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法術師師徒對作夢一事的研討


    1.


    就算實際上是那樣,也完全不會叫人感到慶幸。


    如果那時候不是在洗澡中,老師肯定會一麵拍著我的肩膀,一麵嗯嗯有聲地大點其頭,擺出一副認真得可疑的態度,但是嘴邊卻掛著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譏嘲笑容。


    她用的就是可以讓人輕易聯想到那種光景的口氣。


    「周,放心吧,你是我的學生,這是絕對不動如山的事實。嗯,要我公開也行。如果有機會,就向全世界公布吧。天乃原周是本小姐『六位法術師之六』佐杏冴奈的學生,雖然是個又笨、又蠢、又不受教的家夥,不過還是我心愛的學生。」


    「喔。」雖然被說得很難聽,不過我還是低頭了:「那就多謝關照了。」


    「嗯,所以要有自信,沒必要以自己為恥。喜歡什麽就說什麽,沒有人有權利阻止。是的,不管你有著再變態的興趣,就算說穿了隻是個被虐狂,我也絕對至少我絕對嗯!」


    「那個,等一下,老師。」


    我按著太陽穴,對在拉門另一邊開始口不擇言的老師發問:「您到底是在說什麽啊?您有仔細聽我說的話嗎?」


    「當然有的羅!我就把你說過的話大致歸納成一句話當作證據。」


    「請。」


    「你坦白招認『作夢夢到被沒見過、也不認識的cosy男推倒在地上壓住』,我在受到衝擊之餘」


    「喂!」


    有微妙的不同。


    不,內容根本完全不同了嘛。


    怎麽說呢,隻是因為修辭上的不同就導致內容產生這麽大的落差,該說是日語困難還是啊啊夠了!話說我哪會為了坦承自己有那種變態興趣,而特地過來這種地方一趟啊?拜托,饒了我吧。


    我現在人並不是在魔學係大樓的研究室,而是在位於它西北方的城翠大學宮古校園第一體育館裏的更衣室。因為我想找老師商談關於夢中內容的事,可是關鍵所在的老師卻不在研究室,所以我猜一定可以在這裏找到她,就跑這一趟了。


    至於我要做出這樣的推測也並不困難。從四月起的這半年間,老師幾乎是以研究室為家,她曾經說過平時要洗澡時都是使用體育館的淋浴間;更重要的是,老師原本放在研究室的固定沭浴用具(香皂、毛巾、洗發精&潤絲精連同水盆)都不見了,所以她去哪裏就顯而易見了。這個人原本是可以在國內最高級飯店套房住個過癮的,可是她卻完全不準備過去利用。


    這個言行舉止都超乎常識的人,名字叫做佐杏冴奈。


    光看名字隻是個普通的日本女性,然而事實卻絕非如此。像是「商談關於夢中內容的事」這種話,也許會讓人以為這位佐杏老師是不是哪裏的算命顧問、或是心靈輔導員什麽的,不過老師根本是已經超越那種次元的存在。


    她可是全世界僅存六位的真正法術師。


    法術師。


    這個詞所指的既不是職業,也不是資格或稱號。要說的話,它是「才能」之名才對。就像是跑得快、擅長料理、可以瞬間完成好幾十位數的心算之類的才能它也是這類的個人才能之一,是能夠若無其事地無視宇宙物理法則,演術可以實現各式各樣超常現象的「法術」,一種恐怖的才能之名。


    如果要更加詳細地解釋它的存在,首先就得從與魔學有關的部分開始解釋起。因為法術也就是魔學的實踐,而法術師則正是位於魔學這個學問體係頂點的一種存在。即使說魔學始於法術師、終於法術師也不過分。


    世界上有一門名叫魔學的學問存在。它擁有與人類史同樣源遠流長的曆史,是一門研究、分析、應用諸如占星、鏈金、靈學等非科學現象的學問。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魔學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並且得到高度評價的一門學問。


    但是在日本國內對魔學的認知程度隻能說低得叫人訝異,甚至可以說是絕望。雖然這種狀況多少已逐漸改善,不過就算到現在,如果說到日本國內對魔學比較了解的人,要不就是一頭熱的古怪魔學迷,要不就是與城翠大學魔學係有關的人。


    之所以會這樣,原因完全在於魔學本身擁有的特性。


    魔學也就是所謂的非科學。是一門以極認真態度去研究人會飛、和動物說話、把鉛變成黃金等等違背常理之事的學問。因此魔學具有在科學越發達的先進國家,就越難以融入其社會的特性。靠著高度經濟成長而擠身先進國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實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學根據」、「不科學」等理由徹底摒棄魔學這種存在。


    在這樣極度不友善的環境中,城翠大學逆勢而行,於幾年前成立日本國內唯一一間魔學研究機構,城翠大學魔學係。


    而那個城翠大學魔學係,於去年向全世界公布了一個大消息。


    那就是有位真正的法術師要前來魔學係的事。


    魔學界陷入大混亂。


    由於身為法術師的才華完全受到先天左右,因此現今世界上已公開確認其存在的六位法術師,都被稱作「全人類的遺產」,待在魔學結社奧茲本部之中,受到徹底的管製。至於奧茲本部則位於以唯一魔學先進國、同時也是魔學複興國而知名的英國首都倫敦。而這些法術師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學擔任教授一職,確實是新世紀開頭的一件大事。


    而那個重點所在的法術師,正是現在正在淋浴間中舒服爽快地洗著澡的人物佐杏冴奈老師本人。


    我在今年四月得以進入魔學係就讀,上學期被編入由老師開課的「西洋魔學史講座」專題研究組。先前在研究室睡得一塌糊塗的那五個女孩子,在上學期時和我一樣都是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但是


    是的,但是呢。


    老實說在剛才的說明中,隻有一點與事實不相符合。


    啊,不對,其實也沒有不符合啦。因為已經「公開」確認其存在的法術師是真的隻有六位沒錯,嗯。


    廢話不多說了。


    總之我把今早剛作的那個夢的內容以及它的意義向老師解說了一遍。本來以調侃我為樂的老師,好像也終於玩膩了:


