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幹部有個令人困惑的現象,那就是台上台下落差太大。


    在台上時思想覺悟比珠穆朗瑪峰還高,又紅又專,滿嘴大道理,動輒組織原則,走路都在嚴肅地思考工作;


    下台後比老上訪戶還難纏,成天跑單位要待遇、要福利、要搞特殊化,之前自己提倡的、推廣的、要求的仿佛得了健忘症,全都拋之腦後。


    根源出在哪裏?


    因為內地領導幹部有太多隱性福利,太多尋常老百姓想都想不到的好處,而享受這些的前提是“權力”二字,一旦失去前提便變得一無所有。


    為避免發生類似悲劇,有的領導幹部在職時大力提攜親信心腹,有的提前大撈特撈,都是不甘心失去特權的心理在作怪。


    方晟提醒自己的是,今後無論官至何級,退下來後務必遠離權力中心,遠離喧囂人群,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結廬而居,不再跟塵世發生任何聯係。


    之前在白翎麵前說的話並非作偽,方晟一直這麽想。


    隻是具體到和誰相伴到老的問題上,仍是一團亂麻……


    以趙堯堯的脾氣隻有自己跟方晟住,再多一個哪怕是白翎都會翻臉,而且趙堯堯翻臉的方式很特別,即默默搬走;


    白翎則是外強內柔,表麵眼裏揉不得沙子,實質除了魚小婷都能接受……


    然而魚小婷為自己放棄那麽多,又付出那麽多,怎能拋棄呢?


    至於徐璃、愛妮婭、薑姝,以及葉韻、安如玉……每每想到這些,方晟就開始頭疼,然後再也想不下去了。


    從內心深處講,徐璃最適合相伴到老,可這事兒方晟說了不算,必須按固有的邏輯和道理。以前方晟看宮廷劇,總覺得皇帝太軟弱,舉手投足人頭落地,卻拿後宮一群嬪妃沒辦法,現在深深理解皇帝也有說不出的苦衷。


    更別說散落在各地的孩子們!


    想到“孩子們”這個複數,方晟發自內心地苦笑:隻有趙堯堯生養的一對兒女經過事先協商並安排;白翎悄悄拿針戳破安全套;樊紅雨先下藥相誘之後苦苦哀求;越越和phoebe都是出生後隔了很長時間方晟才知道!


    關於“孩子們”的未來,他的大致思路是:女兒全都富養,最好玩玩藝術、搞搞慈善;男孩子要闖一闖,其中與自己氣質最相似的就是小寶,可以考慮從政;小貝心地善良、情商高、討女孩子喜愛,經商是不錯的選擇;臻臻性格更接近樊紅雨,是含蓄和奔放的結合體,從事與教育、文化有關的事務很不錯;至於phoebe沒法預測,因為方晟至今都沒見過……


    搖搖頭,甩掉腦海裏的胡思亂想,方晟目光一個個看過去,道:“首先我想說的是,一億四招商任務跟蔡局沒關係,是吳書記和我拍板決定,各位老同誌揪住蔡局不放是找錯了人,所以我來了。”


    “希望方市長體諒我們的苦衷,現場解決問題,”顧副主任道,“雖說下達任務跟蔡局沒關係,但吳書記方市長都很忙,我們不可能動不動去打擾領導工作,有意見還得向蔡局反映。”


    “其次關於一億四任務本身,各位老同誌認為不合理,沒法完成,甚至不應該給人大下達任務,剛才顧主任說的就是這三點意見吧?”方晟和顏悅色道,“我一條條給各位分析好不好?下達任務,吳書記和我的初衷是一網打盡不留死角,沒有例外——在座都主持過部門或係統工作,想必理解任何工作隻要有一例特殊情況,就會出現第二例、第三例……直到工作開展不下去,因此全民招商涵蓋人大政協,我解釋得夠透徹吧?”


    顧副主任道:“但我們……”


    “接下來再談一億四指標到底合不合理,能不能完成。從部門之間比,人大一億四,政協一億三,而統戰部是兩億,因為林楓部長在瀟南負責招商引資具有獨特優勢,不具可比性,那麽來看政協為什麽少一千萬?理由很簡單,政協機關人員比人大少20人;再看完成難度,都說人大人走茶涼,招商工作沒有資源沒有抓手,這話我不同意!人大下麵有個財政經濟辦公室,其中有兩項職能一是負責與市級對口聯係部門和省級企業的工作聯係,一是對財經經濟工作的重大事項進行調查研究。各位看,財政經濟辦公室手裏不是有大企業、大集團清單嗎?顧主任也拜訪過不少老板老總吧?除非各位不盡職,沒按要求展開相關活動!”


    倒打一耙弄得顧副主任等人有點進退失踞,旁邊有位老幹部道:


    “光熟悉有屁用!人家根本不買咱無權無勢的賬!”


    方晟收斂笑容,嚴肅地說:“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可要反問一句了,請問各位沒退二線前,在各自領導崗位上為鄞峽招商引資多少錢?那時各位可都是有權有勢的,那又怎樣?”


