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親王府內,自從藍漓那件事情之後,老王爺又成了原來的樣子,吃喝玩樂遊山玩水好不快樂,藍家的事情由白月笙去操心,他自然也是樂的消停。


    前段時間他聽聞白月笙去了卞南兩個月,他以為是那丫頭露了行跡被白月笙追了去,卻沒想到最後白月笙自己回來了,他不由暗忖自己真是對那丫頭沒自信啊,若是真的找著,白月笙能自己回來嗎?


    睿涯伺候在邊上,照樣的麵無表情,隔了一會兒,一個下人進了耳語兩句。


    睿涯那冰冷的臉上浮起一抹疑惑,“王爺。”


    “嗯?”老肅親王輕哼了一聲。


    “葉家的人在找碧嶺紫蘇。”


    “哦。”


    老王爺沉浸在全聚福的美味糕點中不可自拔,壓根沒聽清楚睿涯的話。


    睿涯一板一眼的重複,“葉家的人在找碧嶺紫蘇。”


    “葉家那老頭快不行了,找就找唄,那不是很正常。”


    睿涯皺眉,麵無表情的提醒,“碧嶺紫蘇。”


    “碧嶺紫蘇怎麽了,碧——”老王爺忽然坐起身來,手中的糕點都掉了下去,見鬼一樣的道:“他們怎麽會知道那個東西?”


    “屬下查過,前幾日葉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南下了一趟。”


    老王爺凝起眉頭,他看著外麵飄飛的大雪,想起那年也是這樣的時節,藍漓為他治腿,便曾用這個藥為難過他兒子。莫不是葉靜美的那丫鬟南下是為了藍漓?


    老王爺斂去方才的愜意,道:“你去查查那丫頭在卞南怎樣了,再查查最近葉家出入的人。”


    等睿涯離開之後,老王爺忍不住歎了口氣,“你這丫頭,可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


    京城,葉家。


    天色已晚,藍漓卻始終無法入睡,她一直記掛著家軒,如今彩雲他們已經找到家軒了吧?可自己沒有親眼看見,她總是不放心的。


    也不知道老王爺到底有沒有收到她的暗示?


    渝林水家公子親自前來為葉家組建船隊的事情不脛而走,藍漓凝眉思忖,是水伯良來了嗎?藍漓知道自己能找到水伯良的可能性很小,但她不能放棄,水伯良自渝林來,肯定知道家軒的消息。


    想到此處,藍漓微微垂目。


    伺候在藍漓身邊的丫鬟叫做小蝶,平素說的少做得多,此時亦跟在她身邊,“姑娘,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還要為老太爺看診。”


    “嗯。”藍漓應了一聲,起身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頭暈,小蝶連忙上前扶持,“姑娘,你怎麽——”


    藍漓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銀針,直接刺上了小蝶的昏穴,她很快將自己和小蝶的衣衫發飾調換,閃身出了門。


    葉家宅院極大,護院守衛也是極多,藍漓憑借著絕佳的記憶力,將可能住客的院子找了一遍,卻沒見到水伯良的影子,時辰已經過去許久,以免被人發現,她小心翼翼的回轉。


    就在路過葉靜美繡樓的時候,她忽然看到一個俊逸瀟灑的男子搖著扇子從繡樓那走出。


    那是——


    藍漓凝眉,那不是皇帝麽?!


    白月川穿著常服,也不影響他風流瀟灑的氣質,他停在繡樓門口,斜飛的桃花眼回眸看向繡樓,“你真不出來送我麽?”


    回答他的是安靜。


    白月川笑,“那我回我的後宮去了。”


    啪!


    樓上,兩個錦盒被丟了下來,若非白月川閃的快,差點砸到他的頭,連伺候在邊上的內侍都嚇了一跳,直呼萬歲沒事吧。可那繡樓上,卻還是絲毫聲音都沒有。


    白月川挑眉,看了繡樓一眼,轉身離開了。


    藍漓微愣,皇帝的口氣竟如此……曖昧,難道是……


    她抿唇,正要離開,忽聽白月川道:“那裏是誰?”


