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2)caseofrebirth


    密室法術實驗


    1.


    「哇啊」


    在推開玄關厚重的木門進入研究所的一瞬間,凜凜子吐出感歎的歎息聲。


    白色玄關大廳相當寬廣,自高處層層斜落下來的微光,迷蒙地蕩漾在大廳的空間中。看來這座建築的設計是采用立體式的采光法,特別強調出它的景深,使人有種置身在深邃空間中的感覺,彷佛像是位於透明度極高的水中一樣。在右手邊有一張大型水晶桌,以及一對隔桌相望的紅色沙發。正前方是通道,除此以外沒有特別顯眼的地方。內部裝潢非常簡單樸素,反而能夠令參觀者感受到一種考究的品味。


    不過


    這裏真的是「研究所」嗎?


    「好棒喔好像巴斯克維爾家(注:福爾摩斯係列作之一《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的故事舞台)一樣耶。」凜凜子這樣說。不,不是這樣吧。


    「不然就犬神家吧。」老師這樣說道。不,雖然是有狗的關連但是那就差更多了。


    就在我們法術師旅行團各隨己意參觀著大廳時


    「歡迎各位大駕光臨。」


    一道乾啞的聲音向我們打招呼。


    往聲音的來處一看,一位大約六十多歲的男性,站在我們剛定進來的玄關大門旁。他有著白發白胡,身高不高,但腰挺得直直地,穿著褶線折得整整齊齊的背心,外表幹淨清爽。個頭不高的老紳士以緩慢的動作深深行了一禮,朝向輪椅上的賽門開口:


    「您就是法術師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先生了吧?」


    「是的,你是哪位?」


    「抱歉尚未報上自己的名號。我在本魔學係附設研究所任所長一職,名叫千田川公平,負責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接待各位。如果有什麽要求,請不用客氣盡管吩咐。」


    老紳士千田川所長這樣說罷,又再次深深行了一禮。看他的樣子,與其說是所長,倒不如說更像忠實地管理宅邸的管家。說真的,這到底是誰因個人興趣安排的啊?


    「謝謝,那就麻煩你羅。不好意思,現在就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可以帶大家到自己的房間去嗎?」


    「遵命,這邊請。」


    我們在千田川所長的帶路下,穿過大廳進入走廊,眼前馬上出現一台電梯等在那裏。


    所長、賽門、朱諾、神室四人搭乘電梯,老師、凜凜子、還有我三個人則沿著旁邊的環狀樓梯(因為電梯人數已經滿了)走上研究所二樓。在環狀樓梯上走完一圈就恰好抵達二樓,我們在那裏與搭電梯的人們會合。


    「那麽我就把鑰匙交給各位了。」


    說著所長開始分給一人一張卡片,我也收到一張。那是一張白色的塑膠卡片,上麵印著黑線,大小跟電話卡差不多。


    所長在拿卡片給我們時一並確認過我們的名字,同時在活頁式登記簿上確實做記錄後,繼續說明下去:


    「在各房間的門上有刷卡機,隻要拿那張卡片去刷就可以開門了。因為房門是自動上鎖式的,所以在離開房間時請千萬不要忘記帶卡片。房間從一號房開始依序分給賽門先生、朱諾小姐、神室先生、佐杏老師、三嘉村同學、天乃原同學」


    這時候


    「問一下。」突然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所長的說明:「晚餐從幾點開始?」


    那位發言者不用多說,就是我們的老師。


    在我們全都目瞪口呆的狀況下,老師沒啥興致般的玩弄著手中的卡片,同時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我從一大早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了,肚子很餓。」


    從一大早就沒吃過任何東西也是啦,因為老師一直睡到剛剛才醒嘛。


    因為出其不意,所長楞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


    「是,晚餐預定從晚上七點起在一樓的餐廳」


    順帶一提,現在是下午兩點,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五個小時。所長戰戰兢兢地擠出話來:


    「如果您不介意,我去叫人準備些簡單的食物好嗎?」


    「什麽?可以準備那種東西嗎?那就這麽辦吧。」


    老師頤指氣使地說道。即使如此,所長仍然極有禮貌地行了一禮:「遵命。」


    賽門一副感到好笑的樣子笑了幾聲,同時手架在扶手上頂著麵頰說道:


    「好,那麽大家到了七點再到一樓的餐廳集合,用過餐之後就來做實驗吧。在那之前大家就隨意四處逛逛好了。」


    2.


    我一進入分配給我的單人房中,就先把行李往床上一丟。


    果然在不習慣的情況下會覺得開車很累,回程讓凜凜子開吧。如果老師能開車,那當然就輕鬆多了,但是很遺憾的是,老師並沒有日本的駕照。


    客房的構造非常簡單樸素,入口旁邊有一間浴室,通過短短的走廊以後就是房間,有一扇窗子。家俱有床、椅子、衣櫥、床頭櫃大致上隻湊齊了最低限度的必須用具而已。這裏也是以白色為主色,有著排除一切多餘之物的簡素之美。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環顧室內。


    我要找的東西就放在床鋪另一頭的床頭櫃上麵。順帶一提,旁邊還放著聖經耶這裏是旅館嗎?


    我滾倒在床上,伸長手臂拿起我的日標物。那是夾在a4尺寸透明檔案夾中的研究所平麵導覽圖。


    因為這種機構的房間多半都會備有建築物的平麵導覽圖,我一向會事先一一做好確認怎麽說呢,算是我的習慣吧。因為若是不能夠多少掌握住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總會令我覺得不太安心。


    一看之下,發現魔學係附設研究所的構造比我原本想像的更加單純。


    它的建築物是兩層樓的圓柱形要打比方的話,就像個巨大的茶葉罐。也就是說從上方鳥瞰下來,是一個完美的圓形。一樓有著我們進來時經過的玄關大廳,進入走廊往右邊走可通到交誼廳,往左邊定可通到餐廳。這三個地方被分成三等分的扇形空間環成一圈;二樓的環狀空間則平均分成十二個房間(所以我的房間當然也就略呈扇形)。在一樓與二樓的圓心位置上都設置著電梯,旁邊則環繞著我們走上來的樓梯,這個樓梯似乎也兼具逃生通道的功用。然後在平麵圖的圓形上方也就是圖紙上北方位置、主建築物後方的,就是凜凜子曾經提過、那附有三溫暖的大澡堂。


    (咦?那實驗場地在哪裏?)


    我感到疑惑,又把平麵導覽圖重看了一遍,也試著翻過來看,不過還是找不到有什麽看漏的地方。在這張「魔學係附設法術演術實驗研究設施平麵導覽圖」上,隻記載了上述的情報。怪了,該不會沒有實驗場地吧?雖然我也覺得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卻又不敢一口否定。因為這個地方實在不太像一座研究所,甚至到了就算沒有實驗場地也不奇怪的地步。


    不,這怎麽想都挺奇怪的吧?


    我把透明資料夾放回原位,因為接下來到晚餐時間還有五小時,所以我思考著要怎麽打發這段時間。本來是有考慮過要不要把帶來的書拿出來看,不過又想到難得出一趟遠門,還做這種事也太浪費了,所以重新考慮。基本上帶書過來隻是用來當成消磨時間的最後手段,而最後手段就是因為要留到最後別無選擇時再使用,所以才會是最後手段。


    (去大澡堂看看好了。)


    反正我正因為不習慣開車造成的疲憊而想紓壓,再加上凜凜子曾經那麽熱心地大力推薦,所以澡堂說不定會完善地遠超出我的想像。比起去單調無聊的個人浴室洗澡,當然是去那邊更好。


    我從包包中拿出毛巾等用品,帶著鑰匙卡走出房間。


    在我定樓梯來到一樓以後,正好看到千田川所長在玄


    關大廳那裏,於是我向他請教是否可以使用大澡堂。


    「當然沒有問題,三溫暖也已經準備好了。」


    準備的真是太周全了。


    我向他道謝,朝著建築物北側走去,順著定廊一路來到更衣室入口。


    不過有點奇怪,入口隻有、個,並沒有分成男性用與女性用的兩個人口。


    咦?這該不會定代表


    「混浴?」


    看來真是這麽回事了。


    我有些抗拒,不過在猶豫了大概兩秒之後,終究還是進去了反正現在這個時間也不會有別人進來吧?


