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異地敵眾我寡,還是低頭為妙。但服軟的話隻能鍾離良說,白鈺身份不宜出麵。


    陰惻惻聲音道:“不懂規矩就敢亂說?剛才看中的紫砂壺、和田玉雕件按半價拿走,今晚事兒算了結。你肯依麽?”


    白鈺聽了不樂意,冷然道:“霸王生意也沒這樣做法!明明遼寧岫岩出產的岫玉拿來冒充和田玉也罷了,那個茶壺你真好意思稱作紫砂壺?”


    那陰惻惻聲音道:“到底外地的不知道勳城第五哥,明說吧我們就是做霸王生意的!”


    “勳城第五哥?”


    白鈺與鍾離良相互瞅瞅,覺得這名字怎麽有點古怪?話說黑道不都自稱大哥嗎,排到第五算啥回事?


    反過來一想,初來乍到的確要小點心,別還沒站穩腳跟就莫名其妙招惹上黑道。


    憑經驗黑道背後往往有白道暗中支持,水深得很。


    “這樣吧兩件東西不要了,我給兩千塊錢權當茶水費,”鍾離良道,“今晚放我倆一馬,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大概看出鍾離良身上的江湖味道,也惦出他話裏軟中帶硬,隔了會兒陰惻惻聲音道:


    “不白收錢,東西要買,兩件各收兩千合計四千,沒工夫還價了!”


    “三千!”鍾離良繼續還價。


    對方似乎懶得理他,遠遠扔過來一隻印有二維碼的茶墊。鍾離良稍加猶豫還待張口,白鈺輕輕推了推示意此處不宜久留,便掃了二維碼付掉四千元。


    漆黑角落裏煙霧漸散,遠處又傳來熙熙攘攘的嘈雜聲,剛才發生的一切恍若幻境。他倆不敢多耽擱,一鼓作聲循著聲音重新匯入主巷道,然後飛快地逃離梧花街。


    回到下榻的迎賓館——這是申委辦公廳按報到流程開的房間,正準備上電梯一樓大廳有位滿臉謙恭笑容、中等身材略顯臃腫、年齡約四十多歲的男子快步迎上前,輕聲卻又清晰地說:


    “白書記晚上好,我是湎瀧市委辦副秘書長嶽漢城。”


    白鈺微愣,主動與他握手笑道:“漢城奧運會,你的名字好記。”


    “是啊每個第一次見麵的都聯想起奧運會,可惜我天生沒有運動細胞。”嶽漢城笑道。


    “走,上樓到我房間聊聊。”


    白鈺不動聲色道,嶽漢城聽了頓時如釋重負,連連點頭道:“謝謝白書記。”


    ——傍晚與市委秘書長韓文波、副書記汪新奎通電話時都沒提到派人來省城,而約定明天上午到高鐵站迎接,可想而知嶽漢城聽到消息偷偷溜過來的。白鈺也想個別了解湎瀧各方麵情況,正中下懷。


    進房間後鍾離良張羅著泡茶、削水果,等他倆坐定後便退了出去。


    “感謝京都,感謝組織,終於派來一位能夠拯救湎瀧的好領導!”門甫關上嶽漢城迫不及待道,“我們都聽說白書記在上電大刀闊斧銳意進取主導礦業改革,湎瀧更需要一場暴風驟雨式的大變革,不然不然湎瀧真要完蛋了!”


    “哦,局麵這麽糟糕?”


    白鈺問道,實質從事先了解的內幕來看心知嶽漢城並非危言聳聽。


    嶽漢城沉痛地說:“具體數據和指標想必白書記都已掌握,無須贅言。我想說三點沒有公開報道的事實。第一,十五年來湎瀧曆任六位市委書記,平均任職時間不到三年,其中兩位被**然後移送檢察機關公訴,分別判處六年和八年實刑;一位突發心髒病死於任上;一位平調到省正協坐冷板凳;一位貶到省城當副市長”


    “下場都這麽淒慘啊?”白鈺有些驚異地說,“好像我的前任吳伯同誌還可以,兩周前宣布提拔副省長了。”


    “就在今天上午,鍾紀委突然對吳伯采取**措施!”嶽漢城道,“是從全省幹部大會上帶走的,整個會場靜得可怕沒有敢說半個字。”


    “經濟問題?”


    “嚴重經濟問題!”嶽漢城道,“省裏說法是兩周前提拔吳伯屬於麻痹其心理,調虎離山以便於更好地查處其違規違紀行為。”


    “撇開前麵五任市委書記不談,就吳伯而言到底有沒有違規違紀?”白鈺嚴肅地問。


    嶽漢城輕歎口氣,道:“當然以官方報導為準,老實說雖然在吳伯身邊工作了兩年多時間,他究竟幹了些什麽壞事我們確實都不知情。再說市長,十五年來湎瀧曆任七位市長,比市委書記還多!隻有吳伯順利渡過三年任期提拔市委書記,其他六位市長或貶黜或外放或坐冷板凳,總之還能保留正廳待遇平安落地就謝天謝地了。”


    斟酌片刻,白鈺鄭重道:“漢城一見麵就告訴我十五年來市委書記和市長的悲慘命運,是想說明什麽問題?”


