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世外高人


    北京城的“三大內”包括俗稱“大內”的紫禁城、被稱之為“西內”的西苑,還有“南內”。


    所謂的“南”其實就東苑的一部分,曾今是大明宣德皇帝的潛邸,後來又在這裏囚禁過明英宗——就是土木堡之變的那位。


    現如今的“南大內”已被改進成為睿親王府,成了多爾袞的府邸。


    這座王府原本就是皇家園林的一部分,曲徑通幽竹林片片,還專門開鑿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工湖,深得林泉之妙。自從多爾袞搬過來之後,又進行了一番擴建改建,新增了箭圍子和馬場,還修建了幾座高高的箭樓。軍事化的設施和泉水叮咚的園林風格極不協調,卻又彰顯出赳赳武夫的獨特氣息……


    淅淅瀝瀝的春雨中,幾樹梨花皚皚的一樹雪白,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花朵特有的香甜氣息。


    在西後廂前的人工湖旁,一個披著蓑衣的中年文士正在垂釣。


    方竹笠,舊蓑衣,垂釣於湖畔,頗有幾分自在逍遙的韻味。


    “方師傅好雅興,也不怕淋濕了身子……”


    被稱為“方師傅”的垂釣之人也不回頭,而是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用手指了指湖麵。


    多爾袞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麵帶微笑的看著這位“方師傅”。


    時辰不大,一尾青鱗上鉤了。


    方師傅微一揚手,將魚兒提出水麵,一把抓住了之後小心翼翼的取下魚鉤,卻又順手將那尾青鱗拋入水中……


    再一次在魚鉤上掛了魚餌,又一次開始等魚上鉤,完成了所有的動作之後,才微微欠了欠身子朝著多爾袞拱了拱手:“給攝政王見禮!”


    這人的頭上戴著遮雨的鬥笠,根本就看不到發式,卻是回首之間露出了鬢角!


    剃發留辮是多爾袞用血性手段推行的政令,大清子民必須按照規定的樣式剃頭,所有男子全都是標準的“金錢鼠尾”,就是光禿禿的腦袋,隻有腦後拖著一條細細的發辮。(清初的金錢鼠尾和中晚期的陰陽頭完全不同,幾乎要把頭發剃光,而不是僅剃前額——作者按。)


    這個方師傅的鬢角有發,說明他根本就沒有剃頭。


    身在睿親王府,卻不剃頭,隻有一種可能:此人是個道士。


    隻有出家人才可以不受剃發令的約束!


    佛家弟子就不必說了,早就斬去三千煩惱絲,根本就用不著剃頭。道家弟子雖然挽著發髻,也可以不剃頭。


    能公然留發而不受限製的,隻有道家弟子。


    這位方師傅確實是道門中人,本名方成,自號方成子。


    方成子雖是出家之人,卻不駐宮觀不在廟宇,而且和愛新覺羅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愛新覺羅家信佛,但太宗皇帝皇太極卻和這個道家出身的方成子私交甚厚,經常聽到講解玄妙道法,後來還讓他做了多鐸的老師。


    年輕的多鐸頑劣不堪,而且和皇太極合不來,對這個老師也很不以為然。方成子也沒有心思真心教導多鐸,索性也就由著他的性子去做了,自己反而能落個清淨,做個掛名的老師。


    隨著年齡的增長,多鐸越發感覺到這個方成子的厲害之處,尤其是對天下大勢的洞察力,簡直如同掌上觀紋,對他也就愈發的重視起來。


    後來多鐸的兒子過繼給了多爾袞,多鐸一再推薦這位方成子,讓他給自己的兒子(其實就是多爾袞的繼子)當老師。


    和方成子接觸過幾次之後,多爾袞也被他的獨到眼光所折服,不僅非常禮遇而且視為化外高人,經常谘以時政之事。


    “是不是王爺壓不住太後了?”


    這句非常突兀的話語讓多爾袞當場愣住。


    和“後黨”的爭吵就發生在兩個多時辰之前,方師傅素來深居簡出,竟然能夠知道宮裏頭的事情,果然眼光敏銳。


    “王爺忙於軍政日理萬機,難得到這西廂來一趟,這次過來想必是遇到了煩心事。”方成子說的不緊不慢,目光始終盯著波光粼粼的水麵:“王爺權傾天下,能讓王爺煩心的也就隻有太後一人了……”


    “方師傅好眼光!”


    “這種事本是尋常,不需要什麽眼光,王爺隻不過是當局者迷罷了。”如絲的細雨當中,方成子的目光就好像懸浮在水麵上的那團水汽,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吾本是化外之人,這些年來受王爺的好處不少,著實的享了幾年清福,有句話本不當講,但卻不得不說……”


    “方師傅請講。”


    “王爺就要大禍臨頭了,卻尚不自知,可悲!可歎!”


    聽了這話,多爾袞的身子微微往前一傾,很快就又重新站好,用反問的語氣問道:“大禍臨頭?”