    我在並列著成排衣櫃的吏衣室中脫下衣服,拿著毛巾,推開彈簧門走進大澡堂。


    這時候我整個身體同時感受到白色的熱氣,與室外帶著涼意的空氣。


    大澡堂是麵對著森林的露天浴池。地上鋪著整齊有序的石板,左右兩邊安裝著附蓮蓬頭的水龍頭。此外右手邊還建了一棟小木屋,那應該就是三溫暖了。


    在石板地麵的前方,是正冒著白色蒸氣的圓形大浴池,再過去就是綠意盎然的森林了。整個大澡堂當然都有用圍牆圍起來,不過因為既沒有大花板、又有比圍牆更高的綠樹密密環繞,所以幾乎完全無損於它的開放感。


    大澡堂的設備比我想像中的更加完善。我一邊感歎大學高層是在什麽樣的思維下,於這樣的深山中建造如此完善的休閑設施,一邊用蓮蓬頭衝洗過身體以後進入浴池。


    在連肩頭都浸入水中之後,我呼了一口氣。水溫既不會太熱也不會太溫,是恰到好處的溫度。令人全身放鬆,原本累積的疲憊也逐漸溶於熱水。


    「呼好舒服」我忍不住發出聲音。


    我整個人沉浸在這份舒適的感受中,慵懶的睡意就這樣緩緩從意識深處湧了上來。


    雖然我心想再怎麽樣也不該睡在澡堂中,但同時卻也有另一種聲音誘惑著我反正還有許多時間,難得出一趟遠門,稍微放縱一下也不要緊。本能的欲望實在是叫人很難抗拒。


    我的思考就這樣在自律與誘惑的夾縫間像天秤搖擺不定不知不覺中,我的身體也開始恍惚地頻頻點頭了。


    視野逐漸被白霧般的蒸氣覆蓋。


    就在這時,聽到一陣「卡啦卡啦」打開門的聲音。


    「啊,阿周也來了啊。」一道耳熟的聲音響起。


    是誰?


    接著傳來「噗通」一聲,有人下水的聲音,就在我附近。


    「阿周、阿周聽到沒?不可以在澡堂睡覺啦。」


    麵頰上傳來被輕戳的觸感。嗯。


    「凜凜、子?」


    「嗯,早安。」她輕笑著說道。因為剛剛戳過我的關係吧,她依舊維持著舉起食指的姿勢,臉孔離我極近。


    「早。」


    嗯。


    呃,咦?等一下。


    「」


    啥、啥啥啥!


    我的意識像被潑了桶冷水般,從蒙朧的睡意中猛然回神。


    原本泡在熱水中的我連忙想要站起來(雖說這樣做也不能怎樣),但是在腳底一滑掙紮了幾下之後,終於整個人倒頭栽進水中。


    「哇啊!阿、阿周!要不要緊!?」


    「咳咳嗚啊,沒事,我沒事。」


    不用多說,扶我站起來的凜凜子當然是光著身體,不,基本上是包著浴巾啦,不過被水泡濕的浴巾完全貼在她身上,根本難以遮掩住她的身體曲線。而為了避免被水弄濕,她也將頭發向上束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讓她看起來的感覺和平時不太一樣,肌膚與浴巾的白色對比真是耀眼啊。


    「怎麽突然站起來啊,要小心點才行喔。」


    「啊,是,對不起。」事實上也正如她所說的一樣,所以我老老實實地道歉。在澡堂溺水這種事真的是當成笑話來說都很難笑:「呃,我說,凜凜子啊」


    「嗯?什麽事?」


    「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嗯?是澡堂對吧?感覺不錯呢。」她歪著纖細的脖子。熱氣使得她雙眼水汪汪地,麵頰嫣紅:「那又怎麽了嗎?」


    「不、嗯,沒什麽隻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日本社會自古以來就有種重視所謂「裸裎相見以推心置腹」的傾向,不過我對這種事總有種抗拒感。不管是同性也好、異性也好,看人也好、被看也好,我都盡量敬而遠之。的確,在要推心置腹說出真心話的時候,裸裎相見有可能會比較能夠促使彼此圓滑交流應對,不過我認為這還是要看個人的狀況。像我這樣比較容易緊張的人,反而會使得狀況變得比較尷尬吧.


    我在一瞬間中甚至起了要離開的念頭,不過這樣畢竟對凜凜子太失禮了,所以我打消了這個主意反正看她一副沒把這個狀況放在心上的模樣,我無可奈何就繼續這樣陪陪她吧。不過要是「和凜凜子一起入浴過」這類的消息傳人手鞠阪耳中(哎,我自己都沒有想過會有這種事的啊),我肯定會被沉到東京灣海底吧,所以有必要再三叮嚀她別把在這裏的事說出去了。


    「我說凜凜子啊」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


    「啊!喏、喏,阿周,看那個!三溫暖、三溫暖!」


    「哇啊!等、等一下等一卜!」因為凜凜子「嘩」一聲突然站起來,所以我連忙轉開眼睛。


    「去看看吧,好不好?」她一隻手按著浴巾,同時拉住我的手。她好像比平時更積極更開放了,是因為置身在非日常中的昂揚感造成的嗎?


    「好、好啦,好啦好啦!」


    我就這樣被她拉著走出浴池,一路來到建立在大澡堂一角的那間三溫暖室。


    那是一間用檜木架起來的圓筒形小屋,不過正確說來應是八角柱形才對。直徑大概七公尺、高度大概三公尺,相當地大。上頭蓋著圓錐形的屋頂,從正對著它的側麵看過去,就像是一個比例有些古怪的箭頭符號。


    「來,進去吧。」


    凜凜子拉開有窗的木製後門,開開心心地進入小屋。我依然猶豫了一下,才跟著她進去。


    一進門之後,裏頭的熱浪便大張其口的襲向外麵帶著涼意的空氣。臉、手、胸、腹、腳從全身冒出黏答答的汗。


    整個室內已經充滿了極熱的高溫,光是呼吸就感到肺變熱了。往掛在牆上的溫度計一看,室溫是九十三度,難怪這麽熱。


    位於圓形房間中央的,也是個圓筒形的三溫暖爐那就是高溫的源頭。在不鏽鋼的爐上堆著馬鈴薯大小的石塊,被烤得呈明亮的火紅色。爐旁有著安全柵欄的扶手。室內的牆壁、地板、天花板全都鋪著板子,還沿著牆壁設置了一圈木製的二層長椅。


    「嗚哇果然好熱喔」凜凜子坐在長椅上,整理著吸飽了汗水而變重的浴巾。


    「哎畢竟是三溫暖嘛。」我說了理所當然的話,但我隻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掩飾自己的動搖而已。溫和的暖色係燈光在她的肢體上打出柔和的陰影,叫人完全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到哪裏才好。因為如果是在浴池中也還算了,但是在這裏可是不管願不願意,都會一覽無疑。總之我是想到什麽就先說什麽:「呃把汗逼出來可以促使新陳代謝加快,維持身體清潔,這就是三溫暖的目的。而且對身體與精神都有紆壓作用,又可以讓入浴者聊天,所以也具有社交場所的功能。哎,其實我對這種事也不是很了解啦,不過聽說在三溫暖的發祥地芬蘭,當有外國政要前去訪問時,一定會把洗三溫暖排入行程。」


    「喔,挺有趣的耶,不過說不定是個好主意,確實有種很想聊天的感覺。」凜凜子一臉好笑地說道:「不過阿周居然連這種事都知道,真是博學多聞呢。」


    「啊,嗯其實這些全都是從我父親那裏現學


    現賣來的。」


    「父親?」


    「對,該說他天生愛旅行嗎?總之雖然是自己親人,但我覺得他挺無賴的,現在依然不分國內外隨便亂跑。我以前也常常被抓去陪他,跟著跑過各式各樣的地方喔。」


    因此我在國小時,就已經有過「露宿」的經驗了,那是相當辛苦的。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父親之所以會經常帶我出外旅行,八成足想讓我體驗非日常的生活吧。自從母親在銀行搶案中不幸中彈之後,五歲的我日常生活變得一團混亂,所以父親才會有讓我暫時離開那種日常生活的想法吧。


    「該不會連芬蘭都去過了?」


    「啊,嗯。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不過我記得那是一個叫納坦利的小鎮,是個非常棒的地方喔。」至於要說是哪裏好,好就好在人不多。


    「也有去洗三溫暖嗎?」


    「嗯,有。」那時候我還隻是個小孩子嘛。


    「好棒喔!」凜凜子的瞼亮了起來:「好好唷、好好唷,真羨慕呢,我都沒有去過外國耶。」


    「不過以我的狀況來說,是受到環境影響,並不是自己想去就去的不過也是啦,如果是那樣的地方,再去看看說不定也不壞吧,自己存錢去好了。」


    「對喔,我們已經是大學生了嘛,一個人也可以出國了。」凜凜子的眼中充滿了光采。我才剛猜到她可能會說些什麽,她的話就已經衝出口了:「我說阿周啊,找一天我們一起去芬蘭吧。還有冰魚、印南、理惠、千裏也一起!」


