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是梨花吧?"耕介問大家。


    梨花點點頭:"是啊,‘我跟大家說從我開始啊’,然後從這邊走到那邊的。"梨花指著入口左邊的牆角,又指指耕介原先所蹲的牆角,耕介的確是第二個移動的人,"然後,在那邊拍了一個人的肩膀的。"梨花繼續說。


    "梨花拍的那個人是我。我去的是那個牆角。"


    "在那兒的是我呀!"


    "是我!"


    音彌和小禪爭執著。兩個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互相盯著對方。小禪冷冷地說:"在那兒的是我,不是音彌!"


    音彌滿臉因惑,一張小圓臉歪來歪去:"咦?那……我是在裏邊的牆角了?"


    可是,真由馬上反駁說:"不對,在裏邊的是我!"


    "不可能的,我就待在這兩個牆角,應該是。"


    "應該?"梨花盯著音彌反問道。


    "我記不清楚了,因為太黑了,最開始去的牆角有人在,我就急忙轉到別的牆角,結果自己也糊塗了,到底是在哪個牆角。我記得好像先是走到裏邊的牆角又退回到入口這邊了。"


    "最後磨磨蹭蹭的那個是你吧?"


    "音彌很可疑!"真由指著音彌說。


    "不對,我一開始就在了。"音彌反駁說,兩個人像仇敵一樣盯著對方。


    "我也一開始就在了!"小禪也叫道,"梨花、耕介、真由一直都在,我記得很清楚。"


    小禪快人快語,可是說完他突然疑惑起來一一因為他記得從進入地窖的時候起音彌就一直在,梨花、真由、小禪也都在。這就怪了。


    "難道一直是五個人?"小禪一時失去了主張,問大家。


    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不可能。"


    "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個人呢?"真由自言自語道。


    耕介明白真由的疑惑。本來是打算四個人來地窖的,但是可能在來地窖的途中,或者來到地窖以後,有一個人不知不覺混了進來。


    小禪好像突然明白了真由的意思,急忙搖頭說:"不可能的,一共才五個小孩子啊,"


    大家也都點點頭。來到地窖的四個加上沒來地窖的光太,一共五個孩子。現在在這個家的孩子也就這麽多。


    耕介是昨天來本家的。來本家的事,要從放暑假前的半個月說起。


    那天耕介去好朋友拓人家玩。拓人和耕介是一塊兒長大的,六年級的時候是同班同學。拓人是個非常開朗的好孩子。班上隻有耕介和拓人沒有上補習班。而且兩個人都喜歡讀書,經常一起去圖書館,所以非常投脾氣。


    從拓人家回來,耕介發現家裏似乎來過什麽特別的客人。


    耕介家開著一個印章店,父親想一主要的工作就是設計並雕刻各種印章,此外還做一點占卜。印章上麵有"印相",就像人有麵向和手相一樣,印相也有吉凶。帶著吉相的印章便好運常伴,而帶著凶相的印章則厄運連連。雖然人們半信半疑,但是誰都願意帶著吉相的印章。父親想一總是設計漂亮吉祥的印章並雕刻成形。


    耕介家的起居室、小飯廳,還有父親的工作室,都在一間八張榻榻米大小的屋子裏。屋子的一麵是門臉,父親一般就在屋子裏一邊看店一邊精心地雕刻。


    那天,桌子上擺著招待客人用的茶碗和杯托。想一看到耕介回來,便急忙收工,收拾起桌上的碗就去準備晚飯了。耕介的媽媽在耕介二年級的時候就去世了。從那時候起,父親想一一直都負責做晚飯。耕介從三年級開始包下了飯後收拾碗筷的事。


    像往常一樣收拾完碗筷,耕介準備做暑假作業。


    這時父親說:"今天,有客人來了。"想一一邊丁丁當當使喚著錘子和鑿子,一邊說著,"八月份得去一趟本家了。今天本家的律師來過了,說希望大家聚一下。耕介,你能跟爸爸一起去嗎?"


    "本家?好啊,我也去?"


    耕介有點吃驚。他隻知道本家是母親娘家的親戚家。以前也沒見過本家的人,父親也沒有提過。本家對耕介來說隻是一個概念。


    "本家希望耕介一定要去。因為叔叔的身體好像不太好了,所以希望大家能全體集合一下。"


    "叔叔?"


    "哦,你應該叫大姥爺的,就是你媽媽的父親的哥哥。"


    "原來是姥爺的哥哥啊!"


