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得很高明。


    表麵上善意提醒專案組長任免無須市局黨委研究,實質意在點出所有人一直回避的“虞市長”三個字。


    言下之意,虞伍是市局局長、黨委書記,開黨委會議怎麽可能缺了一把手?


    於情於理王蓬不能不跳出來說。


    虞伍主掌**係統大權後苦心經營自己的勢力,第一個重用的便是王蓬,將其從區局坐直升機一下子提拔為副局長並兼治安大隊長,當時遭到市委以及牛德清為首的局領導內部反對。虞伍也算官場老手,不動聲色前後用了四個月時間總算如願以償,之後一年多時間內王蓬在班子裏排名火箭般上升,居然排到了老三位置,對牛德清形成夾擊之勢。


    徐克剛則是虞伍打算進一步培養的嫡係親信,這種情況下,王蓬必須場麵上有所表示,免得日後被罵“無情無義”。


    牛德清等市局領導都愣住——這是愣給於煜看的,意思是“你說怎麽辦”?


    於煜這才恍然大悟的樣子,朝著趙森道:


    “哎,趙秘書長怎麽沒通知虞市長開會?”


    兩層意思:第一虞伍沒來責任在趙森,他沒通知;第二,參不參會,決定權在我於煜。


    趙森好說什麽?聳聳肩做了個苦笑的動作。


    ——這會兒他要是當眾說“於市長您給的名單裏沒有虞市長啊”,就犯官場大忌了。因為於煜會反駁說“**係統開會當然要請虞市長,還需要我關照,那要你這個秘書長有何用”?


    什麽都不說,盡在不言中。


    本來就是墊場,於煜當然不可能進一步責怪趙森,然後微笑道:“虞市長沒來,我這個於市長可不可以主持市局黨委會議啊?虞市長是市局黨委書記,我是正府黨委書記,還領導虞市長嘛。”


    “可以可以,合乎程序。”


    牛德清等人如釋重負道,他們要的就是台麵上的理由,以後方方麵麵都好交差。


    “那就開始?”於煜詢問道,“我委托牛局主持一下?”


    牛德清臉色一整,道:“根據於市長嚴肅指出徐克剛在王雁案專案組的工作缺失、工作理念和專業素養等問題,結合魏隊代表刑警大隊黨委的提議,我建議作兩點處理,第一免去其專案組長一職;第二鑒於徐克剛需要加強自身專業知識和業務能力培養,建議調離市刑警大隊,任市局法製大隊副隊長,主要負責組織協助開展法律培訓、法律服務和法製宣傳工作;組織開展全局信訪工作,辦理上級批轉交辦的信訪案件等。”


    還是副隊長、副處級,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徹底邊緣化了。徐克剛心知兵敗如山倒,索性心一橫不動如山,等虞伍得到消息再作打算。


    “同誌們有異議嗎?沒有就全票通過……”於煜道。


    王蓬道:“我……我棄權……”


    在他看來也是必須做的動作,否則沒法麵對虞伍。


    坐在靠門位置的黨委成員、正治部主任賁峰冷不丁冒出來道:“我讚成!”其急於將功補過的姿態令人捧腹。


    於煜冷冷道:“你停崗待查,暫時沒有表決權……好,請趙秘書長宣布表決情況。”


    趙森看著會議記錄道:“此次市局黨委會表決,包括於市長在內共五票支持;一票棄權,虞市長、賁峰因故未參會,黨委會議符合法定程序,表決結果有效,現在請各位簽字確認!”


    於煜首先在會議記錄上簽名,一動不動等其他黨委成員簽完後道:


    “再宣布三個決定,一是魏隊兼任王雁案專案組組長,即日起負起責來認真調查,每兩天向我回報一次進度,十天內若無進展……你說怎麽辦?”


    魏隊起身肅容道:“十天還查不到線索,我引咎辭職!”


    “這就對了,**幹警辦案就需要這股把自己逼到懸崖的氣概,如果身為專案組長查案第一天就跑回家過周末,象什麽樣子?”


    於煜讚道,“有賞有罰,要是案子在你魏隊手裏取得重大進展、查清真相,組織上也不會虧待你,這是我作為臨州市長給的承諾!二是鑒於市裏即將大力發展蓬海開發區,治安和保衛工作也很重要,明天抽調王蓬同誌到開發區領導小組辦公室工作,具體工作由趙秘書長安排,請今天就做好交接工作!”


    王蓬臉色刹地慘白。


    真沒想到這位看似文質彬彬的市長是位睚眥必報的主兒,自己不過提了“虞市長”,又投了棄權票,轉眼就把自己發配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了——說得好聽叫開發區,放眼望去全是荒地!