    「那是無所謂啦不過已經決定要去的是芬蘭了?我是覺得未必要去國外,國內也有許多好地方呢,像我就很喜歡奈良和京都那種風貌。」


    「嗯,可是、可是,人家想去洗道地的三溫暖嘛。」


    「你對三溫暖挺執著的耶。在車中也提到過,為什麽呢?」


    「咦?啊嗚,那是因為」凜凜子的臉更紅了,輕聲說道:「可以減肥。」


    「可以減肥?」


    她這樣一說,我的視線就忍不住往她身上轉去。看不出有什麽多餘的部分,我認為那已經是相當穠纖合度的身體了。


    但是我無心的回應似乎令她誤會了,凜凜子嗯嗯有聲囁嚅了一下:


    「阿周現在在想,去洗三溫暖也是沒有意義的對吧?」說完就噘起嘴。


    「咦?沒有沒有,怎麽可能,我沒有那樣想啦。」


    「真的?」


    「真的!」我看到她慣有的可人態度時,彷佛感到自己的緊張有些消散了:「好吧,那我就讓凜凜子也來體驗一下道地的三溫暖吧。」


    「咦?」


    「等一下喔。」


    我留下這句話給一臉不可思議表情的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三溫暖室。在清洗的地方拿了木桶接了一些水,再回去三溫暖,對依舊微歪著頭的她說了聲「看好喔」,然後把桶中的水倒向放在圓室中央的三溫暖爐。當水潑到爐上熱石的一瞬間,便爆出嗤嗤聲響在我們眼前蒸發。


    緊接著


    「哇!」


    由蒸氣形成的放射狀熱浪擴散開來。


    熱浪撫遍了我們每一寸肌膚,逼出更多體內的汗水。但是那絕不是令人不快的感覺,反而令人感到非常舒暢。濕度也上升了,與不久前室內「熱的本質」也不一樣。現在的熱並不是針刺般的熱,而是溫柔地籠罩在身上的熱。內壁的檜木在適度的濕氣蒸薰下,生出獨特濃鬱的香氣,呼吸也變得輕鬆不少。


    「好厲害,光是潑上水就有這麽大的差別!」


    「是的,這叫做烙流其實芬蘭的三溫暖室和日本的三溫暖室在構造上並沒有什麽不同,不同的是三溫暖的入浴方式。實際上能夠正確入浴的國家似乎並不多喏,常有人說三溫暖好像是個比賽耐力的地方對不對?不過那是錯誤的。正確的三溫暖入浴方式,應該是像這樣定期對爐子澆水調整濕度,使負離子增加才對。」


    「原來是這樣啊,嘿~既然如此,把水龍頭做在三溫暖室裏麵就好了嘛,這樣一來就不必特地到外麵去汲水了。」


    「那也不行。因為三溫暖必須維持在一定的濕度才行,所以不能在室內做水龍頭。因為要是有水龍頭,就會變成濕度太高了。」


    「啊,原來如此。」凜凜子完全了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享受起這樣交流的樂趣,她又發出下一個問題:「那~在那上麵的洞呢?那是什麽?」


    她指的是位於與出口相反位置的牆壁高處,附有手動式遮蓋的圓洞。大概拳頭大小,轉動繩栓就可以使它像照相機快門般開閉。順帶一提,現在是閉上的。


    「那是換氣口吧。」


    「換氣口?」


    「嗯。在用完三溫暖室以後,基於衛生及保養的理由,必須好好地換氣使室內乾爽才行。以前的三溫暖是全部采用圓木蓋起來的木屋,所以木材與木材之間的空隙自然會具有換氣口的功用,不必再額外設置。但是隨著時代變遷,建築工程越來越精細,木材之間的空隙也就逐漸消失,所以變得需要設置那樣的換氣口了。」


    「喔~」凜凜子笑著說道:「那現在的三溫暖室就是密室羅。」


    「呃,也算是這樣的吧?」


    密室。


    暴風雨山莊。


    我馬上在內心自嘲起這一瞬間的聯想。


    我在想些什麽啊?這又不是老套的推理故事。自從抵達這個研究所以後,我的思考方向就變得好奇怪。是因為旅行讓我思緒浮動嗎?或者是飄浮在此地的異世界氣息使我著了魔?


    不,不對,其實我自己也有一點明白。


    這是後遺症。


    在距離現在才不過兩個月前的四月時,我們所念的魔學係發生一件奇案。在那個我自己也牽涉其中的案子裏,幾經曲折輾轉,基本上是以已破案的形式公諸社會。但是我卻知道,其實那個案子並沒有真正迎向終局。


    那是件遠超出常人理解範疇的案子。


    在那件案子中,我隻能無力地被案情玩弄,而且在事後才被告知真正的攻防戰,發生在遠超越我想像的地方。


    那個案子讓我了解到世界實在太深不可測了,它容許荒謬絕倫的超凡者存在。而所謂的超凡者,則以常人終究無法估量的理由行動。


    所以我才會在不知不覺中這樣思考,我的思考被扭轉到那個方向了。


    即使隻是微不足道的事,即使隻是些小事。


    我都會懷疑是不是那個凶手在背後穿針引線


    還有,我在抵達這個研究所時感受到的意象,那到底是


    「阿周,怎麽了嗎?」


    「咦?啊,沒有。」我回過神來,連忙搪塞過去:「呃沒什麽。」


    「是不是不舒服?」


    「我是不覺得啦!;怪了,會不會是泡澡泡太久熱過頭了?」我隨口找了個理由。


    「咦?不要緊吧?」


    凜凜子一臉真心擔憂著的表情。她站起來走到我旁邊,可能是要確認我的臉色吧,直直往我這邊湊過來。我當然慌亂了起來。


    「啊,沒有,我真的沒事啦,嗯。」


    「可是瞼好紅。」她一直盯著我的臉。


    「不所以說不是那樣。」我的視線偏到一旁以逃避她的注視。凜凜子,拜托你按好浴巾啦!「總、總而言之,我想我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如果真的不舒服,我會乖乖出去的。」


    「喔?那就好」凜凜子總算接受我的說辭挪開身子。


    因為方才的動搖,我的體溫上升不少。


    就在我熱得發昏的腦袋,考慮著要不要先出去吹吹風的時候


    我感覺到外麵的空氣突然流了進來。


    抬起頭的我作聲不得。


    三溫暖室的門打開了,法術師的妹妹朱諾就站在那裏。


    綁在腦後的金色秀發、白皙透明的肌膚、足以稱之為藝術的裸體(雖然羅嗦,不過我要再說一次,當然是有包浴巾的)。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沒想到居然已經有人先來了。


    「朱諾小姐?」凜凜子喚著她的名字。


    「呃啊,是。」她像是受到牽引般的回答。


    微妙的空白。


    門「啪嚏」一聲關上了。


    「啊!」


    她看了看身後自動關上的門,又看了看我們然後她突然,像是直到現在才發覺自己光著身子般的滿臉通紅。


    「那、那個」她以流暢的日語說道:「我打擾到兩位了吧?」


    「哪有!」凜凜子連忙搖頭:「完全沒有這種事喔。」


    「是、是這樣的嗎」


    本來是故意這樣問以便順理成章地離開,可是得到這樣的回答,卻錯失了離開的機會她表露出這般內心掙紮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地躊躇了一下。然而畢竟也不能夠一直呆站在那裏,所以她連忙找了個距離我們不遠也不近的微妙位置坐下。


    沉默。


    相對無言。


    室內飄散著一股古怪的緊張感,這樣就真的是在比耐力了就在這種狀況持續了大概一分鍾左右的時候


    「呃,朱諾小姐!」凜凜子突然對她開口。


    「啊,是。」突然被叫名字的朱諾嚇了一跳似的抬起頭來:「有、有什麽事嗎?」


    「你喜歡三溫暖嗎?」


    「呃,嗯。」


    「我也很喜歡三溫暖唷,真巧呢。」


    「是、是呀。」在凜凜子笑容的牽引下,朱諾的嘴角也露出靦腆的微笑:「因為可以排泄掉體內多餘的廢物,令人感到舒暢。」


    「是啊是啊,很舒服的呢。」


    因為朱諾的笑容像是真心的,凜凜子說話的態度也逐漸自然了起來。能夠很快和不熟悉的人建立交情,真的是她的過人之處。我和她初識時,也是她主動來找我交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凜凜子這種個性的影響,朱諾身上緊張的銳角也逐漸剝落。


    「你常常洗三溫暖嗎?」


    「嗯在參加哥哥的法術實驗前會來洗三溫暖。」她輕聲說道。


    「實驗前?為什麽?」


    「三溫暖自古以來就具有魔學上的意義尤其是鏈金學上的意義喲。」


    「有這回事?」


    「嗯。三溫暖內的石火控製著名為燃燒的恐怖力量,製造出叫做熱的能量,把水轉換成空氣。就這樣促進人體新陳代謝,也就是再生。像這樣控製物質的變化與反應來產生某種效果簡直就等於是鏈金係法術本身了對吧?」


