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老樣子?」


    又不是俱樂部的媽媽桑或酒保,說「老樣子」實在很怪。不過,高野醫院的護士兼藥劑師兼院長太太,已經完全記住聖香的長相,所以在她到院的時候,一定會這麽問她。真不愧是生意很差的私人診所。


    可以壓抑自身被拍出靈異照片技能的氣喘吸入器藥劑。自然必須從醫生那得才能拿到處方箋,才能拿得到藥劑。


    住在老家的時候,聖香都是向地方上的開業醫師拿藥,但是到了東京念大學後,她就必須去找新醫院不可。反正隻需要拿藥,總之先去大醫院好了。在這種想法下,她去了國立什麽大學附屬什麽的醫院。那是走路約十分鍾,就在附近的一所醫院。穿越開閉時發出誇張聲響的自動門之後,眼前的櫃台和等候區的男女老幼滿到亂成一團。對著態度很不親切、長相像非洲土蛙般的護士說完我是初診後,她隨便地遞出了文件。當聖香心想我總算連細節都寫完了的時候,護士像像搶劫一樣回收她的數據,然後丟了一句請在那邊等候,就擺出之後事不關己的態度了。某個乳臭未幹的小鬼在附近吵鬧,讓她忍了一小時之後。一開口聲音就很大的老頭與老爺爺的合成生物,讓她忍了第二個小時。在第三個小時,當她看完了帶去的文庫本後,終究是解開了情緒抑製器。她走向櫃台,試著再次說出「我是初診」,同一隻非洲土蛙,像是完全忘記了聖香的聲音和臉一樣,以完全相同的順序又遞給了她同樣的紙張。


    『姓名:不細工就是代』(注21)


    剩下來就是隨便捏造住所和寫上假電話號碼。護士再次毫不客氣地指著等候區的椅子。聖香裝成像是要直接去廁所一樣,走到外麵去了。過了一段時間後,那個護士應該會到處問起「不細工就是代小姐,請問妳在不在?」吧。那就是在寫妳啦。每次去拿藥都得在那種珍禽異獸動物園等候,這種事她再也不幹了。


    結果,聖香帶著極差的心情回家了。她立刻搜尋了網絡上的城市電話簿。跳過大醫院,集中搜尋個人診所。然後,她在比剛才的醫院更近,走路隻要五分鍾左右的地方,發現了一間私人診所。登載在城市電話簿上的數據是「高野醫院(內科·小兒科)」。


    不過,相較於剛才的大醫院,高野醫院的規模確實很小,感覺像是會被左右的大樓給擠扁般的縮在裏麵。推開獨棟的老舊診所的毛玻璃門進去,在櫃台領到與剛才相同的初診文件之後,聖香在上麵寫了起來。當然啦,她很普通地寫上了「春崎聖香」。


    可是,接下來從「那麽,請在等候區稍等一下」,到她被叫到「春崎小姐,麻煩請進診療室——」之間的間隔,大概隻有五秒左右。這是剛才的2160分之1的時間耶。


    等待區的人除了聖香之外,沒有其他的患者在。


    「請進,妳好。今天是哪裏不舒服呢?」


    聖香敲了兩下門後,打開了門扉。在裏麵等待著聖香的,是個像替夏目漱石戴上了眼鏡,然後用管子將空氣吹鼓他的臉一樣,還有雙下巴的醫生。


    「那個,我是最近才搬到這裏的,我在以前的醫生那邊拿氣喘藥。那是吸入式的藥劑。」


    聖香提心吊膽地說完準備好的說詞後,身為高野醫院的院長兼唯一的醫生的高野醫師,喃喃地說著「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接下了聖香遞給他的診斷書。在換過眼鏡後,他開始讀了起來。他年齡大概是五十多歲左右。


    「是支氣管氣喘嘛。處方開的是支氣管擴張劑。那我們就隻做個診察吧。」


    高野醫生這麽說完,便開始做起幾項用聽診器診察時會做的問診。


    「最近發作過嗎?」


    其實藥劑的使用目的,幾乎都是為了做角色扮演之用。氣喘倒是沒那麽常發作。不過,聖香卻——


    「嗯,一周一次左右。」


    稍微撒了點謊。聽到這句話之後,高野醫生用眼鏡後麵的小小眼睛望向她,就這麽頓了半晌。


    「春崎小姐,妳想拿的是吸入式的藥吧?」


    「對。」


    大概自己表現出了毫無顧慮的急躁回答吧。她覺得自己看起來應該是這樣。


    「我知道了。我會開藥給妳。那麽,請妳多休息。」


    謝謝您。聖香回答完走出診療室,將憋住的氣吐了出來。她才在椅子上坐沒多久,立刻就聽到春崎小姐、春崎小姐的呼喚聲,於是她在櫃台付了錢、領到了藥。


    在那之後,聖香就都在高野醫院拿藥了。她以一個月一次左右的頻率,以不做診療而隻領藥的速度之下看醫生。然後,這一點即使過完年之後也沒有改變。今天,聖香也在那所明明年初休診已經結束,卻依然門可羅雀的診所裏,創下了總診療時間的最短紀錄,順利拿到了吸入式藥劑。她必須回去繼續製作服裝了。


    *


    接下來,要講的是非常普通的常識。動畫或遊戲的角色,都是憑空創造出來的虛構人物。不論身為媒體接收者的人類,用盡全力,在霹靂霹靂、咻咻咻咻的狀態下接收電波,由於角色是虛構的,所以服裝也是虛構的。因此,在角色扮演服裝的製作上,根本沒有現成製品的紙樣存在。