    “古往今來,這權之一字最是誘人,為了一個權字,父子可以相殘,兄弟可以反目。何況叔嫂?”


    “太後隱忍王爺已久,時時事事都在布局謀劃,雖然力弱卻勝在持久,又是一番潤物細無聲的水魔功夫,水滴石穿繩鋸木斷,不知不覺之間已漸漸扳平了局麵。接下來,必然是雷霆閃電般的致命一擊。”


    多爾袞雖然始終占據優勢,但是這幾年來他的優勢越來越小,對於局麵的掌控能力也越來越弱,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但要因此就說太後想要對自己動手了,多爾袞絕對不信。


    “若是豫王還在的話,太後就隻能繼續隱忍繼續等到機會,豫王死後,王爺的局麵就已非常不利了。”


    “英王雖然是王爺的嫡親兄弟,但卻……想必王爺比我更清楚。”


    豫親王多鐸和英親王阿濟格是多爾袞最得力的手下,堪稱左膀右臂。


    多鐸的死,不僅僅隻是斷了多爾袞的一條臂膀,同時還廢了他的另外一條胳膊。


    多鐸死了,多爾袞就隻能更多的依賴阿濟格。而阿濟格也吃準了這一點,變得更加貪權。有時候,多爾袞明明知道阿濟格的很多要求其實非常過分,但卻不得不答應下來。為的就是繼續維持和阿濟格之間的關係,免得讓人看出他的外強中幹。


    阿濟格早就在為自己打算了,而不是象以前那樣忠心耿耿,關於這一點,多爾袞已經越來越明顯的察覺到了。


    “英王遲早會自立門戶,眼下王爺還能壓製得住太後嗎?”方成子說道:“沒有了強力外援,僅憑京城裏的這點實力……須知那些人多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一旦王爺露出丁點的頹勢,必然會倒向太後,因為太後代表著皇帝!”


    “自古以來,權臣和皇帝的爭鬥就是敗多勝少,就是因為助力極少,一旦實力不夠就是萬劫不複的局麵,而皇帝卻可以長時間隱忍慢慢的找機會,這種例子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王爺最大的錯誤就是當初沒有果斷行雷霆之舉,以至於才有了今日的隱患!”


    方成子說的是當年用力順治小皇帝那件事。


    當初若是多爾袞狠下心來,不顧一切的自立為帝,哪有這麽多的破事兒?


    “當初……也是形勢所迫,不得不做出讓步……”


    多爾袞之所以是攝政王而不是皇帝,不是因為他不想當皇帝,而是當皇帝的代價太大,大到了他難以承受的地步:當初皇太極死了之後,多爾袞要是強行稱帝的話,大清國就會爆發一場難以想象的內訌!


    “大勢如洪,怎會因人而成因人而廢,王爺就錯在沒有看清楚大勢……”


    要是早知道李闖會攻進北京城,要是早知道吳三桂會獻出山海關,說不得多爾袞就真的自己做皇帝了,而不是在妥協的情況下弄出了順治這個傀儡。憑著攻進關內定鼎天下的功勞,多爾袞足以壓製代善、濟爾哈朗等反對者,確立自己的絕對統治地位!


    隻可惜,時過境遷,就算是再怎麽後悔也沒有沒有用了。


    “既然太後敢於和王爺爭,那就說明她已經完成了布局,隻差最後的一擊了。太後一直引而不發,並非是不想對王爺對手,而是找機會,找一個代價最小的機會罷了。”方成子說道:“這一擊必然極其凶狠淩厲,而且絕對致命,王爺要小心了……”


    方成子說的輕描淡寫,多爾袞聽的汗流浹背。


    凡大奸大惡之徒必大智大勇之輩,能做大事成大事的人從來就有過人之處。多爾袞不是莽夫,更不是傻子,能夠掌控局麵這麽多年,無論心智還是見識都是一時俊彥人物。聽了方成子的這話之後,立刻就意識到了局麵的凶險和緊迫。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如何能夠解開這個局麵?還請方師傅指點!”


    “指點不敢當,隻是就事論事罷了。就眼下這個局麵,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王爺已沒得退了更不能退。若是鋌而走險反而會和太後鬥個兩敗俱傷便宜了別人,唯一的辦法就是強大自身,讓太後不敢動手。先把局麵穩住,然後再徐徐圖之……”


    退一步是什麽意思?


    鋌而走險又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便宜了別人?


    多爾袞是個聰明人,很快就領會了蘊含在這番話中的機要之處:“方師傅說的對,眼下也隻能這麽辦了。”


    “方外之人,本不應牽扯這些個正正當當的凡塵俗世,隻是不忍看王爺英雄一世最終卻落個淮陰侯的下場!”


    大漢王朝之所以能夠建立,淮陰侯韓信居功至偉,最終卻死於呂後之手。


    方成子把多爾袞比作韓信,那呂後是誰?


    當天晚上多爾袞寫了一封密信,派人連夜送往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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