    「啊,對喔,真的耶。」


    凜凜子一擊掌,她那直率的反應使得朱諾也露出自然的微笑。


    「所以我在參加哥哥的法術前,一定會先在三溫暖淨身。哥哥自己也常在實驗前來洗三溫暖,因為可以提升tration。」


    「恐聲最遜?」


    「是英文集中力的意思啦,凜凜子。」我插口說道。


    不過


    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三溫暖具有那種魔學意義上的解釋。既然如此,魔學係附設研究所會備有三溫暖也許就不奇怪了。法術師在自古相傳下來的法術性密室空間中,沐浴著熱能與蒸氣,將身心淬煉至極限,完成作為法術師的自我。這番光景光用想像就夠壯絕至極了。


    完成作為法術師的自我這絕對不是誇飾法。事實上,至少在法術師演術法術的那一瞬間,足要割舍掉使人之所以為人,但是在這時候卻不必要的多餘功能,完全把自己的身體構造轉變成演術裝置。


    先前為了製作輪椅而演術法術的賽門也是如此。當他轉變成集中精神時的表情時,仿佛中了強烈的暗示,身體唯一的功用就是用來演術。放棄做為一個人,甚至如同要成為神般毫不留情地改造自己的身體,那就是法術師的真實樣貌。


    魔學這門學問常被拿來與音樂類比。甚至有句名言說「魔學即音樂」,理由就在於魔學與音樂的學問體係非常相似。


    人類有一種叫做「聽覺範圍」的東西。人類實際上隻是把振動感覺成「聲音」,它就是指人類可以感覺到的頻率範圍,可以說是代表人類體能極限的一個字眼。不過世界上偶爾(而且是以數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會誕生可以感覺到常人聽覺範圍以外的「聲音」,甚至還可以發出那個「聲音」的人也就是遠遠突破人體極限的超凡者。


    而這種人,就是法術師了。


    然後他們所聽到、發出的這個「聲音」雖然無法被常人感覺到,卻的確是一種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振動」它會對這個世界本身發生作用,最後產生現象,這就是人們口中的法術。而演術法術時的法術師,也就等於是舍棄人的身分,隻是一個用來演奏自我音色的樂器。


    「請問,關於這次的實驗」我隨口問道:「賽門先生究竟是要做什麽樣的實驗呢?」


    「這」朱諾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多出一絲陰霾。


    我慌了起來:「啊,不,要是不方便就別說了。」


    「不,並沒有那回事」不過她的口氣卻帶著遲疑:「抱歉,不過由我開口還是我想直接去問我哥哥會比較好。」


    「喔」


    我和凜凜子麵麵相覷。難不成這是在說她哥哥要做的實驗,是非同小可到連宣之於口都會令人再三猶豫的嗎?


    隻要試著解讀曆史也可以知道,老實說法術師這種存在多半都是些隻顧私利私欲、任意妄為的人。雖然有時候也會湊巧造成使事態朝向好方向發展的結果,不過當然也會有完全相反的狀況,引發莫大的災難,有時候還會留下使幾千萬、幾億人陷入絕望事件的記錄。要說的話,也許可以說是為了促使才華展現出來的潛在性衝動造成的吧法術師在心底或多或少都一定會有毀滅陸約黑暗存在。


    「我」朱諾突然開口說道:「不知道父母的長相。」


    「」因為這話太過唐突,我和凜凜子都搭不上話.


    她沒理會我們,繼續說道:


    「我父母在我懂事前就死於空難。雖然我在遺留下來的照片中見過他們的臉,卻不會有他們就是我父母親的實在感,所以沒有父母的事並不會令我感到難過。我對他們過世的事也不可能有什麽印象不過更重要的是,因為我有哥哥。」


    隻有兩人相依為命活下來的兄妹。


    「有哥哥在,才有我在。對我來說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除此之外我也不想再要什麽了。但是,哥哥似乎並不是這樣想。哥哥和我不同,他知道父母的長相,有著和父母一起生活過的回憶。就算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狀況,但是對哥哥來說卻是失去了重要事物的狀況吧。」她以有些寂寞的表情說著:「所以哥哥想要取回那個。」


    「取回?」凜凜子低語.


    「是的,想要取回某些事物的願望越是無可取代的東西,就越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片段的意象亂七八糟地交錯飛過散彈槍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我搖頭甩去浮現在腦海中的意象。


    「所以我希望」朱諾直直凝視著我們說道:「不管那會成為一場什麽樣的實驗,都請不要責怪我哥哥」


    「」


    不管那會成為一場什麽樣的實驗。


    這是什麽意思?這代表賽門要做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實驗?


    不過


    看著眼前宛如忍受著極大痛苦,誠摯地為兄長說話的朱諾,凜凜子和我怎麽也不可能把心中的疑問說出口。


    3.


    「史密斯克萊恩先生的妹妹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女士雖然比不上哥哥,但也發表了許多與魔學研究相關的論文。涉獵現存研究的基礎,又擁有嶄新的切入點,好像不管哪篇論文都在學術界得到高評價。可能是受到史密斯克萊恩先生的影響,她的論文內容也是以鏈金學領域為主,比較有名的有『典範轉移起源理論』、『試論桶形壓縮變數值』幾篇吧。」


    雖然冰魚連具體的論文名稱都說出來了,不過包含我在內的其他專題組學生,全都處於鴨子聽雷的狀態。


    「噯也就是說,哥哥是法術師兼天才魔學者,妹妹是不輸給哥哥的出色魔學者,是那種可以加個超級字眼在前麵的知識分子羅?」說出這番粗枝大葉解釋法的人是理惠。


    「就是這樣。不過妹妹史密斯克萊恩女士與哥哥不同,似乎並沒有積極參與大學機構或學術團體,並進行研究活動。大致上說來,妹妹平時的工作還是照料哥哥吧。」


    「為啥呀?她自己寫的論文也到得到承認了吧?既然如此就自個兒卯起來研究也好啊,太浪費了。」


    「這種事你問我我問誰?」冰魚皺起眉頭。一點也沒錯。


    「這個嘛,會不會就是所謂價值觀上的差異呢?」說這話的人是手架在長桌上、托著麵頰的千裏。她俐落地把褐色頭發撥到耳後同時說著:「我說,有種狀況是這樣的不是嗎?即使在他人眼中覺得會有種『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啊?』的感覺,可是在當事人眼中,這種事卻是非常重要的事。要是由本人來說,就會變成類似『為什麽你們就是不懂呢~』的狀況羅。」


    坐在她旁邊的印南對她的這番說法連連點頭。


    確實就像她所說的一樣,對待事物的價值觀與尺度是由個人主觀來決定的。要把照料兄長的事優先於魔學研究,也是當事人的自由更何況她還有遭遇空難,被兄長救回一命的特殊經曆。這份心情的微妙之處,也許並不是他人可以置喙。


    「價值觀的差異啊?不過這句話從千裏口中說出,聽起來就像是另有含意噯。」


    「咦~什麽啊,那是什麽意思?」


    「沒啦,就像是男女的價值觀會不同那樣羅。比方說在解釋分手的原因時,就會像這樣出現各說各話、有落差之類的狀況噯,還是別說了,越講越有現實味道。」


    「理惠~有件事我早就想說了喔~你最近針對我的發言,有著滿滿的偏見唷。」


    千裏往理惠頭上打了一下,理惠喊聲痛,吐了吐舌頭。


    「我想一定是因為那位朱諾小姐太喜歡她哥哥了吧。」凜凜子用這應該是理所當然之事的態度嫣然笑道:「所以比起研究,她更想要隨時陪伴在哥哥身邊。」


    因為喜歡,所以想要在一起。


    那是最優先的事,除此之外也別無所求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倒也是明快易懂的理由。


    然後在看到朱諾現在的態度後,我想那個猜測未必錯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承受不了令人呼吸困難的沉默之故,朱諾說了聲「告辭」就離開了三溫暖室,再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和凜凜子也離開大澡堂。可能是因為畢竟洗三溫暖洗太久的關係,我身上還是直發熱,腦袋也有些暈暈沉沉。


    「阿周,還好吧?」在更衣室換好衣服的凜凜子,一麵把發夾別到她已經用吹風機吹幹的頭發上,一麵說道。


    「嗯,應該還好。」


    「騙人,明明就在硬撐。」我的話馬上被她駁回,她在這種事情上真的很敏感呢。


    「嗯,老實說是不太好。」我投降了:「挺想先找個涼爽好地方再說。」


    「那去交誼廳吧還可以走得動嗎?要不要靠著我的肩膀定?」


    因為她說的話像個男人似的,害我有些想笑:「沒那麽嚴重啦,我一個人就能走了。」


    我們離開更衣室,穿過走廊,來到一樓的交誼廳。


    交誼廳中已經有老師、賽門,還有朱諾在那裏了。


    老師與賽門各坐在隔著一張木桌相對的兩張沙發上,看來正興致勃勃地下著西洋棋。桌上放著棋盤,還有白煙嫋嫋的茶杯。


    交誼廳的外牆上全都裝著玻璃窗,往外看去是無邊無際的褐色樹幹與綠色樹葉交織而成的景象。婆娑的枝葉一刻也不停息地搖曳著,唯有透過隙縫間的陽光隱隱約約地落在地麵上,就像可以聽得到樹木的呼吸聲似的。