    顧副主任趕緊打馬虎眼:“當時市領導不象方市長有魄力,沒下達任務嘛。”


    “說得對,我坦率告訴各位,這回全民招商、末位淘汰製是絕對動真碰硬的,剛才有老同誌說反正退二線了,天不怕地不怕,要這麽說,我勸你立即卷鋪蓋回家,別在人大混!從黃海到銀山,我方晟得罪的幹部數不完,也不差鄞峽幾百個上千個;跟我方晟玩橫鬥狠的也大有人在,什麽下場各位自己去了解!最後勸各位一句,有到招商局理論的時間,還不如多跑些企業,資源是有限的,先到先得!”


    老幹部們相互使眼色,還是顧副主任出麵,賠笑說:“其實我們也沒說撂擔子不幹,主要是覺得任務比較重,而且心裏沒底,想懇請招商局根據實際適當消減指標,另外考核的時候高抬貴手,別跟咱老弱病殘較真。”


    “市委會視情況酌情考慮,總之各位先幹起來再說,隻要付出努力,市委都看在眼裏,不會讓老實人吃虧。”方晟道。


    雖這麽說,雙方都知道不過是場麵話,較量到這個份上了,該怎麽考核還怎麽考核,不可能法外施恩。


    打發掉老幹部們,剛坐下喘了口氣,華葉柳打來電話,驚慌失措道:


    “大事不好了,方市長!於正和三名工作組同誌被國騰油化工人打傷,救護車開到廠門口進不去,我也被困在廠辦辦公室!要不要出動武警?”


    方晟騰地起身,然後又慢慢坐下,停頓數秒鍾道:“不要緊張,這件事交給我處理,放心,援兵馬上就到!”


    去國騰油化途中,不斷有電話打進來:


    吳鬱明正往省城開會,委托他全權處理;


    司隊接到報警後已糾集武警和防暴警同時出動,還有十分鍾抵達;


    耿大同表示開發區管委會已成立應急小組,不過重點在於“調解和安撫”;


    郜更躍打來電話,“正在外地出差”,懇請市委市正府傾聽工人呼聲,並說“盡量盡快趕回”;


    最後一個電話來自祝雨農,說得到的消息是參與圍攻工作組的工人們約有八百多人,還有更多工人打算下班後加入!


    “方市長,形勢非常嚴峻,為避免引起大規模群體事件,影響鄞峽形象繼而惡化投資環境,我建議宣布暫時中止改製,省正府一定也理解市裏的做法。”祝雨農焦急地說。


    方晟道:“我快到現場了,看情況再作定奪。”


    車子開到國騰油化廠門口,卻見上百名工人一層層排在門前,用身軀把兩輛救護車攔在外麵,救護車後麵則是六輛警力和五六十名全副武裝的警察。


    方晟下車後,司隊快步過來低聲問:


    “怎麽辦方市長,要不要強行突破?”


    方晟看著黑壓壓的人群,略一沉吟道:“暫時不要……安排十個身手好的跟在我後麵,聽從命令;另外所有人高度戒備,準備應付突發情況。”


    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司隊一個立正:“是!”


    方晟大步向前,齊垚急了,喊道:“方市長!”


    “別怕,有人保護呢。”


    方晟微笑道。


    大丁、小丁身穿便裝緊跟其後,還有左右矯健勇猛的十名防暴警察。但區區八人根本沒法抵擋數百工人的衝擊,萬一市長受傷麻煩就大了。


    齊垚還想說什麽,被司隊悄悄拉了一下,道:“方市長不出麵,今天的事沒完。”


    說話間方晟已走到工人們麵前,大聲道:“我是市長方晟,受市委市正府委托來處理剛剛發生的糾紛,請大家放我進去,也讓救護車進去搶救傷員!”


    沒人理睬。


    過了會兒有人叫道:“工作組就是姓方的派的,他不按好心!”


    “對,他想逼咱國騰油化破產!”


    工人們怒火衝天,指著方晟什麽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還有人躲在人群裏扔襪子、鞋子。


    “看清楚了嗎?”方晟鎮靜地問。


    大丁道:“一個穿栗色夾克、卷頭發;還有個鷹鉤鼻、頸部紋了條魚。”


    “通知他們,動手!”方晟果斷地說。


    “好!”


    等工人們一波怒罵差不多時,方晟被小丁攙扶著站到車子引擎上,拿著大喇叭叫道:


    “大家靜一靜!”


    人群咒罵聲漸漸平息,方晟突然喝道:“抓人!”


    話音未落,大丁小丁在防暴警的掩護下衝進人群,精準地揪住剛才躲在裏麵挑撥是非的兩家夥,疾迅無比向後退!


    工人們暴怒,喧鬧著咆哮著潮水般湧上前阻攔,司隊命令訓練有素的防暴警拿盾牌死死頂住,大丁小丁順利撤回,將兩家夥往警車裏一塞,警車隨即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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