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道:“內地對外資企業都有這樣那樣的想法,畢竟以前吃虧太多,關於這一點我有兩個方向想法,一是分散投資,暨南十多家港口進去三分之一就攤薄開來了,分散投資也是分散風險;二是成立控股公司,百裏世家出一部分,內地投資企業出一部分,這樣變成中外合資企業,再參與港口投資和建設就減少很多非議和疑慮。”


    百裏駿何等精明,目光一閃道:“越越的姐姐目前在內地拓展了很多領域,攤子鋪得足夠大,我想會是非常棒的合作者。”


    “是嗎?那倒可以試試,”白鈺不動聲色笑道,“另外嶺南都家也是不錯的選擇,兼容並包,多方參與,合同共贏吧。”


    白鈺一行收獲滿滿地從東南亞歸來,先到省府大院向相關省領導以及南方大警備區高級將領做了專題匯報。


    常務副省長單偉卿代表申委省正府聽取匯報——作為嶺南都家五門都海驕力挺的省領導,打開始起就不待見這位不聽話的市委書記,然而眼下從申委主要領導到嶺南都家都釋發“和為貴”信號,他也隻能強壓內心不滿,並不太熱烈地、例行公事地履行形式,不鹹不淡對白鈺此行表示肯定,提出要求,作出指示,然後會議結束。


    白鈺對這位色厲內荏的常務副省長也很淡定,內心覺得他很有意思,怎會糊塗到把自己視作對手或者對立麵呢?


    局勢明明就是:單偉卿的對手應該是周沐!


    周沐從宛東常務副市長強勢提拔湎瀧市長,接下來要麽轉正當市委書記,要麽提拔省直機關**,以嶺南五門當中能量最弱的都海驕,要想把自家兒媳婦推得更高,那麽必然要放棄單偉卿。


    平衡無處不在,既有申委高層的權力格局平衡,又有嶺南都家五門之間的平衡,況且莊楫石回鍋暨南後,都建尹一門明顯占著領先地位,為保住商業和產業不受影響,都海嬋、都海驕不得不作了讓步,答應今後不幹預正治而專注做生意,這才有茅克碸簽發關於港口經濟體製改革通知的落地。


    港務係統進,管委會退,一進一退損失的都是地方勢力主要包括都海嬋、都海驕等人的利益。


    都建尹覺得這筆賬值,用有限的損失換取京都對嶺南都家觀感好轉,並助推莊楫石小換界更進半步,為都家尤其兒子騰出足夠晉升空間。


    都建尹算的是正治賬。


    因此單偉卿聰明的話眼下應該收斂並及時整合力量,一方麵要低調得不引人注目;另一方麵又要凝聚到令人無法忽視,熬過低穀再謀求日後重振旗鼓。


    都海嬋的能量和意誌不容小覷,隨時有可能卷土重來。


    當天白鈺住在省城沒回湎瀧。


    晚上七點半,他悄然來到省府宿舍區敲開省紀委書記趙永浚的門,笑容可掬說受老同事尹冬梅委托給舅舅稍點土特產。


    哎都什麽時代了還托人稍土特產,滿大街快遞公司都倒閉了嗎?然而雙方都需要有這樣一個借口哪怕非常蹩腳牽強。


    趙永浚故意板著臉說:“這個冬梅真要批評她了,上次講好不要帶東西……還麻煩白書記專程跑一趟,真是。”


    白鈺笑道:“不算專程隻是正好路過,順便認個路嘛。我到湎瀧後忙於適應各種情況,處理應急事務,沒找到機會向趙書記匯報工作並聆聽教誨,是我失職……”


    “湎瀧情況比較複雜,有必要沉下心深入調查取得第一手資料,白書記做法是對的,”趙永浚道,“白書記主持下的紀委係統人人過關排查活動得到鍾紀委重視,也算我省紀委工作亮點啊,不錯不錯,白書記有思路有闖勁有能力,我看好湎瀧的未來。”


    事實上白鈺空降以來主導的港口“兩塊牌子一套人馬”和訂單農業等,都非常有預見地踩準節奏,如今成為暨南申委省正府工作主流思路,趙永浚自然見了麵光說好話。


    你來我往吹捧了幾句,白鈺言歸正傳——從進屋到剛才的一番寒暄隻能說靠尹冬梅關係拉近彼此距離,若此刻告辭以後也就保持比普通同誌稍微客氣些的程度,笑容親切些,握手時間長些,僅此而已。


    “對了聽說趙書記在書法方麵造詣很深,正好有幅字畫請您鑒定一下……我機緣巧合得來的,拿不準真假所以……”


    白鈺邊從紙袋裏小心翼翼抽出來邊說,趙永浚眉頭輕揚,笑道:


    “哪裏什麽造詣,練多了唯眼熟而已……啊,董其昌《雲卷庵深秀圖》!這畫可列入清代《韻石齋筆談》書畫類目錄,屬於有據可查的董氏作品,流傳有序,交接清清楚楚絕無拖泥帶水!”