    鬱鬱蔥蔥的森林、在其中興致勃勃下棋的兩位法術師、不時拿著茶壺往兩人杯中注入紅茶的朱諾。


    不可思議的光景,就像是愛麗絲的茶會一樣。


    朱諾察覺到我們的到來,以一副尷尬的模樣轉開視線。在旁邊的賽門看到她的樣子後「嗯?」地皺了皺眉頭,接著注意到在入口處的我們。順帶一提,他的輪椅放在沙發旁邊。


    「嗨,周同學和凜凜子同學。怎麽了?怎麽站在那種地方?」


    「沒有,因為泡澡太久泡得頭暈所以過來納涼。」


    「嗯,那可不好。來,過來這邊坐著吧。朱諾,去廚房拿點涼的飲料過來啊,還是不要了,我馬上做出來吧。」


    賽門對旁邊的朱諾下指示,叫她把熱紅茶倒入新杯子中,然後把手覆在白煙嫋嫋的茶杯上。


    難道


    我的預感正中紅心。賽門的表情在一瞬間轉變成屬於法術師的無機質樣貌,同時杯中的熱氣就這樣從我們眼前消失,在紅茶表麵結出小小的冰塊,杯子外側也附著上密密麻麻的水滴。


    他是使用鏈金係法術把紅茶的熱能釋放到空氣中了吧。原理很簡單,就是強製轉變「水」「冰」的分子結合狀態。如此一來「熱」就不得不離開「水」逃到外麵,因為在「水」持有「熱」的狀態下是成不了「冰」的。


    「好了,來,請用。」賽門解除集中狀態。


    「不好意思,那就謝謝您了。」


    我到老師旁邊說聲「打擾」後坐下,喝著用法術做出來的冰茶不過茶一入口就充滿了苦味,使我不禁嗆到。


    「那個,哥哥,雖然把熱紅茶弄涼了,但是不放糖漿還是會苦得很難入口」朱諾怯怯地說道。


    「對、對喔,我真是的!」賽門端正的麵容垮下來,抓著頭發說道:「哎,對不起,周同學,是我不好。」


    「不、不會。」我順著氣壓住咳嗽:「至少冷下來的茶喝起來感覺很好。」


    因為有補充到水分,感覺多少舒服了些。說不定我已經有點脫水的傾向了。


    「等我一下,阿周,我去拿冷飲過來。」凜凜子離席走出交誼廳。


    我朝著她的背影道了聲謝,然後把視線轉向法術師們正在桌上捉對廝殺的西洋棋盤上頭。不過因為我的西洋棋功力僅止於了解規則的程度而已,所以看不出來現在是哪方有利。老師是黑棋,賽門是白棋。棋盤上是黑色的勢力看起來多些。


    老師從方才起就一語未發,視線也未曾離開過棋盤。全副精神都完全集中到遊戲上了。不過我想應該不至於連我坐到她旁邊的事都沒發覺吧可是也很難說。


    看到這情景,我恍然大悟了。原來如此,老師昨晚之所以要練習西洋棋,為的就是與這位賽門先生比賽吧。她真是個隻要一扯上遊戲,就不辭任何辛勞的人。


    總而言之,老師是個極度熱愛遊戲的人。圍棋、將棋、黑白棋是不必多說,撲克牌、花牌(注:日本的一種紙牌遊戲)、骰子、字謎、數獨、俄羅斯方塊,甚至連麻將和大富翁桌上遊戲、卡片遊戲、解謎遊戲、電視遊樂器,總之隻要是有遊戲要素的東西,不論古今中外她都來者不拒。在遊戲時的老師,真的會發揮出驚異的集中力。這也是因為老師是個有著非同凡響嗜好的人


    ,她無視於世上的一切善惡感情,隻用好惡感情也就是有趣或無聊來判別一切。


    而這樣的老師最擅長、也最喜愛的遊戲,似乎就是西洋棋,不過從足以用西洋棋與老師交手的情況看來,賽門的實力似乎也不容輕怱。


    「一直到席娜還待在奧茲的兩個月前,我都常與她像這樣下西洋棋。」賽門彷佛看穿了我的


    想法般說道:「這次雖然是依普通規則比賽,不過有時候我們也會自己製定原創的規則。比方說像日本的將棋一樣,吃掉的棋子可以拿來當成自己的棋子用之類的。」


    「喔。」


    雖然這是很基本的事,不過我還是要強調一下,在西洋棋巾吃掉對手的棋子以後,不能夠拿來當成自己的棋子使用。而可以這樣做的將棋也因此在戰略幅度上更加寬廣,往往在到了最後階段時會進入大混戰的局麵。至於西洋棋到了最後階段時,則要比賽誰能夠更加巧妙地利用棋盤上所剩不多的棋子,常會發展成類似解算術題目的狀況。不過如果采用賽門所說的規則,應該就會完全巔覆掉這個理論廠吧。


    「是的。再加上與將棋相比,西洋棋的各棋子移動範圍更大,而棋盤卻較小,所以在開頭階段就會形成大混戰了。席娜似乎覺得那樣很有趣,所以很中意這個規則。」


    「原來如此。」很像會出現在老師身上的狀況。


    「不過我卻是基於不同於席娜的另一個理由,喜歡上這個規則就是了。」賽門這樣說:「譬如將棋可以靠棋子的方向來判斷是敵方還是我方的棋子,所以吃掉棋子後換個方向來使用就可以了。不過西洋棋卻是用顏色來判斷的對吧?所以如果自己本來使用的是白色棋子,那麽其中就會混入不久前還是敵人的黑色棋子。」


    「這麽一說,確實是這樣沒錯。」真的耶,那麽如此一來難道不會在遊戲時造成不便嗎不過我轉念一想,反正老師是有本事下暗棋的人,賽門的功力也足以與老師匹敵。所以他們即使不靠顏色判斷,應該也能夠記住哪個棋子是敵是友吧。


    賽門說道:


    「這個構圖具有一種也許可以稱作哲學的意涵,是我這種天生愛胡思亂想的人所喜愛的。打個比方,那個黑色棋子就等於是背叛我軍、加入敵軍,與本應是同伴的棋子們戰鬥。也許這有什麽內情,然而它還是要與自己出身相同、同樣顏色的棋子戰鬥、互相殘殺如何?是不是會讓人聯想到,在所謂的爭執之中,存在著的終究隻是自以為是的正義呢?」


    被他這樣一說,我看著棋盤。士兵、騎士、城堡、主教、皇後、國王在黑與白的軍勢交錯縱橫的盤麵上,在那個方寸間的世界中,一旦狀況改變之後,那麽不管是不是與自己同色,都會成為敵人。


    也許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確實就是那樣的東西。所謂的正義說起來好聽,然而終究隻是依據各自立場而存在的「真實」,隻是一種主觀的東西。但是,由它們之間的衝突引發的,則隻是戰爭與紛爭、爭鬥與爭執的「事實」。


    「喂,賽門。」一個提醒似的聲音響起,是老師。她翻眼瞪住賽門:「少說廢話,把精神集中在比賽上啦。」


    「真是不好意思。」賽門看著我苦笑:


    「哎,也是因為我老是在比賽中時想這種事的關芟蛋桑和席娜對戰時通常都是我輸。不過看來至少這次勝利女神是對我微笑了。」


    他用棋盤上的主教上前去吃了老師的皇後。


    「哈別笑死人了,才這樣就以為自己能贏啦?」


    老師隨即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士兵吃掉賽門的主教。不過賽門馬上用騎士突破士兵衝入敵陣。


    老師不悅地挑起一邊的眉梢,用城堡固守住。


    隨著棋子一個接一個連鎖性的消失,比賽也終於進入最後的階段了棋盤上逐漸開始呈現出不容許走錯任何一步的局麵。


    老師所下的一步棋使賽門托著下巴緊盯棋盤不放。


    這一步會想很久嗎?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


    「對了,席娜。」


    「幹嘛?」


    「我無意中聽到了一點小道消息。」他真的是以隨口說說的口氣說出來的:「聽說先前在四月時,你跟她見過麵了?」


    就這麽一句話。


    我倒抽了一口氣。


    老師表現得不動如山,甚至沒有把臉從棋盤上抬起來。但是她的手頓了一頓。


    「怎麽了?輪到你下羅。」賽門悠然地說道,麵露微笑。


    「她?你說的到底是哪個她?」老師一麵下棋一麵說道:「幹嘛拐彎抹角的,把確切的名字說出來啊,名字。」


    「喂喂,像你這樣腦袋靈光的人不應該會聽不懂吧?說起她還會有誰,就是四月時在你的大學作案的凶手羅。」


    怎麽可能!


