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是很認真的,不是開玩笑!”小貝嚴肅地說。


    方晟愈發忍不住想笑,強自控製著點點頭。


    “爸爸,今年中考後我想換個地方讀高中——換到您沒有工作過的省份,周圍沒人認識我,嗯,最好用化名。”


    夜燈下小貝的眼睛亮晶晶格外生動。


    方晟悚然一驚,道:“什麽原因讓你產生這樣的想法,要知道京都從幼兒園到大學都擁有全國最好的教育資源,任何省份都比不上,而且你還小……”


    “爸爸,我們……大院裏的孩子都享受貴族化教育,培養起優越感和驕傲心理,我不喜歡這種環境。”


    又是一驚,方晟問:“小貝,你從哪兒得出的結論?”


    “去年暑假夏令營我在北戴河碰到來自全國各地的同齡學生,相處了十多天時間,與他們相比,我覺得我們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很多觀點、認識、思想都不一樣,回來後查了很多資料,也請教過老師、同學,才發現他們是對的,我錯了……”


    “噢,是這樣啊——”


    小貝又說:“以後我要象爸爸一樣做有魄力的領導,所以應該向爸爸學習到困難的地方去經受考驗,苦其心誌磨其筋骨,不能繼續留在京都享樂。”


    方晟盤膝坐到小貝身邊,斟酌片刻道,“環境決定意識,別說小貝,爸爸從小在省城長大畢業後分配到農村工作,也有很多困惑和衝突。小貝不要著急,環境這個東西適應起來很快的,沒必要高中就忙著沉到基層,將來——爸爸答應小貝大學的時候離開京都到地方讀書,畢業後也分配到最基層工作,直接跟老百姓打成一片,好不好?”


    小貝略感失望:“大學啊……媽媽叫我去英國讀研呢……”


    “人生會有很多選項,什麽時候做什麽決定,什麽山頭唱什麽歌,到時依據實際情況權衡利弊後再說,好不好?”方晟道。


    “……好吧……”


    小貝有些不甘心地點點頭,聽話地脫掉衣服依偎在方晟旁邊,睡得又香又甜。


    方晟卻睡不著。


    今晚跟兩個兒子兩場談話,讓他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譬如自己,大學畢業後走上社會體會到現實的殘酷時才投入競爭,努力在層層廝殺中站穩腳跟,求得生存空間。


    京都傳統家族的孩子卻提前幾年主動思考自己的未來,試探、研究立足點和發展方向,這是何等的令人恐懼?!


    或許小寶、小貝都意識到——也不排除家人暗示,將來必然存在的競爭關係,方晟人脈廣資源充沛但絕對不可能雨露均沾,最終隻能確保一個重點——


    況且還有永遠不能見天日的臻臻,三個陽光帥氣、生龍活虎的大男孩啊,方晟已經漸漸體會到當年於老爺子話語中的沉重!


    幸好楚楚和越越留在英國,趙堯堯甚至為她倆安排好若幹年後的發展方向;phoebe則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二代德國公民——晏雨容的愛人已取得永久居住權即綠卡,為避人耳目phoebe登記為他倆的兒子,去年晏雨容誕生了位漂亮的女兒,如今一家四口幸福地住在市郊鮮花盛開的別墅裏。


    算起來phoebe也該上初中了吧,不知德國學校怎麽算的。


    還有個孩子至今沒見到麵——徐璃躲在鐵旗杆巷四合院裏生的,按魚小婷所說大概是男孩,大概叫小晉……


    唉,天底下竟有這樣悲摧的父親,對親生兒子的情況一無所知!


    如果有一天小寶、小貝、臻臻都站到麵前,自己手裏舉足輕重的一票投給誰?如同傍晚白老爺子問的問題,方晟真的從未想過。


    方晟感覺自己的弱點就是不太習慣象何世風那般天馬行空的大手筆橫空架構,就象城市建設規劃頂多考慮三五年空間,再往後便想不下去了。


    要克服啊,體製裏有個笑話:村長想明天的事;鎮長想下個月的事;***想明年的事;市長想三年的事;申長想五年的事。


    方晟要訓練自己凡事預留空間的能力,把一個地方發展軌跡、規劃思路拓寬到十年。這方麵要向屈紀綱學習,他五年前製訂的百鐵發展規劃在方晟手裏居然不過時,這才是真正的前瞻性眼光。


