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頓時寂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到這位新市長身上,關於他的威名參會人員大都有些了解,栽在他手底的幹部恐怕比百鐵近幾年落馬的還多,也聽說他在經濟事務工作中的出色表現。


    問題是,百鐵的基本麵和麵臨的難題與沿海城市截然不同,這位身經百戰屢戰屢勝的年輕的副部級市長,如何大施身手呢?


    方晟環顧會場,道:“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方晟,新任市委副書計、代市長,本來今天來應該先熟悉下環境,花幾天時間看材料、做調研,但遇上壓縮產能的大事,必須和同誌們同舟共濟共渡難關!我知道很多同誌希望給新領導留個好印象,包括詹書計,包括我,我想說的是,壓縮產能就是最好的表現機會,衝鋒在前的、給市領導出謀劃策的、化解矛盾的,日後肯定有更大的發展空間;畏縮在後的、優柔寡斷的、推卸責任的甚至不作為還拖後腿的,詹書計和我肯定會秋後算賬,這一點無庸質疑!在正確的時候做正確的事,就是我上任第一天和同誌們共勉的座右銘。下麵掌聲歡迎勝平同誌傳達省壓縮產能會議精神!”


    方晟的發言短而精,卻起到很大的激勵和鼓舞作用,沒有居高臨下又把意思都說得一清二楚。


    台上台下掌聲熱烈有八成因為方晟的發言,歡迎姚勝平講話倒在其次。


    詹印禮節性拍了兩下巴掌,方晟說“詹書計和我”,讓詹印心裏很不舒服。


    在詹印看來一個城市隻能有一個核心,那就是市委書計!


    可按照方晟的提法似乎有“日月同輝”的意思,完全背離詹印的初衷。但方晟有沒有道理呢?好像也沒錯。


    在體製裏從基層越往上一把手的權威性越弱,到了省市層麵基本呈平衡態勢。這就是愛妮婭強勢的依據所在,竇德賢縱是一把手也拿她無奈。


    除非一種情況,即省.委書計進了政治局或市委書計躋身省.委常委,那就有不容置疑的權威了。


    詹印的軟肋就在這裏,也說明鍾組部此次調整的精心苦營,絕非巧合——所有副省級城市市委書計都不是省.委常委,就是避免權力結構的失衡。


    來百鐵之前詹家內部有個家庭會議,詹老爺子因病沒參加。對於如何定位他與方晟的關係,商定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自然是確立市委書計當之無愧的老大地位,對方晟有絕對指揮權,這是概率最小的,從今晚方晟公開亮明的態度已不可能。


    中策是防範前提下的有限度合作,萬事開頭難,陪著笑臉把第一年混過去然後采取打壓措施。


    下策是撕破臉皮各玩各,看誰有能耐在亂戰中取得勝利——考慮到經濟事務大權在方晟手裏,鬧僵了弊大於利。


    為什麽強調防範前提?


    詹家一致認為吳鬱明與方晟的合作過於實誠,並沒有做到真正掌控局勢,導致兩人分道揚鑣後,吳鬱明明顯落了下風。


    所以詹家覺得要從開始起給方晟立規矩:書計是一把手,副書計是副手,來不得半點含糊。


    然而詹印還沒來得及立規矩呢,方晟已經立規矩了,核心意思就是:詹書計和我……


    詹印原先設想已在回程途中透露了,即我,還有方市長。


    不是“和”的關係,而是“還有”的關係,一個並列,一個主從,體製內微妙之處就在於此。


    所以姚勝平傳達並講解了壓縮產能會議精神後,詹印也沒客氣,加重語氣說:


    “……市委市正府領導班子、市直機關領導班子要全身心投入,關停礦區安置和維穩工作一天不結束一天不準休假;也不準請假,特殊情況要向我,還有方市長當麵說明情況……夜裏拿出的處置方案最遲明早七點前要上報給我,還有方市長……”


    連續強調兩次“還有方市長”後,詹印又反複突出“黨的領導”,百鐵這幫人暫時聽不出來,方晟卻心知肚明在敲打自己是“副書計”,神情自若地專心記錄。


    因為涉及壓縮產能的幾個礦區情況不同,詹印要求散會後市領導班子會同縣區領導、礦區領導立即趕回去商議對策,不準耽擱。


    姚勝平正準備宣布會議結束,方晟微笑道:


    “我插一句提個建議。鑒於壓縮產能的消息已經泄露出去,部分礦區礦工有可能動起來了,不排除這會兒回礦區遭到包圍、圍堵、討要說法的情況。反正相關領導都在,我建議分幾個會場組織討論,有了大致向詹書計和我當麵回報,然後再回去,同誌們覺得怎樣?”


    詹印豈能容自己的決定隨便更改?哪怕錯也要執行!


    不料這邊市領導們還沒說話,那邊國企、礦區領導們紛紛響應,說“方市長考慮得周全”,“我們礦已有人堵大門口了”,“就在這兒敲定方案”!