    所以在製作角色扮演服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先製作紙樣。因為,製作無中生有的紙樣是非常困難的,譬如以普通的外套或裙子當作參考,量出各個部位的尺寸,然後製作紙樣。這次使用的材質,主體是用多元酯斜紋,縐邊部分是t/c寬麵府綢。外衣、肩頭、手套、內搭上衣、裙子、襪套。個別製作紙樣,照著它去裁剪布料之後,重複地進行縫製與熨燙黏合。在外衣上麵加入拉鏈,不想讓縫紉機的線頭跑出來的地方,就全部以手縫的方式縫合。隻有腰帶是使用醋酸酯緞。最後,使用瞬間接著劑在各個部位黏上在cospa購入的小飾品,最後便大功告成了。


    如何製作服裝的入門書,大多都是這樣子寫的。當然啦,裏麵寫得完全沒有錯誤。的確,在角色扮演服裝的製作步驟裏,不可能會有任何的分歧、虛偽和欺騙存在。以「步驟」的意義來說,事實確實如此。


    她在想。為什麽人和人會爭吵呢?為什麽人和人會互相憎恨呢?紛爭是不可能從這世上消失的嗎?剪碎的報紙殘片,難看地暴屍在地;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的裁縫針,彷佛化身為在莫桑比克,把天真孩子們的腳炸飛的地雷陷阱;無止盡持續著的鎖式縫紉機聲音,猶如烏茲衝鋒槍的槍聲。專心製作扮演服裝中的聖香的房間,就是處於這樣一個混亂的北極地區。根據渾沌理論,隻要初始值設定正確的話,事情應該就會走向終點才對,但這個房間的活動係統顯然蘊藏著缺陷。聖香房間裏的渾沌現象,正一股勁兒地往天花板上升。


    「啊——夠了!我討厭一直彎彎曲曲的縫上縐邊!」


    「好痛!珠針掉下來了……」


    「這個的方向反了啦,是反的!要在接著劑幹掉之前把它撕下來!愛妮,來,妳拿那邊!」


    現在的時間是十二點十分。翌日,不對,嚴格來說是今天,有一場兩人預定要去參加的角色扮演會。如果以圖示表現出目前衣服的製作狀況:


    開始○■■■□□□□□□□□○完成


    這是會讓人想死的完成比例。


    究竟是哪裏計算錯誤了呢?原因她倒是很清楚。這次也是和愛妮的「相互配合」,換句話說,因為是扮演成同一組的角色,所以她以為這樣會比製作完全不同係統的兩套服裝來得輕鬆。「那,這次就讓我一個人做兩人份吧」,在聖香這樣順口答應之前,一切都還很順利。在仔細研究設計和紙樣時,她稍微流了點冷汗。正好和大學的考試撞期也很糟糕。即使如此,聖香還是像太平洋戰爭末期的舊日本軍隊一樣,以神風


    特攻隊的精神充分努力過了。可是,正因為確定結果會輸,作戰的名稱才稱之為神風啊。結果到她被擊落倒地,而向愛妮發出求救信號、請她過來幫忙時,時間已經是活動前一天的傍晚了。


    「聖香,妳稍微冷靜點。」


    愛妮活像被擺在房間的角落一樣,從剛才就一直做著手縫工作。時間差不多已經過了五、六個小時了,她卻完全沒有休息,一股勁兒地做針線活。她那副模樣,簡直散發出古董級的機械娃娃般的氣質。


    「可是會來不及啊……」


    聖香說了不爭氣的話。不過,愛妮卻一點也驚慌,她露出微笑說:


    「沒問題的,正因為是我們兩個合作,所以一定來得及的哦。」


    被愛妮這麽一說,就表示不論來得及或者來不及,她都已經沒什麽話要對聖香說。聖香一臉嚴肅地麵向縫紉機。的確,愛妮在速度和專注力方麵都非比尋常,所以或許真的來得及。她心裏萌生出一絲希望。


    聖香再次打開縫紉機後,精神也完全集中在作業上了。


    房間裏回響著規律的縫紉機聲。


    三十分鍾。


    一個小時。


    人類就是這樣。即使如此,還是會累積許多壓力。


    聖香的耐心就像是被銳利的銼刀狠狠削掉似的,她認為會喜愛這種作業的人,根本就是擁有變態癖好。製作服裝,不對,更縮小範圍來說的話,把眼前的縐邊縫得又小又圓的作業,可以說是角色扮演,卻又不是角色扮演。它終究隻是在明天的活動之前的必經過程。如果可以的話,聖香會很想直接忽略,不過卻是無法逃避的;修行者躲在山中讓瀑布衝打的精神鍛煉,其實也是一種類似的行為吧。不論再怎麽喜歡運動,也不會有人很愛肌力訓練或跑部練習的選手存在。但是這種過程卻是無法跳過的——


    嘟嚕嚕嚕!嘟嚕嚕嚕!嘟嚕嚕嚕!


