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開價了,方晟神色不變,笑道:“一頓海鮮大餐夠不夠?”


    她表情變得很嚴肅,欲言又止,起身過去鎖好門,方晟有點不安。與樊紅雨這樣風姿綽約的少婦在一起,哪怕是談工作,他都習慣將門敞開——兩個年紀相近的男女幹部反鎖在辦公室裏,沒事也能生出閑話。


    “盡管因為白翎我們之間心存芥蒂,不過在黃海我最信任的還是你,”樊紅雨坦率地說,“有件事一直想拜托,總覺得難以啟齒,今天借這個機會——算交換也好,算別的什麽也罷,反正我也豁出去了……”


    豁出去?方晟聽得心驚肉跳,連忙說:“隻要能幫上忙,肯定盡力而為。”


    即使屋裏隻有兩人,她聲音仍壓得很低:“是這樣,我想請你打聽一個人……他叫施健……”


    方晟心頭一震,暗想白翎的消息果真不假。


    卻聽她繼續說:“……在省軍區工作,我需要了解他所有情況,包括履曆、興趣愛好、婚姻狀況等等……”


    見他表情古怪,樊紅雨也是聰慧的女子,略一沉吟便知原委,俏臉飛霞,道:“原來白翎都告訴你了……”


    說開了反而好交流,方晟遂道:“以樊家的能量,打聽個軍官應該易如反掌,為何繞這麽大圈子?況且你倆原本熟悉,直接找他不就行了?”


    她幽幽道:“我在軍區外麵守了兩天,他不肯見我……”


    “這小子竟如此絕情!”


    方晟自然站在她這邊,轉念一想婚禮前自己也拒絕跟周小容聯係,說明施健也有苦衷。


    “老爺子煞費苦心把他弄到雙江,本身就是道防火牆。雙江軍區曆來是白家勢力範圍,黃政委乃白老爺子一手提攜,容上校更是白家兒媳,我找誰打聽?軍區哪個敢理我?”她苦笑道。


    “喔,原來如此,”方晟仍有疑惑,“他既然不願見你,已表明態度,你又何必……”


    她臉上流露出複雜莫測的神情,似羞澀,似煩惱,似苦澀,足足遲疑了四五十秒才說:“當然有件迫不得已的事……總之你若打探到消息,算幫了我大忙,以後無論什麽吩咐盡可交待,我當盡犬馬之勞。”


    她雖是以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來,但語氣鄭重而正式,顯然對此事看得很重。方晟道:


    “沒問題,我明天就想辦法……談談卓老板吧……”


    他邊說邊打開辦公室門,樊紅雨會意一笑,喝了口茶將情緒平息下來,娓娓道:


    “卓老板原名卓大寶,發財後改名為卓雄,早年在晉西一帶倒煤炭批條,數年後不知搭上鐵道部哪條線買斷了一條短途貨運線,短短五六年狂賺五六千萬,人稱‘卓千萬’,後來國家嚴厲整治貨運存在的灰色利益鏈,他洗手不幹跑到京都開酒吧,借機結交很多名門子弟,儼然成為那個圈子裏的紅人……”


    “邱海波就是這樣認識的?”


    “他們之間比較複雜,有傳聞合夥開公司,也有說聯手做房地產,反正走得很近,不是普通的酒肉朋友。”


    這麽說卓雄在黃海做生意,很可能有邱海波的股份,難怪如此上心。


    樊紅雨說到這裏,也意識到方晟打探的用意,不覺搖頭道:


    “不清楚鐵涯有無參與,我絕對跟姓卓的沒有瓜葛。不過有一點要提前說明,倘若這件事鬧到常委會,我……還得站在海波那邊……”


    與於鐵涯說得一模一樣。


    方晟索性追問:“為什麽?你們三人來黃海前是否訂過某種協定?”


    “沒那麽正式,大致意思如此,”她跟白翎都有京都女孩的爽直,“無非是在不傷原則的前提下共進退,避免內耗等等,我覺得收購招待所不外乎爭點小錢,就算海波有自己的小算盤也沒啥,你說呢?”


    方晟無話可說,聳聳肩告辭。


    當晚縣招待所廚房突然失火,等兩輛消防車呼嘯趕過來時,燒得隻剩下殘牆破梁,廚具、油氣設施以及旁邊小食堂桌椅都付之一炬。警方初步勘查後認定有人故意縱火,可招待所已歇業兩三個月,晚上空蕩蕩沒人值守,大門口看門的老頭又聾又啞,根本不知所雲。


    警方將白天幾個主要肇事者為嫌疑對象,連夜拘捕審訊,家屬們不幹了,大清早聚到縣府大院門前呼天喊地。曾衛華的車被堵在門前,不得不繞到側門進入,下車時沉著臉說:


    “立即開常委會,解決縣招待所改製問題!”


