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1)caseofl


    l


    1.


    次日,星期一,我在早上六點時醒來。


    我是在什麽時候回到位於西國分寺的自家公寓、是怎樣換上睡衣、鋪好被子關燈的我完全沒有這方麵的記憶。因為覺得如果想太多可能會讓人慚愧得抬不起頭來,所以我就沒有深思下去了。多半全都是我自己在無意識之間做好的,就當做是這樣吧。


    我感到頭的左邊有種怪怪的感覺,伸手一摸,我的一束頭發被編成麻花辮了。


    (凜凜子)


    被惡作劇了。而且我還睡得像死豬一樣,真失敗。


    我以複雜的心情解開辮子,同時想著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地方被動過手腳呢?


    或許是因為昨天睡得早的關係,今天起得也早,時間很充裕,所以我比平時更加從容地吃早餐、喝咖啡、衝澡、換衣服,打點好一切,然後搭乘jr與地下鐵前往大學,當然是為了去上課。今天是星期一,上午有宗教學,下午有日本文學與基礎資訊的課。


    但是我這一天怎麽樣也沒辦法把心思全放在課程上。


    理由很清楚,直到昨天為止的事依然在我心中留著疙瘩。


    在上完最後一節課整理好東西以後,我前往建立於校園南方的魔學係大樓。要去的目的地,是有我們的法術師坐鎮的四樓研究室。


    我站在上麵有著「西洋魔學史研究室佐杏冴奈」字樣的牌子旁邊站定,敲敲眼前的門。


    沒有回應。門也是鎖上的,看來老師不在。


    我直接從包包中拿出手機,今天還沒有一通末接來電或簡訊。


    難道我料錯了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手機猝不及防地響起鈴聲(不過手機的鈴聲一向都來得猝不及防就是了)。是簡訊,寄件人是凜凜子。


    『早,有來大學嗎?』那是充滿了圖文字、表情文字的文章。


    『有啊。』我這樣回覆。沒有用到圖文字、表情文字。


    『我現在和大家一起在貝克,阿周有空要不要也過來?因為大家都想聽聽昨天的事。』


    要怎麽辦呢?我迷惑了一會。


    『好,我現在就過去。』我回覆。因為我猜老師可能會在那裏,她是貝克咖啡廳的常客。


    『太好啦!那我們就在這裏等著羅!』


    因此我就前去jr宮古站前的貝克咖啡廳了。


    「啊,阿周,這邊這邊。」


    在我推著吱嘎作響的門走進去時,凜凜子就在店內側包廂的位子上對我揮手。冰魚、印南、理惠、千裏也都到齊了。我一麵向那邊走去,一麵看向老師慣用的吸煙席,她不在。往店內看了一圈,也找不到法術師的身影。


    「阿周,昨晚睡得好嗎?」


    「嗯,還好,托你的福。」


    「嘻嘻,阿周的睡臉好可愛呢。」凜凜子開玩笑似的笑著。


    「」算了,我還是別深究了。


    「噯,總之坐下吧,小周子。」理惠把自己旁邊的位子拍得啪啪作響:「過來把這兩天中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好好地交代清楚好嗎?」


    我照她的意思坐下,先向過來招呼客人的手鞠阪點了美式咖啡,然後開始說明這兩天中在暴風雨山莊裏發生的事。說是這樣說,其實主要在說的人是凜凜子,我隻是不時眺望著在吧台後麵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壺,呆愣愣地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而已嗯,不行,在我心中還是有種怎麽也無法釋懷的感覺,我果然還是對那個案子的結尾非常在意。


    既然如此,就由我自己打電話過去吧。


    當我這樣決定,並且這時候才想到我並不知道老師的電話號碼時,我的手機又猝不及防地響起鈴聲。這次是電話,沒有顯示來電號碼。


    「嗯?有電話?」


    我對發問的千裏點點頭,接起電話:「喂?」


    『周嗎?是我。』是老師。『現在是在什麽地方?』


    「我嗎?我在貝克。」


    『我現在要去機場,跟我一起去。五分鍾後我車子會繞去那邊。』老師連回答的機會都不給我,就這樣下完短短的指示。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雖然我根本沒有那種意圖,不過我還是試著問看看。然後在一瞬間的空白過後


    『可能會有嗎?』那是足以殺死一隻貓的低沉威嚇聲。


    「不。」我小小聲的回答:「我想沒有。」


    『哼我要到了,給我到外麵來。』


    電話被掛斷。


    不妙,從電話裏的聲音聽來,老師相當生氣。我幹嘛自尋死路啊!


    「是誰打來的?發生什麽事了?」


    「喂,瞼色都發青了喔。」


    看到一隻手舉著手機發呆的我,印南微歪著頭,冰魚冷靜地指出我現在的狀態。


    「呃,抱歉,我突然有點急事。」我關上手機,喝光手鞠阪煮的難喝咖啡站起身來,把咖啡錢放在桌上:「就是這樣,所以各位明天見。」


    「咦?等、等一下,阿周?」凜凜子叫住我。


    我對她說了聲「抱歉」就走出貝克。然後等了不到一分鍾,就有一輛黑色的賓士車開進不寬的巷弄中,橫停在我麵前,後車門打開。在幾乎令人錯以為是沙發的長長後座上,老師正蹺著二郎腿坐在那裏。


    「上車。」老師橫眼看著我,同時準許我上車。


    「失禮了。」我以進入虎穴的心情穿門而入。


    賓士的後座是對麵式的。由於在構造上與前座完全分隔開來,所以自然而然就形成我與老師在密室中麵對麵相望的形式。不過以位置關係來說並不是正對麵,而是在一個四角形對角線上的狀況。我還沒有和現在的老師正麵相對的膽子。


    車子開動了。


    「呃。」因為老師沒有要主動開口的模樣,所以我拿出我難得的果敢點燃導火線:「早安,老師。」


    「無聊,就沒有其他有趣的事可以說了嗎?」我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師一瞪眼劈成兩半,而且還被追加攻擊:「哼,不過跟昨天那個亂七八糟的破解篇比起來,剛才那個聽起來像樣多了,所以還不算無可救藥吧事情我全都聽須津說了。哎呀呀,真是叫人笑都笑不出來呢。」