    手機的聲音幹擾了縫紉機的聲響,而且鈴聲的音量很大。聖香和愛妮都停下手邊的作業,轉向了聲音發出來的地方。聲音是從堆積如山的報紙與布條堆裏發出的。聖香把那些東西撥開再撥開之後,挖出了手機。啪的一聲打開屏幕之後,


    『新e-mail楠木柳也一封』


    她總覺得自己的沸點瞬間下降了。


    『晚安。服裝製作得還可以嗎?看到妳在網站上寫很辛苦,讓我非常擔心。沒事先安排好計劃再做是不行的喲。順帶一提,我為了儲備明天的精力,已經準備要睡了。啊,妳明天要是忘記帶吸入器的話,事情可就麻煩了,所以請妳一定要小心哦(笑)』


    啪嚓,聖香好像有某種重要的神經被切斷了。


    聖香緩緩地站了起來,走過一臉不可思議地抬頭仰視她的愛妮身邊,打開計算機主機的電源。進入目…已。目ψ之前的時間也讓她感到煩躁。聖香打開網頁瀏覽器,她在google上搜尋著黑暗、殘忍又陰鬱,像是濃縮還原了人類最讓人討厭的部分的頁麵。發現合適的東西了。接著她啟動郵件軟件,同時打開了鼠標操作的自動化軟件。那是用來重複執行已被記憶的鼠標操作的應用軟件。她按下撰寫新郵件鈕,把從瀏覽器上複製下來的文章貼到本文。找出柳也的手機信箱之後,她按下傳送。這個步驟會被記憶下來。她設定的重複執行次數,當然是最大的二十一億次。


    「——去吧。」


    聖香彷佛在命令自己養的訓練有素的忠實獵犬般,狠狠地按下了『go』這個按鍵。如此一來,每分鍾五封的陰鬱信件,就會以二十一億次的循環,持續傳送到柳也的手機上。


    嘟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來電楠木柳也』


    她按下通話鍵。


    「欸!聖、聖香小姐,是妳弄的嗎?我的信件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停不下來啊。」


    啪。嘟——嘟——嘟——


    聖香關掉手機電源之後,再次製作衣服的縐邊。


    *


    『大家好☆我是晴子~


    明天就是活動舉辦的日子了呢。


    我也是從現在開始就很興奮囉☆


    不過……其實我在服裝製作上碰到了大危機(汗


    雖然愛妮已經過來幫我了,時間趕不趕得上還很微妙~~~~(瀑布汗


    可是我會拚命努力,絕對會趕上的!!


    我們明天會場見囉☆』


    時間是深夜三點。


    聖香已經更新完她的lover"srock網站了。因為,她擊發了她去會參加活動的信號槍。


    不過。


    如果是網絡偶像晴子倒還好,現實生活中的聖香,已經逼近超越人類極限的k點了。這個時間連植物都已經在睡覺了,拜托也讓自己睡覺吧。在連目的服裝製作帶來的絕讚的睡眠不足當中,她的腦力已經低到比植物還低,甚至連發出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可說正處於垂死邊緣當中。


    「愛妮……妳不累啊?」


    「不會啊,我沒關係。」


    愛妮果然還是不動如山。縫縫縫縫縫縫。即使都快八個小時了,她還是沒離開那個位置,繼續做著手縫的工作。


    「妳不餓嗎?要不要去便利商店買點什麽?」


    「不會啊,我沒關係。」


    愛妮果然還是不動如山。縫縫縫縫縫縫。這麽說來,她想起愛妮已經吃過那種減肥藥。


    「啊,要不要和我換一下工作?妳應該膩了吧?」


    「不會啊,我沒關係。」


    愛妮果然還是不動如山。縫縫縫縫——聖香在這裏宣告放棄。


    把愛妮拖下水,然後兩個人一起打混一下的作戰,在愛妮有如岩石般堅固的專注力之前,輕易地完全崩解了。『誰還做得下去啊』。聖香在心中如此吶喊。她總覺得眼珠內側好像發出了刺痛的聲音。她有好幾次差點用縫紉機把自己的手給縫進鎖邊裏。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她覺得自己很有可能真的會把自己的手縫進衣服裏。她也放棄修飾愛妮衣服的外觀。為了攝取咖啡因,聖香迅速地去泡了杯咖啡。


    咖啡機發出像是雞被掐住脖子的聲音後擠出了咖啡。沒多久,聖香拿著兩個杯子回到了房間,愛妮果然還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一直做著手工縫製的工作。她一股勁兒用手縫方式持續作業。她那模樣漂亮又精致,雖然單調卻又充滿數位感,簡直就像是裝飾用的擺設品一樣。


    「愛妮?我泡了咖啡,妳會喝吧?」


    突然間,愛妮往上抬起了臉,讓聖香不禁嚇了一跳。愛妮沒有看著自己手邊,直接把垂著線的縫針插入針包。然後她看著聖香雙手拿著的杯子:


    「嗯,謝謝。」


    在淡淡地笑了笑後,她接過了杯子。


    聖香呼呼地吹著氣。


    在四坪空間的角落處,兩人平靜地喝著咖啡。縫紉機的聲音一停下來,整個房間安靜得不得了。聽得見報童的腳踏車聲,微微從遠處傳來。還有就是在房間角落裏持續著二十一億次循環的計算機。就隻有這些聲音而已。


