紀掌舵者重任的學問。已經受到科學侵蝕的文明社會,破壞自然環境、令生態係失常,以結果麵言,正在使人類步上自滅的道路,所以需要像諾亞大洪水般使整個社會得以淨化、革命的力量,而魔學就蘊藏著那樣的力量。你應該也明白吧,之六。再不快點用魔學治療這個因為科學而爛熟腐敗的世界,人類就沒有未來了。因此我才會選上這個還沒有被奧茲魔手汙染到的日本,創立用來為新世紀掌舵的全新魔學研究機構——這個魔學係。這是為了純正的魔學發展以及培育新血。而最終的目的,是把蠢到無可救藥的奧茲毀得體無完膚!」


    陳述自己理想的克勞利眼中洋溢著真摯的光輝,讓我都有點——是的,有一點點感動了。


    「但是我還不夠成熟,光靠我一個人不足以完成這樣的大業。所以我才把你找來——把創世六日中公認擁有最強實力的你找來。希望你也能支持這個計劃,共同打倒奧茲……但是你在奧茲也是個格外出眾的享樂主義者,有著獨特的嗜好,世界上的一切對你來說都隻是有趣或不有趣的分別而已。這讓我有些擔心,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理解我的誌向。所以我才設計了這個遊戲,希望能夠令你滿意。」


    「哼,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老師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反應


    給了克勞利鼓勵的關係,她用熱情到幾乎可以稱作恭敬的態度繼續勸服工作:


    「您能夠理解嗎?是的,這次的遊戲隻不過是個序幕。我在此承諾,隻要您肯配合我,必然會提供您更進一步的娛樂。所以請務必要把您的力量借給我……」


    「與奧茲為敵,是嗎?的確是挺有趣的樣子。」老師把香煙丟到地上,用腳跟踩熄:「不過很遺憾,我的答案是no,我沒興趣跟你勾肩搭背。」


    可能是老師的反應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克勞利的話在刹那間噎住了……哎,老實說我也嚇到了。因為僅隻用好惡感情判斷世間萬物的老師都已經說出「有趣」這兩個字了,結果到最後居然不答應,這到底是怎麽了啊?


    「……為什麽呢?是否方便把理由告訴我呢?」


    克勞利直直回望著老師問道。


    對她的問題,老師隻用一句話就交代清楚了:「因為我看你不順眼。」然後斬釘截鐵地又加了一句:「讓我看不順眼的人不管做什麽,都不會令我覺得有趣,就這樣。」


    這種說單純是很單純,說侮辱人也是很侮辱人的理由,使得大出意外的克勞利和我不約而同閉上了嘴巴。


    「你的說詞確實有幾分道理,我也不否認奧茲是阻礙了魔學的發展。但是不爽的話你自己去搞就好,我可沒興趣奉陪。」


    「……之六,難道你對魔學的未來沒有擔憂之情嗎?」


    「有是有啊,因為我畢竟也是個法術師嘛,但是這個和那個是兩回事。想毀了奧茲是吧?那很好啊,隨便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但是不要擅自算上我。我的人生是隻屬於我自己的,之前我也這樣說過了吧?」


    「…………」


    看來!


    老師相當討厭克勞利,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就算說奉承話,老師這個人也絕對稱不上具有道德感,卻也不會毫無道理討厭某個人。這樣的老師會這麽討厭克勞利的理由到底何在呢?


    「是我曾經犯下什麽令你不愉快的過錯嗎?」克勞利發問了。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雖說如此,不過基本上我還是感謝你的,因為你給我準備了大學教授這個還挺不錯的環境嘛。」


    「既然如此……」


    「但是——」老師打斷克勞利的話:「到第二個案子為止我還可以原諒,不過第三個案子你就做得有點過火了。」


    「你的意思難道是……」克勞利像是在考慮如何措辭:「因為我傷了你的學生,所以不能原諒我?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看著老師,在反芻著克勞利的話時察覺到一件事。


    的確。


    一直到第二個案子——「魔學係大樓屋頂密室案」——為止,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遭受到傷害。被害者凜凜子的傷也隻是用法術造成的「偽裝」,曾經心情低落的大家在聽到老師保證「這個傷可以完全治好」以後,也全都恢複精神。但是在第三個案子——「魔學係學生殺人案」——大家失去了凜凜子,無可取代的笑容與友情被連根拔起。第三個案子徹底地破壞了大家之間的關係。


    克勞利輕聲一笑,露出略帶嘰嘲的笑容。


    「這可真是叫人意外,沒想到你居然是個人道主義者……是啊,這麽說來我倒是忘了呢,以前你也曾經救過對我無禮的蠢東西。對弱者伸出援手這種事有什麽意義呢?我完全無法理解會產生那種行動的理由。」


    「哼,你可別搞錯了。」老師勾起嘴角一笑,笑得比平時更嗜血:「這些家夥是我的學生。那時候也一樣,是我的宴會。隻有我可以自由處置我的東西。」


    「……原來如此,我理解了。不過,如果是這樣,對我來說反而也是另一種可供利用的狀況。既然如此,我就改變計劃吧,用強硬的手段來逼你協助我。」


    出其不意地——


    克勞利的嘴唇一抿,勾勒出如同新月般的弧形,一個冰冷而殘酷的笑容在她臉上擴散開來,讓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那個表情和老師那種邪氣的笑容看似頗有共通之處,但是本質上終究完全不同。如果說老師的笑容是邪惡的惡魔微笑,那克勞利就是沒有思想的人偶本身。


    周圍的空氣仿佛有著火花交進般緊繃。


    「……你在打著拿真正的三嘉村當人質的主意是吧?」老師說道。


    「這就是說你早就預料到了嗎?」


    「廢話!你之所以會選上三嘉村當被害者的冒牌貨,就是因為她和真正的藥歌玲身高、體重、血型都一致對吧?對你來說三嘉村是——不,三嘉村的身體是——還有利用價值的。比方說像這次一樣,要把屍體換成別人的狀況下時,她的身體也還可以派得上用場,所以你當然會先留下她一條小命。」


    老師在視線中注入壓力。是的,對方是擅長計算的克勞利,就像她一直把真正的藥歌玲活生生地藏在某個地方,直到案發前為止一樣,真正的凜凜子一定也還活在某個地方!