    老師點起一根煙,她在情緒高昂時會有吸煙量增加的傾向。那麽她現在為什麽會情緒高昂呢?光是這樣想就好恐怖。


    「如果要講這種話,那追根究底,隻要老師肯告訴我真相就全都沒事了吧。那樣一來我就可以多出一些思考的時間,想出更像樣的解釋了。」我腦中在一瞬間掠過這樣的念頭,不過我沒有說出口倒不如說是不能說出口。要是說了,我就別想全身而退,所以我還是貫徹卑屈低頭的態度說了聲「對不起」。


    「幸好這次隻有須津這個糊塗蟲一個人來調查這個案子,不然肯定很慘。要是來的是暮具或久遠,這個案子絕對不會結案的吧。」


    沒想到連須津警部也會一並被臭罵進來,不過


    「啊,不,那個,我想是沒問題的。」我戰戰兢兢地提出反對意見。


    「啥?」


    「那個,因為我已經預料到奧茲應該會搓掉這個案子,所以就算暮具警部或久遠警部有來參與調查這個案子,而且對我破解的案情有異議,結果應該還是不能怎樣吧。」


    我這樣一說以後


    「那種事我當然也知道啊,這個笨蛋!」老師爆發。嗚啊,我打草驚蛇,不,是火上加油了嗎?「我在說的是,應該有更好的處理方法吧!」


    「呃果然是『是誰做的』上沒弄好嗎?」


    「『是誰做的』沒弄好?」我在老師的太陽穴上發現青筋。


    「啊


    ,不。」我馬上縮起身子訂正我的話:「是『是誰做的』也沒弄好吧。」


    「哼。」老師把煙灰彈往座位旁的煙灰紅:「雖然整體而言可以說得通,可是推理本身的矛盾實在太多了。因為妹妹在兩件案子中都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她就是凶手?好好看看這張表吧!」


    老師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本眼熟的手冊啪啪翻著,那確實是須津警部的手冊。至於在借用過來的時候有沒有征求過物主的同意,那也不用多問了。


    「在第一件案子中,教授五百藏和所長千田川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吧?還有神室也算一個。」


    「哎,因為第一件案子發生在半夜嘛,大家都睡了。」


    「那另外三個人在第一件案子中就沒有嫌疑了嗎?」


    「這個我昨天在現場時也說過了,隻有她能夠使用那個魔術手法。」


    「哼,那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妹妹真的曾經使用過那個密室魔術手法?」老師說道:「以各嫌疑犯在兩件案子中發現遺體時的行動來思考,也許在兩件案子中都可以實行那個密室魔術手法的,確實隻有妹妹而已。但是可以證明妹妹真的曾經實行過那個密室魔術手法的證據在哪裏?」


    「對。」我說道:「沒有證據。」


    「不要回答得那麽堂而皇之,笨蛋!」老師在煙灰缸拈熄香煙破口大罵:「連那種地方都沒有解釋清楚算什麽破解篇啊!」老師以焦躁的模樣又點起下一根煙,像是想讓自己冷靜些似的吸了一口又吐出來:「啊啊啊別把我惹毛了,真是受不了!好,接下來是『為何做的』在暴風雨山莊動機不重要?哼,不過這也就算了。因為在暴風雨山莊中確實是不用對動機麵做解釋,隻要能夠篩選出唯一一個可能作案的人選就可以結局了可是偏偏又在最後的最後畫蛇添足是怎樣?說什麽妹妹是因為受到法術實驗失敗的影響,陷入精神錯亂的狀態是吧?精神錯亂的人能夠實行那麽有組織又拐彎抹角的魔術手法嗎?」


    「這個嘛,因為我沒什麽錯亂的經驗」


    「笨蛋!」老師又爆發了:「既然沒有把握就不要亂說話!」


    「不,可是,因為我覺得還是要有什麽諸如此類的理由才容易讓大家認同。所以那個,才想用這樣的方式強化推理的論點。」


    「強化個屁。要我說的話,這根本是在給自己的推理挖洞。」


    被這樣一口斷定,我也沒話可以回答了。但是老師的譴責之手不,譴責之口依然沒有停止下來。


    「對了對了,說到挖洞。」老師一麵噴出一口煙,一麵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開口說話,超恐怖的。「在這次的推理中可以算是傑作中傑作的,就是那個『如何做的』的虹吸式咖啡壺魔術手法了吧。用水管把三溫暖室和管理室連接起來,灌水進去把它煮沸,利用蒸氣壓移動、利用水壓做出密室是吧?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腦筋真是不錯啊。這樣做的話,在實行時確實是需要計算水的沸騰與移動的時間嘛,所以以狀況而言,可以爭取到那些時間的人就隻有妹妹了。既然如此,凶手自然就隻有妹妹了。嗯真是神機妙算,不愧是名偵探天乃原周才怪,神機妙算個屁啦!」


    老師亢奮起來,我忍不住身子向後一仰。老師煙頭火光人旺,車窗震得喀啦喀啦作響。


    「笨蛋!有這種一身是洞的粗糙推理存在嗎!在三溫暖室把水煮滾,利用蒸氣壓把水移動到管理室,之後讓蒸氣壓下降使水回來是吧?辦得到才怪,低能!是啦,要讓熱水從三溫暖室進入管理室這個還算了。但是要怎麽讓熱水從管理室回到三溫暖室啊?管理室的通氣孔可是位於牆壁的高處,而熱水當然是積在管理室下方,所以就算三溫暖室的蒸氣壓降低發生吸引力好了,會從管理室回到三溫暖室的也隻有空氣而已吧?要是積水隻到膝蓋程度就更不用說了。」


    「哎,也是啦,照一般觀點來看是這樣沒錯。」


    「那為什會做出這麽莫名其妙的推理啊!」


    「可是,那個,因為我想不出其他更合適的理由了啊。我是在電話中從老師那裏得到提示以後才察覺到真相的,之後馬上看到凜凜子拿來的虹吸式咖啡壺,就冒出『就是這個』的主意,因為當時沒什麽時間了嘛。」都是老師叫我們快點去接她的關係。「不過在這種事情上,結果就代表了一切對吧?反正結局破解篇進行得順利,以結果而言就是個不成問題、可喜可賀的大結局了,不是嗎?」


    「會順利是當然的。」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我在說的不是結果,是過程。」


    「」


    我按住被老師吼得嗡嗡作響的耳朵沒有出聲。


    其實也是啦。


    現在回想一下,其實應該會有更像樣的推理可以說吧,也許我沒有反駁的餘地了。


    但是在那個階段,我想不出其他可以揭穿她就是凶手的推理了。不,要說那種東西是推理也太狂妄了吧。因為那並不是推理,隻是捏造、信口雌黃的東西。


    信口雌黃。


    就是這麽回事了。


    那麽那個破解篇到底算什麽呢?


