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廠長連忙說:“方市長!方市長,電廠在廠區本身還有水庫的環境保護措施是得當有力的,先後四次獲得市環保先進單位稱號。水庫周邊違章建築有其曆史和地理因素,電廠負有一定責任我承認,但不能把板子都打到電廠身上,的確需要各個部門齊抓共管,實現綜合治理。”


    方晟道:“權利和義務獲取是雙向的,你們在股份占有方麵要價應該與承擔拆遷補償程度成正比,股份比重越高,補償資金越多;反之如果承諾放棄股份,我可以代表市正府同意兜底拆遷補償!”


    袁廠長眼睛滴溜溜亂轉,腦子急劇盤算這筆賬是否劃得來。


    柳總強笑道:“方市長,水庫綜合開發後還是離不開電廠大力支持,可以說電廠與水庫密不可分,就算不承擔拆遷補償,要求占取一定股份不算過分吧?”


    “是的是的,”袁廠長終於想明白拆遷補償不過是一時付出,股份才是長遠利益,“方市長,電廠同意負擔一定比例拆遷補償,但股份那塊請方市長多多照顧,那是電廠應有的權利,不可以放棄的。”


    出乎意料,方晟居然在占據上風的情況主動退讓:


    “既然你們堅持獲取股份,本著契約精神,我尊重合同相關條款,但拆遷補償方麵,電廠要做到最基本的一點……”


    說到這裏他停下來喝茶,等所有目光都聚焦自己身上時,不緊不慢道,“據初步統計違章建築裏的住戶有相當部分人員就在電廠或水庫工作,你們要負責這部分人員的拆遷動員和補償,有一戶不落實,股份問題別提!”


    “這個……”


    袁廠長和柳總麵麵相覷,實在想不到方晟拿出這個殺招。


    方晟續道:“剛才我說過,正府會拿出切實可行的安置措施,本著‘就近、低成本和無縫對接’原則,讓違章建築群裏的人得到合理分流,但並不是說正府大包大攬所有工作,電廠要有解決問題的誠意,該掏錢的要掏錢,一分不能少,否則幾百萬罰單下來,你給不給?不給暫停生產!鄞峽不缺你們這點電!”


    一棍接一棍掄下來,愈發淩厲,別說袁廠長和柳總吃不消,就連陪同的蔡雨佳也明顯感受到其中的殺氣。


    昨晚市直部門都聽說方晟以掀桌子的氣勢,把耿大同打得頭都抬不起來,原本每次都磕磕絆絆的市長辦公會,居然以大比分直接否決耿大同已簽字的變更土地用途項目,首開常務副市長被當眾打臉的記錄。


    再看今天方晟的表現,蔡雨佳隱隱覺得即將舉行的大換屆對方晟似乎產生微妙影響,方晟急於強勢彈壓鄞峽境內抵擋力量以安定大後方。


    沒等袁廠長接話,方晟又說:“昨晚有關部門翻出當年與電廠簽合同的全部手續,三家參加議標單位,另外兩家明顯就是托標嘛,完全沒有經營項目,事後很快注銷營業執照,根據《合同法》規定,議標不符程序、有暗箱操作嫌疑的,正府有權中止合同重新議價!所以袁廠長、柳總,接下來要討論的並非股份問題,而是電廠三十年經營權是否有效的問題!”


    最後一句話尤如晴天霹靂,把兩人打得暈頭轉向!


    當年怎麽拿到這份合同,袁廠長比誰都清楚,方晟翻出舊賬要中止經營權,法律方麵沒問題,具體實施起來也會很快,畢竟市長發了話,把問題捅到明處,竇康那幫人再有能耐也架不住到法庭對質。


    見電廠領導們呆若木雞的樣子,方晟冷冷一笑,道:


    “今天就談到這兒,有什麽想法和建議,後麵跟蔡局長和鄭縣長對接,我希望拖的時間不要長,最遲今天傍晚要有明確說法,否則明天上午準備接待環保局和審計局!”


    說罷起身大步離開會議室。


    方晟步伐又大又快,蔡雨佳和鄭進連溜帶跑到廠門口才追上。


    “方……方市長,這三十年經營權……當真要查?”蔡雨佳畢竟多讀過幾年書,法律方麵略為了解,“就算當初合同取得有問題,經過這麽多年已形成事實履約關係,也,也不是說取消就取消吧?這豈不是把矛盾複雜化了?”


    見蔡雨佳憂心忡忡的樣子,方晟笑而不語,三人拐上水庫大堤,行走在鬆軟的草坪上。


    見四下無人,方晟道:“水庫綜合開發是一場博弈,是商業談判,談判就得有底牌,光靠行政威信壓不住人。電廠要談合同法律效力,我就質疑合同取得有問題;電廠要以群體事件要挾跟正府耍流氓,我就拿環保罰單對付它!這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打得它有來無回!”


    “萬一,我是說萬一今天傍晚他們沒動靜咋辦?”鄭進問。


    方晟停下腳步嚴肅地說:“你倆以為我說的明天上午環保局和審計局進場是鬧著玩的?停業整頓,徹底調查,非把電廠的賬查個天翻地覆,弄清每年利潤流到哪些人腰包,都必須查到實處!”