    耕介連姥爺也不認識,聽說是在耕介剛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而姥姥是先於姥爺去世的。媽媽也在四年前去世了,那以後,跟媽媽那邊的親戚就斷了往來。


    "我以為媽媽那邊的親戚已經沒有了呢。"


    "是啊,媽媽去世之後,一下子疏遠了。"父親想一感慨地說。


    他的視線前方是一張小小的供桌,上麵擺著一個牌位,旁邊放著一個小小的桐木箱,桐木箱裏有一隻白色的酒盅,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父親用布包上那個桐木箱,放進行李包裏,帶著耕介坐上了去本家的電車。那是在八月初。


    大姥爺的家住在遙遠的陌生的地方。父子倆坐了五個多小時的高速列車,終於在山裏的一個小站下車了,然後又搭出租車往大山深處開去。他們來到一個不知道是山穀還是盆地的地方,那裏四麵環山,有很多田地和人家。本家在最邊上一家,建在山腳下厚重的牆壁上麵綿延著大大的屋頂,層層疊,古樸莊嚴,好像曆史劇裏出現的那種城堡。


    "媽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嗎?"耕介仰起頭看著高高的牆壁,問道。


    父親想一正在從出租車上卸行李,他聽著笑了:"這裏是本家,媽媽的娘家在另一個地方。"


    耕介被父親領著,進了這個森嚴的院子。本家的大客廳裏已經有很多人了。那些人全都是沒有見過的親戚。耕介挨個兒給他們行禮,稱呼叔叔或者阿姨、嬸嬸,到最後,誰是誰,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這樣莫名其妙地見過很多人,然後穿過曲曲折折的長廊,來到一個偏院。偏院裏有幾棵大樹,樹葉繁茂,地上樹影婆娑。四間日本式房屋並列排著,就是這個偏院也比耕介家大很多。屋子最裏邊躺著一個老人,他就是大姥爺淵屋泰三。旁邊脆著一個穿和服的老太太拿著團扇幫老人扇風。這讓小耕介感到很新鮮。後來才知道那是大姥姥春日。


    "很久沒有拜訪了。"父親想一深深地鞠了個躬。大姥爺仍舊躺著,嘴裏嘟噥著。身子瘦得可憐,臉色青黑。他轉動著混濁的眼珠審視周圍,那樣子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您怎麽樣?"父親問。


    大姥爺沮喪地歎了一口氣說:"不行了。我沒有多少日子了,半截身子已經入土了。"


    說話的時候,大姥爺一直盯著耕介看,聽說他特別想見見耕介,可是現在他的臉上絲毫沒有歡迎的意思。他的表情很嚴肅,像在審視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這就是耕介啊?"老人問。


    耕介心裏很緊張,隻應了一聲"嗯"。老人說了一句"是嗎"之後便再不做聲了。


    一直在旁邊扇風的老太太麵元表情地告訴他們父子倆:"在親戚聚齊之前,你們先在這裏住著吧。"


    就這樣,他們離開了第一次見麵的大姥爺夫婦。耕介的心情很複雜,好像很失落,又好像鬆了一口氣。


    結果,直到大家聚在地窖行禮,耕介再也沒有見到過大姥爺夫婦。據說那次大姥姥隻是說了幾句客套話就離開了。剩下大人們聚在大客廳,而小孩子們被安排在小飯廳吃晚飯。孩子們彼此很快就熟悉了,晚飯後在院子裏一起玩,第二天一大早又去後山玩,一直是五個人。那五人當中,除了光太之外,其餘四個人進了地窖。


    可是現在,地窖裏竟然有五個人。


    "我在


    書上看到過這樣的故事。"真由說。


    "我也聽說過。"小禪附和著,"多出來的那個,是地窖童子。"


    "那咱們中間有一個是妖怪?"音彌睜圓了眼睛,發出奇怪的嗓音問道。


    梨花皺了皺眉頭,說"不可能吧,怎麽會有什麽妖怪?"


    "可多出來的一個是怎麽回事呢?"被音彌這麽一問,梨花也沉默了,一臉疑惑。


    "我去問問媽媽。"真由斬釘截鐵地說。


    孩子們互相看了看,都點點頭。是啊,去問問大人,就水落石出了。到時候,那個多出來的人就無處藏身了,肯定得被揪出來。


    不過,他們隨便進地窖來玩的事,讓他們有些心虛。雖然沒有誰告訴他們不許進來玩,但是孩子們能夠感覺到這是一個神聖的地方,不能作為他們打鬧嬉戲的場所。再說,大人們討厭"四人遊戲"這樣的玩法,所以沒法跟大人說他們的遭遇。孩子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就陷入了沉默。


    "三郎哥哥應該會知道吧?"小禪的提議讓大家一下子輕鬆起來。


    這個遊戲就是三郎教給大家的。大人中隻有三郎是個年輕人,大人們談話或者辦事的時候,三郎就一直照看著孩子們。三狼哥哥一點都不擺大人的架子,跟孩子們相處得很融洽,真像個哥哥一樣。三郎哥哥本名叫多佳保,他是大姥爺的三兒子,所以梨花建議叫他三郎哥哥,他也欣然接受了。