    警察會在奧茲的壓力下不得插手案件,即使置之不理案件也會自己結束實際上我也已經所有要素強加上去的感覺。但是如果采用第一件案子的凶手是神室,第二件案子的凶手是朱諾的推理,那麽至少要不顧一切硬上的要素,就隻剩下「如何做的」了。


    要攻略的要素有三個和有一個。


    連小孩子都知道那一邊比較簡單吧,但是


    「怎麽說呢,我是覺得這樣太過於絕望無奈了吧。」我聳聳肩。


    「絕望?」


    「是說實在的,我直到下定決心前,也一直都在猶豫該怎麽做才好。不過嘛,最後還是把我無謂的感傷擺在前頭了事實上神室先生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殺害過任何一個人,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所以就算這是件隻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的事,可是要讓這樣的他蒙受殺人凶手的一行名就怎麽說呢,嗯嗯,哎,那個就是這樣的理由。」


    「」


    我從老師的視線中感到不舒服的感覺。理由很明白,因為我自己也有自覺,我剛剛的那番話完全是偽善者的理論。


    因為如果這件事是由除了我以外的人負責破解篇比方說是老師然後那個人要主張第一件案子的凶手是神室,我八成不會去阻止。


    我絕對不是博愛精神旺盛的人,或許反而該算是不足的那種人。


    所以不管是誰使用什麽樣的謊言貶低他,我多半都能夠接受。


    隻是當那樣的角色被指派到自己身上時,我就躊躇不前了。要我自己主動誣陷無辜的他,我會有抗拒感。


    隻是這樣而已。


    老師默然無語,一個勁兒地抽煙抽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了一句話:


    「受不了,所以說表麵世故心底認真的人就是這樣。」


    我再一次默默地聳聳肩哎,在順著感傷行動時,我在這次的事情中就已經完全失去當一個詐騙專家的資格了吧。


    車子從飯田橋開上首都高速公路,在市內往東邊開去。位於那個方向的機場隻有一個,就是供國際班機起飛降落的日本天空門戶,新東京國際機場。


    「老師,基本上我們還是對一下答案好嗎?」我看著一旁向後流逝而去的街景說道。


    「啥啊?」


    「賽門先生並不是他殺他是自殺的吧。」


    「現在還說這個做什麽?」老師平鋪直述地說。


    是的,這才是第一件案子的真相。


    賽門是從管理室內給主控鎖上鎖,在實驗室內上吊。所以主控鑰匙才會在他的衣服裏找到,就隻是這樣而已。


    原本理應極為單純的第一件案子但是賽門自殺的動機是個謎。因此當沒有自殺動機的神室,死在那個無法解釋密室中的第二件案子發生後,我們就認為賽門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了。


    「這才是那個人的目的吧。靠著製造出很明顯是他殺而非自殺的類似密室,使得原本理應是自殺的賽門,也變成被密室殺人案連累而死亡。」


    為了讓大家以為她的哥哥是被某人殺害的。


    這才是她殺害神室的真正動機。


    老師在第二件案子發生時,就已經看穿案件真相與她的意圖。然後也自覺到依狀況看來,自己是最可能的嫌疑犯。所以她才用不正經的口氣說自己就是殺害賽門與神室的凶手,反而讓大家暗中有了真凶是其他人的念頭。用這樣的方式強調兩件案子的真凶其實都另有其人,整理出一種使大家的意識容易往那個方向想去的局麵。也就是說,老師的這番表演是在協助她,然後老師的職責就到此結束了。接著隻要有個除了老師以外的人,適度地胡謅出一番推理,揭發她就是凶手,使這個案子結案就好。一切都在不言中的事先協調下完成了。


    「如果沒有老師那個『凶手是詐騙專家』的提示,我多半不會在那時候察覺到真相。」


    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所有人思考的方向都錯誤了嘛。在除了自殺以外沒有其他可能的情況下有人死了,那當然就是自殺。因為沒有動機就想到他殺是自找麻煩,那不是沒有動機,單純隻是想的一方想不到而已。」


    使那個思考方向錯亂的人也不是別人,就是老師不過老師是對的。首先應該去思考的,是賽門為何要自殺的動機。這個案子的謎,可以說全都要歸結到這上頭也不過分。


    但是想到這裏,我卻有些怪異的感覺。因為以暴風雨山莊的故事來說,要由自殺的動機也就是「為什麽要那樣做?」這種「為何做的」要素擔任解謎關鍵的位置,也許是有些諷刺的結尾吧。


    車子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疾馳,通過幾個交流道以後,轉眼之間就離開市內,進入千葉縣的東關東汽車專用道。因為前方的車輛流暢的向旁讓出路來,所以速度完全沒有減慢。超高級車的威力真恐怖。


    「這次的案子會怎麽處理掉呢?」我試著問看看。


    「誰知道?」老師對這方麵的事似乎沒什麽興趣的樣子:「哎,至少不會蠢得把殺死法術師的凶手,其實是妹妹這種事的詳細經過老老實實地公諸於世吧。要是那樣做,奧茲的國際信用就會一落千丈,使得反對它獨占法術師的輿論加速發展。所以奧茲應該會對這件事情的相關人員施加某種壓力,讓他們閉嘴吧。」


    「壓力?」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凜凜子的事。「比方說是什麽樣的會是有危險的事嗎?」


    「危險的事?」老師睜圓了眼睛,然後咯咯笑著噴出一口煙:「喂喂,難不成這是想到隻有死人不能置喙那方麵去啦?」是隻有死人不會說話才對。「與這件事情有關的人總共有多少個啊?我們兩個、三嘉村、所長千田川、教授五百藏、還有以須津為首的許多警察要把這些人全部殺光嗎?那才會演變成瞞不過世間的大案子吧。」


    「啊,對喔,是這樣沒錯。」


    「就是啊。我說的壓力,是指奧茲會在捐大筆金錢給警方或魔學係時,一並附上『不要說多餘的事』的訊息,或者諸如此類的事。而且話說回來了,賽門來到日本這件事本來就沒有對外公開,也沒有任何證據。就算有人嚷嚷著法術師被妹妹殺害,大概也隻會被世人當成八卦而已,不會有人認真的啦。」