    「嗬嗬嗬,正是如此,之六。但是你是救不了她的,因為!」


    下一個瞬間,克勞利動了。她的腳往瓷磚上輕輕一點跳了起來,踏在矮牆上。


    她想要離開屋頂!


    這裏是距離地上八層樓之高的斷崖絕壁,不過真要找方法離開,還是可以借助繩索或降落傘等工具脫身——要舉例是舉不完的。善於計算的克勞利在前來接觸老師前,應該不至於會沒有任何準備。


    但是在這個時間點,克勞利已經有了一個最大的誤算。那就是一如她必然會做好某種準備一樣,老師這邊當然也做好了同樣的準備。


    克勞利的身子躍上半空中。


    然而比她的動作更快了一瞬間,真的是隻有刹那之差的時機——


    「哈!我豈會讓你逃掉!」


    老師的法術已經發動了。


    4.


    「…………!?」


    驚人的閃光照得人的眼睛睜不開來。


    突然從一無所有的空間中進出的金黃色閃光,一下子就暴漲開來罩住整個屋頂。原本要躍往半空中的克勞利,就這樣以毫厘之差陷身光中,於電光石火間被反彈回來,在瓷磚鋪成的地麵上像個滾地葫蘆般滾了好幾圈。


    「……!『結界』!」


    直起上半身的克勞利咬住下唇。


    那陣光實際上就是一道「牆」,是閃耀著金黃色光芒的巨大光「牆」。它不動如山地擋在屋頂四周與樓梯間的入口處,使屋頂化為一個完全與外界隔離的地方。我們就像被封閉在一個形同金字塔內部的空間中。


    「這和十幾年前那時候一樣……」


    「對。」老師答道:「哼哼,我照你的希望,把屋頂上做成密室羅。」


    一切的雜念都已經從老師的表情上消失,從她體內升起神聖的氣息。盡管正在演術法術——而且還是種非同小可的大型法術——但老師在說話時連呼吸和集中力都沒受到幹擾,甚至還露出意含諷刺的笑容。在演術的時候,法術師要割舍掉身為一個人的機能。然而老師現在卻可以若無其事地又說又笑,這份演術力除了令人驚異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


    這就是老師設下的陷阱,也是她曾經在奧茲的宴會會場上用來阻止克勞利行凶的「結界」。老師在之前來到屋頂上進行現場搜證的時候,就已經施術設置好這個「結界」,把它設定成隨時可以發動的一種機關。


    「克勞利,你確實無懈可擊。就算我直接過去逮你,你應該也會轉個身就逃得不見人影了吧……所以我們昨天才會演出那場猴戲。隻要故意做出錯誤的解答,你一定會上勾,就可以像這樣把你引來這裏——引來陷阱之中了。」


    克勞利的紅色瞳仁中閃著對


    老師的敵意。不過對於一直以來處於被動狀態下的我們來說,這就是表示我們終於扭轉局勢,拿到主動權的絕佳證據。


    「……形勢逆轉了。好了,說吧,真正的三嘉村在哪裏?」


    老師逼近她。


    克勞利沒有回答,反而站了起來,緩緩舉起左手。我朝向她所指的方向確認,老師也全神戒備地往那邊望去。


    那個方向上矗立著一座時鍾塔,與這邊遙遙相望。鍾麵上的指針顯示現在是兩點十七分。


    「——?」


    我驀然發覺到那裏有某個東西存在,連忙眯起眼睛凝視鍾麵。比較長的分針這時候正斜指向右下方——正好指在三跟四這兩個數字的中間,不過這不重要,問題是在分針的前端。那裏吊著某樣東西……


    ——我屏住呼吸。


    是她沒錯。她的雙手被繩索綁著,繩索的另一端做成繩圈掛在分針上。但是如果分針照這樣繼續往下栘,繩圈必然會滑落下來,將她重重地摔落地上。


    「凜凜子!」我大叫。明知道她不可能聽得到,可是我還是叫著。她似乎是昏迷過去了,無力地掛在那裏。


    「的確。」克勞利輕輕嗤聲一笑:「被你說中了,之六,她真的是有利用價值。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一麵維持這邊的結界一麵救她吧?嗬嗬,好了,你可沒有多少猶豫的時間了唷,我勸你還是快點過去救她比較好喔,如何呢?」


    我看著老師。


    老師的表情一如平時。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舉起一無所有的右手,叫了我的名字一聲。


    「在這裏有個杯子。」她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咦?」


    「如果我放開手,這個杯子會怎麽樣?」


    「這個……」我答道:「應該會破掉吧?」


    「沒錯,正確答案。那麽,要怎麽做才能使這個杯子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


    「這個——」


    「怎麽樣?法術有可能辦得到那種事嗎?」


    這個題目應該早已經有結論了。杯子一旦掉到地板上,根本沒有方法使它不破掉。這就是老師在貝克為我上課時做出的解答。


    但是——


    即使是這樣,我現在也不可能安於那樣的答案了——


    「可能的。」我說出我的答案。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擺動著她的頭——上下擺動:「好,這就對了……聽好,魔學是比其他任何學問都更加實際、有邏輯的一門學問。反過來說,也就等於即使是再怎麽亂七八糟的邏輯,隻要能夠把解答捏在手中——掌握住它的原理——就絕非不可能實現的了.所以說,接下來就看使用的人自己了,把解答拿出來給我看看吧。」


    「可別說做不到啊!」老師又追加了這麽一句。


    這是老師給我出的最後一道考題,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而克勞利這次真的發出嘲笑聲了:


    「你該不會是要把救人的事交給那位學生去辦吧?」


    「哼,我的學生可是很優秀的喔,再怎麽說也是我教出來的嘛。而且,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


    克勞利沉默了。接下來她頭一次盯著我,我也回望著她,我們的視線在一瞬間交會。


    「周,拿著它!」


    老師拿下她左耳上的鏈型耳墜扔向我。我用雙手接住,攤開手心一看,發現耳墜前端的水晶柱內側雕刻著好幾層複雜的花紋,會依據觀看的角度像棱鏡般改變色澤。


    「那是——」克勞利挑起一邊的眉毛:「無限放大器『勒默西埃的水晶』。它擁有現代已失傳的矛盾回路,是理論上號稱具有無限放大率的究極放大器。即使是在魔學全盛期的中世紀時,也僅僅隻能製造出兩個的夢幻魔器……但是這樣好嗎?對你來說,那應該是最後的王牌。一旦沒有了它,別說是和我交手了,你就連要維持這個巨大的結界都會有困難了吧?」


    「你可別太小看我了。像你這種貨色,有這玩意就足夠了!」


    老師把香煙一丟,從口袋中拿出寶石。我對那個寶石有印象,那是老師之前在研究室中做出來的放大器。


    看到老師是認真的,克勞利臉上的從容也消失了。她從鬥篷下取出鑲著寶石的戒指,把它套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然後她又取出另一個隱現銀輝——形似細長鋼筆般的東西出來。我對那個東西也有印象,那是(克勞利易容的)藥歌理事長總是插在胸口口袋中的東西。她卡嘰卡嘰地轉著那東西的一端,隨即從那東西中開始發出類似耳鳴般的嗡嗡聲。克勞利宛如抓著劍柄般拿著它一揚,咻地一下朝腳下揮出一道閃光。


    在那一瞬間,響起了硬物遭到刮搔的聲音——


    「…………!?」


    ——混凝土的磁磚上多出大概兩公尺長的裂痕。


    不、不對。


    這不是裂痕,是消失。克勞利腳邊的混凝土地板上,在被看不見的劍掃過去的一瞬間,地麵就不留任何痕跡地消失了,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東西存在於那裏似的。


    「哼——超次元抹消魔器『帕拉塞爾蘇斯的魔劍』(注:paracelsus,一四九三~一五四一,原名為philippusaureolustheophrastus,瑞士鏈金學家和醫生。反對權威,曾經因為允許理發匠與手術師聽他講課而遭到驅逐)嗎?利用幹涉定義萬象存在的超次元符號,來消滅目標的非凡魔具;你倒是隨身帶著挺危險的東西嘛。還有我記得那玩意應該因為太危險,所以被奧茲封印起來了吧。」


    「因為我覺得讓它待在那裏堆灰塵有些浪費了,所以在脫會時就擅自借用嘍。」


    「……嘖,原來是你拿走的啊,我的目標本來也是它耶。」


    老師這樣說道。喂喂……


    克勞利揚起看不見的劍尖指著老師。


    「原本我並不想采取這種訴諸暴力的醜陋手段——但是現在是不得不然了。這是相傳能夠劈裂任何結界的非物質之刀,你真能接得下它嗎?」


    「好得很……我好久沒有這麽認真起來啦。」


    兩位法術師同時進入備戰狀態,將手中的放大器調到開啟狀態,自寶石中隱隱亮起青白色的光華,同時開始響起了運轉中的低沉鳴響。從兩人身上湧出驚人的氣勢。


    老師突然把我推開,樓梯間門前的結界在刹那間開出一道缺口,我從那裏摔了出去,然後那個缺口也立即合上。


    「老師!」


    「快去!」老師叫道:「要是救不回三嘉村會被我宰了喔!」


    這就像是開戰訊號一樣,克勞利往地麵一蹬,精準地踏前三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看不見的劍一閃而過。


    我轉過腳跟,聽著身後傳來的轟然爆音,強忍著不回頭,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梯,奔出魔學係大樓的大門口,直朝著時鍾塔的方向跑過去。


    我知道老師是處於壓倒性不利的一方。


    克勞利說的對,要維持著那種規模的「結界」,還要分心與她交手,根本就是拿性命開玩笑。更何況對方手上還有強力的魔器,而老師的王牌卻在我手中。就算是老師,應該也沒辦法在這麽惡劣的條件下發揮實力。


    但是——


    我這位老師並不是那種會罔顧自己學生性命的人,也絕對不會為了一舉兩得而做出賭博性的決定。


    也就是說,她確信我可以救回凜凜子,所以才選擇由自己當克勞利的對手。


    ——為何?


    為什麽她會那麽信任我這種人?


    從魔學係大樓到時鍾塔之間大概有五百公尺的距離,我跑百公尺的最佳紀


    錄大概是十六秒左右——絕對不算快。現在的距離更是百公尺的五倍,而且接下來我還得爬到時鍾塔頂樓。就算隻用我的百公尺紀錄來計算,效率就已經夠差了,少說也要花上五、六分鍾,甚至更長的時間。


    相對的,時鍾的長針已經指到四上麵了。因為那上麵沒有秒針,所以不知道現在是二十分幾秒,但是不管怎麽想,時間都隻剩下不到五分鍾了。


    在我腦內一角,有個正在這樣冷靜思考的自己存在。


    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不能停下。


    喉嚨好乾,肺快炸開了。


    輸送到我腦部的氧氣不夠了。


    我的思考能力逐漸崩潰,糊成一團。


    也許趕不上了。


    也許死定了。


    也許怎麽樣都沒用了。


    隻能接受必然會有的現實了。


    我在做的事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管做什麽都沒用。沒用、沒用,啊啊,不管做什麽都沒用了。


    我明白,這種事我在那時候——母親中槍的時候,我就已經一清二楚了。


    可是——


    (承諾。)