    「哼,未來啊。」她從鼻中哼了一聲說道。混在淋浴流水聲中的聲音,略帶了些認真的味道:「不過我首先有一個疑問。」


    「請。」


    「你的『未來視』連其他人的未來都可以預知嗎?我可不記得、也沒聽說過可以辦得到那種事耶。」


    啊啊這個人實在是!不當一回事地把別人的底牌泄光。我有種自己拚命努命用撲克牌堆砌好的牌塔,被別人呼一口氣就吹倒似的感覺。


    算了。就是這樣,一如她所說。


    我在前麵也說過,現今世界上已公開確認其存在的法術師隻有六位。


    不過尚未被公開確認的「第七個」法術師,確實存在著。


    怎麽說好呢?那個人就是哎,就是我天乃原周啦。


    我在四月時被發生在魔學係的某案件連累,這個事實就是在那時候被老師看穿。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沒有對別人說過我是法術師的事,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我和老師還有四月那個案子的凶手而已。


    我答覆老師的疑問:


    「那個,原本真的是理應做不到的。不,就算是普通的『未來視』可以知悉自己未來的那種,也沒辦法由我自己隨心所欲控製發動。不過」


    「不過?」


    「那個我在睡眠時發動的『未來視』,好像就可以預知他人的未來了。」


    「未來視」這個法術一如其名,是一種預知未來的法術。我年幼時,也是在牽涉某事件的機緣下,覺


    醒了這個法術。


    但是我能預知到的隻有「自己的未來」而已,可是就連這樣都不能隨心所欲地運用自如。


    在覺醒為法術師之後,我也因為某個理由絕對無意使用這個法術,將它封印在自己心中。所以我到現在都無法隨心所欲地控製「未來視」,更別說是知悉「他人的未來」了,那是絕無可能的事以正常狀況來說,本應是這樣。


    不過


    我無法控製的「未來視」要打比方的話,就跟將打開開關的電吉他隨時帶在身上一樣。電吉他是一種就算隻是抱著隨手摸摸的心態,就會發出刺耳噪音的纖細樂器。「未來視」也一樣,隻要有時候我稍加大意,法術本身就會自動發動。在這之前我也曾經多次遇上那種狀況,預知各種未來。


    而那個會自動發動的預知未來,似乎在我睡著時也是有效的。


    當我覺醒為法術師之後,在這之前大概有三次的「未來視」是在我睡著時發動的,使我預知到未來的光景。然後那三次全都是我在夢中與他人的視覺同化,就此知悉那個人物的未來狀況。


    「預知他人的未來啊。」從拉門另一頭傳來的老師聲音中,帶著微微的戰栗。


    「老師?」


    「喂,周,我再確認一次喔。」從她那邊傳來關上水龍頭的聲音。「當你在睡著時發動『未來視』,就可以預知到不屬於自己的他人未來。沒錯吧?」


    「是的,至少過去有三次實例可以證明了。」


    我回想著。


    第一次是七歲時,國小的同學被狗咬的未來。


    第二次是十三歲時,國中的級任老師被車子撞到骨折的未來。


    然後第三次是十六歲時,高中的不,這個還是別提了。我隻能說那絕對不是令人愉快的未來。


    然後有生以來的第四次也就是這次,以不甚吉利這點而言,也一樣沒有改變。


    老師輕聲咕噥著:「他人的『未來視』,果然一樣嗎和之一」


    「老師?」我聽不太清楚。「您說什麽?」


    「沒。」在另一邊的老師沉默了一下,不過馬上就像想轉移話題般的繼續說了聲:「所以呢?」


    「咦?」


    「咦什麽咦啊。所以呢?你想怎麽樣?你把那個夢的事告訴我,是想要做什麽?」


    「這、這個首先是想要仰仗老師的判斷」


    「扯遠了吧。」老師說道:「我的事不是重點。我現在在問的是,你想怎麽樣?」


    「」


    「我才不在乎誰會活誰會死。我呢,隻要事情夠有趣、夠好玩就行了。」


    老師毫不留情地如此斷言。當然這是極度有失體統的態度,但是沒辦法,因為老師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存在。


    老師是個有著非同凡響嗜好的人,對她來說,世事萬物都沒有善惡之分,隻有好惡感情而已也就是說,她隻會用喜歡或厭惡的感覺去判別一切。對老師來說,這是她遠高於倫理與道德等概念的行動原理。所以就算事關人的生死,但凡不能引起她興趣的對象,對老師來說,就隻具有猜猜天秤是會往右傾?還是往左傾?那種程度的意義而已。


    「所以說現在的問題不在我,而是在你吧。結果你自己想怎麽樣?你預知到某個人將會被來曆不明的男人攻擊的未來,所以你想怎麽樣?你是基於什麽樣的打算來跟我說這件事的?」


    我的話梗住了。這番話表麵上是質疑,但她的語氣卻很明顯已經知道答案了。我的心思早就被老師看透了嗎


    「想怎麽樣啊根本不能怎麽樣吧。老師應該也知道的啊?我所預知到的未來,是不管怎麽做都絕對」


    這時候通往淋浴問的拉門突然打開,我嚇了一大跳。


    我連轉過身去都來不及,一個身材姣好的高挑女性已經出現在我眼前。全身上下該凸的凸、該凹的凹隻用一條毛巾驚險萬分地遮著那火辣的身材,臉上有著一張充滿知性的端莊麵容與紅潤的雙唇。平時是一頭縷縷分明的蓬鬆發型,不過這時候則緊緊貼在她的肩背之上。


    她佐杏老師把毛巾蓋在頭上,一麵用毛巾擦去頭發上的水分,一麵打著赤腳大剌剌地從我身旁走過。我正心慌意亂地準備把臉轉過去時


    (咦?)


    我打了個寒顫。


    因為老師的背上有著一大塊醜陋斑剝的傷痕。


    (傷是燒傷?)