    「那賽門先生過世的事實」


    「不會被當成真相。『六位法術師之五』依舊健在,今後也會繼續在奧茲孜孜不借地進行魔學研究對世人而言這才是真相。事實是客觀的,但真相是主觀的。」


    事實是客觀的,但真相是主觀的。確實如此,世界就是這樣構成的。我們所過著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不管有沒有程度上的差別,我們都是把客觀的事實置換成主觀的真相而活。


    那也就是所謂的虛偽。


    隻是那個虛偽的質與量會因為時間及地點而有所不同而已。


    大謊言、小謊言、出自於善心的謊言、出自於卑劣意圖的謊言我們說著形形色色的謊言,並且聽著、活著。


    她的那個謊言比常人更大,是為了心愛的人而說的。就隻是這樣而已。


    「可是老師。」我說道:「為了使人相信那是真相,需要一定程度的說服力吧?也許說出法術師遭受殺害的事確實不會有人當真,不過賽門先生本來是會向學術界發表出色論文、在世界各地公開演術實驗的人吧?可是在他已經過世的現在,他之前的那些活動等於就要突然中斷了就算不至於聯想到他已經過世,但是難道不會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嗎?」


    「不,『六位法術師之五』的研究活動不會中斷。」


    「咦?為什麽?」


    「因為有適合的人繼續他的工作。」老師馬上回答:「說話回來了,除了那家夥以外,也沒有其他適合的人了吧。不過因為不能在人前露麵,所以公開實驗也許會取消不過賽門那家夥畢竟是『提升奧茲形象的戰略旗手』、『負責向世界播放廣告的宣傳主力』,所以奧茲應該也會拚命操作情報設法掩飾過去吧。」


    「原來如此。」我完全理解了。


    哥哥是法術師、也是天才魔學者,不過他的妹妹也雖然沒有哥哥那麽積極活動是個不輸給他的出色魔學者,而她一直以來始終片刻不離地陪伴在賽門身邊。就算沒有通盤了解,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住他的研究吧。確實是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人了。


    她今後也要一直說謊下去嗎?


    車子繼續經由成田交流道駛過新機場的汽車專用道終於抵達目的地新東京國際機場。從交流道離開高速公路,直接進入機場用地,這時候隻有我們坐的這輛賓士脫離車流。原本應該是要前往另外準備的立體停車場,但是賓士卻直朝著機場大樓開去。然後就這樣直接通過正麵混雜著進出接送巴士等車輛的環狀交叉口,從後門駛入機場大樓地下。再前進一陣子就到了起降場,車子在那裏打橫停了下來。


    在我旁邊的車門「喀擦」一聲打了開來,在那裏待命的是身穿黑衣、戴著太陽眼鏡的奧茲特務。因為事出突然,所以我畏縮了一下。


    「喂,下車。」


    不過因為被老師這樣一催,所以我就連忙下車,接著老師也下來了。


    在特務無言的帶路下,我們從起降場的入口走到電梯前廳。接著搭上電梯,逐漸往上升去。門開了之後,我們來到一個占地廣闊的樓層。


    看來這裏似乎是相關人士專用的觀景樓,完全看不到桌椅之類的東西,隻有淡灰黃色的地板與牆壁伸展開來,天花板也很高。在與電梯反方向位置上的牆邊裝設著玻璃,以向外突起的形式描繪出平滑的拱形曲線。窗外麵對的是飛機的跑道,可以把飛機飛向無垠天際的模樣一覽無遺。


    那種全都由玻璃組成的曲線構造,不知道為什麽,讓我想起了那個魔學係附設研究所的地下實驗場地。


    然後


    「」


    在與那個地下實驗場地依稀彷佛的所在,她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悠然地佇立著。


    2.


    她往這邊轉過頭來。


    纖細修長的體態。


    還有幾分稚氣未脫的嫩白雙頰。


    一碧如洗的澄澈雙眸。


    仿佛絲絲飄落消散般的金色長發,用花式發夾固定在腦後。


    一切都顯得那麽空靈,脫離現實。


    她站在玻璃牆邊,原本似乎是在那裏眺望著飛機的起降。


    我想起來


    了。她是在空難中失去父母,之後就一直與哥哥兩人相依為命


    她以憂愁的眼光瞥了我和老師一眼之後,就用英語對我們身後的特務說「請回避一下」。特務猶豫了一下,不過在她再一次淡淡地重複過一遍之後,還是敵不過她的堅持搭電梯離開了。


    「抱歉特地勞駕兩位跑這一趟。」她以流暢的日語說道:「因為就算不能夠道謝我也還是想要向兩位致歉。」


    「沒有那種必要。反倒是因為公布了那樣粗糙的推理,所以我才把人帶過來道歉的。」


    老師把我推到前麵。啊,原來如此,所以才帶我過來的啊。可是我之所以會信口雌黃編出那個破解篇,也是老師吩咐下來的,因為編的不好就被叫來道歉,還是難免有種非常不可理喻的感覺不過總之我還是說了聲:「對不起。」我今天真的老是在道歉。


    「不,請抬起頭來。」她緩緩搖著頭這樣說,然後看著老師說道:「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因為我做出了等於要使你蒙受不白之冤的行為。」


    「哈,那是沒差啦。反正我也好久沒分配到凶手的角色了,久久一次還不壞啦。」老師說得輕鬆。我雖然沒有說出口來,不過以我的立場來說是很希望老師別再來了。因為老師一旦不扮演偵探,這個角色就要輪到我身上了。


