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自己上一次回去,還是剛畢業那會兒,帶著羅小薇去看我父親的。


    我家住在深圳市不遠的一個小集鎮,坐車也隻需要四五個小時而已。


    但事實上,我回去的很少,倒不是我不想回去,實在是和王萍這個繼母相處有些尷尬。


    我父親叫林清玄,是個老中醫,說起來我們家還是傳世中醫,可惜這些年藥鋪凋零,難以為繼。


    他脾氣溫和,四鄰也很和睦,因此,盡管我的少年時代沒什麽錢,卻生活的無憂無慮,直到王萍這個後媽的出現,我的生活才算是發生了變化。


    我沒想到這一次見他,是在醫院裏了。


    汽車一路顛簸,我回憶起過去的往事,心中有些隱隱作痛。


    到站之後,我也沒有回去,而是第一時間趕往了醫院。


    父親住在鎮人民醫院裏,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彌漫了我的鼻尖,當我打開病房門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床頭那個清瘦的老男人就是他。


    他其實不過五十來歲,這幾年沒見,頭發卻幾乎白了一半,細瘦的胳膊上還插著一根輸液管,安靜的躺在病床上看書,他床前放著一盆綠蘿,勃發著蔥蘢的生機。


    我看著父親眼角深刻的皺紋,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輕聲說道,“爸,我回來了。”


    他抬起頭來,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臉上的皺紋頓時如同化開一樣,笑著說,“子辰,你怎麽……哎,我都讓你萍姨不要找你了!”


    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有些心痛的問他,“你生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隻是笑了笑,很不在意的樣子,“老毛病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雖然他說的輕描淡寫,但我知道,王萍肯親自去找我,他的病肯定不是他自己說的那麽若無其事,隻是為人父母,不想讓我這個做兒子的在外擔心。


    他見我臉色不對,便故意岔開話題問我:“對了,小薇怎麽沒有和你一起回來?是不是吵架了?”


    我聽到羅小薇的名字,心中黯然,卻還是強忍住難受,告訴他,“沒有的事兒,小薇最近加班,沒時間,等有空我再讓她來看你!”


    “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事業,不用老是惦記著我!”


    我看他並不糾結這件事情,這才放下心來,問他:“您這病,醫生到底怎麽說的?”


    他雖然強顏歡笑,但我還是能看出,他眼中有些黯然,“幾十年都這樣了,醫生一直都那麽說,我不還是好好的麽?這個你就別管了!”


    我看著他消瘦的樣子,心中難受的要命,沒想到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還是這樣敷衍我,心中忽然就有一種抑製不住的衝動,衝他吼了起來,“從小你都是這麽敷衍我,我沒有親媽,你不告訴我是怎麽回事,你生病了,也不告訴我情況,是不是等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了任何親人,才有人肯和我說實話?”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之間爆發,神色很驚訝,過了半晌,這才歎了一口氣說:“子辰,你是不是很恨我,怪我不告訴你親生母親的事情?”


    我剛才一吼,心中其實已經有些後悔,聽他這麽說,就搖了搖頭苦笑:“過了這麽多年,我都已經習慣了。”


    他臉色灰敗的歎氣,跟我說,“我知道你從小就被人嘲笑,說你是沒媽的孩子,是野種,你不說是你懂事,但是你心裏難受,所以,我才把你萍姨帶回家來,希望你能好過一點,沒想到你們一樣處不來。”


    我沒想到這裏還有這樣一段隱情,但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隻是他這麽說,卻勾起了我心中的另一個心思,我一眨不眨眼睛的盯著他,問他:“爸,我的親生母親到底是誰?為什麽你從來不跟我說她的事?”


    他似乎內心掙紮了一下,猶豫了片刻,還是頹然的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好說的,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你不要再問了,這些事我可能會帶到地下……”


    看到父親疲憊的臉上帶出了一絲痛苦,我知道自己再說什麽也沒用了。


    相比之下,我更關心他現在的病情,他不說,我隻能自己找人去問。


    退出房間之後,我看到走廊上王萍在和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醫生說著什麽。


    我知道肯定是關於父親病情的,便快步走上前去,卻聽那個中年醫生很冷漠的說:“他這病很難治愈,他自己又根本不注意保養,我建議兩個月之內做手術,否則,後麵會怎麽樣,我們也無法保證。”


    說完,這醫生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


    我看到王萍臉色灰白,很難看,心中不由的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問她,“萍姨,怎麽回事?我爸的病到底怎麽樣?”


    王萍看了我一眼,慘然一笑,說道,“手術費需要八萬塊,你也聽到了,沒有這筆錢,老頭子就隻能輸液吊著命,或者回家等死了……”


    說到“死”這個字,王萍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雖然很快消失,卻還是被我看到。


    我心中一痛,這麽多年,王萍和父親肯定是有感情的,隻是她可能永遠也猜不到,父親娶她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不被人嘲笑而已。


    父親倒了,這個家裏就隻有我一個頂梁柱,這個時候,我隻能讓自己冷靜下來,強忍住難受問她,“萍姨,做手術,加上輸液,護理,一共需要多少錢?”


    對於父親,無論多少錢,哪怕隻有一絲機會,我也一定要想辦法!


    “十萬!”


    王萍吐出了兩個字,卻讓我心中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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