    “第三,”於煜續道,“關於對包富榮、賁峰兩位同誌的調查,由趙秘書長和牛局共同牽頭進行,今晚七點前我要看調查報告和處理意見,沒問題吧?”


    這會兒哪個敢討價還價?


    牛德清沉聲道:“請於市長放心,保證按時完成!”


    於煜點點頭,陡地提高聲音說:“臨州**隊伍,是服務於人民、聽從黨和正府指揮的隊伍,不是哪個人的私家保安,更不是資本的打手!誰要是定位不準、掂不清自己的份量,搞不清楚哪些應該做哪些不能做,必將站到人民的審判席上!散會!”


    緊接著小管小黃當著眾人的麵把劉捷、熊葉奇移交給魏隊等專案組,牛德清則使個眼色,由幾名市局黨委成員“陪同”包富榮、賁峰回局接受調查。


    這幾棍子非但把整個臨州**係統打懵了,整個官場都恍若經曆大地震,所有人不得不“重新認識”這位溫文爾雅的新任市長。


    回到辦公室還不到十分鍾,虞伍氣急敗壞殺上門來——別說在家裏睡覺,簡直坐立不安,他早早跑到辦公室邊假裝工作邊等消息。


    結果等來一堆壞消息!


    兩名嫡係一個被邊緣,一個借調架空;一名市局黨委成員和一名刑警副大隊長被調查……


    完全沒把自己這個副市長兼**局長放在眼裏!


    “啪!”


    他把剛剛會議記錄複印件甩在於煜麵前,怒道:“黨委書記缺席的黨委會議,天大的笑話!告訴你於煜同誌,我不承認這次所謂黨委會議的所有決議!”


    於煜麵色平靜地看看他,又看看複印件,按下手機上的按鍵,右側屏幕申請視頻對話,旋而接通,裏麵出現位身穿警服的男子,年齡與於煜相仿,揮揮手微笑道:


    “於市長周末還加班?”


    “束局不也在值班嗎?”於煜指指虞伍,“這位是我的同事虞市長,那位是我的老朋友——京都**部正治部束局。束局,剛剛我和同事在探討一個問題,就是在**局長缺席的情況下,市長有沒有資格主持市**局黨委會議並通過一係列決議?事後**局長如果有異議,能否否決通過的決議?”


    束局道:“這個問題涉及到**機關雙重管理的屬性。**機關既有行正性又有司法性,依法偵查刑事案件、行使國家司法權時,要接受上級主管部門業務指導和管理;它又是人民正府的重要組成部分,屬於國家行正機關,那麽要接受**正府領導。梳理下來脈絡是,**局長由副市長兼任根本原因在於加強正府對**機關的監督管理,而作為正府黨委成員的副市長肯定要接受並服從市長領導,怎麽會有異議?如果有異議,顯然副市長不能否決市長的決定,也不能否決黨委會議決定,因為在市長麵前,副市長不存在一票否決權,不存在個體對抗集體的權力。以上是我個人對於市長所提問題的看法,不足之處可以商酌,但最好按照這樣的原則執行。”


    於煜展顏笑道:“當然當然,束局代表**部正治部的看法,作為基層隻有執行的份兒。”


    束局笑道:“少來了,等回來一塊兒喝酒。”


    “沒問題,到時多約些小夥伴。”


    於煜掛斷視頻通話,平靜地說:“正治部幹部局副局長束小農,網上可查到其基本資料,他的解釋應該比較權威吧,虞市長?”


    虞伍招子很亮,一眼看到束小農的警銜及辦公室布置,還有啥話講?對自己來說束小農哪怕行政級別差不多也是高高在上的部權威領導,卻跟於煜稱兄道弟,對抗根本不在一個量級!


    當下半句話都沒說,劈手去拿複印件準備離開。


    於煜拿鉛筆頭按住複印件,聲音不高卻沉穩有力地說:“既然把會議記錄送過來了,我再看看!”


    虞伍一瞥小黃露出半邊身子虎視眈眈,不便用強,低低哼了一聲悻悻離開。


    看著他的背景,於煜無奈地搖搖頭。


    從內心講,於煜並不願意動輒驚動昔日大院子弟、京都大學校友,好像給人仗勢欺人的印象。


    但有什麽辦法?很多人偏偏就吃這一套。


    象束小農這樣的大院子弟,向上追溯幾代都是老**,憑著幾代人脈關係中學時期不怎麽用功便輕鬆考入正法大學,畢業後到基層混兩年即調入京都**部,此後平鋪直敘幾年升半級,大概退休前也能達到父輩的部級吧,人生大抵如此,無須太努力太操心。


    如果抱著這樣的心態,在臨州也很好混的,王雁的事權當一陣風吹過唄,反正救了一命,自己還落得好名聲,何必打起一片草驚動一群蛇?


    但那樣就不配做方晟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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