    「還有」朱諾又轉向我這邊:「也給天乃原同學添麻煩了。」


    「啊啊。」我含混地點點頭說道:「哎,反正事情已經結束了,而且我也隻是照著老師的劇情大綱在行動而已。」


    「有哪裏照劇情大綱了!」老師迅速說道,不過我當沒聽到。


    「為什麽會知道呢?」朱諾凝視著我說道,她的視線中充滿了足以令人心中發寒的靜謐。


    「這是在問」我被她的氣勢壓得縮起身子,不過還是選擇著用詞:「賽門先生自殺的動機,是嗎?」


    朱諾默不作聲地微點了點頭。


    「呃我是在老師給我『凶手是詐騙專家』這個提示之後才知道的,所以以順序來說雖然反過來了,不過我是在回想起第一天法術實驗之後才確定的。因為魔學是現實而有邏輯的啊,不,對你這位魔學者說這個是我班門弄斧了總而言之,法術是隻要湊齊所有成功的條件就一定會演術成功,反之隻要有一個失敗原因就一定會失敗。老師說過,在那個實驗中嚐試的法術術譜是完美的,隻要有兩名法術師的演術力,輸出功率也足夠也就是說本來應該是已經湊齊了所有成功條件的狀況,但實驗還是失敗了。為什麽呢這樣一想以後,既然結果已經是擺明著了,那就又回到果然存在著某種失敗原因的地方。當事態就這樣顯得越來越單純時,我想到一個大膽的假設。然後當我試著拿那個假設來與狀況比對,訝異地發現所有的事都可以毫無矛盾地解釋清楚。所以我確定這個假設就是事實,並且依據它來進行推理,得以抵達案件的真相所在。至於那個假設就是,呃」


    我先喘了一口氣以後才說下去:


    「其實賽門先生會不會並不是法術師呢?」


    在我旁邊的老師默默點著了一根煙。


    朱諾沒有回答。隻是維持著右手放在左肘附近的姿勢,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這邊。


    我繼續說下去:


    「可是實際上賽門先生卻曾經在各國公開進行法術實驗,他確實有著身為一位法術師的實際功績存在。這到底要怎麽解釋才好呢很簡單,賽門先生雖然不是法術師,但是有著身為一位法術師的實際功績存在。既然如此就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法術師另有其人。而能夠做到那種事的人,就隻有隨時隨地都與他一起行動的人物才有可能辦得到。所以,也就是說就是這麽回事了。」


    我停下話,不知道為什麽避諱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是的。


    也就是說


    現在在我們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


    十七年前,在失去父母,兄妹倆也受到瀕死重傷的那場空難中,覺醒成法術師的人並不是哥哥賽門,而是身為妹妹的她。是她使用法術治好自己與哥哥的傷,但是賽門卻相信是自己救了妹妹,深信覺醒成法術師的人是自己。


    然後她漫長無盡的說謊生涯就開始了。


    她會那樣做的理由八成很單純,凜凜子就說過了。


    『我想一定是因為朱諾小姐太喜歡她哥哥了吧。』


    麵對已經不良於行的哥哥,不想讓他再失去心中的驕傲與希望,不想讓他灰心喪氣。應該就隻是這樣而已吧。


    就這樣,在哥哥必須運用法術時,她就配合他使用法術,盡力造成賽門是法術師的假象。不過冷靜下來想想,卻又會讓人忍不住想要懷疑這種事是否真的有可能。要經常陪伴在他身邊,洞悉他微妙的心境變化,照他的意思去做,配合他的行動,為了他奔走這些事情光用說的是很簡單,但是以一般人的意誌麵言根本不可能做得到。那應該要花費掉光用想像就足以讓人暈厥的偉大心力吧。


    但是她成功做到了,她運用了遠超過凡人界限的超凡者智力與行動力把自己擁有的一切能力全部動員起來,成功地騙過唯一的哥哥、騙過奧茲、騙過世界。


    「凶手是詐騙專家」,老師給的這個提示其實已經不是提示或其他的什麽了,它已經一語道破真相。


    「但是在這次的實驗中,卻發生對你而言致命性的飛來橫禍。那就是賽門先生因為擔心你的安全,所以不讓你進實驗室的那件事。」我緩緩地說著:「據我推測,當賽門先生以前在各地公開實驗時,你一定都會陪伴在他身邊,代替他演術法術吧。但是這次你不但和他分開,而且實驗室內又布下為了防止出事時災害擴大的『結界』。就算你演術法術,但是在那樣的狀況下也會被『結界』阻擋,無法傳入裏麵,這就是實驗失敗的理由。」


    演術的輸出功率不夠。


    賽門首先懷疑的也是這個可能性,而這個果然就是正確解答。因為實際上並不是兩位法術師在演術,是老師一個人在演術。


    一旦察覺到這點,也就會發現到在實驗即將失敗前,朱諾采取的行動並不自然。


    那時候她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演術會失敗,通知賽門會有危險。但是因為在管理室發出的聲音實際上無法傳到實驗室中,所以以結果而言是老師在那之後察覺到不對勁中止演術,並且保護賽門使他得以平安但是在一旁觀看演術的人,根本不可能比實際演術的法術師更早察覺到事有蹊蹺。她是早就知道沒有自己參加的實驗不可能會成功。


    實驗失敗了。然後在成功條件明明已經湊齊的狀況下卻還是以失敗告終的矛盾,終於引領賽門導出那個疑念,他當然會想到答案。連我這種程度的人都能夠想到的事,實力足以被稱為天才的他不可能會想不到。


    自己真的是法術師嗎?


    真正的法術師是誰呢?


    以他的狀況來說,應該不會花上像我一樣多的時間吧。搞不好他在實驗結束後說要一個人留在實驗場地的時候,就已經做出結論了。


    那時候他的心中是怎樣想的呢?


    他說過自己是法術師,除此以外什麽都不是。自己之所以會是法術師會不會是一種命運某種必然。


    身為全世界僅存的六位法術師之一。


    作為被選上的才華。


    驕傲。


    那就是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的恒等式。


    當這樣的他領悟到自己其實並不是法術師的時候當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存在意義毫不留情地被剝奪殆盡的時候,他究竟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呢?