    「似乎勉強趕得上哦。」


    總覺得愛妮像是會放大量砂糖和奶精的人,不過,她卻是直接喝起杯子裏的黑咖啡。


    「是嗎?真對不起。一開始明明是我說自己會做完的。」


    「不會啦,我接到聖香的電話時就在想,啊啊,果然還是這樣。」


    被對方這麽惡作劇似地一說,聖香也隻能聳聳肩苦笑。


    「可是,愛妮也是上完課才過來的,應該很辛苦吧?」


    聖香回想起那些一邊上課、一邊考試,一邊製作服裝的日子。她好幾次都想放火燒了大學。禿頭戴眼鏡教授,總是丟出像在整人一樣的報告攻勢。那位存在本


    身就是一種性騷擾的副教授說:「考試範圍就是之過上課講過的全部」。不論是蘆洞也好、大浦洞也好(注22),沒人能替我炸了學校嗎?聖香不知這樣向神明、惡魔、北方國家的元首,祈禱過幾次。所以,她也對就讀專科學校的愛妮感到很抱歉。


    可是,愛妮卻說:


    「不會啊,因為我沒去學校。沒問題的。」


    那是毫無起伏、色彩、味道的一句話。在她不為所動的眼睛上方,隻有睫毛輕輕地搖曳著。


    「……哦。」


    地雷。聖香確定自己看見了尷尬如地雷般在腳邊爆炸,碎片在空中飛散。


    愛妮就讀培養藝人或演員的專科學校。她來自北海道,為了夢想獨自來東京努力。別人都跟她說這是一個很難實現的夢想,盡管如此,她還是一直在努力著。畢竟靠顏麵偏差值拚命的話,愛妮用小指指尖,就能把那邊一山左右的偶像給擊潰的耶,她一定過著超讚的學校生活才對——聖香原本是這麽認為的。


    「愛、愛妮妳真是的,學校那邊還是要去才行啦——」


    唯有沉默是讓人避之不及的,所以聖香半開玩笑似地打圓場。


    愛妮頓了一秒,一口氣把咖啡喝完之後說:


    「嗯,我有在努力喔。可是沒去學校的人還滿多的呢。」


    嘻嘻。


    愛妮以這種感覺笑給她看。


    「嗚哇——不行啦。」


    聖香立刻像條件反射似地回以笑容。算是在適當的時機打了圓場吧,她心想。雖然沒把氣氛炒熱,但至少讓氣氛比較和緩。她決定當成是這樣。接著,她立刻把話題移轉到其他地方,往安全地帶撤退再撤退。盡可能避開尷尬話題。隻要換成動畫或漫畫之類的話題,一切就都能安下心了。


    「啊,妳要再喝點咖啡嗎?」


    聖香用眼神往愛妮空杯子方向示意。


    「謝謝,可以再給我半杯嗎?」


    「ok。」


    聖香拿著兩人份的杯子站了起來。這裏是一棟狹窄又老舊的公寓。一走出房間就有個小得可以的廚房。她打開門扉,置身於廚房冰冷的空氣之中。那一股,


    那一股沉默真的是隻有一下子而已。


    「有狗!」


    她整個嚇了一跳。手上拿的杯子發出了敲撞聲。


    如果要比喻的話,那就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如果要比喻的話,那就像是在門把上摸到意外強烈的靜電。就是那種感覺。她不想回過頭去。可是,那是她的義務。聖香緩緩地,不情願又提心吊膽地轉過身去。


    愛妮瞪視著半空中。在她的視線前方,似乎隻有天花板存在。當然沒有什麽狗。沒有任何任何看起來像是狗的物體。


    「……愛、妮?」


    可是,愛妮卻凝視視線前方的夢幻之犬。她的瞳孔沒有色彩。之後她突然恢複原貌,然後突然露出詫異的表情,接著又露出微笑,視線落在聖香身上。兩人的視線一對上之後:


    「妳嚇到了嗎?」


    就算是開玩笑,未免也做得太過火了。聖香心跳聲響得像是破掉的音箱似的。


    「妳、妳真是、真是,我真的嚇了一大跳耶……」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想說好不容易機會來了嘛。」


    愛妮雙手合十,做出像是拜拜一樣的動作。


    「什麽機會嘛,真是的。妳會被鄰居罵死的哦。哦,妳不要喝咖啡了?」


    「對不起——請幫我泡、請幫我泡。」


    愛妮笑著低頭道歉。聖香歎了口帶著笑意的氣,再次打開咖啡機電源。被磨得粉碎的咖啡豆,開始被擠壓成汁。


    *


    「嗚哇,聖香小姐,妳沒事吧?醒著嗎?應該說妳還活著嗎?」


    自己的臉色彷佛比想象中更加恐怖。愛妮似乎回了什麽:「一直做服裝做到時間快到了的關係……」之類的話,但她卻覺得聽起來很遙遠,而且還是具有時間差的立體聲音。她總覺得鼓膜匡啷匡啷地在響。盡管如此。


    「……email呢?」


    「咦?」


    瞬間,柳也露出了訝異的神情。但是。


    「哦哦,那個。」


    他立刻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


    「昨天我一整晚都收到email了喔。」


    雖然聖香對不知為何能一臉平靜地回答的柳也有所不滿,但今天早上她雖然昏昏沉沉的,卻還是確認過計算機,發現主機確實傳送了二千二百四十一封的陰鬱信件。雖然沒能達到二十一億次的循環,卻是不會讓郵件服務器爆炸,猶如小火慢慢熬煮的垃圾信攻擊。活該。就讓你被電信公司搶走天價的通訊費用好了。盡管抱著昏沉的頭,聖香卻還是奸笑了起來——