    語氣已不象平時那般淡定深沉,而多了幾分驚喜和意外,以及一分若有若無的疑惑。


    與很多一生潦倒的文人不同,董其昌早在盛年就成為三品大員,藝術上又取得相當造詣,上門索畫者眾多不厭其煩,不得不請人代筆然後自己落款蓋章,根據有據可查的資料,替他代筆的有僧珂雪、沈士充、吳振、趙左、葉有年、楊繼鵬等著名書畫家。因此董其昌流傳的作品數量不少,但代筆的占絕大多數,真正本人親作的鳳毛麟角。藏家碰到號稱董其昌的作品也是看得多,買得少,不敢輕易下手。


    “請趙書記看落款。”白鈺道。


    趙永浚道:“落款筆法天姿迥異圓潤高秀,疏朗勻稱力追古法,確為董其昌親筆所書,白書記覺得有什麽問題?”


    白鈺道:“業內有個說法董其昌所有代筆畫均為本人落款蓋章,款識對未必是真,當時我拿到手時主要研究款識——落款乙卯年二月二十四即萬曆四十四年,抱珠閣是他建於鬆江白龍潭的書房,時間、地點都對但加起來就不對了……”


    “哦——”


    趙永浚自幼沉浸書法故而字畫鑒賞方麵的確頗有研究,皺眉苦思良久道,“董其昌是書畫大家卻也是為非作歹的惡霸,萬曆四十四正月他因強擄佃戶女兒為妾引發轟動江南的群眾運動,民眾自發將他白龍潭的房子焚毀,還把‘抱珠閣’字匾額沉入河中,名曰‘董其昌直沉水底’,那種情況下哪有心情創作《雲卷庵深秀圖》?再說書房都被燒了,哪有什麽抱珠閣?”


    白鈺豎起大拇指道:“趙書記眼力過人,厲害!我是查閱資料後才發現這個破綻,所以這幅畫恐怕被打眼了……”


    “那倒未必……”


    趙永浚沉吟片刻匆匆從書房取了本線裝書,翻了會兒指著其中一頁道,“你看這裏有條記錄,萬曆四十四年二月十一日,沈士充接到書信要求緊急創作三幅山水畫,不必落款用於董老應酬之需。從時間銜接看《雲卷庵深秀圖》應該就是其中一幅,至於為何在落款中提及抱珠閣,因為這批畫贈給朝廷大員,董其昌不願京城那邊知曉自己的醜聞。”


    “有可能有可能!”白鈺連連點頭。


    “為董其昌代筆的有十多人,其中上駟者為沈士充和趙左,市場價大約在董其昌的兩三成左右,也很不錯了,很不錯了!”


    趙永浚連說兩個“很不錯”,有著明顯的欣賞之意。


    白鈺笑道:“是這樣的趙書記,原本我想著如果不是董其昌真跡就自認倒黴,回頭把它付之一炬以免別人繼續受騙,既然趙書記看出另有玄機,此畫有緣者得之幹脆就請您收下吧。”


    “那不行,”趙永浚搖頭道,“沈士充代作也值不少錢呢,畢竟同時代書畫大家作品,白書記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嘴上說不要,卻又想付錢買,其實還是要。


    白鈺還是笑:“沒花錢呢趙書記,我拿了玉墜跟朋友換的,他本身也懷疑此畫不對權當白送。趙書記請收下,日後遇到難以定奪的還要麻煩您鑒定。”


    “哎,那我就奪人所愛啦……”


    趙永浚微笑道。


    其實雙方都很清楚,白鈺怎麽可能拿幅假畫登門拜訪?又怎麽可能事先不知道沈士充代作?


    奧妙在於,如果董其昌真跡起步價就是兩三百萬,白鈺不敢送,趙永浚也不敢收。


    而且白鈺也沒必要送那些珍貴的給趙永浚,畢竟隻是省紀委書記。


    沈士充代作的書畫加董其昌親筆落款,市場價五六十萬可能更低,因為很多收藏者不願意收藏代作。


    這樣以白鈺的身份送這樣的古畫,不輕不重恰到好處,日後有人追究也無妨,一句“非董其昌真跡”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所以到省部級乃至更高位置,送禮特別要講究藝術,送得輕了、重了、方式、渠道、手法等不對,都不行。


    不光要投其所好,還得精心鋪墊,準確把握時間點和火候。


    白鈺今晚隻是順路稍東西然後鑒定字畫,不談工作,更沒有需要趙永浚幫忙的事項,這樣便很好。


    倘若有求於人才匆匆忙忙拎著東西過來,連門都不讓你進。


    《雲卷庵深秀圖》是春節回京時從白翎屋裏要來的,白昇鑒定的辦法可不象趙永浚這般複雜,有個簡單易行的訣竅:


    沈士充為董其昌代筆實為生計所迫很有些不情不願,文人難免有酸氣,因而凡他的代筆均留有極為隱晦、連董其昌都看不出破綻的暗記,即他的山水畫裏必定有根草葉向右卷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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