    我答應過的。


    (這次一定沒問題,因為魔法師——現實世界中的法術師就在附近了。)


    我抵達時鍾塔。鐵門上寫著「禁止進入」的文字,我握住門上的把手。


    但是打不開。我又拉又推,它依然動也不動。


    「……!啊,可惡!打開,打開啦!這個——」


    我一麵氣喘籲籲地哭喊著,一麵用力撞門,但是怎麽樣也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就像在沙漏中逐漸往下落去的沙粒一樣、就像炸彈上被點燃、的導火線一樣,她正一步步逼近死亡。時限也許就在一分鍾後、兩分鍾後、三分鍾後,甚至下一秒後。


    一個景象在我腦中閃過。狠狠撞上地麵的她,頭蓋骨破裂,裏麵的東西濺了一地——


    焦躁。


    恐懼。


    「打開啊——!」


    我被心中升起的衝動驅使,發狠往門把上一踢。


    咕嘰一聲,從我腳上傳來令人不快的觸感,同時痛覺也蔓延開來,看來是挫傷了。沒傷到門把卻傷到自己的腳,這像什麽話?現在可不是開無聊玩笑的時候——


    嘰——


    「…………」——啊,打開了。


    我連忙衝入門中。


    時鍾塔內部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空間,螺旋狀的樓梯沿牆而建,一路盤旋向上。一圈又一圈的樓梯多到叫人看得腦袋發昏,不過我還是拚命往上跑。


    「嗚……呼、呼……呼、呼……!」


    當我來到位於最上層的門時,幾乎已經處於手腳並用的爬行狀態了。我撬開門,那裏麵是機房,室內堆滿了許多裝置。有相互咬合轉動的巨大齒輪,有好幾根反覆不斷做著活塞運動的鐵柱,有安裝著操縱杆與按鈕的控製盤——它們全都是連動的,一麵演奏著冷硬的機械音,一麵以一定的節奏運作,使人有種自己被關在音樂盒中的感覺。


    然後在幾乎快被這些裝置遮掩成死角的室內深處——我找到了最後的那扇門。


    我踹開那扇門。


    隨即一股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的疾風撲麵而來。


    ——一步之外就是天空。


    那扇門是通往時鍾塔鍾麵用的門。雖然基本上有加裝扶手,但是有跟沒有也差不了多少。因為置身在太高的地方,我眼都快花了,但是我沒時間磨蹭了。我緊緊抓住門框探出身子,看向正下方的長針——她還在那裏,還在!


    「凜凜子!」


    連我的聲音都被風卷走了,就在這個時候——


    時鍾的長針喀一聲推進一格,針上的振動也傳到位於針尖的繩圈那裏,她開始順著斜度往下滑落。


    阻止不了!


    往下掉了!


    ——我已經什麽都沒辦法想了。


    我踏上扶手,投身於一無所有的半空中。


    「…………!」


    在下腹一瞬間傳來空蕩蕩的飄浮感之後,天地在我眼前翻轉了過來。我的身體在風勢的阻力下像旗幟般不由自主地擺動著,同時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重力的魔手抓著拉落地麵。


    我盡可能地伸出自己的手。在我觸到凜凜子衣角的一瞬間,我用盡全力抓緊它,把她的身體拉向我。


    我是個對法術的演術方法一無所知的外行人。


    但是魔學是比其他任何學問都更加實際、有邏輯的一門學問。所以隻要掌中握有解答,不管是外行人或老手都沒差。有或者沒有就代表一切,而我已經取得那個答案了。在貝克和老師玩問答遊戲的時候,就已經取得了。


    (——我當時想到的第一個點子是使用更加堅固的杯子……)


    就是那樣。


    這不是遊戲。


    所以不存在必須遵守的前提條件。


    沒有了那種條件,要顛覆結果就是件簡單的事了,也不必怕會被扣分。


    我已經知道如何使杯子變得更加堅固的方法了。我剛剛已經看過——不,聽過那個方法了。


    也許不該把那種感覺稱之為「聽」吧,但我是這樣感受到的。在老師布下「結界」的那一瞬間,我確實聽到了老師為了編織出「結界」而向世界放出的「曲子」。我正確地記住了那支曲子的旋律、組合、律動,所有的條件都湊齊了,剩下的——


    (剩下的就隻有重現那首「曲子」而已……!)


    法術師在身為演奏者的同時,自己本身也是用來發=旦的樂器。因此在演術時,必須把自己的身體從根本改造起。不把自己的肉體當成一個人,改造成純粹用來演術法術的無機質器械。


    雖然外表上並沒有變化,但是在心中形成這種意象的一瞬間,體內的器官就接二連三改變原有功能,變化成隻為了演術而存在的器械。就這樣用意誌逐漸改變身體的構造。


    隻把必要的部分淬煉得更加精致,割舍掉不必要的部分。


    研磨得無比敏銳的感覺。


    變得清明無比的思考。


    細胞如同沸騰般的反覆著死滅與複活的過程——我的身體、指尖,甚至每一根頭發都被塑造成一個器械。那是已經突破人類體能極限,屬於法術師的真實樣貌。


    「——」


    在耳邊隆隆作響的風。


    逐漸貼過來的地麵。


    近在眼前的死亡。


    但是——


    我體內已經不存在焦躁與恐懼了。


    空蕩蕩地。


    空殼子。


    我將一直回蕩在那裏麵的「樂音」操控、調和,交織出一首名為「結界」,帶著絲綢般細致綿密色澤的「曲子」——解放出來。在我手中的放大器,感應到我放出的「振動」,將它納入放大回路之中,在瞬息之間把它放大到幾萬倍、幾億倍。


    然後「聲音」被傳送到世界中。


    在那一瞬間。


    「…………嗚!」


    一股沉重無比的「振動」在我手邊爆開。我在極近距離下遭受直擊,所以甚至有種內髒都被炸飛、意識也粉碎的感覺。原因似乎是出在輸入時的反饋餘波,都打在我握住放大器的那隻手上之故。即使如此,我依然專注在演術上,繼續發出「振動」。


    然後——


    在我的視野範圍染成一片耀目的金黃時,我在揚起的漫天塵土與轟隆聲中,重重撞上地麵。


    5.