    那道傷痕從肩胛廣及腰際。看起來像是很久以前燒傷後留下的痕跡,但是傷痕卻異樣地立體鮮明。這到底是


    「周,我問你一個問題。」


    「啊,是。」老師的話讓我再度回過神來,把臉轉開:「什麽問題?」


    「你認為才能是種什麽樣的玩意?」


    「才能是嗎?」


    「對。」


    雖然是個唐突的題目,不過我還是依言思考了起來。不過要說起才能是什麽嘛,也隻有才能就是才能這個答案而已了吧?我這樣一說,老師就從鼻中哼了一聲:


    「不對。才能這玩意啊,終究隻是個幻想罷了。」


    「幻想?」


    「是啊,其實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存在啦,人類根本沒有什麽天生注定的才能這種玩意。不管麵對任何事,大家全都站在同一道起跑點上,從那裏開始起步奔跑。」


    完全搞不懂老師想說些什麽。我皺起眉頭(因為背對著老師,所以她應該看不到就是了)這樣說:


    「這個意見會不會太粗暴了點呢?才能是確實存在的吧。」


    「哼,你憑什麽那樣想?」


    「因為無論是讀書也好、運動也好,總有些人適合去做那些事,也總有些人不適合去做那些事,這就是有沒有才能的分別了吧?」


    「那如果適合或不適合這種事不是受到有沒有才能,而是受到其他原因左右,又如何?」


    「其他原因?才能之外的嗎?」


    我問老師那是什麽。


    「意誌。」


    老師痛快地說出來。意誌?


    「適不適合做某些事、能不能取得優秀的成果,全都是取決於那個人的意誌。傾注自我全身全靈的強韌意誌,才能夠把人類具有的一切力量集中於一點,藉此生出出色的成果。適合去做某種事物的人,也就代表對那種事物有著強大的意誌力;不適合的人則意誌薄弱,一切都是受到意誌的力量左右。如果是這樣又如何?」


    「呃,就算您問我如何,我也」


    沒那種道理,這擺明著是詭辯。但是我卻可以明白一件事,老師不可能真心認為適不適合某種事物以及成果,是由意誌決定的這種事就是如此。


    因為老師是法術師。


    法術師是才能之名,而那份才能完全受到先天左右。不是法術師的人,即使擁有再強烈的意誌、再怎麽希望成為法術師,也絕對無法成為法術師。確實擁有那份才能,居於受遴選者立場的老師,不可能不了解才能這種存在。


    所以我才搞不懂老師突然口吐這番暴言的意圖。


    在我不知如何作答才好時,身後響起打火機點火的聲音。是在點煙吧。老師的煙癮非常大,在她心情好或心情不好,總之感情起伏大的時候,煙癮就會增加。至於現在究竟是哪邊呢?


    「我啊」老師說:「其實超討厭才能這個話題,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


    「那是因為隻要一提到才能的話題,結果到最後幾乎都隻會成為一種逃避的藉口而已。自己沒有才能,所以辦不到;那家夥有才能,所以辦得到;如果自己有才能也能辦到。光是想想這種台詞,我都要作嘔了有資格說這種話的,隻有擁有意誌的人而已。我是這樣想的,如果這是個靠意


    誌來決定適不適合某些事物與成果的世界,不知道該有多好。」


    「」


    「但是現實當然不同於我的想像。意誌與才能隻有兼具兩者的人才能留下出色的成果,但是兩者兼具的人畢竟少之又少,最多的是既沒有意誌也沒有才能的家夥;次多的是有意誌卻沒有才能的家夥:再接下來是有才能但沒意誌的家夥。」


    老師喚了一聲我的名字。


    「你是基於什麽樣的打算來告訴我你所預知的未來?」


    「這個」


    老師沒等我回答已經接下去說:


    「如果你是抱持著什麽想法、什麽意誌,所以才來告訴我這件事的話還無所謂。抱持著某種不顧一切的強烈意誌,在這時候準備連我也利用如果你是這樣想,那還無所謂。」


    利用。


    這個字眼說起來不好聽,不過確實如此。


    從四月起到現在,一有什麽事發生,老師就興高采烈地跑去淌混水。所以若是我提起「預知到某人遭受到攻擊的未來」之類的事,老師當然會一口上鉤采取什麽行動的吧我是明知道這點,所以才告訴老師這件事的。所以被說是「利用」也無法反駁。


    可是


    「不對吧,事實並不是那樣的吧。」老師毫不留情地說道:「這並不是因為你有著準備利用我的意誌,隻是因為你在害怕、你在恐懼罷了。你害怕的是自己也與預知到的未來有所關連。」


    「」我的心髒被直直刺中。


    「為什麽你會對自己預知到的未來怕成那樣呢?那是因為你想到了吧?在預知到未來以後,你看到在研究室中的那五個人,想到萬一被害者在她們之中該怎麽辦,對吧?」


    老師就像是親眼見到般的說道。我什麽話都答不出來,接著老師從鼻中哼了一聲:「要我告訴你我是怎麽知道那種事的嗎?很簡單,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到目前為止,曾經三次在夢中預知到他人的未來,而且全都是藉由和那個人視點同化的形式,知道那個人的未來』不過,為什麽你會知道那種事?為何你僅僅隻憑三次的經驗,就對『自己所作的夢並不屬於自己,而是某個人的未來』深信不疑?也許是因為那和普通的夢有著明顯不同的獨特感覺,可是我也很難相信可以隻憑那點,就斷定『這是他人的未來』。那麽可以找出些什麽樣的理由來解釋這個狀況呢?


    那是因為你本身確認到目前為止那三個夢的內容,都在別人身上成真了,對吧?這就代表你在他人身上發動的『未來視』,是屬於可以預知到與自己親近者未來的類型。說得極端點,如果你在夢中看到的,是位於地球另一頭素不相識者的未來,你也根本沒辦法確認那是不是屬於某人的未來。」


    老師說,我自己應該也已經注意到那個傾向了吧。


    「如果有生以來第四次的這次也不偏離那個傾向,那對象是那五個人之一的可能性就揮之不去了。你一想到這裏,就陷入進退兩難的狀況如果可以,很想設法做些什麽;但是你知道那是徒勞無功的事。那麽要裝做沒看到嗎?要就此認命,閉上眼睛、搗住耳朵等事情過去嗎?那樣做確實輕鬆多了,反正實際上你一直是這樣過來的嘛。如果是四月之前的你,這次肯定也會那樣做吧,但是現在的你已經不可能了。你沒辦法割舍掉那些家夥,你沒辦法隻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可能性,眼看著它發生。」


