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一年級。剛入學不久的六月。


    趁著雨停的間隙,我到中庭去畫畫了。


    除了畫畫之外什麽也沒有的我,加入了美術部,每天都會畫點什麽。


    今天的主題,是校舍。連我自己都覺得是個非常無趣的題材。但是,那天也沒有什麽特別想畫的東西。總而言之校舍進入了我的視線,就畫它吧。不管怎麽說校舍非常大所以很顯眼。


    就在我畫著畫的時候,從走廊那邊過來了幾個女生,把其中一個女生按到了校舍牆壁上。


    那個地方雖然對周邊來說正好是死角,但從我畫畫的位置上卻可以看得很清楚。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歇斯底裏的聲音響徹中庭。明明不是在說我,我卻也縮起了身體。


    看來,被按到牆壁上的是一年級的學生,可能接下來就要被前輩們找麻煩了吧。


    雖然我多少對那個狀況有些同情,但她很強。雖說被五、六個前輩圍著,但卻一點也沒有低下頭去,一點也沒有哭出來,隻是緊緊握著拳頭站在那裏。


    看起來就像在拚命按捺住湧上心頭的怒氣一樣。


    那副身姿十分美麗。真像是一幅畫啊,我卻在想著這種輕率的事情。


    “你在瞪什麽啊。你覺得是誰做了不對的事情了啊?”


    這時,她終於開口了。


    “前輩們的話,我完全不能理解呢。”


    雖然由於興奮,聲音有些尖銳,但卻清晰地傳到了我這裏。是非常有氣勢的高昂的聲音。


    “你想說什麽啊”


    “我,對浜口前輩沒有任何意思。每天都埋伏在學校門口,感到困擾的是我才對”


    由於被非常清楚地反駁了,前輩們也陷入了沉默。


    “既然說是男朋友,就請好好地上好鎖鏈。因為覺得頭疼的人,是我。”


    她就好象在說話就到此結束一般邁出了腳步。貌似是那個浜口前輩女朋友的學生,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轉了過來。


    然後,朝那白皙的臉頰使勁扇了下去。


    啪!地,一聲清脆的聲響傳進了我的耳朵。我不禁捂住了嘴。(藍:……忍不住了,其實你是女的咩)


    接著,打人的前輩反而哭了出來。朋友們開始圍攏安慰。被打了的一年級學生已經誰也不在意了。


    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感覺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了正在畫畫的我。表情一下變得好像要請求幫助一樣,眼角下垂。


    但是,那隻保持了一瞬間。


    她立即被過臉去,變回剛才那冰冷的態度,走掉了。


    “好強的女人……”


    我非常小聲地嘟囔出對她的感想,然後聽到從身後傳來巧的歎息聲。


    是從初中開始的朋友。


    成為朋友的契機,是畫。初中的時候,我正在筆記本角落上畫畫時,巧靠了過來。他看著我的畫,說道“畫得很好啊”。自那以來我們就會時不時的說點話。


    我是那種喜歡自己一個人做點什麽的類型,但巧正好相反。他的朋友很多,又是籃球部的隊長,在女生裏很有人氣。雖說是朋友,但也隻是偶爾見麵會說上一兩句話這種程度的關係。不過,他是個不錯的家夥,我蠻喜歡他的。


    “那家夥,是我們班上的神木圓哦”


    這個名字我也知道。公認的美少女。


    “原來那就是她啊”


    巧把在教室裏發生的事告訴了我。


    打了圓的那個前輩,貌似是碰巧看到了自己的男朋友正在糾纏圓,就認為是‘圓向自己男朋友出手了’。


    教室的門喀拉一聲打開後,出現了幾個拿掉製服領巾的女前輩。那個時候,好像圓一個人正在看書。


    就連前輩們走進來向她說話,圓也沒有把目光從書上移開。不過肯定應該注意到了的吧。


    聽巧說,圓當時非常了得。他說當時明明被整個教室的視線注視著,她卻毫不在意的樣子,合上書站了起來。


    然後走了出去。前輩們反而慌慌忙忙跟在了她後麵。究竟是哪邊把哪邊叫出去的都搞不清楚了,巧這樣述說著感想。


    “漂亮倒是很漂亮,但稍微有點可怕啊”


    巧哼了一聲。


    “但是,很漂亮。這一點比較重要”


    對圓的‘雖然很漂亮但有點可怕’這個第一印象,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中。


    我想大概巧也是一樣的。


    ‘傳說中的美少女’這個詞,添上了骨肉,流通了血液,鮮活地滑進了我的心中。


    梅雨過去,七月到來了。我開始煩惱參加縣高中生美術大賽的題目。


    顧問老師對我說“什麽都可以”。這種才是最頭疼的。相比起來,“畫那個什麽”這樣明確地說明還比較輕鬆。


    自從在中庭見到了長頭發的漂亮女孩之後,我就什麽也不想畫了。然後準備用抽簽來決定。抽簽的結果是蘋果。


    於是,我找來了塑料的蘋果。


    正把當模型的蘋果放到籃子裏畫著的時候,門開了。現在正是午休時間,除了我之外誰也不在。


    看到出現在眼前的人,我屏住了呼吸。前兩天被前輩們團團圍住也分毫不讓的那個美少女,圓正站在門邊,不停地四處看著美術室內。


    發現我之後圓就徑直朝我走來。前兩天的情景浮現在腦子裏。


    我完全以為是因前兩天偷看的事情來找我麻煩了,立馬縮了縮身體。但是,好像不是這樣的。


    圓站到坐在椅子上的我身旁,抱著手說道。


    “你是美術部的吧。我想入部呢”


    我‘哈?’地反問了過去。‘顧問老師在嗎?’圓又問道,我畏畏縮縮地答到‘差不多快來了’。


    看到我這種樣子,圓有些不滿地抱起手。


    “什麽嘛。你有這麽害怕我嗎”


    我一邊說沒有啦那個,一邊低下頭。


    “……奇怪的家夥”


    圓歪著腦袋嘟囔道,然後看向畫板上的我的畫。


    “嗚哇,等級好低。這個難道說,是未來的蘋果?”


    圓咯咯地笑了。


    “你說什麽?”畫被嘲笑了的我一下生氣起來瞪向圓。


    “開個玩笑啦。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啦”


    就算是玩笑,也有能說的和不能說的啊。這個狀況明顯是後者。


    畫被嘲笑,我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對於除了畫之外完全沒有值得被稱讚的家夥來說,這是多麽不經大腦的話啊。


    這就像是對魚說你遊泳遊得好爛一樣。如果魚被這樣說了的話,絕對會不甘心到溺死。


    由於我不是魚,所以我複仇了。


    但是,麵對麵的話就很難辦。跟這種就算麵對前輩也是一步不讓的女孩子吵架,勝負也是一目了然的。


    結果,我畫了圓的漫畫。真是陰險的報複。


    漫畫的內容在這裏有點難以啟齒。隻是在最後毫無疑問圓被擊中死掉了。就是這種感覺的,嘛~,很難說是歡樂的內容。


    大概在三天的時間裏,我把那個給美術部裏關係較好的家夥們看了然後滿足了。


    大家都誇道畫得不錯。圓非常有人氣,不管在男生女生裏都很受歡迎,偷偷地逗弄這種家夥是很有趣的。


    但是這種幸福沒能長久持續下去。


    那本愉快的漫畫,被圓看到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喂,由紀夫!”