    ……已經過了多久了呢。


    時鍾花園


    原本鋪設得整齊美觀的石板地上,被打出一個像隕石坑的大洞。我察覺到自己正無力地倒在深陷地中的坑底。


    我把視線向下轉去,在那裏看到凜凜子,她枕在我的膝頭上昏睡。我有種彷佛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這張臉的感覺,忍不住籲了一口氣。


    隨即一個影子落入我的眼角。我抬頭一看,是老師。


    「唷。」老師以雙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勢俯視著我們:「還活著嗎?」


    「……算是保住小命了吧。」


    我輕輕搖搖頭使腦袋清醒些,然後把凜凜子背負在身後,抓住老師伸向我的手,爬出坑外。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打開原本緊握的拳頭,一看之下差點魂飛魄散,因為老師借給我的那個放大器上麵多出了裂痕。


    「那、那個,老師。」


    「嗯?」


    「沒啦,這個……」我戰戰兢兢地把裂開的水晶柱伸向老師:「對、對不起。」


    老師拿起它,把它拿到眼前盯著看了好一會。


    「哎,用那麽亂七八糟的方式拿它去放大,會這樣也是當然的吧……」


    說著老師隨手把放大器往後一扔。


    「咦?這樣做好嗎?真要扔了它?」我慌張地問。


    「是啊,扔了算了,反正壞成那樣已經沒辦法修理了。現代魔學不可能重建它的放大回路嘛。」


    「但是,那不是很珍貴的東西嗎……?」


    =屜好吧,不過確實是比較罕見就是了。」


    「……哦。」


    是那樣的嗎?不過既然老師這樣說了,我的心理壓力也輕多了就是。


    「對了,老師,克勞利……」


    我連忙咽回去接下來的「怎麽樣了」幾個字,因為老師的眼神像刀鋒般直劈了過來.


    「——被那家夥逃了啦,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師繃著臉,一副心情惡劣的模樣。


    「……沒有的事。」我縮起脖子。比起放大器壞掉的事,這件事似乎更令她火大。


    「可惡,創世六日之中應該有人幫那家夥才對,否則她不可能拿到那麽犯規的魔器……!哼,算了。反正那家夥拿著那麽明顯的證據走來走去,自然有辦法循著那條線索把她揪過來這邊。給我看著吧,我們這筆帳遲早要算個一清二楚!」


    雖然我不太了解——不過看來名偵探與犯罪王的對決,似乎還不會就此落幕的樣子。


    「不過呢,哎,總之這次的事就先到此結束好了。」老師看著我的身後說道。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也回過頭隔著肩頭望去。


    在我背上的凜凜子「唔嗯」一聲把頭換了個邊,平靜而幸福地沉睡著。


    ~預習課程~


    有句諺語說「結果好就代表一切都好」。就像大家所知道的一樣,這句諺語大概是代表「隻要最後能夠圓滿收場,就代表中間的過程也都算是圓滿收場」的意思。雖然最後沒有逮捕到凶手,可是反正原本以為已死的凜凜子也平安歸來了,所以把這句諺語用在這次的事情上,倒真的可以說十分貼切。


    一進入大學之後就被牽扯進案件,每天都過得相當忙碌的我,在破案的那一天,我是很開心的,因為「這樣一來終於可以回歸原本應有的正常生活了」。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還是很想乖乖去上感興趣的課程,而且也還有好多想看的書。我要迎頭趕上落後的進度,盡情歌誦安穩的生活——我是這樣想的。


    我原本是這樣想的。


    「……好累。」


    在破案後的這一個禮拜以來,我每天都認真地上學,乖乖地上課。


    今天我也在大學上完課之後,拖著有些疲憊無力的身子來到了站前的貝克。時間是下午三點,正是所謂的下午茶時間,所以店內還算熱鬧,聚了一些閑著沒事幹的學生。


    「喂。」手鞠阪從櫃台後麵走出來:「佐杏老師來了喔。」


    「啊,嗯。」因為她不在研究室,我猜她八成會在這裏,所以才過來的。


    我看手鞠阪好像挺忙的樣子,所以我就不讓他帶位,自顧自走到桌子旁邊。


    老師坐在老位子上(這已經快變成保留席了)吞雲吐霧。在看到我的時候舉起手「唷」了一聲,叫我坐到她的對麵去。


    「校園生活怎麽樣啊?還習慣嗎?」


    老師勾起嘴角露出那個笑容,很明顯對於我現在處於什麽樣處境之中是一清二楚。


    「……已經一塌糊塗了啦。」


    我哀怨地說著,累得往桌上一趴。


    沒錯,一塌糊塗。在這一個禮拜中,我在大學中幾乎沒有片刻喘息的時間。在我心目中描繪出來的那幅大學生活藍圖,理想中悠遊自在的校園生活,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成真呢?


    「怎麽?對校園頭號名人這個頭銜不滿意嗎,周?」


    「既然您這樣說,這個頭銜就轉讓給您吧。話說回來,這本來就是老師的職責吧?」


    「哼哼,我拒絕。」她撇著嘴角說道。一看就知道她隔岸觀火看得正高興。


    由「魔學係古怪廣播案」、「魔學係大樓屋頂密室案」、「魔學係學生殺人案」三個案子組成的魔學係殺人遊戲在老師親手破案,獲得真正的解決之後,已經完全閉幕了。


    但是知道真凶身分、采用的魔術手法、以及其他各種真相的人並不多。知道真相的,就隻有一周前,法術師們在魔學係屋頂對決時,在場的三個人而已——也就是凶手克勞利、破案的老師,還有我。


    為什麽會這樣呢?