    藍漓僵住身子,遲疑了一下,立即閃身,躲進了假山之中,乘著護院不曾反應,往自己小院回去。


    白月川若有所思的看了那忽然消失的背影一眼,看向一旁躬身的竹心,“你家小姐怕是小看了人家。”


    他白月川是什麽人?生性風流閱女無數,這個背影,他還是認識的。


    這一日之後,藍漓身邊跟著的丫鬟越發的多了起來,連半點私人的空間都幾乎沒有。


    藍漓也越發的煩躁擔憂起來,肅親王爺到底怎麽回事?


    她卻不知道,葉靜美早已想到碧嶺紫蘇可能是藍漓脫身之計,又怎會讓老王爺查到任何事情?


    五日後的一個深夜,藍漓依舊無眠,忽然,房中傳來輕微聲響,下一刻,一個青衣人影直接從窗口躍入,不是水伯良又是誰?


    “你還好嗎?”


    藍漓連忙起身,就是原來再討厭他,此時也說不出什麽過分的話來,“嗯。”


    水伯良道:“清幽回了渝林之後傳了信過來,我才知道你也在葉家,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藍漓一聽水清幽,忙問:“家軒呢?他好嗎?”


    水伯良頓了頓。


    藍漓麵色微變,“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清幽和彩雲他們去船廠倉庫的時候,家軒已經不見了,他們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還是沒有蹤影。”


    藍漓霎時麵色慘白。


    水伯良忍不住安慰,“大哥已經親自去找了,渝林水家所有水手和船隻也不會放過任何線索,你不要著急,有的時候沒有消息其實是好消息。”


    可藍漓怎麽能不著急,家軒便是再聰明,他也是個孩子,一人在外,有多少未知的危險她簡直無法想象。


    她忽然問道:“葉靜美也是知道的吧?”


    水伯良沉默了一會兒,“她暗中已經用葉家人力在找家軒,必然是知道的。”


    藍漓的心涼了半截,對葉靜美的那一點點同情和理解全部化作了滔天的憤怒。


    未免被人發現,水伯良很快離開了,離開的時候約定明晚再來和她商討具體的辦法,她已經沒有力氣回答水伯良的話。


    這一天,藍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去的,渾渾噩噩,沒有分毫精神,小蝶以為她病了,還要去為她請醫宗過來。


    還是藍漓攔住了她。


    到了晚上的時候,她已經想的很明白。


    在不知道家軒丟失之前,她尚且還有幾分耐心等著肅親王爺接收到訊息繼而裏應外合離開這裏,可此時此刻,她一分都等不下去了。


    隻是當晚,水伯良卻沒有來。


    又過了兩日,夜深人靜,藍漓依然毫無睡意,房中響起極輕的響動,藍漓猛然坐起身來,果然是水伯良來了。


    “抱歉,葉靜美最近這幾日看的很嚴,我怕被她發現,就耽擱了一下。”


    藍漓搖頭,“沒事。”


    “你想好要怎麽辦了嗎?”水伯良問,他知道,在京城藍漓是有依仗的,隻看藍漓想不想……


    藍漓將隨身的香包拿下,遞給水伯良,又拿過文房四寶,寫下幾個字,“你把這些東西送去華陽王府,你找戰坤就是,交給他,他便知道怎麽做。”


    水伯良接過,看向藍漓,“好,你放心,我盡快去辦。”


    藍漓輕輕的蜷了蜷手,白月笙離開那日的神情如在眼前,她知道,以白月笙的高傲,必定不會輕易原諒,但若他知道那件事情,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那件事……