    圓囂張地直接叫了我的名字。把畫有漫畫的素描薄拿在手裏,氣得肩膀也在顫抖。


    我硬著頭皮,縮了縮


    肩膀。


    “我本來是準備畫蘋果的故事的呢……。可能是偶然有點像什麽東西了吧”


    “……你真的就這麽,討厭我?”


    玩笑沒能說通。真是個任性的家夥。


    圓把素描薄丟了過來,然後大步流星走出了美術室。


    “喂,由紀夫就是你嗎?我有點事找你呢”


    放學後,我被浜口前輩叫了出去。地點,是之前的那個中庭。就是傳言喜歡圓的那個二年級生。他是柔道部的,體重正好是我的兩倍。


    “聽說你畫了圓的漫畫呢”


    “那,那不是玩笑嘛”


    “就算是玩笑,也有不能做的事情吧?”


    “我說啊,歸根結底……”


    說到這裏的時候,我被前輩揍了。


    喜歡的女孩被逗弄了,有這麽不甘心嗎。但是,就因為這點事就會去揍人嗎。


    “那種塗鴉,別再給我畫了”


    前輩留下這麽句話,走掉了。被揍了的臉頰開始疼痛起來。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圓的身影。


    她就站在之前我畫畫的地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咬著嘴唇,非常不甘心的表情。


    她的臉像這樣扭曲,還是頭一次看到。


    快哭出來的圓看起來非常的無防備。就像是在向誰求助,一樣的表情。


    但是,這樣的表情也隻是出現了一瞬間,圓立馬就恢複了平常的表情。


    “解氣了嗎”


    我朝著圓說道。


    “叫男朋友來複仇喔”


    “那個人不是男朋友哦。再說又不是我叫他去做的。”


    “感覺很好吧。我被揍了”


    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圓向我走了過來。


    皺著上揚的眉毛,


    “別誤會了。我是開玩笑地說的。由紀夫君,畫了我的漫畫呢,像這樣。”對我說明道。


    “無所謂了”


    “真的啊。揍他什麽的,根本沒有說。也不是生氣地說的”


    “你哦”


    “什麽嘛”


    “不是一直都這樣的嗎?就算你沒有那個意思,但就結果來說,卻還是會變成那個樣子啊”


    一說出口,我就想,糟了。對像圓這種自尊心很高的女孩,剛才這句話會不會有點不妙啊。


    我害怕她反擊,縮著頭。


    但是,圓卻沒有生氣。相對的露出了非常悲傷的表情說道“那,我要怎麽做才行啊”。


    “……我怎麽知道。這種事情,自己去想啦”


    我這樣一說完,圓就無言地離去了。圓那悲傷的麵孔,讓我更加在意了。


    ……我知道原因隻是無聊的誤解的時候,是在一星期之後。


    是那個前輩誤會了。


    那段時間,大概是不爽圓的人氣的某人,把關於圓的塗鴉,畫在了廁所。


    跟我畫在素描薄上東西比起來,要下流不知多少倍的內容,揍了我的前輩,好像偷偷地自己去抹掉了。


    對圓保密的。


    聽到了‘由紀夫君畫了我的漫畫’的前輩,誤以為廁所的塗鴉是我搞的,然後就揍了我。


    情況搞明白之後,可能就是什麽也算不上的,笑一笑就結了的問題。


    但是,我跟圓卻一直沒有想要和好。別說什麽和好不和好,從最開始關係就不是那麽好,所以也沒什麽在意的必要,我是這樣想的。


    再說,在那種事件之後,輕易向圓搭話的話,我可能會被看作是跟其他那些向圓搖頭擺尾的家夥一樣。要是以為就因為漂亮所以誰都想跟圓搞好關係的話就大錯特錯了。


    我打算對圓就用對待路旁的石子一樣的心情就好。我覺得這樣非常不錯。


    雖然說是女人很複雜,但就算是男人,也是這樣那樣很複雜的呢。


    翌日清晨,我到了學校,圓站在玄關。


    她走到正在換室內鞋的我身旁,說道“那個,漫畫的事情我沒有在意的”


    對於圓來說,可能那算是道歉的話吧,但在我聽來卻不是那樣。


    不對。不是這樣的。這樣的話,最開始到底是誰的錯不就模糊不清了嗎。想起我之所以會畫圓的漫畫的原因吧。


    如果她沒有嘲笑我的畫,就不會變成那種樣子了。


    圓應該要說“對不起,嘲笑了你的畫”才對啊。


    總而言之我無視了圓的道歉。像空氣一樣從圓身旁走了過去。


    好像重重地傷害了圓的自尊心。


    “什麽嘛!別人明明在道歉了的!”


    在圓怒吼的時候,我把手指插到耳朵裏,啪嚓啪嚓地抓著。鞋子飛了過來猛撞到頭上。


    我撿了起來用盡力氣朝窗戶外邊扔了出去。圓貌似把這個看成了我的宣戰通告。


    從下一天起,圓開始了針對我的惡作劇。


    首先,是各種各樣的東西不見了。最開始是便當。


    午休時,喀地一聲把便當盒的蓋子打開。裏邊空空如也。


    不知為何隔壁班的圓在這邊教室裏。


    她咬著牙簽,把自己的便當給了男性友人們。


    簡直想對她抱怨明明是女生就別給我咬什麽牙簽。


    “真、真的要給我嗎?”


    那個男生,因為從圓那裏得到了便當,一下子興奮起來了。傻瓜總是這麽讓人難受。


    “嗯?我在減肥啦”


    “圓醬完全不需要減肥什麽的啦”


    “好了好了。別在意”


    圓這樣說完後,看向我這邊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


    我無言地蓋上便當盒,去買麵包去了。


    “太、太好吃了!這個!”


    從身後傳來了那個錯以為‘難道說圓喜歡我?’的男生的聲音。


    次日。在第二節課結束後的休息時間裏,我打開了便當。


    在打開蓋子的時候,我聽到了關於提早吃便當的議論。圓,在跟班上的女生說著話。


    “圓,你那麽早吃便當”


    “是在第一節課完了之後,吃的呢”


    “明明肚子還沒有餓?”


    “訣竅是不吃早餐啦”


    在便當盒子裏邊,隻放了一張寫著“承您款待,多謝”的紙條。


    接著就是教科書不見。我專程跑到隔壁班圓的座位上去,叫她還來。


    “為什麽,你的教科書的行蹤,我會知道啊?”


    “便當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趕緊告訴我。這個真的很麻煩啊”


    圓好像在說著‘真拿你沒辦法’一樣攤開手,帶著我去了社團樓。


    在那裏運動部的部室一個挨一個排列開來。


    圓指著其中一扇門,對我說道。


    “放在這裏的櫃子裏邊的”


    我則是因為過於生氣失去了冷靜,再加上是不是運動部的部員,對女子更衣室的位置完全不清楚。


    我按照圓所說的,打開了那扇門。碰巧,女子籃球部的部員們,正好在裏邊換衣服,我一躍成為了校內的名人。


    圓下套。我遭殃。這樣的重複在整個一年級裏,一直持續著。把未遂的也算在裏邊的話,她的惡作劇有相當的數目了。不過,嘛~,被像圓這樣的女孩找點麻煩,倒也沒有太過於討厭的感覺。


    但是,唯獨像‘跟圓關係那麽好,真羨慕啊’這一類的嫉妒實在是受不了。如果說關係好的話,就不會發生被吃掉便當,又被藏起教科書這類事情了。


    升入二年級後,我跟圓被分到了同一個班裏。命運的惡作劇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圓這下正好開始在惡作劇上下功夫了。有這種閑工


    夫的話,去找個男朋友就好了啊,好像有誰忠告過她了,可是圓卻沒有在意。


    在四月末,圓用雕刻刀在我的桌子上刻下了藝術作品(感人地描繪出了我被擊倒死掉的情景),班上的女孩說了不得了的話。


    “我說啊,圓”


    “怎麽了?”