    因為如果公開這些案子的真凶是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等於也要把她之前做過的那些事,像是竊占藥歌玲的人生、為了打倒奧茲而創立魔學係的大秘密全部公諸於世。如此一來,無辜的魔學係——甚至整個城翠大學所有科係的學生、教職員、畢業生等眾多相關人士,難保不會被外人戴上有色眼鏡來看待。


    所以老師決定完全不公開這件事的真相。


    但是——


    警方方麵當然不可能接受這個決定。對他們來說,案情是一下子凜凜子莫名其妙地生還、一下子藥歌理事長突然失蹤、一下子醫院的屍體又變得不知道是誰,簡直可謂一夕之間驟然變天,所以搜查總部目前正陷入混亂至極的局麵。


    因此從破案後的第二天起,須津黎人警部、暮具總警部、久遠成美警部、媒體的記者、甚至與我同組的大家、素不相識的學生都對我窮追不舍。每當我從一問教室移動到另一間教室時,在我身後就會自動形成成排的人龍。而老師似乎有種靈敏的感覺,可以在有那樣的人接近時,就事先察覺到並且逃之夭夭,所以說那些人就自然而然全都繞著我打轉了。


    在這一個禮拜中,我一直都處於那樣的狀況下,被追得疲於奔命。我真的已經差不多要油盡燈枯了。


    「至少可以把真相告訴同組的人和警部他們吧?」


    在向克勞利設置陷阱前——也就是演那場戲以前——我曾經對老師這樣說過。


    但是老師卻——


    「笨蛋!不是有句話說『要騙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嗎?」


    一句話就輕描淡寫地駁回我的提議。結果所有苦差事部落在我頭上,叫我怎麽也難以釋懷。


    「好了啦,反正傳聞過不了四十九天,再忍忍吧。」


    「…………」我已經連吐槽的力氣都擠不出來了。


    老師哼笑著,把煙灰彈落煙灰缸。


    「有話就直說吧?今天過來是有事要找我的吧?」


    ——被老師這樣一說,我腦中的模式就切換過來。對,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啊,對,是的,我有件無論如何都想向老師請教的


    事……」


    那是前些天的事了。


    不管怎樣,凜凜子總算是平安歸來了,所以冰魚、印南、理惠、千裏——大家的反應隻能用喜從天降來形容了。為了慶祝破案與凜凜子歸來,大家跑去雙親都到外國出差的千裏家開了場慶祝會……呃,至於詳細的經過就別提了。每個人都會有一、兩個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秘密嘛,而當時那種狂歡作樂的場麵,是絕對要被歸類到那種秘密之中的。總而言之,雖然當天不是假日,我們還是醉醺醺地又喝又鬧了一整晚,以相當快的速度消耗掉不少酒精,等到天色放白的時候,大家都已經醉倒了。


    事情是發生在那天早上上午九點的時候。


    「嗚……頭好痛……」


    在從窗簾隙縫問射入的陽光照耀下,凜凜子揉著眼睛像個天真的小孩子一樣,從客廳的沙發上醒來,其他人則還各自癱在她們自己找好的位置上呼呼大睡。


    「早。」我向凜凜子打招呼。


    「啊……阿周,早……痛痛痛!」她捧著自己的頭,看來是個完美的宿醉。


    「你還好吧?」


    我一問,她就皺起臉來。


    「嗯嗯……好像不好……阿周呢?還好嗎?」


    「嗯,還好,因為我有控製,沒暍太多。」


    「這樣啊……啊嗚,好痛……」


    看不下去的我站起身來:「我去泡杯咖啡好了。聽說在攝取過酒精以後要多補充些水分,不管是什麽飲料都好。」


    「嗯……謝謝……」


    我借用了廚房的咖啡機,泡了兩人份的咖啡。


    「來。」我把咖啡杯拿給她:「兩條糖包,對吧?」


    「嗯。」怕燙的凜凜子一麵吹著咖啡,一麵緩緩啜飲著:「啊哈,好喝!」


    「那就好。」


    「咦?不過阿周……」她突然冒出這麽一句:「阿周怎麽知道我喝咖啡都加兩條糖包呢?」


    ——就是這樣。


    「因為這樣……所以我想到了一件事。」


    「原來是這種事啊,那應該就沒錯了吧。」老師很幹脆地就一口承認了。


    「那真的是那樣羅?」


    「應該吧。克勞利那家夥自己也說過的,多少有些誤差存在的嘛。」


    「啊,對喔!」


    多少有些誤差。老師所揭發的案件真相,與克勞利的犯行有些出入。那就是——


    「在醫院的凜凜子,果然並不是真正的凜凜子,而是克勞利易容的。」


    老師點點頭:「在第三個案子發生時,在櫃子裏的人並不是克勞利與藥歌玲,而是三嘉村與藥歌玲。」


    也就是說印南在貝克引得大家大吵一架的那個推理,其實已經摸到真相的邊了。


    「三嘉村和克勞利多半是在第二個案子之後才交換過來的吧。在我們前去治療三嘉村的臉時——那時候的三嘉村就已經是克勞利了。」


    我回想著我們當時在醫院中的互動,這時候我才發覺,那時候老師才一進病房沒多久就馬上走掉了。我本來以為是老師在設計我,不過現在一想——


    「老師,難道……」


    「是啊。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有問題了。所以我馬上回研究室『探查』三嘉村的位置,結果一直沒有任何反應,不過也已經足以讓我知道在醫院的三嘉村不是她本人了。現在回想起來,三嘉村和藥歌玲在那時候就已經被塞進櫃子中了吧。而櫃子上布下了用來妨礙『探查』的『結界』。」