    曾經設想過無數次,當年那件事情有可能被白月笙知道的情形,但她從未想過,終究還是要她自己說出來。


    *


    水伯良是聰明人,做事也是滴水不漏,他打聽到戰坤每日清晨都會去禁軍校場,要在那裏停留兩個時辰,午時的時候去兵部接白月笙,便早早等在了禁軍校場附近的茶館裏。


    果然,時辰一到,戰坤騎著馬帶著一隊人踢踏而來。


    剛下了馬,戰坤便被一個年輕公子撞了一下,戰坤皺眉正要說他,卻見是水伯良。


    戰坤是見過水伯良的,微微一怔,“原來是水公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碰巧。”水伯良沒說話,握了一下戰坤的手,戰坤的手也是下意識的一縮,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扶持。


    這一握一收之間,已經完成了交接。戰坤眼眸微縮,看向水伯良,心裏忽然就明白了什麽,當即也沒有遲疑,直接騎馬返回了王府。


    水伯良站在茶館的門口,眼眸深沉,其實他可以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來做這件事情,但他卻不放心,隻怕,這下是要將葉家得罪了。


    *


    午後,剛過午膳時間,葉靜美便來找藍漓。


    “水姑娘,令公子的事情,我之所以瞞著你,是不希望你太擔心,如今我已傾盡葉家全力尋找,相信不日就會有消息——”


    既然說開,藍漓也不願再裝,她看著葉靜美的神色變得冰冷陌生,“所以葉姑娘現在說這些是想做什麽?以我兒子的安危來換取我為你祖父診病嗎?”


    葉靜美沉默了一會兒,“抱歉。”


    藍漓怒極反笑,“你如此相信我就能醫得好你祖父的病麽?不怕我脅怨報複?”


    “水姑娘不是那樣的人。”葉靜美說道:“我承認,這件事情是我太自私,枉顧水姑娘和兒子的事情,水姑娘的兒子我可以傾葉家全力幫忙尋找,尋到隻是時間問題,可爺爺不同,爺爺年老,他等不起……”


    “你又怎知天下沒有你葉家辦不到的事情找不到的地方?若在你找他的這段時間,他出了任何事情呢?!”藍漓深吸了口氣,“葉小姐,你爺爺是你最重要的人,所以你一定要救他,可我兒子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葉靜美沉默了一會兒,“無論如何,若水姑娘不能為我祖父調理身體,我不會讓水姑娘離開。”她的身後,是幾名腳步輕盈的勁裝婢女,顯然是會武的。


    “你們去請水姑娘換個地方吧。”葉靜美是什麽人,京城的一丁點風吹草動,也瞞不過她的眼睛,自然包括早上禁軍校場茶館門前的那一幕,她自是有能耐的,隻要白月笙找不到藍漓,又能將她怎樣?


    藍漓冷笑:“這一次,你們休想動我。”一隻匕首不知何時到了她手上,她將匕首放在自己的胸口。


    葉靜美麵色微變:“姑娘這是何必?”


    “寧為玉碎又如何?”


    上次在綠涼,藍漓尚且隻是權宜之計,可這一次,她極其認真,時間拖得越久,家軒所遭遇的境況就越發的不可估量,她一點也賭不起,也不敢賭,她不能讓葉靜美再把她換到別的地方去,她知道白月笙會來的,他一定會來。


    那些婢女上前了兩步,藍漓手中的匕首便刺入了一分,鮮血外湧,嚇得他們不敢動彈。


    葉靜美麵色微青,“水姑娘當真是分毫也不退讓嗎?”


    藍漓嗤笑了一聲,“退讓?誰的親人不是親人?你又何曾退讓過,卻讓我來退讓?!”


    葉靜美看著藍漓,她首次覺得,自己對於藍漓的了解太過淺薄,這樣的女人,怪不得連華陽王也看中。


    門外,忽然響起了鎧甲碰撞,以及護院節節敗退,倉皇勸顧的聲音,“你們這是做什麽?這裏是葉家,你們想幹嘛?”