    「沒差啦,反正我手機的收費方式是封包定額製。」


    在蒲田站前麵。聖香一臉頹然地坐了下來。


    結果,愛妮大概是拜托了童話裏的鞋匠小精靈做了什麽,把角色扮演的服裝的製作完成了。


    不管怎樣,聖香連日以來的平均睡眠時間大概都隻有三個小時。靠著喝咖啡,靠著幹勁和毅力和友情之類的無實體情感,聖香的精力與體力早已超過臨界點了。「剩下的我一個人做就可以了,聖香妳休息吧」,愛妮這麽說推了她最後一把。「這樣不好意思吧」,做出這種純粹是形式上的抵抗後,聖香一邊說著「那我隻睡五秒,隻睡五秒……」,一邊讓頭躺在之前拿到的怪獸枕頭上,然後就渾身脫力了。


    然後時間是早上七點。


    聖香帶著因為睡眠不足而死纏爛打的頭痛起床之後,桌上已經擺著相親相愛、折得很漂亮、黑白成對的角色扮演服了。愛妮輕輕地在桌子的對麵坐了下來,露出像是被老師稱讚的小學生一樣的笑容。一間之下才知道,她似乎完全沒睡。聖香立刻連續施展秘技——閃亮下跪賠罪,(打算要)表達她的謝意與誠意,但愛妮卻跟平常一樣淡淡地笑著,回答她:「沒關係啦」。


    之後,她們輪流淋浴、吃早餐、洗臉、準備服裝、化妝。她用雅詩蘭黛的明眸修護霜,把連目的不健康生活引發的後果、活像是衝進南美叢林的武鬥派遊擊隊的黑眼圈,完完全全地隱藏起來。


    兩人在快到集合時間的時候,抵達了蒲田站。可是,柳也這次又遲到了。他身穿柵欄襯衫搭休閑褲。愛迪達運動鞋。風格能一致到這種地步,已經超越了有沒有搭衣才能的問題,而是到達一種『道』的境界了。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蛋。雖然聖香心裏這麽想,但就算要對柳也使出垂直落下式的腦門衝擊(brainbuster),聖香的身體也衰弱無力到極點了。


    從蒲田站東口到會場,徒步時間大約十分鍾。雖然是稍微散個步的距離,但是對現在的聖香來說,意義卻和死亡行軍沒有兩樣。


    「呃——我們可以算是第一次見麵吧?我叫愛妮。」


    「妳好,我是楠木。」


    對了,愛妮和柳也應該隻有在去年年底的活動上稍微見過麵。在聖香心裏這麽想著的時候,兩人已經打過招呼、做完自我介紹了。聖香覺得自己和周遭的時間進度,存在著微妙的誤差。寒氣滲進大衣和團巾,像是鑽入骨髓似的。雖然她已經把裏麵裝著衣服、重得要命的包包丟給柳也,卻始終沒擺脫地麵似乎傾斜了五度的感覺。該不會是經過昨天一晚,地軸就傾斜了幾分吧?她心裏是這麽想的。


    「聖香,妳沒事吧……?」


    不過,真正厲害的人是愛妮。她昨天明明完全沒睡,明明一直做著針線活,明明應該是瘦弱、輕盈又脆弱的她,卻若無其事地關心起聖香,一邊和柳也聊天,一邊輕輕提著自己的包包走著路。


    「後退點,很危


    險。現在是紅燈耶。」


    在聖香搖搖晃晃地走上車道時,柳也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了回來。聖香走路的樣子和愛妮相反,簡直像是一隻垂死的螳螂。


    話雖如此,沒過多久,『同類』的密度就在他們行走的道路上增加了。


    聖香不知那是上天授予的力量呢,或者是惡魔遺留的能力,又或者是生命的奧秘,亦或是dna的誤會;總之,與其說是角色扮演者,倒不如說禦宅族都被賦予特殊能力,可以在『無意中』察覺同類的存在。況且,今天可以看見喀啦喀啦地拉著大型的手推車的眼鏡仔,以及讓人忍不住想拍他們的肩膀說「你們這樣已經算是很厲害的角色扮演了」的哥德蘿莉&粉紅公主,全都往同一個方向集結。抵達會場時,那個地方的氣氛早已超越『無意中』的領域,而變得『很刻意』了。


    於是,展覽館大田區產業zapio,果然成了禦宅族的大本營。


    戴眼鏡的、戴頭巾、拉手推車的、穿uniqlo的,都大量聚集在這裏。今天要是在這個地方做這些人的人數統計,一定能輕易超越平時大田區的人口指數。


    「距離開場還有十分鍾左右哦。」


    柳也仰望著設置在頭上的時鍾。那些戴著臂章的工作人員們,慌慌張張地搬運桌子和目錄。整個大會館像一隻蹲坐著的老烏龜。在它前方的廣場上麵,大量的參加者等待著開場時間,大家一邊仔細地閱讀目錄,一邊大排長龍。


    「這人潮真是驚人……」


    愛妮的感想普通、老套又很常見,但確實是正確的。今日在這個會場即將舉辦的是角色扮演攝影會與同人誌販賣會的複合活動。做同人誌買賣的同人社團區域,以及角色扮演與攝影會的空間,一並設置在會館之內。聖香他們一行人因為去得太晚了,所以跟在如糾結的腸子般,排成了發夾彎的隊伍的最尾巴處。