    嶽漢城深深呼吸,道:“首先我要申明,我絕對不是第一時間衝到您這兒奉承討好指望個人前途問題;其次我代表著——我敢在白書記麵前這麽說,無數位對湎瀧命運飽含憂愁的黨員幹部!我們既擔心白書記不清楚湎瀧官場的複雜性,還沒施展抱負就被陰險小人絆倒,又害怕湎瀧崛起的希望在無休止內耗和折騰中消耗殆盡!最後為表明誠意,我想透露一個消息,請白書記千萬不要泄露明天上午的高鐵班次!”


    “為什麽?”白鈺饒有興趣問道,“要給我來個下馬威?”


    “白書記一語中的!”嶽漢城道,“據可靠情況有人連夜發動上訪戶到高鐵站集合,白書記一旦出現就會被團團圍住麵對各種訴求,屆時恐怕還有多個角度實況拍攝,您稍有驚慌失措或不妥當言行便將傳播到網上,後果”


    “噢——”


    白鈺倒吸口涼氣。


    不管嶽漢城什麽來路,也不管他是否有種種想法,能提供這麽重要的消息就不枉今晚在房間裏接待。


    嶽漢城接著說:“從湎瀧到暨南的水都很深,內地來的幹部十有八九水土不服,就算意誌堅強地挺下來最終結果都不如人意。我們廣大幹部群眾衷心希望白書記披荊斬棘,為湎瀧帶來美好的明天!”


    “如果改革,阻力來自哪裏?”白鈺直截了當問。


    嶽漢城神情悲壯地說:“下麵我所說的都出自一位16年黨齡的肺腑之言,我不敢保證每句話都準確無誤,但至少說出全市廣大幹部群眾的心聲!我也不敢要求白書記相信我所說的每句話,但時間會證明一切的一切!”


    白鈺微笑著擺擺手:“漢城別太拘謹,今晚就是坐一塊兒聊聊,不是正式談話也沒有記錄,想到什麽說什麽,天南地北都行。”


    立即悟出新任市委書記的意思,嶽漢城趕緊端起茶杯咕嘟連喝兩大口,擦擦額頭細密的汗珠道:


    “是,是,我太緊張了白書記對大致情況已做過了解,知道湎瀧是內地非常少的沒有縣城的地級市,轄內三個區外加港口”


    白鈺頜首道:“湎瀧是在湎口港和瀧口港兩個港口基礎上逐漸形成的城市,上世紀絕大多數時間港口管委會由鄰居基杜市代管,後來才獨立設市,對吧?”


    嶽漢城道:“港口管委會第七任主任叫屠貿江;第八任主任屠宗實;目前是第九任主任,屠鄭雄。”


    白鈺正準備喝茶,聽到這兒不由停住,詫異地說:“都姓屠,難道他們之間”


    “屠鄭雄的父親叫屠宗實,爺爺屠貿江!”嶽漢城一字一頓道。


    重重將茶杯一擱,白鈺道:“爺孫三代掌管湎瀧港,堂堂人才輩出的大暨南竟找不到別的人選?!”


    “有位老領導說過,湎瀧沒屠家的人鎮著不行。”


    “哪位老領導?”


    嶽漢城含蓄一笑:“開國那批人當中的,是少有的沒在京都落地生根的大家族,這麽說白書記應該想起來了吧?”


    白鈺心裏劇震!


    嶽漢城暗示的這位可謂了不起的元老級首長,當年跟於老爺子、白老爺子、樊老爺子等並駕齊驅,叱吒疆場的風雲人物!


    雖說幾十年前都已駕鶴西去,但家族勢力雄厚廣茂、家族子弟遍地開花,始終是大概念的嶺南區域一柱擎天的正治勢力。


    記得上大學時,有回於雲複與方晟閑聊中提到這位元老級人物欽佩萬分,說他沒象其他元老一樣紮堆到京都而是另具蹊蹺,完美地避開後來各種權力鬥爭和算計,各大家族身不由己鬥得遍體鱗傷;他的家族獨善其身並最大限度保存實力,到後麵反而成為各方竭力拉攏、結盟對象,至今仍保持無予倫比的影響力、控製力。


    有這樣的家族做靠山,屠家爺孫三代執掌湎瀧港倒也在情理之中。若換以前老首長在世時,暨南省主要領導人選都得事先征求其意見,握有舉足輕重的一票否決權。


    “港口管委會主任一直位列市委常委?”白鈺已經查到屠鄭雄在班子裏排名第四,名義上列書記、兩位副書記之後。


    嶽漢城道:“有個說法是,無論級別還是實際權力,管委會主任才算真正的湎瀧市委書記。湎瀧港是省級港口,從上世紀起管委會主任始終享受副省級待遇,因此嚴格較起真來屠鄭雄排名應該在您之前”


    市委書記排名低於市***成員,這這這,這真是白鈺從正以來遇到的最冷的正治笑話!


    卻又是無法回避的正治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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