    所以你才會到我這裏來。


    「如此一來,我就一定會有所動作嘛。你本來是打算在一邊旁觀是嗎?還是說準備以身不由主、逐步牽扯上的方式參與其事?不管是哪種,總之是『如此一來就算有什麽失敗也不怕,不管變成怎樣都不是自己的錯』,事先給自己打好這樣的預防針。


    如果是這樣


    這裏麵並不包含你對未來的意誌在內。你隻是停止思考、保留判斷而已,隻是放棄意誌而已。雖然想法改變了,實際上做的事卻和之前沒兩樣。」


    你很清楚的吧,我對那種事一向看不順眼。


    蘊含著沉靜怒意的聲音,使我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被看透了,全部。


    是的,我在害怕。我伯自己也與預知到的未來有所關連,怕得不得了。


    就像母親身受重傷的那個事件一樣,我害怕自己也與造成那種最惡劣的未來有所關連,而且怕得不得了。


    「別坐著,站起來!」


    老師嚴峻的聲音傳來。這時候我才發覺到,我腳軟得坐到地上了。


    「四月時我應該也說過了。不要停止思考,不要放棄思考,去做所有能做的事你應該還有可以做的事吧,為什麽連那個都不懂?」


    「」


    雨聲入耳。


    法術師對著感到呼吸困難的我,點起第二根香煙繼續說道:


    「這是個好機會。我就來告訴你,你所具備的那項才能『未來視』是怎麽一回事知道了以後就自己去做決定。決定接下來要怎麽做、自己該做些什麽,懂了吧?」


    2.


    我在至今為止的十八歲以前,被根深蒂固的認命感纏身,對一切事物都以坐視旁觀的態度活過來。


    那是在我知道自己「未來視」的法術覺醒之後的事。


    因為我知道了我預知到的未來絕對無法改變。


    我也曾經做過好幾次嚐試,但是那些戰鬥全數敗北。當我預知到未來,知道自己或自己身邊的人會受到傷害時,嚐試設法躲過那種未來最後總是一再重複著數不盡的失敗。就像是在嘲笑我那下次一定要成功的想法和來回奔波的辛勞般,我所預知到的未來一個接一個成真了。


    我在這樣的過程中覺悟了,不得不覺悟。


    未來絕對無法改變,命運是無可抗拒的。


    當我強烈地意識到這個事實時,我同時也鮮明地回想起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敗給未來的事,所以我才會在無意識之間,把它與前述事項難分難解地綁在一起了吧。


    黃昏慘叫


    不管過了多久也不會消失,鮮明地烙印、無法消失的幼時記憶。


    散彈槍血海倒臥在地上的母親


    我


    「一副看起來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的表情耶。」


    「咦?」


    這句話讓我回過神來。


    冰魚看著我的臉,臉上一副訝異的表情。


    魔學係大樓四樓的研究室電燈開著,百葉窗也已經拉起,照得一室皆明。


    「你剛剛去哪裏了?」


    「啊,沒有。」


    我的話含在口中。方才與老師的那番互動既不可能對她說明,我也沒有解釋清楚的自信,所以最後隻能應一句「沒事」而已。


    但是我的表情似乎太生硬了。再加上我沒撐傘就從雨中的校園內走回來,所以衣服頭發都濕了。她皺起眉頭看著我這邊。


    她的雙手抱著一大包垃圾。我察覺到原本滿地的垃圾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看來她打掃過室內了。


    「抱歉,讓你一個人做這些。我也來幫忙吧。」我轉開話題。


    「不用了啦,因為已經弄完了。」被不當一回事地回絕了有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我就那樣呆站著,視線不經意地跟著她跑。


    她的名字是在真冰魚。和我一樣,之前是佐杏專題研究組的學生。


    她的頭發高高束起,戴著無框眼鏡。平時給人的感覺是個沉靜知性的女孩,在魔學方麵的造詣是我們這些學生中最高的。在這半年中,每當我們露出對魔學無知的醜態時,都會從她那裏得到詳細的指點。


    突然老師的話在我腦中來來去去。


    (那是因為你想到了吧?在預知到未來以後,你看到在研究室中的那五個人,想


    到萬一被書者在她們之中該怎麽辦?對吧?)


    「什麽事?」


    我和冰魚的視線對上了(我一直看著她,會對上也是當然)。


    「沒有。呃,其他人呢?」我粉飾太平地回問。往室內看了一遍,也確實是看不到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


    「我請凜凜子、理惠、千裏她們三個去買早餐了。」


    「印南呢?」


    「印南在那裏。」


    她指的地方是以我的方向看去被沙發遮住的地麵。我走過去一看,確實足看到上學期專題研究組的同學之一扇穀印南裹在睡袋中睡著。除了臉以外全都包在藍色的睡袋中,像是一隻巨大的蓑衣蟲。


    「可是我記得印南本來是睡在那邊的窗子附近耶。」


    「因為她嫌百葉窗拉起太亮,就一路連滾帶爬跑去那個有影子的位置了。」


    「」是避光性的。


    「印南,差不多該起來了。」冰魚彎腰搖著睡袋。


    「嗯。」印南閉著眼睛,帶著困意皺起眉頭。


    這時候從室內某處傳出「嗡嗡」的震動聲。聲音是從長桌上的黑色背包中發出來的,那是印南的包包。


    「喏,印南,你的手機響羅。」


    冰魚拿起插在背包口袋中的手機,準備把它遞給印南。


    但是


    她的動作戛然而止。


    她的視線緊盯著手機外側的那塊小小的液晶螢幕上。似乎是不經意掃過液晶螢幕時,上麵顯示的東西讓她停下動作。她的表情略微緊繃著。


    「冰魚?」


    我一對她發出疑惑的聲音,她就猛然回神,默默地把手機遞給拉開睡袋拉鏈,打了個小小嗬欠的印南。


    印南說了聲「謝謝」接過手機。她揉著惺忪的睡眼,但是在打開震動的手機、視線落在液晶螢幕上的一瞬間,馬上「咦?」了一聲,眼神像是在說看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一樣。看來是有人打電話來的樣子,她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來,匆匆忙忙走出房間。


    「喂,哥?為什麽突然」在門要關上之前,可以聽到把手機舉到耳邊的印南這樣說道。哥?