    “你喔,總是對由紀夫君搞些奇怪的惡作劇呢……”


    “這是我的興趣啦”


    “這不就是,那個,想要對喜歡的男孩子惡作劇的那個?”


    我在教室的角落裏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一下就想,完了。我完全不認為圓會有這種可嘉的行為。


    果然,圓為了證明‘對我完全沒有那種意思’這一點,將惡作劇的等級直線上升了。


    要這樣的話不做就好了嘛,雖說像這樣想才是正常的想法,不過看來圓跟常人相比貌似是用的別的回路在運轉。


    五月黃金周。美術部的成員們一起去了海邊寫生。


    我坐在折疊椅子上,畫著海鷗跟漁船。帶了好幾個朋友來的圓走了過來,坐在了我的旁邊。


    我想,多半又是想要做什麽吧,於是無視她。


    過了一會有點想去上廁所了。


    去了廁所回來後,圓她們在一旁嗤嗤地笑著看著我。


    “做了什麽?你們”


    圓跟她朋友們互相看了看,然後‘天知道~’地歪著腦袋。那個動作實在讓人生恨。


    拿起素描薄後,發現好不容易畫好的船和海鷗上邊,飛舞了好幾隻宇宙飛船。


    “這個啊,是寫生誒。不能畫這裏沒有的東西好伐”


    “難得我們還幫你的忙呢”


    “這個要怎麽搞啊。現在開始重新畫也來不及了”


    不把這畫交上去的話,部長會生氣。把這個交上去也會生氣。麻煩了。


    “帶著宇宙船去不就好了嘛”


    “我說啊”


    我準備重新畫,然後坐到了折疊椅上。


    難得她十分費心地拔掉了一顆螺絲。坐上去的瞬間,椅子垮掉,失去平衡的我從堤岸上掉到了海裏。


    就在其他的女孩子都露出“這下麻煩了”的表情的時候,隻有圓一人抱著肚子笑翻掉。


    性格坦率,不管跟誰都可以毫無隔閡地交往的少女。圓一眼看上去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但到了我的麵前,那個態度就會變得生硬。然後就像重新想到了什麽一樣,把人當作小傻瓜一般,恢複到平常的笑容。


    然後,就會對我搞點什麽惡作劇。我覺得,圓會不會是通過逗弄我,來取得她心中的平衡呢。我是不是有著這種方便的地方呢。


    不管被做了什麽也不會生氣,順從的人偶。不管何時都處於某種中心裏的圓,大概是需要這樣一個排放口吧。


    不管被做了什麽,我都默默地忍耐著。真正生氣的樣子,一次也沒有表露出來過。作為生氣的替代,我選擇了無視。


    怎麽說好呢,總覺得這樣子才像個男人吧。在這之上,也有一種不想認同的微妙感情存在。它時而變得龐大,時而變得渺小,一直糾纏著我。


    說不定圓知道這一點。


    說不定我就是被抓住了這一點。


    二年級的秋天。三年一度的學園祭。


    我們學校的學園祭因為從前前輩們在學園祭結束的時候做了很糟糕的事情,被減少到了三年一次。


    美術部決定搞正統的繪畫展覽會。


    然後,跟往常一樣,我決定不下該畫什麽。考慮了一下抽簽到底還是太那個了點,所以沒有做抽簽紙。想畫的東西,雖然也有,但是不能畫那個。因為大家都會看。


    就這樣,沒能決定題目,我一直煩惱著。


    然後有一天,美術室的門突然打開,圓走了進來。我條件反射性的想到“會被做什麽”然後提高了警惕。


    但是,圓看到我之後,卻沒有露出以往那種惡作劇之前的笑容。


    “那個,由紀夫君……”


    圓及其少見的,在我的名字後麵加了個“君”


    “有什麽事啊”


    圓靠了過來,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想也不想就把她的手揮了下去。圓被嚇了一跳,然後低下了頭。


    “那個,之前的那些事情,實在是對不起”


    圓突如其來的道歉。事情非常突然,讓我有些倉惶。


    “你發燒了說?”


    “沒有啦。隻是,想為我至今為止對由紀夫君做的那些事情倒個歉”


    “這麽突然,你想搞什麽啊”


    “馬上就是學園祭了嘛。所以我想,這個時機差不多正好吧”


    說完後,圓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果然,很漂亮。


    “……嘛,倒是無所謂”


    既然圓像這樣來作出讓步,那麽我也沒必要提出什麽異議。我握住了圓伸出的手。


    “我們和好了呢”


    “……算是吧”


    然後,圓問我學園祭的主題決定了沒有。


    “還沒有決定呢”


    於是,圓湊到了我的耳邊。在聽到圓小聲說出來的單詞之後,我一下子噴了出去。


    “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


    圓說完後,把手放到襯衫的領口,輕輕撫摸了一下。雖是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但圓表情卻很認真。


    “但是……。那個,果然,這種事還是……”


    “這是和好的證明啦”


    “不大好吧”


    “部長跟大家都許可了的喲”


    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也就沒有拒絕的理由了。稍微想象一下圓那包裹在製服中的肢體,腦子就一片空白。


    晚上七點。校舍裏基本上沒有什麽人了。


    走到事先約好的美術室裏,圓已經先到了在等著我。


    “那麽,我們開始吧”


    臉上泛著紅暈,圓有些生硬地說道。


    她提出的主題,是互相描繪對方的裸體。真不愧是圓。作為和好的紀念居然是全裸。絕對不是一般的家夥能想出來的。


    “……這個,那個,誰先?”


    “有點不好意思,你先啦”


    “……在這兒?”


    “不要在這裏啦。你去準備室脫吧”


    “知道了”


    “我也會做好準備的”


    一旦想象“準備”的意思,鼻子裏貌似就會噴出那啥來了。雖然覺得很不爭氣,但還是血往頭上湧。我們這些男生是多麽單純而又悲哀的生物啊。


    我在美術準備室裏脫掉了衣服。猶豫再三之後,把胖次也脫了。一邊想,要是圓也把這個脫掉了的話,該怎麽辦啊。


    總之,前麵先用素描薄遮起來。


    “由紀夫君,還沒好嗎?