    「沒差,反正我們做的是角色扮演。就慢慢前進吧。」


    聽到柳也的話之後,兩人先點頭同意。畢竟「同人」可是禦宅族中的人氣主秀啊。隊伍裏大多都是同人誌買家。熱氣濕潤地混雜在空氣之中。透過因為水氣而起霧的玻璃,可以看到那些在會場內賣同人誌的社團人員,已經在桌子上放好了商品準備銷售了。或許是外頭的氣氛傳達進去了吧,他們臉上的表情有幾分緊張。工作人員乒乒丘、乓的跑來跑去,反而讓等著參加的人的齒輪繃得更緊。看上去像是工作人員領班、戴著臂章和眼鏡的人,在下定決心後,把嘴湊到擴音器上。


    「那麽,現在開始進場——!請各位不要推擠,不要奔——」


    他之後要說的話被喧鬧聲壓了過去,頓時完全聽不見了。隊伍前方的集團,像是要撞開門一樣衝入會場。猶如消防栓被敲破而噴發出來的人潮,瞬間就被吸入會館之內了。這次活動的主題旗幟,在眾人的頭上被拉了起來。在地鳴聲和喧鬧聲之中,那些字體英勇地閃耀著亮粉紅色光芒。


    『貧乳娘only同人誌販賣會&角色扮演攝影會扁平會~petai~』


    現在也有保安等待突圍,它就是這個樣子的活動。


    *


    被稱之為最後的知識分子的澀澤龍彥(注23)熱愛的少女型的球體關節人偶。牛津大學的數學家查爾斯·路德維希·道奇森,又名為路易斯卡羅,他為幼小的艾麗斯·利德爾寫下了『艾麗斯夢遊仙境』。享有喜劇王之名的查理·卓別麟則幹脆大方地問出「我有哪裏不對嗎?」,然後和十六歲的少女結婚。被稱為是芝加哥風格代表的羅伯特·凱利,他和十四歲少女的性愛錄像帶,在街坊和網絡上流傳之後,反而讓他的唱片大賣。


    可是,隻消用一句話,就可以把這種耍嘴皮子、貧乏又卑鄙的理論武裝給驅散了。


    你這個蘿莉控。


    若是如此,這樣一來,這個會場是蘿莉控們為了追求自己的幻想才會蜂擁而至,那麽自己在更衣室裏穿上兒童動畫裏的女主角變身服裝,到底又是為了什麽?聖香偶爾會這麽思考。


    「妳看,這樣應該不會春光外泄吧?」


    「她」的頭腦很聰明、總是在班上名列前茅,班長當然也是她;看起來雖然很可靠,其實也有天然呆的一麵(注24)愛妮身上穿的角色扮演服,就是這種女中學生變身之後的純白服裝,她抓起了裙子的一角,揮啊揮地給聖香看。因為內裏縫得非常牢固,應該不會春光外泄才對。


    「嗯,我想應該沒問題。」


    「她」的運動萬能,充滿中性氣質;討厭讀書,正義感強烈,但做事絕不考慮後果(注25)。聖香身上穿的角色扮演服,就是這種女中學生變身後的漆黑服裝。聖香回答了愛妮的問題。


    兩種頭痛藥再加三罐營養劑果然有效。不論是她的睡意也好、頭痛、都已經先被趕跑了。不過,唯有頭頂像是被綁上了鋼琴線,然後從天花板被拉住般,使腳下踩不到地麵的那種感覺,總是揮之不去。明天應該會睡死一整天吧,聖香幾乎可以如此確信。不過,現在這樣就好。


    最後,她使用了吸入器藥劑。感覺有點苦,但是她已經習慣了。


    「準備好了?」


    「嗯,很完美。藥劑也已經用過了。」


    於是,兩人從角色扮演者專用更衣室奔了出去。


    自己到底算是什麽呢?


    真正理解了這一點的人,在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呢?


    所以,現在隻要這樣就好了。隻要這樣就好了才對。


    *


    自以為沒什麽了不起的事,以為是立刻就能實現的事,總是實際嚐試了之後才知道很困難。


    於是,穿著滿是縐邊服裝的角色扮演者、透過取景窗在對焦的柳也,當然也不會是例外。


    「那麽,我要拍囉——」


    「好——」


    卡嚓。嘰——


    「謝謝妳。好了,這張照片就——」


    此時,柳也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正在側眼在觀察的聖香,心髒也飛快地跳動著。


    「對、對不起,可以讓我再拍一張嗎?」


    「———?」


    「那個,稍、稍微再靠左邊一點會比較好哦!對對對,如果是那一帶的話就沒問題!構圖感覺很棒哦!」


    「請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什、什麽都沒有。隻是我拍得不太好而已。完全沒事,真的。好了,這張照片——」


    「……?」


    柳也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歎氣連連。從剛才開始,盡是些危險的對話,不論是聖香或者是柳也,壽命應該都縮短了三年左右。


    「誰知道會這麽麻煩啊——」


    這是她最坦誠的想法。不過,聖香的歎息聲瞬間被活動會場吞噬了。


    隻要若無其事地往不同的方向走,應該就可以了才對。


    可是,自己還真是太小看活動會場這種地方了。聖香重新有了這樣的體認。


    盡管會場的場地夠寬廣,可以確保做角色扮演的空間,但裏麵的人潮密度卻比預期高出非常多。一不留神,聖香和柳也就會彼此失散,然後照片裏就會拍到了聖香的手指或腳尖。再怎麽說,兩人都不可能待在原地不動;聖香會響應其他攝影師的要求,往各個方向擺出各種姿勢,柳也則會追著他相中的角色扮演者到處跑。所謂的攝影師,在一次活動當中就會耗掉十數卷底片。而在那數百張照片當中,聖香的身體一點都不能進相機鏡頭的畫麵裏。如果要比喻的話,難度大概就跟在柬埔寨的地雷區狂跳踢踏舞卻存活下來的機率差不多。當柳也的舉動顯得很可疑的時候,聖香那張麵帶商業笑容的臉,也會隨之抽慉。