    (欽)原來她有哥哥啊,我都不知道。不過也是啦,和家人之間的對話並不是講給別人聽的,會不想讓別人聽到也對。就在我漫不經心地想著這種不能稱之為感想的隨便感想時


    我驀然發覺到冰魚的樣子不太對勁。


    她的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就像是同時發生了好事與壞事,不知道是喜是悲才好的那種表情。


    「冰魚?」我再次叫了她一聲:「怎麽了?」


    「咦?啊。」她再次回過神來:「什麽事?」


    「沒有,因為看你在發呆,我還以為是怎麽了。有什麽令你在意的事嗎?」


    「在意我、我才沒有在意任何人呢!」


    「咦?你、你說什麽?」


    「啊。」她搗著嘴,然後連忙轉開視線說道:「抱、抱歉,沒什麽啦。那個,我好像還有點沒睡醒呢。」


    「是、是喔?」


    她那不同於平時的慌亂模樣多少令我有些困惑,不過在這時候門打開,有人走了進來。那並不是印南,而是出去買東西的三個人回來了。


    「真討厭,都是理惠莫名其妙說要去買食玩什麽的,才會搞到這麽晚啦。」


    「噯,所以說那是因為隻要再集到第十二號的紫色扇羽翼蓑海牛,我就可以把海洋生物係列第五彈全收齊了嘛。」


    「就算是這樣也不必去便利商店掃貨吧,都下雨了耶。而且別收集什麽海牛了啦,感覺好惡。」


    「你說啥?給我向海牛道歉!」


    「啊咧?喂,理惠,這一盒沒有海牛卻出現黑尾鷗(注:日文名為海貓)了耶。」


    「啥?為啥海洋生物係列中會出現黑尾鷗等等,嗚噢!小凜子,這些不是海洋生物係列,全都是鳥係列啦!買錯了啦!」


    她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走進來,各人手上還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膠袋。


    「回來啦。」


    「啊,阿周,早。」


    以開朗聲音回應我的是三嘉村凜凜子。和平時一樣倒不如說和昨天一樣長發飄逸,瀏海用發夾別起來。凜凜子把塑膠袋放在長桌上,同時也對在我身後的人打招呼:「冰魚早。」


    「啊,嗯,早。」


    「哎呀,睡袋空了噯。」看到放在沙發旁的睡袋空殼,這次開口的人是酒匂理惠。她圓眼鏡後麵的眼睛眨了眨,回過頭來:「小印子呢?到哪去了?」


    「印南在走廊上講電話啊。」我回答她。「沒碰到?」


    「沒有,沒看到她人。」理惠不懷好意地露出一個低級的笑容:「喂喂,話說對方會是誰咧?是連我們都不給聽的對象耶。小印子她該不會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交男朋友了吧?」


    「咦咦?」凜凜子訝異地驚呼,微歪起頭:「是這樣的嗎?不過看她平時的樣子,我覺得完全不像耶。」


    「我說啊~我早就有個想法了。」說話的人是一臉傭懶打著嗬欠的午沼千裏。「理惠你喔,一有什麽就喜歡馬上把事情轉到那個方向去~這是為什麽啊?」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這樣才好玩嘛。」


    「啊,是喔。是我太傻才會問這個問題。」


    對於理惠不知為何自信滿滿的回答,千裏受不了的說道,然後突然


    「?冰魚,怎麽了嗎?」對著冰魚說道。


    「什麽事?」


    「這個,怎麽說好呢,剛剛你的臉是不是繃了一下?就是講到印南的電話時。」


    「是、是錯覺啦。」


    「是嗎?嗯~那就算羅。」


    我對聳聳肩的千裏說:


    「說起和印南通電話的那個人,好像是她的哥哥。」


    「咦?」


    我隨口說出的這句話,卻使得凜凜子、理惠、千裏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到我身上,讓我有些意外。


    「是她哥哥打來的?」


    「啊,思。根據我聽到的是這樣沒錯。」


    「真的?」理惠睜圓了眼睛:「該不會是諡哥回日本來了吧?」


    諡哥?這就是印南哥哥的名字嗎?好怪的名字。


    門又打開了,似乎已經講完電話的印南回到室內來了。


    理惠對她出聲:


    「小印子,我問你,諡哥回日本來啦?」


    「咦?嗯,那個」她輕輕說道:「好像是剛剛才到日本,說是等等會過來參加城翠節。」


    「你說啥!?」理惠怪叫起來。


    「印南,你早就知道諡哥要回來的事了嗎?」


    千裏一問,印南就搖搖頭:「我也是剛剛才聽他說。」


    「又是相當地突然呢。」千裏苦笑:「這可是從英國回來耶,不過為什麽又是在這麽不上不下的時期?應該不會純粹隻是為了參加城翠節而已吧?」


    「這、這個」印南的視線有些遊移不定,回答說:「我也不知道。」


    接著是理惠一拍手:「夠羅,別說這個了。反正像這種事情呀,還是突然的好,這才叫驚喜嘛。」說著她又對站在一旁沒參加對話的冰魚,露出和先前相同的不懷好意笑容:「太好啦,小冰子。」


    「好什麽?」被她用話試探的冰魚皺起一張臉。


    「還問?這種時候還裝傻喔?說不定可以見到你崇拜的諡哥了耶,這時候乖一點、可愛一點不是比較好嗎?」


    「你、你很吵耶。理惠你別老是說別人,也該稍微多想想自己的事才對吧?」


    「嗚呃,剛才那下有點刺中了。」


    對於理惠的調侃,冰魚


    推著眼鏡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回話但是言辭本身卻沒有平時那種鋒利,所以理惠也完全沒有承受不住的樣子。


    看樣子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認識那個諡哥。她們全都是城翠大學附設高中升上來的,從國小起就是朋友了,所以會認識彼此的兄弟姊妹也沒什麽好奇怪。


    照慣例,凜凜子解釋給我聽:


    「諡哥是印南的哥哥。今年從城翠大學魔學係畢業以後,就進入英國倫敦大學魔學係研究所,在那邊當上研究生了喲,因為他是個腦袋很好的人。」


    「喔~倫敦大學啊。」


    在現今作為魔學複興國而聞名的英國,不管是哪個大學機構,幾乎都設有魔學係,進行日漸興盛的魔學研究與教育。在那些學校之中,倫敦、劍橋、牛津三所大學更是格外有名的全世界最高水準魔學研究機構。既然能夠進入它們其中之一的研究所,印南的哥哥想必是位很優秀的人吧。對魔學有著超越常人一倍熱情的冰魚,會對他有「崇拜」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驀地