    絕望、悲歎,然後是自殺。


    就這樣


    完成了第一件案子與地下實驗場地的密室。


    「之所以


    會有實驗失敗也不會自殺的想法,是因為沒有人想得到『六位法術師之五』竟不是法術師的緣故。所以就算把賽門先生之死視作自殺,也解不開他自殺的動機。但是,你已經注意到自己在實驗時的失態做出像是事先就知道實驗會失敗的行動所以你一直在害怕這會成為使真相敗露的線索,因為那樣一來」


    會使得兄長法術師的名譽蕩然無存。


    「所以你殺害了神室先生,用法術製造主控鑰匙給管理室門上的主控鎖上鎖,創造出密室。這是為了讓人以為賽門先生之死,看起來也像是在密室中遭受殺害的結果。」


    隻是在這時候選擇神室當被害人的理由,果然還是因為憎恨他為了研究上的目的,打算回收賽門遺體之事吧。


    就這樣完成了第二件案子,與地下實驗場地那個無法解釋的密室。


    在聽完我的話以後,朱諾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閉上眼睛再睜開。


    在那一瞬間


    她散發出來的存在感驟然一變,就像原奉一直壓抑住的東西已經解放出來。


    我感到呼吸困難,室內的空氣好像已經變質一樣。


    她徐徐地仰望天空,像是覺得刺眼般的眯起眼睛。有架飛機正在這時候從跑道離陸,宛如要被吸進藍天般飛翔。她一麵仰望著這幕,一麵喃喃自語般的說話:


    「法術師即使使用法術也不能任意在空中飛行,但是科學製造的鐵鳥卻能夠裝進許多人,那麽自由地在空中飛翔。我認為身為一個法術師,八成就隻是那種程度的事了吧。」


    我想起千裏說過價值觀的差異,確實是這樣沒錯。比起以魔學者的身分做研究、比起身為法術師的名譽,她寧可選擇與哥哥在一起的時間。


    朱諾重新轉向我們。「我有件事想拜托兩位。」她這樣說。


    「什麽事?」老師邊抽煙邊答道。


    「希望兩位絕對不要把所知道的一切說出去。」朱諾的語氣帶刺,我猛然醒覺她的樣子不對勁。我在她身上感覺到一種非同小可的東西,讓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她的眼中微微漾著銳利的光芒。


    「哼,這真的是拜托嗎?或者該說是威脅?」老師把香煙丟到地上用腳跟踩熄:「如果跟別人說了又怎樣?要殺了我們嗎?就跟神室一樣?」


    朱諾眯起眼睛。


    「那也是個有效的方法,我會稍做考慮。即使不能抹消掉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不過隻殺兩位倒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我也是為了這點才會配合你的劇本。」


    「咦?」她的話令我心生疑惑。


    是她在配合老師的劇本?這不是反過來了嗎?就是因為她要使用殺死神室的方法來遮掩賽門自殺的事實,所以老師才會在領會到她的意圖之後,積極地主動協助她


    當我想到這裏的一瞬間。


    我腦中突然像被閃電劈中般的靈光一閃。


    話說回來了。


    如果在發現神室遺體的時候,老師沒有說「自己就是凶手」之類的話,那麽她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呢?


    為了使人相信那就是事情的真相,需要某種程度的說服力。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大家對賽門與神室都是被某人殺害的事深信不疑呢很簡單,隻要胡謅出凶手就好。就像老師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一樣,隻要在各案件中都算計好讓某人當凶手即可。但是要選誰呢?


    這也很簡單。隻要把其中一件案子的死者當凶手,另一個凶手則由自己扮演就好。就算死者是無辜的也沒辦法再反駁,然後隻要自己也什麽都不說就沒事了。


    還有


    最有說服力、也最通俗化的凶手自首法是什麽?


    是自殺。


    是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這樣:留下遺書,說明殺害賽門的凶手是神室,自己是為了報仇才殺死他,然後自殺。


    在那封遺書中八成會捏造出動機與完成密室魔術手法的方法當然會遠比我搞出來的解決篇更容易讓大家接受,而自殺地點恐怕是剩下來的一號實驗室。在那個暴風雨山莊中,再也想不出還有哪裏是比它更好的舞台了。


    我想像著她在密室中上吊自殺的模樣。嘴巴無力地微張,眼中神采全無、一片渾濁,手如同枯木般垂下,雙膝接地。見到這番情景時的衝擊與動搖三個人在三個實驗室中成為上吊死者的構圖在我們眼中肯定是一幅「完整的暴風雨山莊」構圖吧。然後在她寫的劇本中,以這種方式破的案,才是人們心目中的「真相」吧。沒有人會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但是


    即使是從朱諾的觀點看來,這種做法也還是殘留著不安因子。在自己死後,有某人察覺到真相、使真相敗露的可能性絕不等於零。萬一真的發展成那樣,在自己死掉以後,就沒有方法可以阻止事態擴大了。


    在這種時候,老師卻突然說「自己是凶手」什麽的。老師使朱諾不用自殺,同時用自己的劇本替換掉揭發她是凶手的劇本。


    我的想法相反。


    老師並不是在配合朱諾的劇本,而是把她的劇本搶了過來。


    我的身體在發抖。兩位同為超凡者的人,那時候是在遙遠的天上進行思考上的攻防戰,然後朱諾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活下來的路。為了監視事後是否會有人察覺到真相,為了在萬一有人察覺到的時候采取適當的處置。


    我直到這時候才為時已晚地真切感受到她那冷徹無情的思路。


    還有她果然也是個法術師的事。


    法術師在心底或多或少都一定會有毀滅性的黑暗存在。


    「如果隻是要抹消我們兩人,倒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吧?」老師對朱諾的話深深勾唇一笑。那是老師在這件事裏麵露出的笑容中,最凶惡的一個笑容。


    「有趣,要來試試看嗎?」


    兩名法術師的視線進出火花。


    一觸即發。


    但是


    「不。」朱諾像是轉移視線般的閉上眼睛搖搖頭:「我無此打算,因為哥哥一定也不希望你死吧。」


    空氣一下子緩和下來。


    老師啐了一聲,我直到現在才為時已晚地感受到背後流下幾道冷汗。話說老師該不會是為了想來場法術師之間的戰鬥才到機場來的吧?


    「那」老師發問:「今後你要怎麽辦?」


    「回奧茲,但是絕對不把哥哥的遺體交給他們。」


    「你以為奧茲會同意那種事嗎?」


    「我不認為。」朱諾沒有笑:「但是我不會交給他們,絕對。」


    「是嗎?算啦,不提那個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殺我們,隨時都可以到日本來喔。」


    「」等一下好嗎?我「們」?