    他為什麽會知道?


    那個案子的真正結局,應該是隻有老師、凶手、我三個人知道而已


    「哦?」賽門挑起一邊的眉毛,用蔚藍深邃的眼珠看著我。他已經完全從我的表情中看出我現在在想些什麽。「原來還有人也知道她的事啊?嗬,不愧是席娜的學生。」


    當我知道我搞砸了時,已經為時已晚了。


    老師輕啐一聲。


    「別怕,這是隻有我個人知道的事。」賽門微笑著說道:「當然我也不會告知奧茲。」


    我反芻他的這番話,不禁感到一股寒意。奧茲不知道這件事,就代表他完全是靠自己弄到這個情報。不可能!他到底是怎麽辦到的?難道這代表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法術師不知道的事情嗎?


    「怎麽樣,她還好嗎?」賽門問道。


    「哼!」老師隻是從鼻中哼了一聲,看來是不想回答的樣子。


    「她現在在哪裏?」


    「誰知道!」


    當然了,如果知道,老師就會氣勢洶洶地親自出馬去打雪恥之戰了吧。在經過四月的那件事之後,老師好像已經完全把那個凶手當成自己的敵人了。


    「你!」老師突然目露凶光:「這該不會就是你實驗的目的吧?」


    「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問你,你的目的是不是假裝要實驗把我找出來,然後像現在這樣打聽那家夥的下落!」


    如果是,我可不會善罷甘休!老師眼中的凶光表達了這個意思。賽門在棋盤上的主教被老師的騎士擠開,倒在一旁。


    「沒那回事。你別誤會,這隻是在閑話家常罷了。」賽門冷靜沉著的態度始終沒有出現裂痕:「隻是如果能夠與她見麵,我也想見見她而已。」


    「見了又怎樣?想把她拖回奧茲嗎?」


    「不。」賽門搖頭:「不過不知道評議會的高層人物是怎麽想的就是了。我個人完全沒有那種打算,甚至是相反的她的卓越之處有著無與倫比的價值。真正的價值與周圍的環境無關,會永遠存續,就算埋沒於汙泥塵埃之中也絕對不會失去光采。那是孤高而無與倫比,而她就是這般的化身不過很遺憾的是,現今的奧茲卻並非如此。他們誤解,以為抓穩了無與倫比的價值,就可以一並提升自己的價值,所以那樣愚昧的組織並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賽門繼續說道:


    「就這點而言,你也一樣。你的價值和她一樣是無與倫比,席娜。你漸漸脫離奧茲的行為,對你來說是有益的。我保證。」


    「既然你這樣說,那你為什麽還待在奧茲?難道這代表你自己本身的價值並不是無與倫比的嗎?所謂的謙信是嗎?」


    老師要說的應該是謙虛,謙信是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將。


    「這就又是兩回事了。」賽門答道:「我的狀況是還不到離開奧茲的時候。他們所創造的網路與關係


    網,在十年內肯定不會有其他人能夠追上的吧?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要用到它們他們的確沒有無與倫比的價值,但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啊。」


    「利用價值啊?」老師的嘴角有些愉悅地挑起:「原來如此。」


    「我啊」賽門一麵移動棋子一麵說道:「是對據說在她手中的『瓦瑞安帖之棺』有興趣。」


    「啥?你說『瓦瑞安帖之棺』?」老師訝異地說道。瓦瑞安帖之棺?


    「對,你也知道吧?五一三年,相傳海尼斯鏈金學協會,在把蛇與土撥鼠製作合成生物奇美拉時,使用的『安達魯西亞之爐』。八二五年,特蘭西瓦尼亞王立魔學院製作鏈化人造人胚胎時使用的『賈內之壺』。再來是一一四三年,鏈金係法術師奇特在波西米亞宮廷進行複活死人實驗時使用的『卡娜莉之床』等等中世紀魔學全盛期的鏈金學者摩迦瓦瑞安帖注意到這些散見於古代文獻中的記載有著相似之處,於是建立一個假設假設這些魔器都是同一個存在,通稱為『瓦瑞安帖之棺』。它的真麵目被認為是能夠自在操作、合成存在於宇宙中的一百多種元素,製造出萬物的終極元素合成魔器在證明其存在的相關議題上,全世界的法術師、魔學者各持己見,爭論不休,最後終於發展成知名的中世紀三大論爭之一『賢者之石存在論』。」


    專門用來演術法術的工具,也就是法術器材簡稱「魔器」。魔器種類眾多,像是杖、劍、鏡、寶石、水晶球、卡片、黑骷髏等等都是。就像音樂也要隨演奏內容改變樂器一樣,在魔學中,施行法術時所需要的魔器也會視演術內容而改變。


    「喂喂,不會吧?你說它在那家夥手中?那種連是否真的存在都沒有被證明過的魔器?有什麽根據?」


    「有。時間是一九九九年,也就是僅僅幾年前的事而已。」賽門抬眼望向老師:「地點是非洲肯亞。兩位美國的自由記者為了拍攝棲息在熱帶草原的野生動物前去該地。那兩人找上在當地建立村落的某部落當向導,部落的酋長也答應了他們,交代一個年輕人擔任那個職務,於是兩名記者與一個部落的年輕人一起前去熱帶草原。攝影工作本身進行得很順利,卻致使兩名記者掉以輕心。」


    「掉以輕心?他們幹了什麽嗎?」


    「他們不聽部落的年輕向導阻止,強行拍攝才剛生產完的獅子。」


    「喂喂。」老師一臉受不了的出聲:「他們白癡啊?」


    「嗯,這真的隻能說他們是蠢得無可救藥了,因為接近才剛生產完的肉食猛獸根本就是自殺行為嘛。果然不出所料,記者兩人組被猛獸撕咬身亡。」


    「當然的羅。」


    「隻是呢,在這個狀況下的問題是死亡的順序。」賽門說道:「我會這樣說,是因為在記者死去前,年輕向導已經先死了。」


    「什麽?喂,難不成」


    「對。年輕人為了保護兩位記者,一個人挺身而出。」


    「淨是些白癡。」老師哼了一聲。


    「確實如此。不過理所當然了解野生規則的原住民年輕人,為什麽會采取挺身而出的愚昧行為呢?是為了拯救人命?當然這也許是部分的原因,不過我認為更重要的,應該是他要完成被交托到自己身上的使命。當記者的向導是部落族長交給他的工作,那恐怕是種絕對性的命令。相較於自己的性命,他要優先保護部落的驕傲。」


    賽門說他並不討厭這樣的生存方式,老師也沒說什麽,是因為故事還沒結束的關係吧。


    「兩名記者與年輕人的遺體被部落回收,部落中的人為年輕人之死而悲歎。這時候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個女人,出現在部落中。」


    「女人?」


    「是啊。這個女人向部落中的人詢問事情經過,在弄清楚前因後果之後,居然開口說要讓年輕人複活,還命令眾人把年輕人的遺體放到她自己準備的『箱子』中。當然沒人相信她的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聽說在場的所有人都照她的命令去做了。年輕人的遺體被放進『箱子』中然後在第三天晚上,某個人打開『箱子』的蓋子,複活的年輕人就從裏麵出來了。部落中的人當然驚喜交加,不過事情到這裏還沒有結束,這回女人說要複活攻擊年輕人一行的獅子。」


    「你說什麽?什麽意思?」


    「獅子也遭到保護記者們的年輕人反擊,傷到了腹部。因為那個傷的關係,它在攻擊過三人之後也咽氣了。女人甚至連那頭獅子都複活,放它回草原但是最後並沒有再複活記者,就這樣直接消失了身影。」


    「你的意思是,出現在那個故事中的『女人』就是那家夥?」


    「根據向部落中的人打聽來的女人長相,與她外表的特征一致。所以當時奧茲的搜索網,才會以非洲為中心向外搜查。」


    「那麽換句話說,那個『箱子』就是『瓦瑞安帖之棺』羅?」


    「如果那個故事是真的的話,不過我認為這已經充分具有討論的價值了。最重要的是,你難道不覺得在隻複活年輕人與猛獸,卻不複活兩名記者的部分,可以隱約看出她特有的行動方針


    確實如此,我在心中暗暗點頭。


    兩位記者之死,以及年輕人與獅子之死的確同樣都是死,但是也可以依不同觀點,把這兩者的狀況分開看待。純粹基於興趣上的疏忽所招致的報應,以及名為驕傲的人類理性,對上野生動物生存本能的衝突所導致的結果。


    與是人是動物無關,對前者見死不救隻救後者這種行動的確可以說是很符合那個凶手的的作風。


    「你怎麽想,席娜?」


    對於賽門的這個問題,老師的回答很單純明快:


    「哼,無聊。」非常冷淡的口氣:「這種羅嗦而已的事算什麽根據。」


    老師要說的應該是說說而已的事吧嗯?這個以前好像也吐槽過了


    「會嗎?基本上這可是來自奧茲保安委員會第三室是現今實質上的搜索隊了的情報喔。他們自豪的搜索網在迅速確實方麵,也是世界首屈一指。以她的實力來說,這十幾年來甚至沒有人能夠掌握住她的可靠行蹤,所以這個故事確實不是可以照單全收的情報,不過這也不能表示它隻是個說說而已的故事」


    「不對,不是那個啦。我才懶得理那個『女人』怎麽樣我想說的是,誰能肯定那個『箱子』真的就是『瓦瑞安帖之棺』。」老師一麵說一麵吃掉對手的棋子:「沒想到你會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呐。」


    「那麽你的意思是『瓦瑞安帖之棺』並不存在羅?」


    「我會說它存在才叫人訝異吧,至少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還不足以讓我相信。細節部分太過於含糊,怎麽看都像是捏造的。把屍體放進『箱子』裏過三天就複活?真白爛,又不是泡麵人。」


    「這樣說也沒錯。不過你一直很想要的那把『帕拉塞爾蘇斯的魔劍』它在過去也曾經因為機關部分的超次元史瓦茲旭爾得問題始終是個解不開的詭論,而被懷疑是否真實存在,不過後來確認了其存在。說不定『瓦瑞安帖之棺』也是相同的狀況。」


    「那是兩回事。魔劍的存在有被它的製造者帕拉塞爾蘇斯寫在手記中,還有幾張臨摹的設計圖、工房的製造記錄、助手的證言它有著這類確切的根據。至於『瓦瑞安帖之棺』隻不過是在文獻上找到幾個類似描述建立起來的理論上假設,這已經不是魔學者,而是文學者的工作了。還有啊,說到機關部分的史瓦茲旭爾得問題,也已經被麥斯威爾解開了。隻要現代鏈金學的水準能追上全盛期,應該就有可能製造魔劍了。」


    「你說反了吧,之所以能夠解開史瓦茲旭爾得問題,是因為在帕拉塞爾蘇斯的工房遺跡挖出魔劍本體,再經由奧茲研究之後才解開的吧?」


    「不是這樣吧,本體的研究終究隻是為解法提供了證明而已。解開問題本身是在那之前就在法國」


    老師與賽門的討論越來越白熱化。不過最重要的內容我卻完全有聽沒有懂在這段時間中,棋盤上的棋子也逐漸消失。看來分出勝負的瞬間接近了。


    「哼,算了,反正不管那玩意存在或不存在都與我無關。」老師從上衣口袋中拿出香煙與打火機,把香煙叼在嘴裏點著後吐出一口煙:「不過賽門,看在我們是西洋棋棋友的情麵上,我怎麽也要給你一個忠告。」


    「什麽忠告?」


    「你是逮不到那家夥的,絕對。」


    「根據呢?」


    「很簡單。」老師露出一個簡直像是魔獸露出利牙般的凶暴笑容:「因為我都沒能逮到那家夥。」


    「原來如此。」賽門把手架在沙發的扶手上頂著麵頰,就像是在反芻著老師的這句話一樣。然後又說了一聲「原來如此」點點頭,麵露微笑說道:「既然是你,想必不可能刻意放她逃走吧畢竟你可是被稱作『六位法術師之六』的人。嗬,既然如此,還是放棄靠自己的力量與她再會,才是明智的抉擇吧?」


    「就是這麽回事那家夥要由我逮,一定。」


    「也是啦,那就看你的羅。」


    「對了。」老師噴出一口煙,像是突然想起般的問道:「你為什麽會想要『瓦瑞安帖之棺』?我記得你並沒有收集奇珍異寶的興趣啊,難道是轉性了嗎?」


    「不,我有明確的目的。」


    目的。


    賽門的這句話讓我想起在不久前與朱諾的互動。


    哥哥想要取回那個


    「目的是吧?那就別把腦筋動到虛無飄渺的魔器上,好好靠自己研究吧!怎麽說你也是個魔學者吧?靠自己去想,靠自己!」


    「這並不代表我沒有靠自己去想喔。我的意思是,要達成目的,那是最快的方法。還有席娜,你弄錯了一件事。」賽門說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是魔學者。」


    「咦?」忍不住發出聲音的人是我。並不是魔學者?這是什麽意思?記得我之前從冰魚那裏聽來的情報,他應該是發表過許多論文,受到學術界認可的天才年輕魔學者啊。


    「的確」賽門看著我的反應苦笑,像解釋般的答道:「現在的我是把大多數時問分配到研究活動,以及和它有關的行動上了,但是那一切都是為了我剛剛說過的目的。對我來說研究是手段而非目的不過呢,這種事也不僅限於魔學者,所謂的研究者並不是為了即效性的實質利益而進行研究。我認為所謂的研究者是隻為了研究而研究、因為想研究而研究,或是理應如此的人才是阿爾弗雷德諾貝爾就是這樣的吧?他所做的炸藥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奪去了眾多生命,但是他自己應該完全不希望這一切發生。把研究的成果與開發出來的技術利用、應用到其他目的上的,向來都不是研究的本人,而是其他人。我認為隻有純粹把研究活動當成手段、也是目的的人,才能叫做真正的研究者。不是那樣的人,就不能夠叫作研究者了,而我隻是對這種事有所自覺而已。所以不管周遭的人怎麽想,我本身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當成魔學者。」


    「喔~這可是頭一次聽到。沒想到會從『天才魔學者』口中聽到這麽爆炸性的發言呢。」老師以愉悅的模樣問道:「那你到底是什麽?你認為你自己本身是什麽?」


    「不用多說,我是法術師,除此以外什麽都不是。」賽門毅然斷言道:「我以身為法術師的自己為傲,以『六位法術師之五』的身分以身為擁有稀世才華,現代僅存的六人之一為榮。而更重要的是,正因為我是法術師,才能夠拯救自己與妹妹的生命,我們才會像這樣的活到現在。所以雖然沒有什麽理論根據,但我是這樣想的,我之所以會是法術師,會不會是種命運某種必然。」


    必然。


    賽門說著朝向坐在他旁邊的朱諾也就是因為他是法術師才救回來的妹妹露出和煦的微笑。朱諾羞怯地,但也心滿意足般的回以溫柔的笑容。


    體驗過空難的悲慘經曆,在那時候感受到的無盡恐怖與絕望;還有覺醒為法術師,救回了自己與妹妹性命的驚喜交加記憶,應該深深刻印在他幼小的心靈上了吧。然後對他日後的人格形成發揮出重大影響也是極自然的事我小時候也曾經落入一樁銀行搶案,所以對這種事可以感同身受,當然幼兒時的經曆對人格及自我產生的影響會有個體差異。以我的狀況來說,可以說並不是什麽正麵的影響不過以賽門的狀況來說,則讓他找到了與現在這個無悔的自己接係起來的某種東西。


    身為全世界僅存的六位法術師之一。


    作為被選上的才華。


    驕傲。


    那就是他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的恒等式嗎?


    「久等了!」


    這時候凜凜子端菩一隻上麵放著加冰塊柳橙汁水壺的托盤回來了。她坐在我旁邊,把柳橙汁倒入玻璃杯。我道了聲謝,接下杯子。


    「好啦,閑聊就到此為止吧,差不多是分出勝負的時候了。」


    賽門這樣一說,老師就像是默然同意般勾唇一笑。


    「老師挺開心的樣子耶。」凜凜子這樣說,我則回了她一句:「的確。」


    然後


    4.


    法術師的西洋棋比賽終於分出勝負。


    老師輕啐了一聲,然後宣布:「我認輸。」


    是賽門贏了。


    我和凜凜子忍不住麵麵相覷。老師輸了,老師耶!真叫人不敢相信。


    「嗬,看來這次的運氣果然是在我這邊呢。哎,不過合計起來我還是輸多贏少就是了。」


    「呿」老師非常不痛快地咬著牙,一把推倒棋盤上的棋子:「啊啊可惡!再一次!再比次!你可別給我說不要啊,賽門!」


    「嗬,可以啊。」賽門無畏地回應再戰的要求:「那麽你就欠我一次羅。」


    但是


    最後這場法術師的西洋棋比賽還是沒比成。


    因為有新客人來到研究所的緣故。


    在聽到走廊另一頭玄關大廳那邊的開門聲以及人語聲之後,賽門停下了排棋子的手,輕輕咕噥了幾聲,同時握拳抵在額頭上,以遺憾的表情閉上眼睛說道:「抱歉,席娜,真的很對不起,不過這場比賽要下次再說了。」


    「啥?」老師極為忿怒,眼神變得淩厲如刀:「你耍我啊!答應卜來的比賽可以說算就算嗎?」


    「抱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但是看來本次實驗的最後一位來賓到了。身為發起人,去迎接對方是理所當然的禮貌你可以了解嗎?」