    “好、好了”


    我用努力冷靜下來的聲音回答道。然後打開了準備室的門。


    “……為啥,你還穿著衣服”


    “心理上的準備還……”


    圓一邊這麽說著,一邊用手摸著臉頰底下了頭去。然後覺得自己實在是不爭氣,明明被做過那麽多的惡作劇,卻還是覺得圓的動作萌到飛起。(藍:其實你就是個抖m吧……)


    “我也,去準備室裏,那個,脫吧……”


    圓把臉背著我,飛奔進了準備室裏,關上了門。


    “絕對不能打開門哦。我不想脫衣服的樣子被看到”


    我繼續隻拿著一個素描薄,短短地回了一句了解。


    嗯嗯。隻要一想象,原來圓是喜歡我的嗎,臉上就會開始發熱。


    聽說女孩會對喜歡的男生做惡


    作劇,看來是真的呢。


    但是,圓卻久久不從準備室裏出來。


    在我這樣那樣坐立不安的時候,時間就默默地流逝掉了。喂!我出聲叫了叫。沒有反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準備室的門打開了。


    圓不在裏邊。順帶著我的衣服也消失了。準備室的窗戶還大開著。


    朝窗戶外邊看去,在操場的正中間,遠遠地可以看到圓的身影。我的衣服,被圓捏在手上,隨風飄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操場怒吼了。


    “衣服還來!呆子!”


    從遠處,傳來了圓的回答。


    “到這裏來拿~啊”


    “別給我說傻話啊!”


    我放棄說服圓,回到美術室裏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布。


    禍不單行這個詞,說的就是這種時候吧。美術部的顧問老師,這個時候正好打開門走了進來。是個女的,而且是,獨身。


    看到裸著的我,她發出了一聲漫長的悲鳴。在那之後,朝後倒了下去。我自打從娘胎裏出來之後,頭一次真的看到了人暈過去的那一瞬間。


    翌日,我站在了坐在椅子上的部長麵前。


    “聽老師說她是看到亮著燈,覺得有些可疑”


    部長一邊擺弄著我的退部申請,然後歎氣道“我去求老師至少不要告訴你父母吧”。


    在發生那種事件之後,沒理由還能呆在美術部了。


    一邊說著多謝這麽長時間以來對我的照顧,我低頭行了個禮,然後離開了美術室。


    “等等啊!”


    我在走廊裏無精打采走著的時候,圓麵無血色地追了上來。


    “那個,再怎麽說,也沒有必要非要退部啊!”


    我沉默著繼續往前走。圓繞到我前麵,抓著我的肩膀開始搖。


    “那種的,不過隻是惡作劇而已嘛。對吧”


    “那個一點也不好笑。你完美地騙過了我”


    我說道。覺得在一瞬間裏有些自我感覺過好的我實在非常可悲。可能哭出來了吧。


    “所以,我才說對不起嘛。我一點也沒想到會有老師來啊。真的”


    圓好像察覺到了我的心思。死死地盯著我。


    緊緊地抿著嘴唇,一副非常懊悔的樣子。


    以前,看到過這個表情,我想著。


    是之前我因為誤會而被前輩揍的時候,圓露出的那個表情。


    一瞬間,四目相對了。但,圓馬上就別開了視線。


    我把圓推到一邊,然後就那樣獨自走掉了。


    雖說退出了美術部,但也不是說就不畫畫了。我以美術大學為目標,去補習學校上課了。


    然後我跟其他學校的人混在一起,開始畫畫。在那裏有人能確確實實地教給我繪畫的技術,我的水平也得到了提高。


    雖然就這樣時間一天天不停流逝,但我卻對圓露出的那個表情非常非常的在意,偶爾還會在夢裏看到。


    圓的那個表情,我覺得比笑容要美很多倍。


    於是,在空閑的時候我就開始畫圓的那個表情。可是不管怎麽畫,也不能畫得跟想象中一樣。


    這種時候就會暫時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後再開始畫。差不多都記不清楚到底畫了多少張了。


    但是,我沒有把畫的那些畫給任何人看過。


    到我知曉圓那個表情的緣由,大概是在退出美術部將近一年的時候吧。我們已經變成三年級生了。


    記得是在七月的一天,雨一直從早下到晚。


    從繪畫補習學校所在的車站月台出來之後,等待著我的是一場暴風雨。我回憶起台風接近的新聞,砸了咂舌頭。


    從檢票口出來,街道已經淹滿了水。我想了一下從這裏到補習學校的距離,覺得心裏一陣發涼。


    我看向插在包裏的白色五百元塑料傘。如果用這家夥走到補習學校的話,毫無疑問,就跟穿著衣服跳進遊泳池效果是一樣的吧。


    車站裏滿溢著像我一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的人。


    在這樣的人群裏,我發現了圓的身影。她有些厭煩地抱著手,一直盯著車站外邊。


    突然想起來,圓的家就在這個車站附近。走出車站,沿著靠海的一側一直走,就是圓的父母經營的旅館。從這裏走過去大概要花二十分鍾左右。


    圓沒有拿傘。


    可能是出門的時候忘記了吧。那家夥,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少根筋呢。


    圓看向了這邊。發現到我,一瞬間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把傘從包裏抽了出來。


    朝台風肆虐的大街衝了出去。準備就這樣跑到補習學校。


    大顆的雨滴擊打在我跟傘上,發出咚咚的聲音。


    突然有誰從身後衝進了我的傘裏邊。我一下子還以為是補習學校的朋友。但卻不是。白色的t恤,深藍色的百褶裙。是我學校的製服。


    是圓。


    “幹、幹什麽啊你”


    “我沒有帶傘”


    “就算那樣也別突然跑進來啊”


    “送我到家啊”


    圓說著,目光沒有看向我。


    “別給我說傻話啊。我現在正要”


    “去畫畫的補習學校吧”


    我點了點頭。忽然猛烈的風帶著雨刮了過來。我跟圓跑到了一個老舊服裝店的櫥窗下。


    “台風來了呢”


    我焦急地說了句理所當然的話。


    “一看,就知道了吧”圓抓著傘。


    “這是我的傘”


    “沒什麽關係吧,補習學校休息個一次左右。比起這個,同班同學渾身濕透地回家才是更重要的問題吧”


    “叫你父母來接你不就完了”


    “在工作啊,沒那個時間”


    現在正是盛夏。圓家的旅館,肯定被從東京跟栃木附近跑來海水浴的客人塞得滿滿的。一定沒那個工夫跑到車站來接女兒。


    “你還真是壞心眼”


    “是你太任性了吧”


    “那算了。我就淋著回去”


    圓衝進了人行道。正巧,一輛出租車開過,濺了圓滿身的泥水。


    “什麽嘛,可惡!”


    沒辦法,我讓圓進到了傘裏。


    “謝謝”


    圓說完,依然不看我。為什麽這家夥,總是讓我看到她不可愛的地方呢。


    台風的勢頭一點沒有減弱的跡象,我跟圓都差不多濕透了。到了她家後,圓對著我說了句稍微等一下,然後就消失在旅館中了。


    圓的家是有著瓦片屋頂的漂亮的日本旅館,跟澡堂有些相似。


    一邊用毛巾擦拭著頭發,圓回到了玄關。


    “進來吧。我媽媽讓你去洗個澡”


    “哈?”我回答道。不好吧。圓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看了看表,補習學校已經早就開始上課了。


    現在跑去也無濟於事。而且渾身濡濕感覺糟糕透頂。


    洗完澡出來之後,等待著我的是穿著私服的圓。貌似是才洗完澡,頭發濕濕的。


    “怎麽樣?”