    "誰記得住那麽多麽名字啊,我連大人的模樣者在記不住。"梨花抱怨說。所以,她就自創一套叫法一一比如,耕介的父親就叫耕介叔叔。音彌的父親就叫音彌叔叔。大家也覺得梨花的辦法很方便,都學她這種叫法。


    "小禪說得對啊。"梨花說,"三郎哥哥或許知道。即使不知道他也應該替我們承擔點責任,誰讓他教給咱們這個遊戲呢。走,去找三郎哥哥吧。"


    孩子們經過長廊的時候,發現周圍有點不對勁。時不時傳來小跑著的腳步聲、緊張的說話聲,還夾雜著哭聲。一定是光太在哭。


    "出了什麽事呢?"梨花自言自語,這時遠遠地看到三郎從大客廳裏出來,站在走廊上。


    "三郎哥哥!"梨花剛剛叫出口,三郎已經看到了孩子們,臉色陰沉得嚇人。


    "你們都到哪裏去了?來,先回小飯廳吧。"


    幾個孩子屏住呼吸,等著三郎指出他們中的可疑人。可三郎似乎都沒好好看看孩子們的麵孔,大步走過來,一邊回頭看著大客廳,一邊推搡著孩子們往小飯廳去。


    "在小飯廳先看會兒電視,好嗎,聽話啊!"


    "發生了什麽事嗎?"梨花問。


    這時,大客廳的拉門打開了,一個大人衝了出來。耕介想,應該是太郎叔叔。


    "多佳保,不好了,快叫救護車。"


    耕介心裏一沉。


    後來又緊接著有一個聲音喊道:"請一下醫生吧,醫生來得快。"聽起來好像是大姥姥的聲音。


    三郎衝著背後點了點頭,然後,又衝著孩子們點了點頭,不知道什麽用意。


    "沒事的。有幾個緊急的病人。現在打電話給醫生,走,跟我一起去吧。"


    "可是……"真由剛想開口,音彌已經向大客廳跑去了,一定是他太擔心了。梨花和小禪也緊跟著跑去。耕介也毫不猶豫地跟著跑了過去。


    大客廳是三個房間連在一起的大屋子。其中一個房間裏擺著一個塗著黑漆的茶幾,現在那個茶幾像脫軌的火車一樣歪歪扭扭。大人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有一個人倒在榻榻米上呻吟著,另外的人蹲在周圍。榻榻米上到處都是汙漬。屋子裏回蕩著痛苦的呻吟和光太的哭聲。


    耕介衝進屋子,一眼看到了坐在牆根裏的父親。他的頭伏在膝蓋上,臉色蒼白,一臉痛苦的神情。耕介一下子想到一個問題:萬一連父親也失去了,自己怎麽辦?


    "爸爸!"


    想一立刻知道是耕介,抬起了頭。


    "爸爸,你沒事吧?"


    "我沒事,隻是胸口有點難受而已。"想一說著,向耕介招了招手,耕介心領神會,坐到了父親身邊,"我想可能是食物中毒,爸爸沒事的。"


    耕介這才稍微放心一點了。他重新看了看周圍,發現小禪的父母和音彌的父母都倒在榻榻米上。真由的父親也跟想一一樣蜷著身體,用手捂著胸口,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這裏沒事的,孩子們先去小飯廳吧。"


    "可是……"


    孩子們都不願意離開父母。小禪握著倒在地上的母親的手。音彌和真由都依偎在母親身邊,緊張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父親。光太拽著梨花阿姨的裙擺,哇哇大哭著。梨花阿姨看起來還好,而梨花叔叔沒有來本家。光太可能是被這種場麵嚇壞了。


    "好像發生了什麽事啊?!"


    這個時候,傳來這樣一個聲音。回頭一看,師傅正從園子裏往屋裏走來。"師父"這種稱呼也是梨花的創意,其實就是整理庭院的鬆老人。師傅的房間就在大客廳附近,似乎是聽到了動靜所以跑來看看。


    "這是怎麽了,沒事吧?"師傅很吃驚,一邊環視大廳一圈,一邊跑到耕介旁邊。


    "說是食物中毒。"


    "醫生呢?"


    想一回答說:"多佳保去請了,這邊沒事,麻煩您照顧一下孩子們吧。"


    師傅點頭答應了。他把手搭上耕介的肩膀,然後又安撫了光太,叫了梨花來帶著光太,又去安慰小禪。


    "醫生馬上就來了,所以不用擔心。大家在這兒會妨礙醫生的,咱們得先離開這兒。走吧。"


    真由搖著頭表示反對,但是師傅牽起他的手,又向音彌招了招手。


    "必須得讓醫生給你們的父母看病啊,要想讓醫生好好看病,咱們就不能打擾。"師傅這麽一說,孩子們都點點頭表示同意,但是走的時候還是極不情願,眼睛都向後看著,好像被誰朝後麵揪著頭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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