    看著吵吵鬧鬧的她們,老師的話再度在我腦內掠過。


    (但是現在的你已經不可能了。你沒辦法割舍掉那些家夥,你沒辦法隻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可能性,眼看著它發生。)


    對,我不能,也不想那樣。可是


    (隻定因為你在害怕、你在恐懼罷了。你害怕的是自己也與預知到的未來有所關連。)


    是的,我怕。我害怕事情又變得和那時候一樣,要是又變得和母親那時候一樣


    「阿周?」


    凜凜子看著我這邊,微歪著頭問:「怎麽了嗎?」


    「咦為什麽這樣問?」


    「為什麽啊,因為阿周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會嗎?」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聳聳肩給她看,我想是順利把事情帶過去了吧。「沒那回事啦嗯,我今天也是元氣十足的喔。」


    「噫嗚,阿周元氣十足的噯。感覺這樣也有這樣的恐怖耶。」


    「確實如此,今天的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理惠打橫插話,千裏表示同意,接著一陣笑聲響起。雖然被狠狠地虧了一下,不過我當然也了解這是她們對自己人才會有的說笑。


    我驀地想起四月和她們第一次相遇時的事。


    那時候,看著猶如對世界汙穢部分一無所知的她們,幸福快樂地歡笑著的模樣,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被禁錮在一種類似格格不入感的心境中。對於個性迥異的這五個人,為什麽能夠融洽相處而感到不可思議。然後我認為那是因為這五個人在各自充分發揮自我個性的同時,也以絕妙的平衡使彼此之間避免正麵衝突。她們的世界是由五個人構成的良好循環;反過來說,每個人都是無可取代,也就是一個完整的、沒有對外接點的封閉圓環。


    但是


    回過神來時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也像這樣被納入了其中。


    (如果她們就是被害者)


    (如果是那樣)


    我要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生嗎?


    再重蹈覆轍也無所謂嗎?


    當然也有著被害者不是她們的可能性存在,也許那種可能性還比較高。但即使如此,可能性也絕不是零,明知道那點卻不采取行動的我


    我覺得那樣的我並沒有與她們一起歡笑的資格。


    「那個我去洗把臉。」


    我這樣向大家宣布,走出研究室。搭電梯到一樓,從魔學係大樓的正門走到外麵。


    我站在魔學係大樓前麵,周圍沒有人影。


    雨勢並不強。我閉上眼睛抬起頭,臉上頓時充滿水滴的觸感。十月的雨果然有些冰涼。在我眼簾內側,浮現自天而降的無數雨滴一滴滴墜落至柏油地麵,隨之進開的光景。


    天乃原周。


    這是我的名字。


    「周」與「雨音」同音(注:在日文中都可以念作amane),也就是說我的名字含有落雨聲的意思。不斷落下的雨滴甚至可以改變岩石的形狀。就像那樣的雨滴一樣,即使要花費一段很長的時間,有朝一日也必然能夠完成某些事物。這是過世的父親為我取的名字,這就是「周」我突然神馳在這樣的思緒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正往我這邊接近過來的腳步聲,略微張開閉上的眼簾。


    「你有毛病啊?耳朵有問題是嗎?」


    撐著蛇眼傘(注:傘麵為兩個同心圓挾著白環的傘)、身穿浴衣、披著藍色短外褂、腳下踩著木屐,一副剛泡完溫泉回來打扮(為何)的老師皺著眉頭:「我是叫你去『洗把臉』,誰叫你去『把全身淋成落湯雞』了?還是說你長了一身的臉?」


    「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變成那麽詭異的生物了。」被老師一說我才發現到,我確實是一身都濕得超出我的想像之外了。「隻是覺得反正都要洗把臉,那順便連全身都洗個痛快。」


    老師嘴角一撇:「哈,什麽順便,真是個極端的家夥。老是這麽幹,有一天絕對會自取滅亡的喔。」


    要說我最不想被誰這麽正經地教訓,第一個當然就是老師。雖然想是這樣想,不過我並沒有把它說出口,因為說出來後果會很嚴重。


    「那?」老師哼笑著:「我還沒聽到你的回答喔。」


    「是。」


    (知道了以後就自己去做決定。決定接下來要怎麽做、自己該做些什麽。)


    我在雨中說道:


    「我要逮捕這個事件的犯人。」


    老師嘴角勾起。


    十月的雨果然有些冰涼。但是那份涼意,卻使我清醒過來了。


    3.


    我第一次為了試圖改變未來而行動,是我五歲時的事。


    而那也是我覺醒為法術師,首度預知到未來時的事。


    那天我和母親在銀行遇上搶案。雖然警方馬上就把銀行包圍起來,但是我和母親以及許多其他人都被當成人質,和強盜集團一起困在銀行之中


    在焦躁不安中流逝的時間。


    警方與搶匪條件談不攏的談判。


    漸漸緊繃起來的緊張感。


    先不耐煩的是搶匪一方。為了逼警方快點做出決定,他們作勢把槍口指向人質。


    被選上的人質是我的母親。


    母親為了消除我的不安堅強地笑著,說隻要不抵抗就沒事。


    然後


    「」


    這時候我覺醒為法術師。這也是我有生以來首次預知到未來的一瞬間。


    那個預知的內容,是母親中槍的光景。


    突然在腦中閃過的慘劇光景,讓五歲的我陷入半瘋狂狀態,什麽也來不及想就衝上前去。為了救母親、為了改變未來當然在那個時候我還不曾擁有那麽明確的意圖而行動。


    但是那個行動,反而招致最糟糕的結果。


    我出其不意的行動使得搶匪把槍口指向我。然後在下一個瞬間,我眼前出現我已經用「未來視」知悉的光景。


    是的。


    母親是為了保護我才中槍。


    然後那件事也在這個轉折下得以終結。原本隻是打算做做樣子,結果卻真的打中人質,這使得搶匪們也不知所措了起來。警方趁此機會從後門攻堅,把所有匪徒一網打盡。


    我的母親馬上被送去醫院,總算是保住一命。但是卻身受永遠無法抹滅的創傷。


    每當我想起那時候的事,就會受到叫人忍不住想要扼住自己脖子的罪惡感折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母親的溫熱血液留在雙手上的觸感又回來了,雖然想要設法做些什麽,卻被無力回天的感受打得潰不成軍,同時也後侮著已經過去的過去絕對無法重來。即


    使對那點心知肚明,卻還足忍不住會這樣想


    如果那時候我沒有衝出去,母親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呢?