    黃生也眉頭緊鎖說:“詹書計啊,就在您講話時我收到短信,有兩個礦區的礦工正發動家屬到礦務局門口靜坐,有……有幾千人呢。”


    “這倒是新情況……”


    詹印才說了半句,孫深也看著手機說:“糟糕,鐵業區的礦工也有異動,正拖家帶口往區府大樓走!”


    “嗯!”


    詹印衝姚勝平使個眼色,後者會意,立即將各個組分配不同的會議室。唐峰礦區組在最豪華的611會議室,連同區.委書計孫深共四名市委常委參加討論,可見問題之嚴重。


    此外還有鐵業區長、主管常務副區長、市區兩級礦務局局長、唐峰鐵業集團主要領導、礦區主要領導十多人。


    圍著長會議桌坐下,詹印剛準備說話手機響了,一聽居然是省委書記陶之亮親自打來的!


    聽了幾句臉色大色,連聲說:


    “好,我馬上到,馬上到!”


    參會人員均不知所措看著詹印。


    “情況已經開始惡化,有上千名礦工跑到省裏去了,”詹印簡明扼要說,“陶書計要求我立即到龍澤做工作,把人帶回來!會議由方市長主持暫時負責方案審定,勝平市長協助!”


    說著邊打電話通知市委秘書長張萬康、公安局、礦務局等領導隨行,邊匆匆出了會場。


    詹印不能不急。


    情況比他說的還嚴重,部分礦工衝擊省府大院、電視台、火車站,造成相當惡劣的影響——黃樹經濟再落後,龍澤畢竟是省會,容易上升到國際影響的!


    電話裏潘之亮是有點惱火,質問詹印到底有沒有傳達省裏的會議精神,有沒有抓貫徹抓落實,並要求詹印親自到省裏帶人!


    其實根本不是潘之亮想的那樣,跑到省城的礦工八成提前得到消息今天下午就出發了。但此時不是申辯的時候,而要盡快平息事端。


    詹印很理解潘之亮發脾氣,正如自己的心情。


    壓縮產能對整個黃樹都是致命一擊,在此緊要關頭身為省.長的尚昭卻神智恍惚,仿佛夢遊似的;翟友明衝鋒在前威望卻不夠,很多地區、部門不聽指揮,累得潘之亮不得不衝到第一線。


    百鐵何嚐不是?方晟晚來了二十多天,基本情況都沒掌握如何安排工作?隻有市委書計多幹活了。


    詹印的意外離開令包括方晟在內的參會人員驚愕不止,第一反應是他在借口撂擔子!


    所有人都清楚方晟今天剛報道,在座的都是第一次見麵連名字都不知道,怎麽協調,怎麽指揮,怎麽統籌大局?


    在一片懷疑的目光中,方晟鎮定自若道:“真是狼煙四起啊,越是這種時候同誌們越要有定力,陣腳不能亂,軍心不穩會出更大的問題。好,言歸正傳,關於關閉唐峰礦區——重點是鐵礦開采業務的問題,請同誌們暢所欲言,存在問題不要多說了,凡壓縮、減產、關停全國都一樣,主要說解決方案,即如何爭取絕大多數礦工的支持堅決執行省壓縮產能分解指標。哪位先來?”


    體製裏可不是說來就來,這樣重要會議的發言順序都是約定俗成的,誰也不敢壞了規矩。


    所以方晟說“哪位先來”的潛台詞就是:該發言的趕緊發言,別耽誤時間!


    冷場幾秒鍾,坐在對麵的唐峰鐵業集團董事長陳則喜——此次壓縮產能行動百鐵市最大的苦主,緩緩道:


    “方市長,我是唐峰鐵業集團董事長陳則喜,我來說幾句。首先,作為負責任的國企,我代表唐峰鐵業對京都、省裏壓縮產能的決定表示理解和支持,並無條件執行到位!其次,唐峰鐵業從上到下已經全部動員,全力做好關停工作的相關事宜,井然有序撤出重要設備設施,確保不留安全隱患;最後,我就關停采礦業務、安置采礦工人工作生活等問題談談自己的看法,不到之處請方市長和市領導們指正。”


    說完開場白,陳則喜話鋒一轉,“事實上關停采礦業務在正府、礦區、集團三方努力下應該能夠很好地完成各項任務,難點就在於安置。具體來說安置主要有兩個方麵困難,一是補償問題,關停采礦業務屬於政策性指令,既非企業自身經營所致,也非礦工本人原因,從正式編製國企下崗我想給予合理補償是必須的;二是分流或再就業問題,其實與補償直接相關,如果把礦工分流到適合單位和崗位,或者經過統籌重新就業,補償方麵就可以少一點,反之人家沒有收入閑在家裏,一大家人總得吃飯吧?退一步講,就算重新就業中間總有過渡期,這段時間的怎麽生活?還要增加一項安置過渡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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