    戰坤抬起一腳,將那個礙事的護衛踹開,短刀相接,明晃晃的利器,整齊劃一的金甲衛士,是華陽王最為得意的一隻部隊,他們是華陽王府的代表,僅次於皇帝的權威,葉家財勢通天,可即便是通天,他到底是民,又有誰敢攔住白月笙的腳步?


    鎧甲的聲音越來越近終究在院外停住。


    葉靜美閉了閉眼,戰坤已經大步而來,毫不客氣的將那些武婢直接拿下,“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軟禁華陽王妃?!”


    兩隊金甲衛士列隊分開,白月笙大步而來,朝服胸前的五爪金龍栩栩如生,玉色王冠下的臉陰沉無比,比之極北的冰雪有過之而無不及,讓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他沒有分神看任何人一眼,一把將藍漓手中的匕首打掉。


    藍漓連日裏殫精竭慮茶飯不思,也是強撐著自己,如今看到白月笙,隻覺那吊著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消失,整個人無力的跌入了白月笙懷中。


    “你來了……”她想笑一下,卻笑不出來。


    白月笙嗯了一聲,淡淡的看了葉靜美一眼,這一眼,平靜無比,卻似隱藏著無盡深沉的風暴,饒是葉靜美,都禁不住屏住呼吸,下意識的顫了一下。


    然後,他抱起藍漓,頭也沒回的大步離去。


    *


    藍漓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王府水閣,她熟悉的地方,床前坐在一個紫衣勁裝的少女在打瞌睡,竟是彩雲。


    藍漓剛動了一下,彩雲便驚醒,“小姐!你總算醒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事實上彩雲一進京想到的就是找到王爺,隻是王爺因為上次小姐說話太過冷硬生了氣,竟避而不見,她還在想辦法的時候,戰坤便找上了她。


    “王爺呢?”藍漓作勢要下床。


    “快別亂動……”彩雲忙將她按住,“王爺讓人去查了,一有消息立即會送來,你別起來。”


    藍漓覺得胸口有些抽疼,也沒有勉強自己,半靠在靠枕上。


    彩雲伺候她簡單梳洗了一下,又吃了一些清粥,藍漓才恢複了一些精神,隔了一會兒,白月笙來了。


    看著那向自己走來的華服男子,藍漓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去接藍漓的時候,因為情況緊急,藍漓尚且感覺不那麽明顯,此刻卻感觸深刻,兩月不見,他比印象中更為英挺俊逸,也更為冰冷漠然,藍漓最初的不自在隨著他越走越近,變得越發深濃厚重,下意識的別過臉去。


    彩雲悄然退了下去。


    白月笙坐在了床邊上,拿出半塊血紅的玉,這玉,就是鳳凰血玉,整個大周隻有兩塊,雕琢成了玉如意,一隻在白月辰那裏,一隻在他這裏,白月辰的還在,而他的如意卻在六年前意外遺失了。


    “我要你親口說。”


    藍漓僵了僵,沒應。


    白月笙卻不打算放過他,“那個女人,是不是你?”白月笙看到,藍漓的指尖微微蜷縮,伸開,又蜷縮,這是她心緒不定時候的下意識動作。


    她依舊沉默以對。


    白月笙淡漠的站起身來,“看來你根本沒學乖。”話落,往外走去。


    藍漓微怔,沒學乖,什麽意思?難道他不相信家軒是他的孩子,他要不管了嗎?不不不,他不能不管,自己如今這個樣子,她已經不敢保證她能堅持多久,怎麽去找家軒?!


    都怪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她震驚的發現,白月笙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蠶食鯨吞了她的意誌,讓她變得如此懦弱。


    來不及考慮很多,藍漓脫口而出:“是,是我,六年前的那個女人就是我!這下你滿意了?”後來玉如意因為意外摔碎,她用那碎裂的一角找了師傅雕琢之後掛在了兒子身上,另外一半她一直隨身攜帶。


    白月笙步子僵了僵。


    有些事情,自己猜到是一回事,認清事實是一回事,真正當事人肯定的回答,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沒有回頭,卻道:“我會把孩子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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