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個乖孩子,表麵看起來十分安靜地靠在在床上,內心卻有些莫名的激動,似乎有所期待地等待高迎春的到來。


    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高迎春進來了,一改往日的容光煥發,一改往日的陽光燦爛,一改往日的熱情開朗,一改往日的“一往情深”,臉色陰沉,看起來還有些怒氣衝衝地進來了。


    怎麽會是這樣?怎麽見麵是這個樣子?這與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我愣住了,傻傻地、似乎有些無辜地望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該怎麽辦。


    曾經熟悉的高迎春不見了,曾經在想象中,在夢中出現的那個似乎永遠微笑著的、溫馨著的、熱情著的、飄逸著的高迎春不見了。站在我麵前的高迎春讓我感到很陌生,我心裏有了一點疑惑和害怕的感覺。


    高迎春開口了:“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啊?”


    “我成了什麽樣子啊?”我疑惑不解地望著她,想從她生氣的臉色和語氣中讀到什麽,明白一些什麽,感受一些什麽。


    “你怎麽能這樣?”高迎春依舊很生氣,甚至可以說是很憤怒的樣子。


    “我怎麽了?你到底想說什麽?你究竟想說什麽?是不是看見我無精打采、毫無血色、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心煩啊?”高迎春的樣子讓我懵懵懂懂,不知所以,越來越糊塗了。


    程秘書進來倒了一杯茶,小聲說:“高記者,你有話慢慢說,常書記昨天中午才蘇醒過來,還很虛弱。”


    我用手示意程秘書出去。


    程秘書出去後,高迎春說:“你知不知道啊?外麵那麽多人排隊來見你,你以為別人都沒事幹啊?你要見就痛痛快快地見,要不見就痛痛快快地請別人走,你把那麽多人耗在這裏幹什麽?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就這麽擺譜,這麽傲慢,就這麽耍威風,怎麽得了啊!這樣下去,還怎麽能為老百姓服務呢?老百姓還能指望你什麽呢?”


    “真有那麽多人啊?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呢?”


    “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就這麽官僚,就這麽高高在上,就這麽脫離群眾,就這麽不體恤民情,怎麽得了啊!你這樣做對得起老百姓嗎?對得起納稅人嗎?對得起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給你一個施展能力和抱負的舞台的組織嗎?”


    “你別說了,別說了,我改還不行嗎?”


    我給程秘書打了電話,請他進來。


    程秘書進來了,我說:“你去把薑院長請過來吧。”


    程秘書走後,我對高迎春說:“你消消氣,喝點茶吧,剛才程秘書說的是實話,你也不想一想,一個昨天才從鬼門關走出來的人,能活下來就是萬幸,還能有多大精力去判斷、處理一些事情呢?”


    見高迎春不語,我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開‘後門’,說好話進來的。”


    “開誰的‘後門’?跟誰說好話啊?”


    “開你的秘書的‘後門’啊,程秘書很機靈,他看見我在跟他招手,估計進來跟你說了,你同意後,他就叫我進來了。”


    “不是叫,是請。我是讓程秘書請你進來,不信待會兒你問他。”


    “我問他幹什麽,吃飽了撐的,進來就行了,叫、請有多大差別?”


    “你是新華社的名牌記者,關於叫、請的差別,還需要我教嗎?”


    “算了,算了,我不跟一個病人計較了。口渴了,我喝茶了。”


    “你坐下來,慢慢喝,沒人會搶你的茶。”


    程秘書和縣人民醫院院長薑幫超進來了。


    “在外麵排隊要見我的是什麽人啊?”我問。


    “一些新聞記者,一些群眾,還有一些是縣裏各方麵的負責人。我初步了解了一下,新聞戰線、教育戰線和峽光鄉的人最多,還有峽光中學女教師應姍紅的父母。”


    “應姍紅的父母不是被王主任勸走了嗎?怎麽又來了?”我問。


    “應姍紅的父母早上被王主任勸走了,因為在醫院照顧應姍紅沒離開,抽空又來了。”


    “大概有多少人啊?”


    “不低於一百人吧。”


    “這麽多人啊!讓那麽多人耗在這裏很不好,我這個樣子又不方便見他們,醫院應該隻能有看病排隊的人,不應該有那麽多不是因為看病而排隊的人。這位新華社的高級記者剛才嚴厲批評了我,我們聞過則改吧。這樣吧,薑院長,你臨時抽幾個人,跟程秘書一起去做工作吧,爭取把他們都勸回去。”我說。


    “如果勸不走呢?”薑院長問。


    “如果他們不聽勸,就請程秘書跟縣委辦公室王主任打電話,請他出麵通知組織部、宣傳部、教育局、峽光鄉和其它相關部門的負責人來做工作。”


    “萬一還勸不回去呢?”薑院長問。


    “薑院長真是專家型領導啊,做事嚴謹,喜歡把事情弄清楚,弄清楚了才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這很好。如果真這樣,如果還真勸不走,你作為院長親自出麵,告訴那些人,說估計我的身體會有好轉,明天說服我一定見大家,行嗎?我說清楚了嗎?”