    這時候朱諾第一次在這裏像是受到牽引般的微笑起來,說她了解了。


    我決定把這件事當成玩笑。


    她點頭致意,從我們旁邊走過,步向電梯那邊。但是


    「等等。」


    老師叫住她,她回過頭來。


    「有什麽事嗎?」


    「拿去,臨別贈禮。」


    老師這樣說,把一冊我也有印象的檔案夾扔過去。朱諾用手接住它,打開來看,然後雙眼微微睜大。


    「這是」


    「是賽門帶來的術譜,本來是要在這次的實驗中做的那個。我在猜你會不會並不知道術譜的的內容,我有沒有猜錯?」


    「是的。」她的眼睛並沒有離開術譜:「原來所謂的『再生』是這個意義上的啊。」


    「對。」老師點頭:「事後回想起來,賽門雖然說了在這次的實驗中要嚐試的是『用來與死者會麵的法術』,可完全沒說過要嚐試的是『用於複活死者』的『再生』。那家夥是故意用含


    糊其詞的說法,以觀賞我們慌亂的模樣為樂吧,真是個興趣惡劣的家夥。還說什麽娛樂效果,真是夠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從這個內容得知這份術譜是由那個人製作的。因為能夠觀看作為客觀事實的他人過去法術,在創世六日之中也隻有那個人能夠演術了。這是把那個人擅長的法術加以改編後的東西吧。」


    「對,也是因為如此才需要用到兩個法術師的演術力。如果是那家夥,應該自己一個人演術就夠了。不過由其他法術師演術,就不會那麽順利。」


    兩人用隻有她們能理解的言辭交談著。


    「那個,我聽不太懂耶,兩位到底是在說什麽呢?」


    就在我戰戰兢兢地插入這句話時。


    朱諾「啪」一聲合起檔案夾。


    「如果可以」她看著老師,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和我一起在這裏試試這個法術好嗎?」


    我猛然抬起臉來。看到她的眼睛,我領悟到她是認真的,她是真的準備重現那個法術實驗。


    對她提出的要求,老師的反應是:


    「現在,在這裏嗎?」


    「的。」


    「連實驗設備的輔助都不要嗎?你是明知道它的風險還這樣說的羅?」


    「是。」


    「哼。」老師浮現出那個邪氣的笑容說道:「有趣。好啊周,離遠點!」


    老師這樣一說,我就連忙與老師拉開距離。移動到與老師和朱諾正好形成一個等腰三角形的位置上。


    「就算會失敗死掉我也不管喔。」


    「這不用你擔心,還是說你沒有自信讓它成功?」


    「放屁!」老師頗為愉悅地從鼻中哼了一聲。


    「由我來主導演術。」


    「哈,至少這口氣倒是和哥哥一脈相傳的嘛。」


    「開始。」


    在那一瞬間。


    兩人的氣質為之一變。


    一切雜念都從她們臉上消失,一步步轉化成無機的物品。連指尖到每一根頭發全都一一予以改造,從人類轉化成法術師,轉變成演奏自我音色的一個樂器


    和緩的旋律流泄而出,充滿整個樓層。


    在她們之間的空間,也隨之如同豔陽下熱氣蒸騰的地麵,開始扭曲晃蕩起來。


    在兩位法術師壓倒性的存在感、以及和那時候相同的現象前,混淆了我對時空的感覺啊啊,這裏就是那個地下實驗場地,現在是進行那個實驗的晚上。就像是這樣的感覺。


    朱諾。我看著她,現在的她簡直如同正張開原本收起之雙翼的天使一樣神聖,好像隨時都會趾尖離地騰空而去般的出塵脫俗。


    扭曲的空間像七彩棱鏡般轉換著它的色彩,轉出一團格外強烈的漩渦,然後在下一個瞬間發出強烈的閃光,閃得我閉上眼睛。在我慢慢張開眼睛以後眼前展開了另一個世界。


    一條狹窄的通道直直向前伸去,旁邊有三排座椅並列,這看來是在飛機的機艙裏麵。我和老師、朱諾三人像是憑空插入一樣站在其中。但這並不是實體,是幻影,我要去摸座椅的手穿過了它。


    座椅上坐著男女老少、各式各樣的人,全都一動也不動。不,仔細一看,大家的坐法很奇怪。要說的話,感覺起來很像是被腰際的安全帶硬綁在座椅上。上半身前傾,像是要朝通道的方向倒去,簡直就像壞掉的人偶。而且這個地方暗得詭異,但是在周圍隱隱約約吞吐的火光,就像舔著由人偶頭部滴落地上的紅色血窪般咦?


    等一下好嗎?這是什麽?我到底掉進什麽樣的事情中了?


    這時候差不多在我和老師以及朱諾組成的三角形中心的地方,有一個小孩子呻吟著爬了起連撐起自己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身體斜傾著,手腳無力地懸空垂下。


    我驀然靈光一閃。對喔,這是過去的影像。


    做出這個法術術譜的那個人,擅長的就是「過去視」觀看他人過去的法術這個恐怕就是以影像的形式重現他人過去的法術。原來所謂的「再生」,是以影像方式再生某人過去的意思啊


    也就是說,這就是賽門與朱諾經曆過的空難影像。


    這正是她的過去


    金發的少年流著淚,手放在瀕死的妹妹肩上拚命喊叫,同時搖著她那小小的身子,但是沒有反應。他的表情變得絕望,在無可奈何中抱緊妹妹小小的身子。


    在那一瞬間


    冒出炫目的光輝。


    強烈而溫柔的金光包裹住他與她的身體。


    兩人身上的傷逐漸痊愈


    我被這幅情景壓倒這就是「治愈」,在現代魔學中被視為「不可能的課題」。


    少年浮現出歡喜的表情。一把緊緊抱住剛恢複意識,微微睜開眼睛的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搞不清楚狀況的關係,他一次又一次地檢查妹妹那張有些發紅的臉,一次又一次重斬緊緊地抱住她。


    朱諾凝視著這個光景。


    「」


    同時從她眼中滾落淚珠。


    那不是為了幫我的推理增添說服力而表演出來的淚水,是真正的眼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法術師的集中中斷的關係,靠法術製造出來的影像就在我們眼前逐漸不安定起來,隨即化為炫目的光粒四散,不一會兒就煙消雲散。我再次被強光閃得閉上眼睛。


    然後在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們已經回到機場的觀景樓了。


    「哥、哥。」從她口中泄出低語聲,聲音抽咽得哽在喉頭,宛如稚齡少女般的語氣:「為什麽?為什麽要丟下我死去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她跌坐在地。


    「為什麽,要丟下我走掉呢拜托不要丟下我,請帶我一起走。我、我寧願死在哥哥手中!寧可哥哥也帶我一起走!」


    看著眼前哭得全身顫抖、不能自已的她,我是這樣想的。


    當賽門領悟到自己並非法術師,而且已經想到誰才是真正法術師的時候,他對她的感情是怎樣的呢?