    蔣樹川在省裏開會,侯宮升請了病假,共十一名常委參加這次緊急會議。


    這些天來莊彬每天都聽取工作組回報,所有情況了然於心,無須事先準備,更不用發言稿,滔滔不絕講了兩個多小時。接著列席會議的嚴華傑介紹了縱火案的調查進展,目前已鎖定兩名招待所職工,在他們家裏搜到汽油殘餘物,標號與縱火現場一致,兩人雖解釋不清,但拒絕認罪,此案仍在進一步審理中。


    回報完畢,嚴華傑隨即收拾好材料退出會議室。


    門甫關上,邱海波迫不及待道:


    “剛剛聽了莊縣長的長篇大論,很遺憾,沒有解決問題的思路,處於停滯狀態的改製怎樣重新啟動?如何安撫群情激憤的上訪職工?招投標已經流產,又不肯議標,股份製進程到底怎麽搞?一切都是未解之謎!各位常委,是不是覺得好笑?”


    鄭衝一點笑的意思都沒有,作為黃海鎮書記,城區不太平他也跟著受累,無論發生什麽都必須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自然深惡痛絕,道:


    “我個人認為,領導幹部在處理重大敏感、關係到老百姓切身利益的問題時,不能花考慮錢,而把社會穩定拋之腦後!小小的補償金糾紛使原本很簡單的改製一拖再拖,導致職工們上訪、聚眾滋事,現在甚至發生縱火案,我想問一句,難道沒有人對此事負責?”


    會議室氣氛一凝。


    曾衛華也一愣,下意識在筆記本上寫寫劃劃。他召開常委會的初衷是排除各種困擾,敲定縣招待所改製方案,如果莊彬堅持原來的立場,寧可把他換掉。沒想到鄭衝借題發揮,矛頭直指莊彬。


    對群體事件進行問責可不是小事,動輒上升到政治高度,嚴重的話會影響到莊彬常委會成員的地位。


    有方晟之前談話,於鐵涯和樊紅雨都沒有說話,這讓邱海波頗為意外,衝兩人連瞟幾眼,非常不滿。


    房朝陽見方晟低頭沉思,暫時沒有出麵維護的意思,遂道:“在事件沒有處理結果前追究責任,未必操之過急。當前最重要的是迅速研究處置方案,之前卡在哪個環節,今天常委會就著力解決這個環節,對症下藥才能避免再度發生惡性案件。”


    此言正合曾衛華的心意,他幹咳一聲準備說話,誰知很少主動發言的戴部長偏偏快了半拍,搶在曾衛華開口前道:


    “問責可以表明縣裏的態度,有利於化解矛盾、平息事端。我讚同鄭常委的意見!”


    房朝陽心裏“格噔”,暗想戴部長堵在心口的那根刺終究發作出來了,選擇的時機恰到火候,既避免與實力最強的方晟正麵衝突,又針對已成為眾矢之敵的莊彬。


    付連天自然不會錯過打擊方晟勢力的機會,陰陽怪氣道:“上次把責任推給萬所長,這回人家住院呢,怎麽辦?領導幹部要有擔當,不能有功勞的時候衝鋒在前,追究責任時縮到後麵。”


    於鐵涯和樊紅雨雖沒表態,顯然會支持邱海波。十一位常委要求問責的已占六票,莊彬本人不能參與投票,單憑方晟、房朝陽加上齊誌建根本無法阻止。


    侯宮升病得真不是時候。可反過來一想,那個老狐狸本來就是牆頭草,前幾天還活蹦亂跳的他,也許因為某個原因突然“生病”的。


    曾衛華麵沉似水。


    控製常委會節奏和方向的隻能是縣委書記,而不是邱海波。今天鬧這出戲,在曾衛華看來相當於逼宮,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長此以往縣委書記權威何在?不得被邱海波牽著鼻子走?


    他不在乎莊彬被問責的後果,但不喜歡邱海波掌控常委會進程。


    此時沒有人繼續發言,會議室出現短暫的沉寂,曾衛華故意停滯了幾十秒鍾,等所有人注意力都集到自己這邊,才低沉地說:


    “問責與推進招待所改製進程沒有衝突,不過今天會議的議題是研究改製方案,問責事項研究以後再說!”


    一錘定音。


    曾衛華展現霸道獨斷的一麵,即使麵對常委會多數意見照樣無視。邱海波有些不服氣,欠欠身體還準備說什麽,坐在對麵的於鐵涯衝他搖搖頭。


    跟縣委書記爭執不是明智的選擇,於鐵涯在石陀縣已吃過大虧。老大就是老大,在官場,老大擁有無數給你穿小鞋的機會,得罪一次後患無窮。


    於鐵涯不指望曾衛華站在自己一方,但起碼要保持中立,這樣才能抵禦以方晟為首新本地派的威脅。


    “關於縣招待所改製,我是這樣想的……”於鐵涯立即進入會議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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