    “說清楚了。”


    “那你們去吧,辛苦你們了。”


    病房裏又剩下我和高迎春,我坐在病床上,她坐在我不遠處的沙發上。


    “我這樣處理行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聞過則改,聞過即改就是好同誌。”高迎春不緊不慢,平平淡淡地說。


    她拿起手機,對著我不停地拍照。


    “你還沒鬧夠啊,請你別寫我,偏要寫我,一點也不聽話,讓人心裏很不爽,這回拍這麽多照片幹什麽啊?”


    “征婚啊。”


    “我不是有老婆有家嗎?”


    “像你這麽事業有成,年輕帥氣,有才華,有成熟男人魅力,不怕犧牲,敢於撲進洶湧的洪水中,勇救落水美女的男人,一個老婆一個家怎麽夠呢?”


    我說:“這麽說,你想離婚,再著紅裝,再披婚紗嫁給我?”


    “嫁給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得美。一個窮山溝的打工仔,想娶大城市的國家頂級新聞機構的高級王牌美女記者,虧你敢想啊。”


    “我不跟你鬥嘴了,你來幹什麽啊?”


    “來現場采訪啊,我昨天就來了,實地查看了現場,從你下河處到你被發現處,一共約九公裏。我不知道你抱著美女,是怎麽在洪水中翻滾這麽長的時間,是怎麽抱住樹,是怎麽保住性命的?”


    “打住,請打住,請你用詞注意一點,準確一點,好不好?不是我抱著別人,是別人抱著我的腰好不好,要不是別人抱著我的腰,我的身體失去平衡,我早就把人救起來了,何苦鬧這麽大的動靜呢?一條小小的河流就讓我翻了船,說出去真丟人啊。”


    “我問你,你當時知道救的人是誰嗎?”高迎春問。


    “不知道啊。”我回答。


    “那你知道她是一個美女嗎?你想英雄救美人嗎?你是不是看多了書,看多了電影電視劇,渴望英雄救美人啊?”


    “我不知道她是美女。緊急關頭,我隻知道盡我本分救人,怎麽會想到英雄救美人呢?”


    “請你說真話。”


    “是不知道啊,當時下著雨,又有風,她又穿著雨衣,背對著我,能知道性別就不錯了。”


    “如果她不是美女,你會救嗎?”


    “你說話好打人啊,你有點侮辱我高尚的人格啊。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無論什麽人,隻要處於危險中,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去救,哪怕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高迎春把一份報紙遞給我:“你看看吧。”


    這是本市黨報轉發的新華社的通稿,是報道我的,還配發了照片。


    “這麽短的時間,寫這麽長的稿子,你是機器人,不睡覺啊?”我瀏覽了一下報紙,抬起頭來問。


    “我能睡覺嗎?我敢睡覺嗎?文字稿本身比網絡視頻慢,再不搶時間,縣委書記救人的新聞價值就大打折扣了,社會價值和正能量也會大受影響。”


    “當記者真是辛苦啊!無冕之王的桂冠不好戴啊!”


    “我告訴你吧,你大約是在前天淩晨一點多鍾被發現的,你當時和那位女教師都還處在極度昏迷狀態,也可以說是頻臨死亡狀態。大約淩晨三點鍾,網上就有消息傳出來,清晨六點鍾,新華社就要求我們分社趕快組稿,分社就把任務交給了我,我先利用了網上的文字、照片、視頻整理了一個初稿,出於我們職業的責任感和嚴謹性,我昨天天還沒亮就開車往月光縣跑,我睡眠不足,擔心開車出事,一路喝熱咖啡提神。昨天下午,就到了斷橋處,找了一些家長、師生采訪,然後找了一個向導,把我帶到發現你的地方,實地查看了一下。然後回到賓館,繼續修改、補充、完善稿子,直到今天淩晨三點,才把稿子發出去,新華社馬上發了通稿。由於喝多了咖啡,睡不著,快天亮時才眯了一下,在賓館找到今天的報紙,就來看你來了。看見外麵那麽多人排隊看你,你們又不給看望你的人一個說法,我就很生氣了。”


    高迎春打了一個嗬欠,伸了一下懶腰,疲倦地靠在沙發上說:“我今天哪兒都不去了,就在這裏打個盹,你給我準備一份午餐吧。”


    “你不是定了賓館嗎?回賓館去吧,我這裏人來人往的,你肯定休息不好。”我關切地說。


    “怎麽?想攆我走啊?我告訴你,我就不走了,我就要在你這裏打盹。”高迎春說。


    “行啊,不過,我還是要問你一下,你剛才拍我那麽多照片幹什麽?”


    “你以為跟你征婚啊,想得美。是華莉要我拍的,我馬上發給她。”


    “她要這些照片幹什麽啊?”


    “人家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行嗎?你怎麽是榆木腦袋,一點也不開竅啊?”


    “你抓緊時間眯一下吧,別**的心了。”我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繼任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厙建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厙建玉並收藏繼任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