    如果我沒有衝出去,就不會刺激到搶匪。如此一來搶匪是不是就不會扣下扳機,母親也就不會受傷了呢


    可是


    在那件事之後,卻又有更加絕望的現實迎麵而來。


    在那之後,我就開始會在某些時候預知到自己的未來。然後如果那是對我或某人不利的未來,我就會試圖去改變它。


    但結果全都一樣。不論我想要采取什麽行動、或是已經采取某樣行動,我所預知到的未來還是一一成真了。


    絕對無法改變的未來。這種展現在眼前的現實,隻代表了絕望。


    那份絕望掏空了我的肺腑,令我心如刀割於是我在不到十歲時就有意識地絕對禁止自己使用「未來視」,甚至連法術本身都封印了起來。


    之後我詛咒著自己的法術才能,無冀無求地、認命而安分地活著,也對預知到的未來全都視而不見。反正不管我有沒有參與其中,結果都不會改變,沒兩樣。隨著年齡增長,這樣的想法也更加強烈。


    我拋開了諸多事物,活得沒有主見。


    但是今年四月是個轉捩點。


    有真正的法術師到來在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就像是被內在衝動帶領一般,進入這所城翠大學魔學係就讀。然後在不知道怎麽算的因果機緣下,認識了前述身為法術師的老師,並且在同一時期牽扯上發生在魔學係的奇案。


    在那場風波之中,我頭一次得以使用法術救人。


    好開心。


    當然,光是這樣還不足以顛覆法術在我心目中的負麵形象,我認命的心態可不是那麽表麵的東西。隻是在那之後,在我心底根深蒂固的認命心態,正在逐漸一點一點轉變成某種其它的型態,卻也是事實。


    事到如今我才敢說,我的「認命」心態,歸根究柢其實就是一種強烈的「自罰意識」。令母親身受無法挽回創傷的我,還敢有什麽非分之想就太不知廉恥了每當我想向前踏出腳步時,就會有這樣的念頭掠過,狠狠鞭笞、撕裂我的心智。


    而我之所以會來到可以見到法術師的魔學係,也與那種「自罰意識」有關。


    我想我八成是希望老師給予我製裁吧。


    在那件事之後,母親並沒有責備我。笑著對哭喊請求原諒的我說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任何錯。


    但是我不能原諒自己。沒那回事,才沒有那回事。因為我預知到未來了,是那個預知使母親受傷。如果預知到的未來無法改變,說來要是我根本沒有預知到未來,事情也許就母親說不定就不會有事了


    那麽可以製裁我的存在在哪裏?能夠揭發我所犯下的罪、給予我懲罰的存在在哪裏?


    在這當下,我聽說了會有法術師從奧茲來到此地的消息。


    然後在經曆了四月的那件案子之後,現在


    也許我是差不多應該要好好自我探討一番,也許我是應該要去正視自己所具備的「未來視」這項才能了。


    被淋成落湯雞的我,就那樣回到先前的淋浴間衝了個熱水澡。拿毛巾擦乾身體,穿回用吹風機吹過的衣服。半幹的衣服穿起來感覺挺不舒服的。


    在這段時間中,穿著短外褂的老師盤腿坐在更衣室的木製長椅上,嘴裏叼著香煙吞雲吐霧,似乎用心反芻著我的夢境。過了好一會以後,她才用「也就是說」這句話當開場白


    「這次是不但要猜那個麵具男是打哪來的人,同時也要猜案發時間與地點、還有被害者是誰的遊戲羅?」


    我一麵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麵點頭表示同意。雖然遊戲這個用詞有些不妥,不過重點就是那樣沒錯。


    首先來確認一下前提吧。


    我所預知道的未來是絕對無法改變的。關於這點,也從老師解釋給我聽的「未來視」是怎麽回事中得到證明了。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隻要能夠把那個光景的時間、地點、被害者、犯人都特定出來,應該就能夠抓到犯人了。


    「在你睡著時發動的『未來視』,以前一共發動過三次。從作夢到夢境成真為止,這之間大概會經過多長時間?」


    「我覺得沒有一定。有第二天就成真的,也有差不多過了一個禮拜才發生的。我清醒時發動的『未來視』也一樣。」


    「哼,那你自己本身對案發現場與時間有多少發現?」


    「哎,多少可以有個底。」畢竟我和這個法術相處十年以上也不是相處假的。


    「那就先說說看吧,由我來打分數看合不合格。」


    「是。」


    我應了一聲,把要說的內容整理得有條不紊。這是老師一貫的做法,不管什麽事,老師都不會直接給予解答,會先讓各人自行思考。「自己去想」這句話也是老師的口頭禪。


    「首先從結論說起,我想案發現場是綜科a棟,案發時間是今天中午之後。」


    「根據呢?」


    「關於案發現場,根據是夢中在走廊上的那些人,還有攻擊被害者的人所穿的服裝。」


    私立城翠大學宮古園區從昨天起就舉辦著「第四十二屆私立城翠大學校慶」,今天是連續三天的校慶第二天。校內從昨天起就進行著各式各樣的企劃與活動,參加者以萬人計,整個校園都展現出宛如被興奮與活力支配的熱鬧麵貌。


    在那些不計其數的企劃之中,有個叫「麵具舞會」的企劃。


    它是以城翠大學為數眾多的社團之一推理小說研究會為中心,由複數社團在綜合科學係a棟大樓共同舉辦的企劃。具體內容是由主辦單位提供各種服裝供來賓試穿,接著請來賓直接前去主辦地點,也就是綜科a棟所有樓層的臨時店,與展覽會場四處逛逛的活動。然後不知道算是偶然還是必然,我們上學期同屬於老師專題研究組的六個同學,包含老師在內,今天全都預計會去參加那個「麵具舞會」。