    “洗得很舒服。謝謝”


    圓把我帶進了房間。圓的房間很意外的有些樸素。鋪著榻榻米,在窗戶下邊放著書桌。感覺像是從小學開始用到現在的有些粗糙的書桌,和高中女生的房間一點也不搭。


    “不好意思,有些髒吧”


    沒那回事,我說道。跟我的房間比起來,已經相當不錯了。


    因為是頭一次進到女生的房間裏,我非常緊張。再加上,對象是那個圓。


    圓從書桌下拉出一把椅子,抱著靠背坐了下來。


    靠床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畫。是一幅畫著小女孩的畫。見我一直看著那幅畫,圓說道。


    “那是我的畫呢”


    “喔~”


    “是小時候的我。畫畫的是爸爸”


    爸爸這個單詞,總覺得好像跟這間和式房間有些不搭。[藍:這裏圓說的爸爸是用的外來語的說法(パパ)]


    “是個奇怪的爸爸呢。工作也不做,每天就光去畫海的畫”


    “是個奇怪的人呢”


    “算是吧。但是,有一天,突然給我畫了一幅畫。說,你的那個表情,真是不錯啊什麽的”


    “唔~”


    “這樣的一個爸爸,最初也是最後的禮物,就是這幅我的畫”


    “不能說是最後吧”


    “因為已經死了”


    “……啊,是嗎”


    我覺得如果安慰她的話有可能反而會失禮,便沒有說多餘的話。圓用聲調有些低的聲音,對我說道。


    “那個表情,你看過了吧”


    “那個表情?”


    “是什麽時候來著。已經好久以前了吧。就是,你被前輩揍的時候”


    我想起了圓的那副有些懊悔,快要哭出來的臉。


    “那個表情,是第一次被人看到呢”


    她好像在確認一樣,一直看著我。見我什麽也沒有說,圓繼續了下去。


    “看到我的那個表情,你怎麽想的”


    一瞬間,我語塞了。稍微讓我想想,我老實地答道。


    “……覺得很漂亮”


    “騙人”


    “真的啊”


    “我討厭那個表情。非常討厭”


    圓說完,就坐在椅子上咕嚕咕嚕地轉起來。


    “你覺得,那個表情會在什麽時候露出來?”


    “不知道”


    “啊啊,我又搞砸了啊,的時候露出的表情”


    “怎麽說?”


    圓望向了窗外。雷聲響起,閃電照亮了圓的側臉。


    “爸爸死了之後,媽媽馬上就結婚了。就好象一直在等待著一般。那也是沒辦法的呢。這個旅館,是媽媽的娘家。新爸爸呢,每天回來的時候,都會抱一抱我。然後親一下我的臉頰。媽媽則會帶著笑容看著我們,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我看到了”


    “看到什麽?”


    “新爸爸親我臉頰的時候。媽媽的表情陰沉下來了一瞬間。那個時候,我就想。啊啊,媽媽嫉妒我了吧”


    不知道說什麽好。為什麽圓會對我說這些話呢。


    “你什麽時候對我說過吧。就算你沒有那個意思,但就結果來說,卻還是會變成那個樣子”


    “大概說過吧”


    “在我身邊,總是不停的會出現這種狀況。隻要一想到這些事情,就會變成那樣的表情。我討厭那個表情。非常的,討厭。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要那樣的表情。”


    圓緩慢地,傾吐一般說道。


    “所以,我總是笑著。裝作沒有察覺他人的痛苦”


    “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什麽事情都去同情的話,對方到最後也會覺得生氣吧?而且被我這種人同情豈不是很慘”


    這家夥,說不定其實很溫柔呢,我想。不過雖然這樣想,但也沒能說出口。


    “……你還真是個討厭的家夥呢”


    “沒辦法呢。明明不想笑,卻笑了。明明很弱,卻裝作很強的樣子。我覺得不這樣做的話會被大家討厭”


    圓瞪著我說道。


    “……對他人的痛苦很敏感有什麽不好的”


    “因為,我討厭那種人”


    “為什麽啊”


    “那不是就沒完沒了了嗎。可是,完全沒想到那種表情會被說漂亮呢”


    圓笑了。


    “最開始,那表情被看到的時候我想,完了,被這個人知道了呢”


    “知道什麽了啊”


    “我其實,對他人的痛苦敏感到無可救藥的事情啊”


    “虧你說的出呢”


    “正因為這樣,我才對你做那些惡作劇呢。想對你說我不是那樣的哦。想說我不是那樣的人”


    就算可以想象她的話的意義,我也仍然什麽也說不出口。


    要確認這一點,需要很大的勇氣。麵對那樣的圓,不知為何也稍微有些生氣。所以,大概互相都憋著一股勁吧。不過,這可能也隻是事後諸葛亮。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到底是因為什麽而憋著一股勁呢。


    不明白。


    我覺得,肯定是在當初相遇的時候,就已經像是襯衫的紐扣扣錯了一樣,有什麽東西錯了位吧。


    貌似現在已經進到了台風眼裏。外邊的暴風雨也停了。


    圓說送我到車站。


    雨將所有的一切都淋了個透。在潮濕的道路上,我們兩人並肩走著。


    “剛才的話,忘掉吧”


    “就算你這麽說……”


    “因為全部都是騙人的”


    那就別用那麽認真的表情說啊。


    不是什麽騙人的,應該都是真的吧。中學時代離家出走一星期的事情,也肯定跟這些有關係。


    “為什麽,你會覺得那種表情漂亮呢”


    我以‘可能是我的錯覺吧’為前提,


    “我想,這就說明了你溫柔到這個地步吧”


    “我?正好相反吧。我一點也不溫柔哦”


    “就算自己沒那個意思,也還是會傷到別人這種事,我認為每個人都會有。隻是次數的多與少,僅僅隻是這一點的差別而已吧”


    我拚命地說著。我感覺必須要想辦法向圓傳達這一點。


    “你的情況,就隻是湊巧這種情況比較多而已”


    “我不想生為這種人呢”


    “你在說什麽啊”


    “我啊,既不想傷害別人,也不想受到傷害。就算無意中傷到別人,我也不想注意到”


    圓不經意間停下了腳步。


    “由紀夫君”


    認真的表情。


    “恩?”


    “你喜歡我的吧”


    忽然感受,臉上急速地開始發熱。


    “我知道的。這種事”


    “別那麽自我感覺良好”


    “對不起。即便如此,也還是對你說這些話”


    圓的眉毛有些扭曲,好像快要露出那個表情一樣。圓忍住之後,對著我微笑了。


    “隻是一個吻的話,沒關係的呢”


    圓的臉靠近了過來。洗發水的香味撲鼻而來。圓很漂亮,而我也從來沒有接過吻什麽的。


    啪、地一聲,響起了很大的聲音。那聲音傳到了很遠。


    回過神來,發現我狠狠地打了圓一巴掌。


    “別把我當傻瓜啊”


    我看到圓露出了有些茫然的表情。我冷靜到甚至有些讓自己感到厭惡的程度。


    “我討厭你的啊”


    圓的嘴唇在顫抖。


    “……我知道”


    “別說這種隨便的話啊。剛才不是還說‘你喜歡我的吧’”


    “我不可能會知道的吧。那種事”


