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點點頭道:“是這個原因,35歲身體就不行了,雖然吃藥可以延緩惡化程度但拖到最後肺硬化還得換。晚換不如早換,他在縣委辦秘書勸說下做了肺移植,前後花掉一百多萬等於把賺的錢都搭進去了。術後看上去象正常人但不能幹重活,人生都被透支完了。”


    金廠長歎息道:“有啥辦法,幹這行就這個命,總不能躺在家裏餓死吧。”


    “到底有沒有辦法,後來我專門跟那位秘書探討過,”白鈺道,“沿海省份大理石加工廠早在十年前就擯棄了機器加人工磨製技術,而改成全封閉機械化操作,實現人石分離且操作室每天定時進行除塵處理,完全改變過去那種一進廠子到處灰濛濛的場麵。”


    “聽說過聽說過,那套設備上百萬哩,咱這種小廠子吃不消。”金廠長連連搖頭。


    “搬遷補償費不就可以加以升級改造麽?”白鈺一針見血道,“多花幾十萬換得你和工人們多活幾十年,生活質量也有相應提高,這筆賬到底值不值?你非要搬到商業區,我說你不要命,工人們不要命,我還想保住商業區那些人的命呢!你好好想清楚!”


    金廠長嘖嘴道:“不是我哭窮哇白市長,補償費給我重蓋房子、彌補小賣部損失的,拿去買機械化設備那我虧大了,等於雪上加霜啊……”


    “基於改善環境減輕汙染所進行的機械設備升級換代,可以向科技局、環保局申請專項基金,算下來一百萬能享受二十多萬貼補,也可以了。”白鈺道。


    “哦,那我想想,那我想想,”金廠長態度有所鬆動,“到時我就說白市長讓我申請的?”


    白鈺笑道:“沒問題啊,不過我聲明在先,專項貼補跟搬遷補償兩碼事,別混為一談鬧得附近居民廠子都要求提高補償標準,標準從京都和省裏一把尺子量下來,我無權擅自變更。”


    “噢噢噢,那是,那是……”金廠長賠笑道。


    周軒等人在旁邊看得佩服不已。


    本來是拆遷問題,白鈺卻別具蹊蹺以肺硬化、肺移植為話題,活生生的例子信手拈來,不但讓金廠長同意搬遷方案還順便解決了環保問題!


    所以真正讓下級信服的領導不是動輒吹胡子瞪眼睛的領導,而是善於解決問題化解矛盾的領導。


    從石塔山礦區一路來到東峰山礦區,礦區管委會也麵臨新問題:


    在上電正府與晉北正府協調下,東峰山礦區成立首支派駐晉北煤礦的務工隊伍共370人,眼看快要按約定時間動身了,務工人員卻紛紛表示不想春節期間孤身在外,強烈要求過了元宵節再走。


    管委會包括陳愛郴、崔月琴等領導哭笑不得,壓根沒想到最麻煩的接管礦務等難題都談妥了,眼看快要成功卻擱在這個問題上,連續兩天磨破嘴皮做工作,務工人員無動於衷,都說大不了不幹,反正礦區不可能讓下崗礦工餓死。


    車隊仍在半路,白鈺已要求管委會通知370人全部集中到礦區大禮堂,足足等了半個多小時,他才匆匆從側麵上了主席台。


    “在石塔山礦區處理了點事,讓大家久等了,”白鈺並沒有入坐,而是拿起話筒站到主席台前,環顧會場道,“凡堅決在家過年,元宵節後去晉北的請舉手——”


    “嘩”,黑壓壓一片全是手,坐在第一排的管委會領導相對無言,苦笑不已。


    白鈺點點頭:“看來絕對多數了,請把手放下。是啊,絕對多數,多年前礦工兄弟們也態度一致不肯繳錢參加房改,如今麵臨嚴重的產權問題,正府想多補貼也沒辦法因為沒依據。說明什麽?認識一致的觀點不一定對,當然也不一定錯,本質上與讚成人數多少無關,大家首先要承認我所說的這一點。”


    “我們就要在家過年陪老婆,很簡單!”


    人群裏有人冷不丁叫道,禮堂裏響起輕笑聲。


    白鈺指著人群道:“這位礦工大哥說話就不實事求是!是陪老婆麽?大概春節三四天假就喝三四頓甚至五六頓酒吧,喝得醉醺醺回家倒頭就睡,老婆推也推不醒沒醉也裝醉……”


    禮堂裏哄堂大笑。


    白鈺也笑,道:“我不是亂編,我說話有數據支撐——春節期間礦區商場、超市、小賣部香煙和白酒銷量是平時雙休的四五倍;飯店、大排檔等餐飲也雙倍以上營業額。所以,說穿了大家想留在家裏過年圖的那份熱鬧,那份親情,那種氛圍肯定跟孤零零在外不一樣,我說到點子上吧?”