    雖然說終究還是要過去看看,才能肯定那裏準備了些什麽樣的服裝,不過從走廊上那些人和攻擊被害者的人所穿的奇裝異服來看那種就像是置身於異世界般的打扮,把它當成「麵具舞會」用的服裝應該是最妥當的吧。


    「再加上夢中的窗外正下著傾盆大雨。」


    外麵現在也有著正在下雨的氣息,不過沒有夢中那麽大。在夢中被書者拉下黑布幕時看到的天空,下的是傾盆大雨,而且還有打雷閃電。


    「我剛剛用手機打去天氣預報台確認過了,說天氣大概在今天中午左右就會整個變壞。所以我猜案發時間是在今天中午之後。」


    「哼。」聽了我的猜測,老師環抱起雙臂,眯起眼睛:「四十分。不,應該是三十五分左右吧。」


    嗚,好低。


    「總之光靠這些情報根本不足以算出案發現場與案發時間,不確定的要素太多了。從服裝推測出案發現場是吧?那如果其他地方也有舉辦類似『麵具舞會』的cosy活動怎麽辦?天氣也是,要是天氣預報不準呢?」


    「」因為被老師這樣一說也確實全都沒錯,所以我作聲不得。


    「你推理出來的可能性很高,但是還完全不足以找到答案。隻能說案發現場可能是a棟、案發時間可能是今天中午之後而已。不要先給自己設下太多奇怪的先人為主觀念,那樣會使得判斷失常喔。」


    「嗚是。」


    「但是」老師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時候露出嘲諷般的微笑:「『紅色十字架的法袍』和『白色麵具』是吧哼!」


    「怎麽了嗎?」


    「沒什麽隻是覺得品味還不錯嘛。好了,這個以後再說。總之既然你預


    知到的情景是下著傾盆大雨,那就可以確定要成真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吧這樣吧,總之你先過去現場那邊,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咦?『你過去』?」老師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像是要撒手不管的話,讓我不知所措起來:「那個,請等一下,那老師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老師吐著煙平淡說道:「嗯,我不過去a棟。」


    「不過去?」我有些怔住。奇怪,太奇怪,太過於不當一回事了,這絕對有什麽內幕。不,該不會?等一下


    「老、師?」我忍不住後退一步:


    「啊?那是啥意思?」


    「那個,不好意思,不過您真的是老師吧?」


    老師爆出氣憤的青筋。嗚哇,不妙,失敗了。畢竟是我想太多了嗎?


    「啊,沒,對不起,是我失言不過那個,您說不過去是怎麽回事呢?」


    「什麽怎麽回事啊,你在說啥?」


    「請不要裝傻啦,老師您安分得很奇怪耶。這類事件是老師的興趣所在吧,照理說應該絕對會大感興趣地說『現在就馬上過去a棟羅』。可是」


    這番話怎麽聽都像是一種瞧不起對方的發言,不過以老師的狀況來說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沒辦法。


    一直眯著眼睛的老師勾唇一笑:「偶爾安分下來文靜高雅的我,也是很有魅力的吧?」


    「這個嘛,也許吧。」


    當然老師要是平時肯這個樣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因為那樣就可以不用牽扯到不必要的麻煩了。但是目前狀況不同,現在需要老師的觀察力、推理力,還有行動力來收拾事態。


    老師咯咯笑著說:


    「其實我對這件事倒也不是沒有興趣啦。」


    「咦?」


    「所以說,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對你預知到的內容沒有興趣。應該說正好相反,我覺得有趣到不行。」


    聽了這話,我又更加混亂了,因為是否有趣應該就是老師的一切。「那為什麽?」


    「這個啊」老師笑嘻嘻地說道:「因為從旁觀察你要如何解決這件事,也有相同的趣味啊。」


    我嗎?


    「周,知道足球嗎?」


    「足球?」雖然我對這個唐突的字眼感到不解,不過還是點點頭:「您說的足球,就是那個用腳踢球射門得分的足球吧?這個基本上當然是知道的,不過為什麽突然這樣問?」


    「嗯。好吧,這是個並不特別有趣的比方我呢,在這之前什麽事都喜歡自己來。以足球來說,就是喜歡自己守球門、自己搶球、自己盤球進入敵陣、自己閃過對手、自己射門、自己得分。反正我一個人也全都做得來,全都由自己一個人去完成才有趣。話說才十一個對手也太不夠看了,就算來個一、兩百人,不管怎樣我也會一個人閃過對手穿越敵陣射門得分,殺得他們潰不成軍。我喜歡那樣。」


    「喔。」


    「不過最近卻有些不同了。像那樣什麽事都由自己搞定確實是不壞,但是我卻發現了除此以外還有另一種玩法。」


    「另一種玩法?」


    「對。要說的話,算是不當選手,改當教練的那種玩法吧。」老師說:「不是由自己親自下場攻防,而是叫別人去做看看。由自己去培育那個別人、守在一旁。最後到底會結出什麽樣的成果來呢?觀察這個過程的玩法,也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這樣說著的老師,頭一次把視線盯在我身上。我抖了一下。


    「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在專題研究中為你們上課之後才領會到的吧。你們來上我的課,逐漸從我這裏學定知識與技術,結果就是雖然是一點一點的,不過對魔學的態度與思考方式開始有了變化。雖然是些可能連你們自己都不會發現的細微變化但是看著那樣一天一天逐漸發生的變化,而且還是由自己經手加工的,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有趣耐玩,所以我明白了。」


    「但、但是」


    也不必挑在這種時候


    就像是要先發製人阻止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一樣,老師露出格外邪惡的笑容,就像呼出帶著火焰般的氣息,「尤其是」她低語道:


    「尤其是你,周。」


    一陣寒顫竄過我的背脊。


    「你真的是很有趣。尚未被世人所知的第七個法術師,一想到我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影響,就叫我興奮得直顫抖。再加上昨天與今天的事讓我重新確認到,你果然還有著無法估計的潛質,越琢磨應該就越能夠發光所以給我充分確實地成長吧。我對你今後會有的發展可是期待得不得了,你可要好好回應我的期待,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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