    記得那時候本來要去開櫃子泡咖啡的我,被克勞利化身成的凜凜子以「裏麵有內衣」阻止。如果那是為了不讓我看到櫃子裏麵的狀況而編出的理由,那就說得通了。


    「為什麽您一眼就可以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凜凜子呢?」


    「笨蛋,那種事情還用說嗎!」老師理所當然地斷言:「光看外表就知道她的傷勢有多重了,醫生怎麽可能才過一兩天就準她開口說話啊!」


    「…………」


    其實也是啦。


    記得我那時候也曾經覺得有些不自然。


    「但是克勞利為什麽要特地做出這麽不自然的事呢?一般說來,明明用筆談就沒事了嘛。」


    「很簡單,因為克勞利不想筆談啊。」


    「不想筆談……?」


    「我之前也說過吧,法術師不喜歡留下親筆手跡,因為怕被拿去當成法術的媒介。這算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職業病吧,會在生理上自動排斥。所以就算要筆談,也不會想親自動手寫字。」


    「……為什麽她不惜那樣做也要替換成凜凜子呢?」


    如果照印南的推理所說的一樣,是為了完成第二個案子中的屋頂密室狀態才那樣做,我還能了解。但是實際上,密室卻是用其他魔術手法完成的。為什麽她不惜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事實上也被老師發現了),也要替換成被送進醫院去的凜凜子?理由到底是什麽?


    「這個去想想她設計本次殺人遊戲的目的就很清楚了吧。為了摧毀奧茲,克勞利想要其他法術師幫忙。所以她才創立魔學係,采用繞了這麽一大圈的方法。」


    「……?這和她取代凜凜子的事有什麽關係?」


    「喂喂,這是不費吹灰之力重現我的法術的人該說的話嗎?」


    「…………上我一語不發。關於這點,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辯解的餘地了。


    「也就是說——」老師不懷好意地笑著:「那家夥是為了與『某人』接觸,才會替換成三嘉村的啊。為了更加深入地采查『某人』的底細,摸清楚這個還沒有被奧茲發現到的第七位法術師是什麽樣的人——而且這個『某人』還是個與自己擁有相似才華的法術師,那當然是不惜冒些風險也會想要查探個清楚的嘍。」


    「……您是超能力者嗎?」


    「笨蛋,這是用邏輯思考出來的結果。隻要稍微想想就可以馬上發覺到的……就像克勞利三世可以看到他人的過去一樣,『某人』可以看到的是自己的未來,對吧?」


    老師吐著煙如此斷言,這個人到底超越常人到什麽地步了啊?


    我聳聳肩,終於——承認了那個事實:「……是的,您說的沒錯。」


    是的。某次與老師交談時,老師曾經提及過可以看見未來的法術「未來視」。雖然老師似乎隻是開玩笑似的說說而已(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她就已經在套我的話了嗎?),然而事實上我是真的有那種本事。


    這個法術是在我五歲那年覺醒的,就是牽扯到那樁銀行搶案的時候。那時候——當搶匪做出拿槍指著母親的動作時,我已經靠這個法術「未來視」知道母親中槍的情景了。


    ——散彈槍——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突然掠過腦中的慘劇情景,使得我陷入半瘋狂的狀態,衝往搶匪麵前想要救母親。


    但是這個行動卻反而招來了最壞的結果。突然大哭大叫衝過去的我,使得搶匪冷不防被嚇到般把槍口指向我,然後——


    「——」


    在我眼前出現了我已經以「未來視」知悉的情景。


    對。


    母親是為了保護我才會中槍。


    母親期望會來救人的「魔法師」不是別人,就是我。


    但是那個「魔法師」別說救不了母親,反而還使得母親受到傷害。


    我詛咒著自己的法術才華。然後「可以看見未來」這種能力的存在,在我的意識中劄下了根深蒂固的認命觀念。反正不管怎麽樣,未來都會和我看到的未來一樣,既然如此,做什麽都沒用。之後我就一直無忮無求地活著,一心隻想過安穩的生活就好。我之所以會準備去念醫學係,也隻是因


    為手鞠阪說要去,我也就跟著一起去了(就這方麵而言,也許我和凜凜子一樣)。


    所以後來推掉醫學係的入學推薦,進入魔學係就讀,是我在我的人生中首次做出的一大決定。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不太清楚我會這樣做的理由。但是在知道真正的法術師——母親曾經說過的那種「魔法師」要來到日本的時候,我被一種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衝動驅策,采取了這個行動。


    「但是,為什麽克勞利會知道我能夠使用法術的事呢?就算她可以使用『過去視』好了,不過也不可能每看到一個人就偷窺一次別人的過去吧?」


    到底是什麽契機使她知道我會使用法術?


    「是某個笨蛋自己泄漏出去的啊。」


    「咦?」


    「那個笨蛋是不是曾經和化身成藥歌玲的克勞利單獨聊過啊?然後那時候好像說過這樣的話喔,說什麽克勞利三世是個刁蠻潑辣的人之類。『刁蠻潑辣』這個字眼一般是用來形容女孩子的,所以羅,這不就等於不打自招,自己承認自己知道克勞利三世是女的羅?」


    「啊!」我被自己的粗心大意弄得目瞪口呆。是喔,所以才會……


    「對。所以在聽到那句話以後,克勞利應該有在心中『嗯?』了一聲吧。於是她馬上演術『過去視』,窺看這個不打自招家夥的過去。結果怎麽樣呢?這下子她不就發現她挖到一個大寶藏了嗎?為了更進一步地進行深入的了解,她就去替換掉醫院的三嘉村了。搞不好啊,克勞利真正的目的從那時候起就已經不是我了呢。」


    老師在煙灰缸中拈熄香煙,拿起杯子。


    「那老師又是怎麽知道的?」


    要說起來,老師也早已察覺到我會使用法術這件事了。因為在老師把救凜凜子的事交給我,麵對克勞利的嘲笑時,老師是對她說「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可是不會使用「過去視」的老師,為什麽可以察覺到我會法術的事呢?