    是感謝嗎?是會更加疼愛一直以來辛勤努力支撐自己的妹妹嗎?


    我可以斷定,賽門的想法應該是這樣的。


    他覺得被背叛了。


    正因為出自於深刻的愛情,妹妹才會在十七年的漫長歲月中一直隱瞞著真相,可是這個殘酷的事實一定徹底擊碎了他的心吧。


    絕望與悲歎,還有愛與恨兩種相反的感情在折磨他,他選擇了自殺。當時他應該也曾經想過一並殺死妹妹的選項吧。


    我認為他想過,同時也把這個選項納入選擇認真思考過。要說的話,她可以說是整件事的元凶,他對她應該肯定有過殺意或是近似殺意的感情。


    但是


    賽門沒有殺他妹妹。隻殺了自己,沒有殺妹妹。


    為什麽呢?


    很簡單,因為賽門也一樣愛著朱諾。


    在剛剛看過過去的影像之後,我就確定這點了,它使我得以確信當時年幼的他拚命想要救妹妹。因為愛著她、因為喜歡她,所以要救她,希望心愛的人活下去。他賽門l史密斯克萊恩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沒有殺死妹妹,沒有帶她一起走。還有,說起他宣稱的目的,結果應該也是為了妹妹而做的吧。他之所以會說想要取回與已逝親人一起度過的日子,其實會不會是為她著想而做呢?這次的實驗也是,他為什麽會想要再生過去的影像呢?那會不會是為了想要讓沒有父母回憶的妹妹,看看她與父母一起生活過的時間呢


    「回去了,周。」


    老師腳跟一轉,背對啜泣不已的朱諾,往電梯走去。


    我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我們走入電梯,在電梯門即將關


    上前,老師說道:


    「那就這樣羅。要是你改變主意想殺我們,隨時到日本來吧。」


    她始終啜泣著沒有抬起頭來。不過即使如此,老師說的話應該也確實地傳到她耳中了。


    電梯門合上。


    這是我見到朱諾l史密斯克萊恩的最後一麵。


    3.


    「不過,老師」我在回程的車中問道。


    「啥?」


    「為什麽這次,呃,您會做出類似協助她的事呢?」


    「也沒什麽了不起的理由啦。」老師叼著香煙,雙手交握在腦後往椅背上一靠,翹起的二郎腿交換位置:「隻是我欠賽門一次嘛,所以還他人情而已。」


    「人情?」


    「西洋棋上頭的。」


    「啊啊!」原來如此,是老師在研究所輸掉的那場吧。


    賽門沒有殺朱諾的意思,他不希望她死。所以老師才照他的意思,把原本她會在最後自殺作結的劇本搶過來改寫嗎說真的,這個人雖然平時吊兒啷鐺的,不過一跟遊戲扯上關係就不知道該說是規矩老實還是怎樣了。


    然後我在這時候才注意到一件事,在心中暗叫了一聲。


    那就是我知道在發現賽門的遺體以後,我感覺到的不對勁是打哪來的了。當時我覺得有人的行動好像有些古怪,這件事也一直在我心中留下一個疙瘩,現在我總算搞懂了。


    那就是在發現賽門遺體時,老師曾經不快地啐了一聲。


    如果是一般人,這也許並沒有什麽古怪的吧;但是老師並不是一般人,她是隻以喜歡和討厭兩種感情判別世間萬物的絕頂享樂主義者。這樣的老師在暴風雨山莊中發現屍體時,不應該會有啐聲的反應。原本至少應該也會在「有趣」聲中放聲大笑的,那麽老師為何會啐聲?


    那是因為賽門沒有實現與老師再戰的承諾就自殺了。也就是說老師在那時候就已經確定眼前的賽門是自殺,連同這次的一切賽門不是法術師的事、誰才是真正的法術師也都了然於心。她知道卻保持沉默,隻因為欠他人情。


    「」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全身都沒了力氣,癱在座椅上。


    結果這次的事,終究也是非同尋常的詐騙專家們故事啊。知道一切真相的隻有法術師,那是因為所有的謎題與解答,都被封入法術師塞滿混沌的腦袋中了。


    我從車窗中仰望天空。


    我看到從機場起飛的飛機正逐漸隱沒在雲海的另一頭。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搭乘的班機,不過我卻不由自主地盯著那架飛機的機影,直到再也看不見它為止。


    她今後也要不斷說出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吧,要繼續欺騙奧茲、欺騙世界下去吧。為了曾經期望自己是法術師的哥哥,隱瞞她本人是法術師的事實。


    那和聖誕老人的謊言一樣,是出自於愛情的謊言。


    但是


    殺死他的也是謊言。


    錯在她的謊言嗎?


    我還是無法對此事做出判斷。


    即使如此,機影仍然越變越小,隨即變得再也看不到在這個時候,我心中的一角總算能夠有種這次的暴風雨山莊故事已經落幕的感覺。


    車子載著我們直往日常生活駛去。要真切地感受到非日常,需要有無可取代的日常生活,這也是從父親那裏現學現賣來的。


    「好~」老師伸了個大懶腰說道:「去貝克喝杯咖啡好了。反正周也有空吧?那就一起過去吧。」


    「嗯,基本上是啦。」所以說為什麽我老是被老師一口斷定有空啊不過也好啦,反正我也正想喝杯咖啡。手鞠阪煮的咖啡是很難喝沒錯,不過即使如此,那多少還是具有讓我真切地感受到在這個由虛偽構成的世界中要好好珍惜這無可取代的日常生活的意義。


    「啊,但是老師,說不定凜凜子她們還在那裏耶。」


    「那又怎麽樣了?有什麽不方便嗎?」


    「沒有。隻是老師過去,話題就又會轉到案件上頭了,這次果然也是不能把真相說出來吧?」


    「哈!」老師從鼻中哼道:「要是那樣,就由周再去表演那個搞笑推理就好啦。如果連那個都不行,就再胡謅一個羅。」


    「既然老師這樣講,那我是無所謂,不過這次請由老師自己講吧。」


    我把我對老師在本案中的行動以及其他的不滿,一起用有些諷刺的語氣表達出來。


    「哼哼,這個嘛」


    說著法術師手頂著麵頰吐了一口煙,勾唇微微一笑。


    l是愛情與謊言,還有密室的l。《trickstersl》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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