    圓轉過身就跑開了。我呆呆地站在那裏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為止。


    圓走掉之後,我依然那樣站了一段時間。


    看著打了一巴掌的手心。因為沒有手下留情,現在還有些刺痛。


    第二天,圓還是通常的那個圓。一邊跟朋友笑著,從我的身邊走過。


    我一瞬間用有些吃驚的表情看著圓,圓卻露出一副呆然若失的表情回看著我。


    女人總是那麽強,而男


    人則總是很不爭氣。圓微妙地對我豎起了一麵牆壁,而我也配合了她。圓再也沒有對我惡作劇過。


    直到畢業典禮之前一直都是這種樣子。


    二月末。吐出的氣依然是白色,根本不會讓人相信還有幾個星期溫暖的春天就會到來。


    為了向老師報告我決定升學去東京的美大,我去學校露了麵。


    隻要決定了升學目標,三年級就會非常的閑。


    走出教師辦公室,正在考慮接下來該做什麽的時候,從身後傳來了喊我名字的聲音。


    “喂~由紀夫”


    轉過身,看到巧正走過來。


    “有點事想要擺脫你呢”


    巧專程把我拉到緊急樓梯的地方,然後說道。


    “什麽啊”


    “果然還是說不出口啊”


    巧說著低下了頭。還是頭一次看到這家夥這副樣子,我有些吃驚。


    “……其實啊,是想要求你這個前美術部的一件事”


    “說說看”


    “幫我畫張圓的畫吧”


    “哈?圓的畫?”


    正好考試也完了,是在休息的時候,畫張畫的時間還是有的。


    但是,卻不知道巧為什麽會拜托我這種事情。


    “無論如何都需要啊”


    “……我知道了啦”


    實在躲不過,我隻得接受下來。巧的表情,一下子放出光芒。


    “幫大忙了!謝謝你!”


    巧抱住了我。


    “放、放手啦”


    “那,我就等著你完工啦!”


    巧說完就跑掉了。然後又馬上回到呆在一旁張著嘴的我身邊。


    “啊啊,那個”


    “恩”


    “這件事,絕對不要對圓說哦”


    我點了點頭。


    很久沒有進到過美術室了。退出美術部,記得是在去年的學園祭的時候,實際已經有一年以上沒有踏入過這個地方了。


    在這裏有各種各樣的回憶,跟畫具、鬆節油的氣味一起沉睡著。


    圓的臉的輪廓,默默地浮現在畫布上。我正看著畫布上的她,美術室的門突然打開了。


    是圓。


    我慌忙用布蓋住了畫架。圓走了過來,想要看我畫的什麽。


    “明明已經退出美術部了,還在這裏做什麽”


    回想起跟巧的約定,我伸手按住了布。


    “補、補習學校的畢業作品”


    立馬就撒了個謊。我為了升學去美大,一直在上美術補習學校。


    “已經考了想去的美大,暫時不用畫畫也可以吧”


    “……到也是這樣”


    圓拉來一張椅子,放到我的旁邊,坐了下來。


    “那個啊,我……”


    “恩?”


    圓仿佛有些難以啟齒地看著我的臉。


    “沒什麽”


    “那就別說”


    “還是說吧”


    “到底要怎樣”


    圓輕輕一笑,看著我。


    “剛才巧跑來呢”


    “喔”


    “……向我告白了”


    嗯嗯,原來如此,我想。


    “說是一直都喜歡我。所以,在畢業典禮那天有禮物要送給我”


    “那很不錯嘛”


    我一邊擺弄蓋著畫架的布,這樣回答道。


    “我啊,是不是還是挺不錯的啊。那可是那個巧哦。那個人明明那麽受歡迎,為什麽會是我呢”


    圓有些高興地說著,拍了拍了我的肩膀。


    “你跟巧應該會很配吧”


    “什麽意思?”


    “因為,那家夥很帥氣嘛,你也算是”


    “你也算是,算什麽啊”


    “呃,就隻有臉不錯嘛”


    “隻有臉不錯算是什麽啊”


    因為感覺話會一直說下去,我就用畫筆敲了敲畫布。


    “現在我很忙啦。之後再說吧”


    圓這時候,才露出認真的表情。


    “……我,該怎麽辦啊”


    “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咯”


    “明明朋友來找你商量,還真是冷淡啊”


    “誰是你朋友啊。好好想想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情吧”


    圓輕輕地咬著嘴唇。四目相對。兩人同時移開了視線。


    “別每件事都記那麽清楚啊”


    圓看著窗外小聲說道。


    原來如此啊。到最後,就隻是我獨自一人在煩惱啊,就隻是這麽回事而已。


    那麽就無所謂了,已經沒有什麽要說的了。真的,沒有了。


    那之後,雖然圓說了據“說點什麽啊”,但我沒有看圓。


    貌似她看到我這個樣子反而生氣了。


    “……傻瓜”


    留下這句話之後,圓站了起來。


    聽著圓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我心裏想著,這家夥會不會接受巧的告白呢。


    “跟我沒關係呢”


    一邊碎碎念,一邊重新麵向畫布。


    圓的臉,清晰地浮現在腦中。


    炭筆在畫布上飛舞。


    要畫怎樣的表情呢,我有些迷茫。


    果然,最漂亮的臉比較好。圓的,最漂亮的表情就好。


    這樣的話,就隻有那個表情了……。


    我靠近從前使用過的櫃子。


    緩慢而慎重地描繪著圓的臉龐。


    隨著線條每增加一根,我與圓之間的回憶就蘇醒一點。


    看看表。傍晚五點。窗外已經稍稍有些昏暗了。先回去一次過會再來吧。


    圓在畫布上瞪著我。一邊看著這幅畫,一邊輕輕歎息道“跟你真的沒有什麽像樣的回憶呢”。


    隻有圓的這個表情,我畫了不知多少次。好像有些寂寞,好像有些悲傷,仿佛在向誰尋求幫助一樣的,這個表情。


    隻有這個表情,才能最真實地表現出這個名叫圓的少女。


    巧是個不錯的家夥,就算交往了大概也不會讓圓露出這個表情吧。那家夥,應該不會讓圓看到自己被傷害的地方。


    這麽一來,我又覺得這幅畫似乎不太適合當作巧送給圓的禮物。


    這樣的話,這幅畫……。


    把那幅畫從畫架上取下來,放上一張新的畫布。


    雖然會花點時間,但還是要重新畫。


    回過神來,已經早就到了深夜。看來畫了相當長的時間。雖說已經取得了許可,但到這個時間也還是有些不大好。我開始收拾準備回去。


    門喀拉一聲打開來,巧磨磨蹭蹭地走了進來。巧沒精打采到就算在旁人看來也有些奇怪的程度。


    這就是傳說中學校內最受歡迎的男生嗎,我一邊想一邊苦笑。


    “由紀夫。畫,畫好了嗎”


    “啊啊”


    我說著,把蓋在畫布上的布取了下來。


    “是傑作呢”


    巧看到那幅畫後,有些不滿地哼了起來。


    “我說啊,由紀夫。雖然這麽說你可能會生氣,這個是不是畫得有點太爛了點啊?你要去美大的吧”


    “這樣就可以了啦”


    在那上邊畫的是,圓的笑臉。用十分拙劣的筆觸來畫,相當費神。


    “你是準備說成是自己畫的然後交給她的吧”


    巧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算、算是吧”


    “為什麽會想到送什麽畫啊”


    “要送什麽東西作為禮物,我不知道啦。我想,既然喜歡畫的話,就把畫當成禮物咯”


    “還真是單純呢”


    “


    對不住了啊”


    “沒有,我很羨慕啦”


    “誒?”