    「也是某個笨蛋自己親口說的。」老師泰然地說道。


    「咦?騙人的吧?」我嚇到了:「……什麽時候的事?」


    「第一個案子發生的那天——就是播放古怪廣播的那天,我那天曾經在貝克講解過克勞利的『過去視』對吧?那個時候啊……我一直是用『可以看到過去』的方式在解釋『過去視』,可是在我上完課外教學後,我教的那個學生卻好像沒聽清楚我上的課似的,一直使用『可以知悉過去』的說法。不是『看到』而是『知悉』,這個差別看似微不足道,其實關係重大。所以我就這樣想了,這家夥會不會是因為知道『過去視』——或是與『過去視』相似的某種法術——是怎麽回事,所以才會這樣說的呢?雖然這種法術叫做『過去視』,不過其實會不會並不是靠『看到』,而是靠其他感覺感知到的呢?而這家夥是不是知道『那個感覺』是怎麽一回事呢?如果是……」


    「……僅僅隻靠那點而已嗎?」


    老師過人的洞察力與推理力,讓我再次驚歎不已。


    就像老師說的一樣,「未來視」與其說是「看到」,其實還更接近是「聽到」的感覺,不是畫麵而是音樂。就像是在傾聽可以打動人心的名曲時,曲中表現出來的意象會自然而然在眼前拓展開來一樣,算是類似那樣的感覺吧。


    「——喂,周,既然有那個法術,那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誰是真凶了吧?」


    「呃——嗯,是,基本上是知道。」我在老師的瞪視下縮起脖子:「我該不會也從一開始時起,就把這件事泄漏出來了吧?」


    「沒有,我是觀察過後才猜出一點的,因為周好像挺堅定地懷疑密室的魔術手法是法術造成的。如果說早就知道凶手是法術師,那會認定凶手用的是法術,也就順理成章嘍。」


    「不過,我隻是知道凶手是克勞利而已喔。至於克勞利化身成藥歌理事長,還有她用來作案的魔術手法,我就一無所知了。」


    我靠「未來視」知道的情景隻有一個,就是在屋頂上抹除易容後的克勞利與老師相互對峙,放聲大笑的那個情景而已。


    ——高聲大笑的凶手——


    ……就是在凜凜子渾身是血地倒在屋頂上的第二個案子案發現場。當我踏入那裏時,法術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發動了。


    平時我總是嚴加戒備,絕不讓自己動用「未來視」。但是這個法術——要打比方的話,就跟時時將打開開關的電吉他帶在身上一樣。所以要封住它,就得花費一番相當大的工夫。電吉他是一種抱著隨手摸摸的心理去彈它,就會發出刺耳噪音的纖細樂器。「未來視」也一樣,隻要我稍加大意,法術本身就會自動幫我預知未來。那時候我因為看到凜凜子的慘狀導致注意力不夠集中,所以法術就發動了。


    就算擁有再多法術師的才華,但是不練習演術,技術隻會越來越差。我之所以無法控製「未來視」,主要原因就是出在一直以來我都不曾積極地使用法術。


    可是——


    我怎麽樣也沒辦法主動去使用傷害過母親的法術。


    「那種想法叫做怠慢!」老師彷佛在生氣般從鼻中哼了一聲:「……真受不了,要消極是無妨,不過也該選擇一下時間和地點吧?既然早知道凶手是誰,那早點說出來不是很好!」


    我微微苦笑著。老師那時候的教訓直接戳中了我的死穴,坦白說聽起來真是叫人心虛。老師對明知道凶手是誰,卻默不作聲的我所說的那些話,叫我去做所有能做的事,等做完以後再傷心。真的,讓我很心虛。


    「但是……」我辯解道:「我也早就靠『未來視』知道老師會解開所有的謎,追到凶手。」


    「所以啦——」老師點起了一根煙說道:「那就是怠慢的原因所在了。不,或者單純是腦袋轉不過來?」


    「……?那是什麽意思?」


    「喂喂,清醒點啦!」老師一麵吐著煙,一麵歎著氣般的答道:「稍微冷靜地用點腦筋吧。有人剛才說我逼急了克勞利是吧——不過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逼急克勞利嗎?」


    「咦?」


    「所以說啦,我是在問,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足以與克勞利勢均力敵地交手嗎?隻要那家夥願意,就可以化身成任何一個登場人物,不分對象地反覆作案,最後再像一陣煙般消失。我哪有可能和那樣的家夥站在推理的擂台上一分高下啊?」


    「可、可是老師實際上不是已經逼急過克勞利了嗎?」


    「那是因為那家夥遵守了優質的遊戲規則。如果什麽都能幹,遊戲就玩不起來了吧?遊戲是種要遵守規則才會好玩的東西。那家夥和我一樣——不,比我更加——享受著遊戲。」


    「…………」


    「如果那家夥認真起來,那麽這次的事情根本不會有機會發展成被大家知道的案件,隻會在根本就沒有人發現到有這種事情存在的狀況下推進,會成為人們眼中的靈異現象。」


    我一時之間張口結舌無話可說,因為我沒辦法反駁。


    「……那、那這次的事情到底算是什麽?難道包含老師在內的我們所有人,都隻是被克勞利玩弄於股掌之上而已嗎?」


    「嘿嘿,那倒也不至於,老實說這就是有趣的地方。」老師直視著我說道:「至於原因嘛,就是因為有天乃原周這個人存在。」


    「我?」


    「沒錯,周。克勞利在這次的事情中犯下的最大失誤,並不在於她踏入屋頂上的『結界』,而是在於天乃原周的存在本身。我可沒有誇大喔——我曾經說過吧,要解決還沒有發生的事,需要的是『未來視』。要解決還沒有成形的案件,便得靠周的法術『未來視』。就是因為有天乃原周這個絕對究極的王牌存在,我才能放手一搏追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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