    “噢——”


    蔡雨佳和鄭進恍然大悟!


    事實上這才是方晟殺傷力最大的一張底牌!


    以前資金往來沒那麽多講究,說匯就匯,幾乎是肆無忌憚,細究起來免不了查出錢款流入與竇康、慕達等本土派領導幹部有關的賬戶。


    因此與昨晚方晟咄咄逼人攻勢一樣,他有掀桌子的底氣,自然勝券在握。


    方晟等三人還沒離開水庫,竇康和慕達已得到消息,躲在辦公室緊急商量對策。


    “他娘的,當時不是說好隔兩年再銷戶嗎,誰讓他們著急注銷?”慕達破口大罵。


    竇康沉思道:“也不能怪他們,哪裏想到多年後有人翻舊賬……姓方真想跟咱倆撕破臉幹一場?”


    “昨晚跟耿大同幹了一架,他年紀不大火氣倒不小!”慕達冷笑道。


    “靠山要倒台了,未免著急,關鍵咱們有把柄在他手裏……”竇康沉忖道,“眼下兩套方案,一是跟他硬碰硬,讓小袁頂著,發動違章建築住戶們鬧事;一是主動認慫,躲過他這輪瘋狗式亂咬。”


    “就怕小袁小柳頂不住啊,姓方的反應你見識過,沒兩下根本接不住碴兒。”


    “可是……即便退讓,合同來路不正的把柄還捏在他手裏,那是顆定時炸彈,鉚不準什麽時候‘嘭’一聲,把咱們全都牽連進去!”


    竇康想到這一點就頭皮發麻。


    總感覺方晟象高明的屠夫,每一刀都割在關節處,又疼又麻卻又無奈何。這家夥厲害之處就在於懂經濟,懂賬理,腦子靈活且與時俱進,老套官僚體係做派根本對付不了他!


    對於竇康的擔憂,慕達深以為然。作為紀委書記,慕達知道銀行賬是永不湮滅的證據,普通賬冊十五年保存期,對公賬戶永久保存,所有流水都白紙黑字記得分明!


    “我想修訂一下第二套方案,”慕達深思後說,“談不上主動認慫,先寫個方案表明三點意見,一是他們經營電廠並管理水庫多年,有很深的感情,也積累豐富的經驗,希望履行合同做完三十年;二是願意配合正府做好涉及電廠和水庫拆遷戶的思想工作,在妥善安置的基礎上給予一定經濟補償;三是水庫綜合開發後,電廠以股份轉換管理權,參與大景區門票收入分成。暫時不提具體數額,也不寫操作細節,慢慢磨,躲過姓方的第一輪猛攻再說。”


    “合同的破綻還在啊……”


    “馬上設法轉移當年參與者,銷毀相關台賬和資料,就算查到有問題,找不到證人有屁用?”慕達不愧老紀委,處理這種事不慌不亂,“我們幾個與電廠發生過往來的存折、銀行卡全部銷戶,將來查起來來個矢口否認,反正不是本人經辦的業務,調銀行監控也不怕。”


    竇康頜首:“這方麵你在行,就按你的思路做,馬上打電話給小袁寫方案吧。頂過這陣,等大換屆過後該退的都退了,看倆家夥還這麽囂張!”


    慕達道:“是,說不定後麵風向要變。上周英江到省城逛了幾天,聽老戰友說新來的省委書記跟於道明不對付……”


    “哦,怎麽個不對付法?”竇康精神一振,兩眼發光問。


    “具體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以前肖挺從不過問經濟工作,習慣當甩手掌櫃,緊緊抓住人事權就足夠;沈高還沒從運河省長角色走出來,事事都要指手劃腳,甚至親自參與大項目大工程論證和決策,不可避免與於道明發生衝突。”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沈高沒奈何於道明,恐怕就要拿姓方的出氣了!”


    “我想也是,嘿嘿嘿嘿……”


    兩人不約而同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搶在傍晚下班之前,袁廠長親自把方案送到蔡雨佳手裏,內容基本涵蓋慕達的指示精神,一方麵表明想繼續經營電廠的意願,另一方麵同意承擔涉及電廠和水庫拆遷戶的安置補償義務。


    言下之意很明確,我做出實質性退讓,舊賬你也別翻了,大家相安無事。


    蔡雨佳與鄭進會商後立即向方晟匯報。


    “就這麽著吧,接下來跟他們談補償標準和範圍,能敲多少是多少。”方晟淡淡地說。


    “那麽……合同不成立的事不予追究,環保罰單也算了?”蔡雨佳試探道。


    方晟笑笑:“雨佳,我知道你的心情。魯迅說過要痛打落水狗,可是更要提防落水狗反咬一口,正治從來都是妥協的藝術,你敬我一尺,我讓你一丈,不能叫雙贏,而是為了做實事應有的退讓。”


    蔡雨佳沉默良久,道:“明白了,方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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