    我笑了。如果是這家夥的話,大概不會注意到圓那個表情的意義吧。


    “你畫過畫沒有啊。本來是準備怎麽辦的啊”


    “沒有啦,那個,曾經偷偷練習過,什麽的”


    “你白癡啊。那家夥也是美術部的啦。如果好好畫的畫,一瞬間就會認出來是我的畫吧”


    “說的也是呢”


    “但是,這個的話就沒問題。放心吧,畫得爛到不行的”


    “不、不好意思啊。一開始,是自己畫的呢。但是有點爛過頭了。如果被看到的話可能會受不了吧,所以才找你……”


    “好了啦,拿去吧。這個的話,肯定能成的”


    “為什麽?”


    “因為按到要點上的”


    巧的臉上一下子放出光芒。


    “真不愧是你啊。果然你不愧是能去美大的人啊”


    然後,巧看著我。


    “你哦,對圓,那個……”


    貌似很難啟齒。


    “真的,什麽感覺也沒有嗎?”


    “我很討厭啦,那種的”


    “是、是嗎”


    “一副較著勁的樣子,完全搞不懂”


    “但是,好像關係很好的樣子”


    “一點也不好啦”


    畢業典禮那天從早上開始就是大晴天。校長的祝辭,畢業生代表的發言,在校生代表的發言。“仰げば尊し”[藍:仰げば尊し,畢業歌。]


    就算仰起頭,也看不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呢。看見的盡是不想看到的東西,想看的,都不知去了什麽地方。


    畢業典禮結束後,我站在教室的陽台上,呆呆地眺望著操場。


    在操場的一個角落裏,看到了圓跟巧。有些遠,表情看得不是太清楚。


    巧遞給了圓一個平平的東西。


    圓把那個展開來,一瞬間愣住了,然後拍了拍巧的肩膀。


    巧則貌似緊張到飛起,有些忸忸怩怩的。


    一定要成功哦,我小聲念道。


    巧雖然是個不錯的家夥,但稍微有些遲鈍,所以大概不會注意到圓不高興的表情吧。圓也是,不用再在意那個表情被看到了吧。


    這麽一來,毫無疑問的就可以像我畫的那幅畫一樣,一直都能麵帶笑容吧。


    一定可以不用再顧慮誰地微笑出來吧。


    巧的話,總有一天能把圓的那個笑容變為真正的笑容吧。


    圓看著畫笑著。好像非常高興。


    巧到底說了什麽讓圓笑得這麽開心呢。說起來,圓在我的麵前,好像從沒有像這樣笑過呢。


    我歎了口氣。


    什麽感覺也沒有,那怎麽可能啊。


    正因為一直都注視著,所以才能畫出那樣的畫不是嗎。


    一邊小聲念叨著,我朝陽台的柵欄踢了過去。腳很痛。


    班上的同學朝我搭話。


    “由紀夫,馬上要開畢業party,一起來吧”


    “不去”


    “說什麽呢。a班全員都要出席哦”


    我抬手揮了揮。同學說道,奇怪的家夥。


    我現在的樣子,不想被那些什麽也不知道的人看見。


    我其實是喜歡圓的。


    走進美術室,拿起放在椅子旁邊的畫布。


    交給巧的,是另一張畫。


    這是前兩天,畫到一半沒有完成的圓的畫。有些寂寞,有些悲傷地看著某個地方。


    我準備帶回去,把它拿到手上。


    打開美術部的門,圓站在外邊。


    我就那樣走了過去。


    “別把我當傻瓜啊”


    從身後傳來圓的聲音。


    “是誰畫的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呢”


    我握緊了拿在手上的圓的畫。


    我轉過身。圓默默地盯著我。


    “還沒畫完,就是了”


    我把它朝著圓遞了出去。


    圓兩手接下了那幅畫之後,緊緊地抿著嘴。


    然後我們手上握著畢業證書,一起走到了車站。


    那段時間,圓很奇怪地變得非常溫順,用輕柔的聲音“嗯”、“是呢”地說話。頭一次沒有對我說那些惹人生氣的話。因此,我完全地高興起來,結果,把最重要的話給忘記了。


    不不,姑且,我也還是準備問的。隻是由於要不要說“願意和我交往嗎?”這種話。但是,我感覺那樣的話跟現在的氛圍不合,就什麽也沒說。


    那天晚上,巧打來了電話。


    “失敗了”巧說道。


    “是嗎”我稍微有些心跳加速,這樣回答道。


    “那家夥,好像果然還是有喜歡的人了”


    “原來如此”我一邊回答一邊心跳得更加激烈。


    “我說啊由紀夫,你對圓說過什麽吧”


    “什麽也沒說”


    這個不是在說謊。我隻是把畫交給了圓。


    巧說道,是嗎,然後稍稍沉默了一陣,突然用盡渾身力氣大聲喊叫。


    “啊————!”


    “什、什麽啊”


    “好了。這下就結束了。複位。以後會好的。拜拜”


    巧說完後,就掛了電話。我在心中對著巧雙手合掌道歉了。


    我在畢業典禮的三天後,給圓打了電話,約她出來吃飯。電話那頭的圓有些態度曖昧,含糊不清,雖然讓我覺得有些迷惑卻也還是ok了。打出生以來頭一次預約了西餐廳的我,從表哥那裏借來了西裝,等待著那一天的來臨。後來又覺得西裝有些過了,於是變為了清爽整潔的普通衣服。


    但是,如此花心思鼓足幹勁卻在一開始就碰壁了。


    我本來說的見麵時間是“兩點”,但她卻聽成了“一點”。


    即是說,她在車站前等了我一個小時。


    站在約好的地方的圓,非常明顯的心情很糟糕,讓我摸不著頭腦。


    “太遲了”


    “誒?才是兩點差五分哦”


    “你在說什麽啊?約好的是一點吧?”


    “不是,是兩點……”


    “我聽到的是一點呢”


    “對不起”


    立馬就道歉的我輸掉了,於是圓用把畢業典禮那天表現出來的那種溫順不知丟到什麽地方去了的態度,開始對我說起這一個小時是多麽痛苦的時間。


    “來賣東西的很纏人啊”


    “對不起”


    “被六個人搭訕了啊”


    “真的對不起”


    就好象想說這一件又一件,都是我的所作所為一半的語氣。雖然不見得是錯的,但卻把約會前的那種興奮跟期待的心情全都吹得無影無蹤。


    在到達電影院之前,圓一句話也沒有再說了。她穿了一條巴巴利方格裙,上身則是白襯衣外套了一件米色對襟毛衣,雖然她比路上的任何人都要醒目都要可愛,但我卻完全沒有稱讚這一點的餘裕。


    要看的電影已經決定好了。是這個春天傳說中的浪漫愛情片。可是,浪漫愛情也隻是在前半,到了後半就變成了獵奇的驚悚片。隨著登場人物一個接一個被慘殺,我也越來越後悔應該多少調查一下影片的內容。


    出了電影院之後,圓對我說這是她至今為止看的電影中倒數第二爛的片子。她在責怪我。於是我為了蒙混過去便浮起笑容說道。


    “……第一的呢?”