    不知不覺想到淩晨兩點多才入睡。


    會議期間——吃飯、抽煙等機會接觸了不少新老朋友,談得最深入的有兩位,嚴華傑和陳皎。


    算起來嚴華傑在副申長兼****位上好幾年了,眼睜睜看著朱正陽、方晟急起直追進了常委,自己還在原地踏步未免有些心焦。


    這就是過於專業領域領導崗位的特殊性,在某個階段隻要有功勞、有業績、專業技能突出,能夠提拔得很快。但到了天花板層麵想打破非常艱難,基本沒有可能。


    嚴華傑是典型的例子。


    他在縣、市、省會等層級都破獲大案,係統內赫赫有名,加上方晟和愛妮婭外力推動,提拔速度勝過屢有奇遇的朱正陽率先位列副省級且為實職領導幹部。


    然而到這個位置後,頭頂便是冰封三尺的天花板,百分之九十的副申長兼****就止步於此。


    原因在於再往上隻有兩個途徑。


    第一個途徑是調到京都**部,這種概率比中彩票大獎還低,除非你是鍾組部安排到基層掛職鍛煉,或者屢建奇功受到京都高層點名表揚。


    第二個途徑也容易不到哪兒去。


    **出身副申長往上提拔,申長、副申長等抓經濟工作的都不可能,宣傳、組織、統戰等各有各的係統,你不可能闖人家的地盤,這叫術有專攻,那麽申委常委裏隻有一個名額,即申委副書計兼任的正法委書計。


    問題是這個位置的重點在申委副書計,而非正法委書計,隻不過為了體現正法委的重要性而讓申委副書計來兼,不是說正法委書計就能提拔為申委副書計——從概率來看,正法委書計位置提拔到申委副書計的不到五分之一。這跟****兼副申長的意義正好相反,不會因為你是副申長就兼任****,而是因為**廳的重要性必須讓****由副申長來兼。


    克服最大的障礙,接下來麵臨非同尋常的激烈競爭:首先縣、市、省都有正法委機構的存在,要提拔幹部肯定係統內優先;然後正法委負責協調的公、檢、法可謂群雄並爭,沒有強弱之分;最後還是概率,也就是副申長兼****能提拔到申委副書計的情況實在太少。


    究其原因,當前趨勢申委副書計已不象過去基本淪為可有可無的擺設,而是作為申委書計、申長的人才儲備崗位,這樣的特性決定了選拔條件必須是綜合類人才,懂經濟、能抓管理、基層經驗豐富等等,詹印和孟大舟被提拔為申委副書計正是基於這個邏輯。


    毫無疑問嚴華傑並不符合繼續進步的邏輯。


    其實方晟還壓了個秘密沒說。


    京都高層和鍾組部在臨海申長任命問題上給予愛妮婭特別選擇權時,陳皎、衛君勝都私下請方晟“多多美言”,當時方晟腦子裏想到的卻是嚴華傑!


    在愛妮婭麵前,方晟輕描淡寫提了下陳皎和衛君勝,意料之中被斷然否決。用愛妮婭的話說一個“色.狼”,一個紈絝公子,到臨海來能發揮什麽作用?要不是薑源衝年紀大了,我倒寧願他過來幫忙。


    那嚴華傑呢?方晟亮出底牌。


    愛妮婭沉默了會兒說我腦子裏有這個名字,但……讓我想想再作決定。


    愛妮婭需要想什麽?


    此時兩個名字在腦海裏盤旋:一是朱勤,一是嚴華傑。朱勤抓經濟的能力以及協調、統籌水平自然不消說,臨海就缺這樣的申長;嚴華傑則是對付省商會最銳利的武器,他來了,不出三個月必定抓到古華、魏仁相等人的貪腐證據,不出兩年常天等人必定服法!


    她權衡的是,臨海和自己首要任務是發展經濟,還是整垮省商會?


    想了一晚上愛妮婭決定選擇朱勤。


    臨海真的需要快馬加鞭振興經濟,相比之下可以對省商會保持一定容忍度;朱勤抓經濟是好手,反腐工作也不弱,在朝南挖出近百名涉案幹部,處理處分雷厲風行毫不手軟。


    相比之下嚴華傑從未有過市縣鎮村主持工作經曆,經濟方麵不能說一竅不通但起碼經驗不足。正府事務看起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千頭萬緒方方麵麵都得顧及得到,特別是遇到突發事件的應變能力和處理技巧,都是課本裏沒有也教不會的,必須在實踐工作中跌打滾爬親身體驗摸索總結。


    這件事方晟沒跟嚴華傑說,一來推薦失敗沒必要示好,二來軟肋是天生的說了也沒用,以嚴華傑的年紀不可能再空降到市裏主政,來不及且折騰不起。


    “部裏說不上話,本身那邊正部待遇的就一大把根本騰不出實職,還得在地方想辦法,”嚴華傑道,“我的唯一出路是走正法委渠道進常委班子,這一步同樣相當困難,沒辦法要請方哥幫忙。”


    方晟實話實說:“華傑,到咱們——正陽、你我這樣的層麵,坦率講原來的人脈基本派不上用場了,連陳皎還擱在常務副申長位置挪不開身子。三分努力七分運氣,能進則進不行的話也隻有耐心等機會。”


    “我知道我知道,咱這班人沒方哥的話如今都呆在黃海坐冷板凳,哪有今天!”嚴華傑道,“眼下我打聽到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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