    「啊啊可惡!」老師用力往沙發背一靠:「好啦!那就快滾過去。不過你在日本的這段期間中一定還要跟我再比一次,知道吧!」


    「了解,我答應你。」


    苦笑著做出保證的賽門從沙發上移動到輪椅上,由朱諾推著輪椅,兩兄妹離開了交誼廳。


    「最後的來賓都這樣了,還會有誰要來啊?」我問老師。


    「我哪知道!」心情欠佳的老師駁回我的問題,點起一支新的香煙。


    「會是誰呢?」凜凜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我過去看一下好了。」


    「啊,那我也陪你去。」一半是為了感謝她幫我拿果汁過來,一半是為了不想待在心情欠佳的老師身邊。


    我和凜凜子就這樣把老師留在交誼廳,前往玄關大廳。


    大廳中有賽門、朱諾、千田川所長,和另一個人的身影一位身材非常可觀的中年男性。


    「真是受不了這麽熱的天氣」


    一麵喘著氣、一麵拿手帕擦拭額上汗水的那個男性,挺著邊走邊顫抖的肥滋滋圓


    肚,慢吞吞地走過來。那也許已經不能稱作胖,而是整個腫起來了他身上穿的西裝緊繃得像是隨時都會裂開,扣子也一副要繃飛出去的模樣,就算使用記憶型材料也沒辦法再次變回原樣。年齡大概是五十多歲吧。


    「辛苦您了,五百藏教授。」


    「是千田川啊,你沒怎麽變。」


    「是,托您的福。」


    「嗯。」


    那位「教授」從全身散發出叫做威嚴的靈氣,似乎真的對所長「沒怎麽變」是自己功勞的事深信不疑。雖然從外表看起來明顯是所長比較年長,不過尊卑關係似乎是肥胖的男性壓倒性地居於上風。


    「五百藏教授你好,請多指教。」賽門坐著輪椅上前去伸出手:「我是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抱歉特地勞駕你跑這一趟。」


    「喔,您太客氣了。我是城翠大學魔學係主任五百藏十。」


    五百藏教授用他那巨大的手握住賽門,誇獎賽門日語說得很好,接著也握住了賽門身後朱諾的手。即使是在一旁看的人都可以看出他滿手是汗,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那種觸感的關係,朱諾繃緊了身子,但是教授毫不在意地拉著她的手上下猛搖。那種模樣與其說是教授,倒不如說更像是個掃街拜票的政客嗯?不,其實這兩者都算是同樣的東西吧。


    「沒勞駕、不勞駕。既然是被稱頌為『全人類的遺產』的真正法術師親自邀約,我五百藏十身為城翠大學魔學係的係主任,怎麽也不能不趕來。」


    「多虧有你痛快地提供研究所,這次的實驗才能夠像這樣得以實現.真的很謝謝你。」


    「沒有沒有,這點事算不了什麽。別說是這次了,今後隻要有我能幫上忙的事,都請盡量開口。雖然背負著魔學係主任這種言過其實的頭銜不過說到底我也是一介魔學者嘛。隻要是為了魔學的發展,我願意不惜一切傾囊相助。」


    雖然是含有施恩意味的說法,不過這樣開門見山地說出來反而不會令人感到不舒服。在表示落落大方謙虛的同時,又明確地炫耀自己的功勞,真的是如同政客般的口才。


    凜凜子拉拉我的袖子。


    「呃,那個人是魔學係的係主任耶,阿周認識他嗎?」


    「不,完全不認識。」


    因為基本上一年級學生主修的課程以基礎科目與通識科目為主,所以幾乎等於完全沒有接觸自己科係教授的機會,唯一的例外也就隻有專題研究了。


    「對了,史密斯克萊恩先生。」五百藏教授熱絡地問道:「您在這次的實驗中到底是想嚐試什麽樣的法術呢?聽說您是鏈金係的法術師,坦白說我也是鏈金學科的研究室成員。所以我一直很在意,不知道這次的實驗會不會與鏈金學領域有關呢?」


    我看著賽門的臉,他的瞼上掛著微笑。


    「非常抱歉,在今晚以前,那是個秘密。」他張開雙手,用在舞台上唱大戲般的語調說:「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如果先在這裏宣布實驗內容,到時候的驚喜就會減少了吧?既然都已經特地準備了如此美好的舞台,還是希望盡可能為參加的來賓帶來更多樂趣啊。」


    「有理,不愧是機巧多變的法術師,在娛樂效果方麵也有深入的了解。」


    教授抖著肚子嗬嗬大笑,賽門也回應般的笑了。


    但是


    我望著站在輪椅後方的朱諾側臉,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是臉上卻帶著看起來像是刻意表現成那樣般也就是壓抑著內心動搖般的表情。之前在三溫暖麵臨我所問的同樣問題時,她的表情也有明顯的動搖。再想想方才賽門插科打諢的樣子,該不會那也是為了轉移話題而做出的表現?


    連法術師都要對其內容秘而不宣,今晚要做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實驗呢?


    「」


    一股不好的預感驟然到來,在抵達研究所時的不吉利意象又鮮明出現。


    愕然呆立的人們


    他們凝視的方向


    在那裏的是


    上吊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叩叩」的腳步聲宣告又有新的來客進入大廳。


    回頭一看,站在出入口的人是身穿黑衣、一張臉輪廓分明的神室先生。


    「嗨,一,你來得正好。」賽門在看清楚是他之後,又以笑容回望教授:「教授,我向你們介紹一下,他是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神室一。在奧茲本部時是不用說,當我奔走於世界各地時,他也總是與我同行處理各方麵的事務,幫了我不少忙,是個很可靠的人。因為我對魔學以外的事幾乎一無所知,所以總是給他添了不少麻煩。這次的實驗也是,事前的交涉與手續等所有準備工作,都是由他一手包辦。所以這次能夠像這樣在日本進行實驗,老實說也是靠他的努力才」


    五百藏教授並沒有在聽。


    他雙眼大睜瞪著神室先生,嘴角像痙攣發作般一抖一抖抽搐著。


    很明顯的異常反應。


    就在我們這些旁人感到詫異時


    「神、神室!?是你這臭小於嗎,神室一!」


    教授突然激動得渾身發抖,吼叫聲回蕩在大廳中。之前那種落落大方的態度一下子麵目全非的轉變,使得所有人都作聲不得。


    「好久不見了,教授。」


    對比之下,神室依然冷靜如故。隻是他的眼神已經超越冰冷的範圍,甚至還散發出某種陰森的光芒。


    「怎、怎麽?兩位認識嗎?」賽門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問道。


    兩人都沒有回答,看來他們的眼中已經完全隻看得到彼此了。


    「為何為何你這臭小子會在這裏!」教授顫抖地說道。


    「你沒聽到史密斯克萊恩先生說的話嗎,教授?我現在就任奧茲法術師保安委員會第五室長一職,因此與法術師的他同行,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保、保安委室長?哼!就憑你這臭小子嗎?真叫人不敢相信!」


    「哼,遇上不如己意的現實就不敢正視,隻看自己想看的東西,看來你這壞毛病還是跟以前一樣嘛。」神室尖刻地冷笑說道:「話雖如此不過就是要這樣,才不枉我把你加進參與這次實驗的成員之中。」


    「你說什麽!」教授咬牙切齒:「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沒什麽,隻是想讓某個教授了解」神室說道:「他蠢到多麽無可救藥的程度。」


    「!」


    「教授,請容我給你一個忠告吧。不敢正視自己所不喜歡的事物是個人自由,要用權力毀了別人也無妨。不過別以為那種做法到哪裏都可以通行無阻雖然你在這幾年中是照預定爬到魔學係主任的位置上了,可我也爬到奧茲保安委室長的位置。現在要是單純比力量,真能贏的人會是誰呢?」


    說完這番話以後,神室腳跟一轉,就像來時一樣在叩叩的腳步聲中離開大廳。


    因為事情實在來得太過突然,被留下來的我們都隻有發怔的份。就連賽門都一副搞不清楚狀況,以致於決定不了該加何對應的模樣。


    城翠大學魔學係主任與奧茲的特務以前在這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麽事呢?


    「唔別鬧了,你這乳臭未幹的臭小子!」隻剩下漲紅著臉、又氣得發抖的五百藏教授叫罵聲,徒然地回響在大廳之中。


    5.


    在三小時後的晚餐時間,氣氛整個轉變成令人尷尬到如坐針氈的拷問時間,至於原因當然也不用多說。


    地點是在一樓的餐廳。一張白色的大型圓餐桌在中央,參與本次實驗的人全都列席,默默地享用一一從廚房送來的菜肴。菜單是法國料理,以餐前酒葡萄酒為首(我和凜凜子是果汁)、佐以酸醋醬汁的蕃茄鮭魚、鮮菇酥皮濃湯、生煎牛裏肌、佐以巴薩米克果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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