    “要說到底想表達什麽,就是為什麽會想要帶我去看那部電影”


    我沉默了。


    雖然提早了三十分鍾,我們也還是朝著預約


    的西餐廳走去了。餐廳很擁擠,我們被請在外邊等待。在最完美的時機開始下起了雨。在餐廳狹窄的玄關裏,為了等待桌子空出來而不斷跟其他客人擠來擠去的我們,完全就像難民一樣。


    到了桌子空出來,我們坐上去的時候,圓的心情看起來已經到了最差的地步了。開胃菜送上來後,我們開動了。


    在叉子上叉了塊番茄,圓說道。


    “我說啊由紀夫”


    “恩?”


    “能夠把僅僅隻是將切好的蔬菜擺起來的料理做成難吃到這種地步,也算是一種才能吧”


    味道跟價錢不成比例的情況也是有的。這是很常見的。圓是旅館家的女兒,對食物一定相當挑剔吧。這是一餐七千元的菜。我為了這一天,放棄了ps2。當然,圓不會知道這些。但是,還是有些生氣。


    “那就別吃”


    我小聲地這麽一說,圓就把桌上的料理推給了我。我無言地全部吃掉了。圓也什麽也不說就搶走了我的那份甜點,吃掉了兩人分。


    從餐廳出來後,本以為圓會回去,結果卻不是這樣。她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很不好受。明明應該是傾注了心思的約會卻揮了個空,我有些消沉。


    我們漫無目地的在夜晚的街道上信步走著……,我一直不停地想,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圓說她累了,我們就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周圍一片漆黑,清冷的空氣讓我有些發熱的頭腦冷靜了下來……,我看著圓。


    雖說約會是失敗了,但感覺還不壞。


    那麽喜歡的圓現在正坐在我的身旁。雖然悶悶地默不作聲,但穿的衣服十分適合她,依然是這麽漂亮,我覺得她非常可愛。


    在這樣的她身邊有著我,我認為這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我覺得現在正是說出口的時機,然後先看向前方。就在這時,圓慢慢地開口了。


    “我到了明年就會去東京的”


    氣勢一下泄掉的我簡短地回答了個“恩”。圓接著問道“黃金周會回來嗎?”。我又答了句“恩”。


    “一年那麽長,東京也那麽遠”


    我覺得沒這回事,便默不作聲。一年時間而已,轉眼間就過去了,東京也是,坐特快的話也就一個小時多點。並不是那麽值得在意的距離跟時間。


    但是,她卻不知為何有些消沉。我雖然有些害臊,卻還是一直在想吻她的話她會不會生氣,這一類事情。


    比起對未來感到悲觀,我更想要充實跟她兩人在一起的現在。但是,想要充實的話勇氣是必須的……。而且她比起這種事好像更在意未來。


    圓歎息了好幾次“一年啊一年。很長啊”。


    在這時我才終於回想起,圓要被留在家鄉重考。不可能再像前些日子一樣每天都能見麵了。


    雖說我考上了東京的美大,心情正有些飄飄然,但她卻肯定有種被獨自留了下來一樣的感覺。


    這樣一想,我跟她之間的鴻溝,仿佛發出聲響一下子擴大開去了。我時常會覺得女人很了不起。不管任何時候都會把現實的問題放到天平之上。


    正當我準備說點什麽的時候,有一個好幾人的人群來到了公園裏。我一下子就想,不好了。因為那些聲音,是我的同學的。


    他們看到了坐在長椅上的我跟圓,然後炸開了鍋。


    “什麽啊你們倆!是這種關係啊!”


    我用很難為情,還稍微帶了一點點優越感的聲音說了句“白癡”。


    班上的同學們圍住長椅,開始熱衷於逗弄我們。


    “神木跟由紀夫啊……,完全不知道啊。你們之前一直都偷偷在交往嗎?”


    據說他們是剛聚會回來的樣子。然後又說現在正準備去喝第二家,問我跟圓要不要一起去。


    我總覺得這是改變目前消沉氣氛的好機會,便問圓要不要去。


    我這麽一說之後,圓就露出打心底裏受不了的表情瞪著我。


    “怎、怎麽了”


    “你是不是傻瓜啊”


    “為什麽”


    “我們又不是說時間非常充裕了啊”


    圓用非常不高興的聲音說完,瞪著我。


    “倒也是這樣……”


    “我回去了”


    圓站起來,真的走掉了。圓一旦變成這樣,就再也沒什麽辦法了。我覺得與其去追正氣在頭上的她,不如之後再好好跟她說吧。


    在朋友們問我要去嗎?的時候,我才開始意識到事態變得非常尷尬。雖然跑去追了她,但卻沒有找到。那天夜裏,給她打電話她也沒有接。


    一直沒有見麵,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我為了在東京的新生活,不得不數次往返於東京與茨城之間。這段時間裏,我跟圓就隻有在電話裏才能說上話。電話那頭的圓,一次也沒有說“想見麵”這之類的話,僅僅隻是輕描淡寫地報告著每一天發生的事情。電話裏,想要傳達的東西就連一半也不能夠傳達。


    電話裏圓的聲音,隨著我出發日期的臨近,聲調漸漸地變得越來越低。雖然想要見她,但卻總是鼓不起勇氣。隨著出發日的不斷逼近,圓說過的話在我心中不斷地被放大。


    “一年那麽長,東京也那麽遠”這句話的意義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漸漸變得越來越沉重。


    雖然圓說過她明年會來東京,但在那段時間裏,會有不知多少次的嶄新的邂逅。有可能轉眼間就把我忘掉了吧。不對,有可能事實上,我在圓的心中有可能早已經變為了過去的回憶,僅僅隻是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已。不對,其實可能就連回憶也算不上……。


    就像這樣,思維不斷朝著壞的方向循環,我開始變得非常不安。開始變得害怕見到圓直接向她確認心情。


    我把畢業的時候她的動作跟態度,言語以及表情,總而言之全部都當成她接受了我的告白的表現,但會不會那隻是我的錯覺呢。


    ‘告白過了’,這樣想的就隻有我而已,有可能對於她來說並不是這樣。


    說起畢業典禮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會變得心情高漲。


    有可能單純隻是對至今為止一直對其惡作劇的同班同學產生了憐憫的心理而已。


    而且就算想要進一步發展關係,從畢業典禮開始我就變得非常繁忙,圓她自己也是,為了進入繪畫補習學校的入學手續而四處忙碌。


    到最後,我們就僅僅隻有過一次約會而已。


    不,就連那一次到底能不能稱得上是約會,現在想起來也是相當值得懷疑。


    但是,在出發去東京的前一天,我聯絡了圓告訴了她發車的時間和月台的號碼。


    出發那天,她沒有出現在月台上。一下變得有些落寞的我走進了列車中,鈴聲響起,車門關閉的瞬間,她終於出現了。


    她站在月台正中央,瞪著我。也不揮手,隻是抱著手一直定定地站在那裏。另一方麵,我在已經開始前進的列車裏,在腰的位置上輕輕地揮著手。雖然想要說點什麽,但門已經關上了便隻有作罷。她也沒有做出像是追著列車這一類被留下的女人會做出的行動。


    她隻是緊緊地咬著嘴唇,目光看著地麵。


    我們雖然一句言語的交流也沒有。


    但她的那個動作,卻讓我再一次確認了我是多麽多麽地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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