    「……聖香小姐。」


    「幹嘛?」


    「沒其他辦法了。既然事情變成這樣,我們就排出隊形吧。」


    「啥?」


    柳也手上拿著他愛用的拍立得,繞到聖香的背後。


    「隻要我們兩個背對背站著,不論怎麽弄錯,都不會跑進畫麵裏。時代劇裏不也有嗎?擔任主角的武士們被一群的惡徒包圍的場景。聖香小姐,我的背後就交給——」


    「這麽做的話,你就會一直在我背後被拍進畫麵裏啊!背後靈都還比你好多了!」


    就連這種對話他們也必須低聲交談。畢竟他們身邊聚集了一大堆攝影師和角色扮演者。


    「好了啦,你們兩個都別吵了……」


    兩人發出的怒吼聲,不對,應該說聖香單方麵發出的怒吼聲,在愛妮介入之下停住了。在這種情況不斷反複的同時,活動的時間也一分一秒地過去。


    「……呼——」


    聖香維持在恍惚狀態之下,她抬頭凝視天花板。從鋼骨上懸吊而下的照明燈光,筆直地映入了她的眼簾。眼前的影像就像是暈開的墨,正在不停地晃動。從活動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小時。所謂的角色扮演服,最重視的就是近乎完美的外觀,穿上去的舒適度則會被完全忽視,所以為了別穿到走樣而長時間忍耐之下,果然還是會覺得疲憊。盡管會場裏的人工空調和自然空調(這當然是指參加者的熱氣)都在運作當中,但在冬天穿著內搭褲,或許還是稍嫌魯莽了些。


    這真是一場辛苦又特別的詭異活動,她心裏這麽想著。


    她那些角色扮演方麵的同好們,對於柳也的存在都是胡思亂想的。例如在同人誌販賣會的那個地方,木島氏就抱著他買來大量又薄又貴的書對著她說,恭喜妳、太好了,哎呀,小晴子妳也做到了嘛。那個,你叫楠木吧?小睛子就交給你囉。他纏著兩人用力地嘲笑了一番。順帶一提,他今天沒帶那位被他挖掘的女性。


    「小晴子也真是的,還特地兩個人一起來哦。」


    「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個人拍得出我的靈異照片,聖香又不能這麽說。如此會揭穿她的秘密。


    「那我就兩個人一起挖掘,然後你們兩個小情侶,就一起當av出道……」


    「我沒那種打算。而且我們兩個又不是那種關係。」


    雖然聖香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但木島氏就跟即使隻剩下脖子,也能苟延殘喘下去的惡心中國妖怪似的,完全沒有氣餒的跡象。


    「不不不,角色扮演情侶的攝影y之類的,說不定很可行喲。欸,最近網絡係的av也很流行哦,若是角色扮演的題材,固定的需求也滿多——」


    木島氏跟空轉的齒輪一樣,霹哩啪啦的一直說著。


    木島氏的齒輪一旦開始回轉,就會充滿負麵意義的禦宅族氣息,很難解決。不用說,聖香竭盡全力露出厭倦的神情。透過郵件談事情以及認真工作時,木島氏都是清楚而幹脆、簡潔而精確的,這明明就顯示他的頭腦清楚,但木島氏在這種地方的時候,不懂得看人臉色的程度,已經到達讓人想問他是否耳屎積得太多的地步。盡管如此,從聖香沒對本島氏的鼻尖使出跳躍肘部墜擊來看,她還是具有身為角色扮演者應有的成熟,或者該說是厚臉皮。


    「——啊啊,對不起,我打擾到聖香的男友你了吧。」


    當聖香以為木島氏總算說完了的時候,他卻以有色的眼睛看向柳也,還說著什麽「男朋友」的。柳也則是用他的瞇瞇眼露出微笑,然後隻回了一句「不會、不會,沒關係的」。


    呼,木島氏滿足似地用鼻子哼氣。


    「那我差不多該離開了。」


    「啊,你要回去了嗎?」


    這家夥總算要回去了。聖香心裏雖然這麽想,臉上卻沒表現出來。


    「嗯,下次再見囉。啊,還有就是這次啊,我接到了很重要的工作哦。」


    「哦——是這樣嗎?」


    聽到木島氏那千篇一律的台詞,聖香已經把心裏的音箱調到最大音量,然後大聲狂罵:我知道了,快點滾回去。


    「等事情真的確定下來之後,我再告訴妳。我想,那是小晴子也會覺得很有趣的事哦。嗯。那我走囉。」


    「嗯,我會期待的。再見。」


    聖香笑容滿麵地揮著手。


    「……唉。」


    等木島氏的身影隻剩豆子大小之後,聖香緩緩吐出了憋在胸中的空氣。所謂的角色扮演者,在人際關係方麵也不輕鬆。


    「……聖香小姐。」


    「嗯?怎樣?」


    聖香對於讓柳也和她一起應付木島氏的一人劇場,感覺有點抱歉。她的腦海裏很難得微微掠過這樣的想法。可是,柳也卻以他那雙不變的瞇瞇眼說:


    「如果是角色扮演av的話,我也願意以男優的身分幫忙——好痛痛痛痛痛!」


    聖香抓住他的小指用力扭轉。她穿著這身服裝,如果施展泰山壓頂技巧的話,畫麵一定非常漂亮。她心裏雖然這麽想,但在這個會場裏,光是扭小指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


    1月、2月、3月。


    這些月份是匆匆忙忙,既寒冷又辛苦的季節。


    不過,不論是角色扮演者也好、攝影師也好,大家在草原、山林、角色扮演會場裏,都是精神充沛、夢想滿載的;而時間就像是泡沫破了一樣,在瞬間就消逝了。


    魔法少女,sf繃帶娘,雷鬼娘,最終兵器女高中生,女仆機器人。聖香不斷地扮演、扮演再扮演。


    柳也拿著他愛用的拍立得1200si,用完的底片數量,已經到了讓庫存底片被買光的照相館哭著求饒的程度。柳也仍是不斷地拍照、拍照再拍照。


    不知道該說是理所當然或者非常遺憾,聖香被拍出的靈異照片技能並未消失;而即使用了藥劑柳也還是會拍到她的詭異照片,這一點也依舊沒有改變。可是,聖香的身體一不小心就進入柳也鏡頭裏的這種失誤,也隨著活動的次數的增加而明顯減少了。最初是十幾張,之後隨著日子過去而逐漸減少;順利的時候,已經減少到一次的活動隻會被拍到一、兩張。目前,聖香被拍出靈異照片的技能,還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當然啦,要是被發現的話,在那個時間點上,一切就都結束了。到時候身為角色扮演者的晴子,必定會完全消滅,所以不論發生什麽事,她都絕對不能讓人發現這點。可是,他們那麽常一起去參加活動,卻直到今天也沒有發生任何事,這根本就像是一群人一邊閉著眼睛唱歌跳舞,一邊走過鋼絲一樣,是奇跡性的成果才對。


    這種奇跡有可能一直持續下去嗎?


    ——不,隻能讓它持續下去了。


    聖香決定要如此深信著。


    聖香、柳也、愛妮在活動後舉行的慶功或者該說是慰勞會,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了慣例。喝酒、唱ktv、在結束角色扮演後還去角色扮演咖啡廳,然後,她連第一次的角色扮演舞會也去了。


    沒錯,就是角色扮演舞會。


    雖然聖香的角色扮演曆就等同於年齡,但可悲的是,她出生的場所是福島的鄉下。活動入場者全都會做角色扮演去跳舞的角色扮演化妝舞會,也就是角色扮演舞會的經驗,聖香還是掛零的。愛妮好像也沒有特別感興趣。對這樣的兩人提議去角色扮演舞會的,就是柳也。


    當然啦,在一開始的時候,她是有所抗拒的。


    到底有什麽好玩的,還非得特地穿著服裝跳舞不可?要是動來動去的話,動的時候就會把衣服弄壞、弄髒,況且嚴格說起來,那是需要花一整晚去做的事嗎?即使不拜托dj播放音樂,也是可以靠自己聽到


    的嘛。


    她原本是這麽想的。


    ——可是。


    聲音是具有質量、體積、形狀和顏色的。你曾經這樣認為嗎?


    現在就連聽到這種愚蠢的問題,她或許也會回答出yes。


    她第一次的角色扮演舞會,會場在台場,是租用了屬於遊戲公司的遊樂園去舉辦的。新手聖香被柳也帶去,打開了重重的入場門。


    瞬間,如字麵上所言,她被聲音「襲擊了」。


    雷射光在微暗的挑高開放式的大廳裏折射著,就聖香而言已經看慣了的角色扮演者們,正以她不熟悉的感覺,咻咻咚咚啪啪地扭著屁股或腰或頭。


    不曉得是誤解了什麽,柳也穿著半正式晚禮服、戴著麵具,一臉得意的轉回新手聖香的方向。


    「聽好囉,聖香小姐。」


    他挺直了背,誇張的自誇著。然後,那一點都不適合他的麵具底下所露出的嘴巴,笑了起來:


    「所謂不會跳舞的人,都是被自己的自尊給限製住了。」


    這家夥是個純正的笨蛋吧。她這麽想。


    像是不想輸給dj所播放的熱舞係動畫歌曲般,聖香大聲地回問著柳也。


    「啥——?那是什麽?」


    不過,柳也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以「嗬嗬」的感覺,牽動左右兩頰笑了。


    聖香再度發問。


    「認真說起來,為什麽非得用這麽大的聲音來播放音樂啊?」


    「那是——」


    戴著麵具的晚禮服男,露出更燦爛的笑容說:


    「因為很寂寞吧。」


    她感到頭痛。


    「你啊……」


    「什麽?」


    「隻是很想說說看這句話而已吧?」


    結果柳也聳了聳肩,擺出一副耍寶的模樣。沒過多久,愛妮也來和他們會合了。一整晚他們都在搖搖晃晃跳舞。


    沒錯。


    照理說是跳得很盡興了才對。


    21「不細工」為日文詞棄,解釋為笨拙或難看。


    22蘆洞和大浦洞皆為北韓製造出來的飛彈名稱。


    23日本昭和時代的小說家、評論家,也是將國外的球體關節人偶介紹進日本的人。


    24指日本動畫《光之美少女i》中的主角之一,雪城乃香。


    25指日本動畫《光之美少女i》中的三角之一,美墨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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