    笑聲漸漸消失,禮堂裏異常安靜。


    白鈺道:“在座370位——如今不叫下崗礦工,而是轉崗人員,來的路上我瀏覽了大致合同,基本工資與大家當礦工時持平此外每天享受出省補貼,總體來講收入提高了,人身安全卻更有保障了,畢竟大家去那邊主要負責礦井維護,與以前下礦一線操作有所不同。也就是說,除了背井離鄉這一條,大家工作生活等各方麵都有所改善了,是吧?反對的請舉手……”


    來回掃了兩眼,白鈺笑道:


    “沒人舉手又一致同意啊?好,我繼續往下說。晉北煤礦為什麽願意主動提供這樣的工作崗位給我們?原因很簡單,那邊經濟發展比上電好,人家有比在礦區更好的職業選擇,所以我們喊口號叫做‘支持晉北礦區建設’,純粹給自己臉上貼金,說白了去幹人家不願幹的活兒!”


    陳愛郴等管委會領導心裏非常吃驚,覺得堂堂市長應該講正治正確、冠冕堂皇的東西,怎麽當眾把大實話都說出來了?


    白鈺續道:“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憑啥幹人家不願幹的活兒?答案四個字——別無選擇!上電必須強有力推進礦業改革,關停虧本的、不產生效益的、高耗能高汙染礦井,提高機器人在一線操作的應用,不可避免導致越來越多礦工轉崗,正府如何安置這麽多人就業?支持晉北礦區建設就是其中一個思路,將來還會有更多人走出去,安排到晉西其它城市、中原其它省份。有人說我這趟暫時不去等節後再說,在家裏吃低保反正**餓不死人,這話隻對一半——正府的確不可能讓一個礦工兄弟餓死,但低保是什麽收入水平?能讓你一天三頓吃白米飯但不可能有閑錢抽煙喝酒,偶爾外出打個牙祭、老婆孩子要添件新衣服,對不起先得掂掂腰包,這種日子你過得下去嗎?!”


    禮堂裏靜悄悄沒人吱聲,更沒有往常的嘻笑、戲謔、滿不在意,所有人都神色肅穆地看著白鈺。


    “回到剛才話題有人說春節在家陪老婆或者陪孩子,如果你真想陪,兜裏總該有幾個錢吧?貧賤夫妻百事哀,我這不是開玩笑,而是很殘酷的現實!所以,在座各位多賺錢才是對家庭對老婆孩子最大的關愛,也更能體現你的人生價值!記住,不是多喝酒,不是喝醉了打老婆孩子,那是逃避現實的懦夫!”白鈺語調越來越高,“好男兒有誌在四方,到外省過個春節就讓大家受不了了?男子漢大丈夫拿點出息,別讓老婆孩子瞧不起!至於老有人糾結節前節後的問題,我明確告訴在座各位,屬於大家的機會隻有一次——東峰首批轉崗富餘人員共2600人,你不想去,想去的多著呢!節前不去,節後也輪不到你,需要轉崗人員源源不斷!”


    見禮堂裏氣氛有些壓抑,白鈺又展顏一笑,“當然了,礦區管委會領導們會給大家體貼的人文關懷,剛才進來時聽陳書記和崔主任大年初一上午發紅包,也不知真假……”


    礦工們頓時活躍起來,此起彼伏輕聲道“紅包”“紅包”“紅包”,迫得陳愛郴不得不起身拱手大聲道:


    “一定有,一定有!”


    心裏倒蠻佩服白鈺,先雷電交加把礦工們數落一通然後輕輕一撥,把全部注意力轉移到紅包上麵去了,剛才撂的重話頓時化於無形。


    領導做思想工作就應該這樣恩威並施,又打板子又抹蜜糖吧?從白鈺身上,陳愛郴深切覺得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也深切意識到當領導容易但當優秀領導有多難。


    你費盡心思都做不成的事,在他手裏三下五除二順利解決,這就是能力水平。


    白鈺最後道:“按日程動身時間是後天上午吧?我希望370位,一位都別落下,以昂揚的鬥誌、旺盛的精神、自我挑戰的勇氣奔赴晉北,後天上午我會親自到車站送行!”


    說罷揮揮手,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走下主席台。


    “白市長一席話,比我們兩天兩夜絮絮叨叨作用都大,太厲害了!”崔月琴上前激動地說。


    白鈺謙虛地笑笑,道:“有些話從我嘴裏說出來不一樣而已,所以不是我厲害,而是坐市長這個位子是否願意在這樣的時候站出來說話……礦區子弟學校合並工作到什麽階段了?能否保證春節後確保至少兩個班轉到市區學校?剩餘部分有沒有具體時間表?”


    “唉……”


    陳愛郴和崔月琴被白鈺連續三個問題問得齊齊歎氣,欲言又止。


    白鈺看出苗頭,道:“走,去愛郴辦公室細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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